顾笙看着慕瓷那张脸,心裏的怒气不消反增,手扬起来要打第二次。
方方第一个反应过来,冲过去把慕瓷护到身后。
“顾小姐,有误会我们私下调解,以您的身份,当众动手多不合适。”
顾笙显然不会把这种小角色当回事:“你算什么东西,滚开!”
慕瓷摸了摸自己的脸,有点儿疼。她抬起头,笑盈盈地看向顾笙:“顾小姐,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你这么不知好歹,我很为难。”
顾笙脸色微变:“谁要你救?!”
她扬起手就要打上去,却在落到慕瓷脸上之前突然被慕瓷抓住手腕,反向一折。啪的一声,巴掌打在她自己脸上。
虽然没爹没妈这些年,慕瓷没少吃亏,但当众被扇巴掌还是第一次,有仇当场报,省得夜长梦多。
“你敢打我!”顾笙难以置信地捂着脸。
“我是合法自衞,这裏有监控,应该拍得很清楚。”
“慕瓷,你放开笙儿。”顾泽及时赶到,把顾笙护在身后。
顾笙刚出门,就有人通知他。
和那天晚上一样,周围都是围观者,受了委屈的顾笙被顾泽小心翼翼地护着,而慕瓷是被隔离在外的那一个。
刚才玻璃碴四处飞溅,她的小腿被划破一道口子,鲜血渗出来,流到了脚踝。
对上顾泽一瞬间阴冷乍现的目光,慕瓷忽然笑了:“对,我就是欺负她了,你打我啊!”
这场面谁都觉得尴尬。
“小瓷,你不用这样,”顾泽压低声音,“是笙儿先动的手。”
慕瓷依然在笑。他看见是顾笙打人在先,可依然护着顾笙。
“是她表面一套背后一套!”顾笙急着辩解,姣好的面容涨得通红,“哥哥,我不是故意的,我就是生气……”
慕瓷私下的穿搭以黑色为主,今天来的时候穿了条鱼尾裙,显得小腿伤口处的血迹格外明显。
她没觉得疼。
“大家各凭本事竞争,在确定人选之前,任何人都有机会,就算你不了解事实直接认定是被我抢走的,那也是你没用。”
“你!”
“笙儿。”顾泽沉着脸拦住顾笙,吩咐身后的保镖:“送小姐回去。”
“哥哥……”
“闭嘴,回去。”
顾笙虽然骄纵,但对顾泽是言听计从,闻言只能先离开。走出房门之前,她还回头狠狠地瞪了慕瓷一眼。
很快就有人送药箱进来,放下东西就走,其他人顺势跟着出去,拥挤的房间安静下来,门被带上,房间里就只剩慕瓷和顾泽。
看戏的人都走了,慕瓷意兴阑珊,懒得再演。
顾泽皱了下眉:“坐着。”
慕瓷置若罔闻,然而在碰到门把手之前就被三两步追上的顾泽拦腰打横抱起,他的脸色不好看,可把她放到沙发上的动作是温柔的。
“会疼,忍着点儿。”顾泽坐在沙发另一侧,打开药箱,一手轻轻抬起慕瓷流血的左腿,帮她脱掉高跟鞋。
伤口的刺痛让慕瓷清醒过来。
这个男人太会骗人了,带她去喜欢的餐厅吃饭,送她独一无二的礼物,会说好听的情话,抱她,吻她,可他转眼就把她送到了沈如归手里。
他打她一巴掌,再喂她一颗糖。
感觉到慕瓷的抗拒,顾泽头也不抬,只是握在她脚踝处的力道重了几分:“别乱动,不及时处理可能会留疤。”
慕瓷搞不懂他是在演什么,正要推开他的时候,手机响了。
祖宗的电话,她不敢不接。
“喂?”
“……”
“没见到。”
“……”
“已经结束了。”
“……”
“不用,我自己回去。”
伤口浅,只是被玻璃碴划破了皮,顾泽拿着一根棉签处理伤口周围凝固的血迹。
不知道电话那边的人说了什么,她一下子垮下脸,直接将通话挂断。
顾泽认识的慕瓷,脾气虽然不怎么好,但只是小孩子性格,跟谁说话都是笑盈盈的,讨人喜欢,很少有冷脸的时候。
他抬头看过去,还亮着的屏幕上有备注:沈如归。
手上的动作停住,他的脑海里闪过那天在酒店厕所撞见的那一幕。他明明没那么喜欢慕瓷,可……只要一想起她满脸绯色、双眸迷离地倒在另一个男人怀里的画面,就仿佛有一只手穿透皮肉捏着他的心脏,松一下,紧一下,说疼也不疼,但就是无法忽视,夜晚让他睡不安稳,白天让他静不下心。
“小瓷,不要理他了,我带你回去好不好?”
好你个头。
慕瓷抵在男人肩上的手用力推了一把,顾泽往后倒,两个人之间的距离被拉开。
“顾泽,我在你眼里是什么?一条狗吗?想丢就丢,想要回去就要回去?”
就在顾泽的注视之下,慕瓷毫不掩饰地用力擦着被他吻过的唇角,表情像是被什么恶心的东西碰过,恨不得擦掉一层皮。
“我就算是条狗,记吃不记打,你也没养过我啊,你凭什么以为你勾勾手指我就会觍着脸凑过去?”
她生气的时候说话向来刻薄,顾泽认识她不是一天两天了,对她的性格相当了解。
“沈如归没有表面那么简单,他的底细你不清楚,小瓷,你跟在他身边迟早会被连累。就算是普通人,想脱身也没那么容易,更何况是你,在娱乐圈,任何一件小事都会被无限放大。”
慕瓷听着只想笑。
是啊,沈如归那么可怕。可不是你顾泽亲手造成的吗?
“我的事跟你没关系,是福是祸都不用你管。”
“小瓷,我知道你介意那天的事,我是不得已,笙儿她……”
“我知道,笙儿她只是你的宝贝妹妹,身体不好,受不了委屈。我不一样,没有自尊,什么委屈都可以受,”慕瓷替他说。
反反覆复都是这些,她早听腻了。
“你们俩到底还要恶心我几遍?顾泽,我丑话说在前面,这部戏要是被你搅黄了,可别怪我全报复在顾笙头上,虽然我没什么本事,掀不起风浪,但沈如归的耳边风很好吹,他可不会管顾笙身体好不好。”
“人生苦短,反正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怎么样,过好今天就行了,”慕瓷看着顾泽,笑意浅浅,“我图他钱多,图他年纪大会疼人,行吗?”
顾泽忍耐着脾气,他知道她是在故意气他,“小瓷,别说气话。”
慕瓷懒得应付,她起身,散乱的发丝从肩头滑落,藏在隐秘角落的那处吻痕落在顾泽眼里,就成了点燃怒气的导火索。
顾泽攥紧慕瓷的手腕,把她甩在沙发上。
“顾泽你疯了?”
“你本来应该是我的,小瓷,你本来就应该是我的。”
慕瓷脸色发白,挣脱不开,五脏六腑都在隐隐作痛。
她看着男人陌生的眉眼,一下子哭了出来。
“顾泽,你浑蛋!”
方方在外面大声敲门,顾泽耳边却只有慕瓷的哭声,恍惚间,他想起了他带她去换顾笙的那天。
那天,她穿得很漂亮。
但他一颗心都挂在顾笙身上,没有看得很仔细,他记不清她戴的耳坠是什么材质,也忘了她穿的是什么颜色的高跟鞋。
那天,她所有的欢喜和小女生的心思都是因为他。
可如今,只剩下厌恶和恨意。
那时候他还可以狠下心,而现在,看她哭得这么难过,也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混蛋的。
游乐场门口。
贺昭扭头往外看,余光瞥到一个眼熟的身影,连忙停车,降下车窗。
“沈哥,你家小宝贝在路边蹲着呢,啧啧啧,可怜死了。”
他们能找到这裏,也是因为慕瓷手机开着定位。
“她这是被欺负了吧?不应该啊,她都能轻松地给我来个过肩摔,肯定是学过一点防身技巧的,欺负她的人难不成是个金刚芭比?”
沈如归比贺昭先看见慕瓷,不等车停稳就下了车。
路口人来车往,一双锃亮的黑色皮鞋出现在视线内,越走越近,慕瓷反应慢半拍,直到对方在她面前停下来才慢慢抬头。
腿可真长啊!
下一秒,被她夸过的长腿就抬起来踹了她一脚。
力道不重,只是她穿着高跟鞋,重心不稳,直接跌坐在地上。
娱乐圈不好混,但慕瓷从来没被人那样欺负过,如果方方没有敲门,顾泽不一定会收手,她离开休息室的时候,外面的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她。
忍了好久的情绪彻底崩溃,慕瓷仗着自己是没人认识的小演员,就这么坐在地上捂着脸哭得稀里哗啦。
没想到她说哭就哭,沈如归怔住了,看着滴在地上的眼泪,他的眼底藏着不易察觉的烦躁。
沈如归半蹲下来,帮她重新穿好鞋,又脱下外套举到头顶遮住她:“你是去成为大明星的,怎么像去打了一架?”
她的腿上贴着创可贴,手背上也有一大块乌青,整个人灰扑扑的。
“我说去接你,你还不要。白眼狼,没良心,就会在我面前横。那些本事都白学了,别人欺负你,你不会欺负回去?”
往常如果被这样数落两三句,她早一脚踹过来了,今天怎么会这么委屈?沈如归知道问不出来,也不问,想着回头让人直接去找陆川。
“乖,别哭了。叫声哥哥,哥哥带你去玩。”
慕瓷不理他,脑袋扭到另一边,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涌。两个小时前,她沙哑的哭声让顾泽找回了自己泯灭的人性,中途停了下来。是屈辱感或者是别的什么让她觉得活着真累,她也才二十二岁而已。
沈如归继续说:“去游乐场,你想玩多久就玩多久。”
“人家都快关门了,只准出不准进。”她终于开口了,哭腔让人心软。
沈如归摸摸她的头发:“我想办法。”
“行,可以。”慕瓷抹了把眼泪之后就挂在他的身上,“哥哥背我。”
沈如归笑骂了一句。
“别的小朋友都有人背,就我没有。”她哽咽着说道,听着更可怜了。
沈如归低头看着栽在胸前的那颗脑袋,又看了看游乐场的方向。这边的是侧门,离过山车最近。过山车这一项要求十岁以上才能玩,天快黑了,从裏面出来的人大部分是学生和情侣,没有大人带着小孩。
他几乎跑遍半个城市才在游乐场门口找到她,她是想起以前了?
游乐场离她以前的家不远,那时候她和奶奶一起生活,每天上学放学都会经过这裏。她从来没有进去玩过,只是偶尔会多停几分钟看看。
“别哭了,我背还不行吗?”沈如归轻轻拍着慕瓷的背,扶她站起来。
外套被她顶在头上,沈如归拉着袖子遮住路人好奇的目光,帮她擦脸,她的碎发都汗湿了。
“热不热?把头发扎起来?”
慕瓷哭累了,像是没长骨头一样靠在他身上,声音闷闷的:“我没有头绳。”
沈如归翻遍衣服所有的口袋都没有找到一个能将就用来绑头发的东西。
天色暗了下来,路灯还没亮,他解下藏在手腕上的那条暗红色丝带,给慕瓷绑了个粗糙的马尾。
慕瓷从耳朵后面扯出几根碎发,告诉他:“这是小心机,能显得脸型更好看。”
沈如归点头:“好,记住了。”
“这都可以?”跟着出来找人的楚宋难以置信地扒在车门上,眼睛都快揉瞎了,看见的还是那幅画面,顿时觉得沈如归在他心裏的形象完全崩塌了,“沈爹!你还是我的沈爹吗?”
他跟着沈如归的时间不算短,也有几年了,什么时候见过这么好脾气的沈如归?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一面倒是见得多。
“昭哥,那狐狸精到底什么来头,不接电话玩失踪,还在街上又哭又闹的,沈哥竟然都不生气,不生气就算了,竟然还背着哄?”
贺昭一巴掌拍在他的后脑勺上,笑道:“那可是你沈爹的宝贝疙瘩,不该问的别问,当祖宗供着就行了。”
楚宋半信半疑:“不能吧?这么多年,沈哥身边连一个女人都没有,从哪儿冒出来的宝贝疙瘩?”
“那你去沈哥面前叫一声‘狐狸精’试试。”
“不敢不敢。”都怪黑子总在他耳边说“狐狸精”,他一时嘴上没注意。
沈如归等了十年,才等到小女孩长大。
这家游乐场从建成开始就是全年开放,被人称赞的是有最长的过山车、最高的跳楼机,但很少有人知道游乐场背后的老板是沈如归。
清场后裏面很安静,灯都亮着,工作人员给慕瓷找了双拖鞋。沈如归的目光扫过去,楚宋把贺昭推出去。
“陪她上去。”
贺昭看了看慕瓷,又看了看沈如归,不敢相信地指着自己:“我?”
慕瓷很大度地让出相对来说没那么可怕的位置:“我让你坐裏面。”
“我不爱玩这个,”贺昭连连摆手,脸都快笑僵了,“我看着你玩就行。”
“坐第一排吧,第一排比较刺|激。”
楚宋把贺昭架过去摁在座位上,忍着笑竖起大拇指给他加油:“昭哥好样的。”
贺昭认命地闭上眼睛。过山车起速慢,越往上越快,他也越来越紧张。从高处冲下去的那一刻,他顾及着面子才忍着没叫出声。风声呼啸,慕瓷在他旁边大叫,然后全程都在骂骂咧咧,也不知道在骂谁。
五分钟后。
过山车终于停了下来,贺昭松了口气,擦擦额头的汗,叫人过来给他解开安全锁。
慕瓷兴奋地喊:“再来一次!”
贺昭:“……”
两人一共玩了十次。
到最后,贺昭趴在马桶上,差点儿把胃吐出来,到家了走路还在晃。
慕瓷跟没事人一样,哼着小曲上楼。
贺昭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不死心地想跟进去。上次他帮慕瓷搬行李,慕瓷说要好好谢谢他,当时他还客气,万万没想到她是这么谢的。
她肯定是在报复他背后告密的事。
“我这算一级工伤吧?”
沈如归面无表情地甩上大门:“滚。”
阿姨做了夜宵,一直温着,沈如归接过去端上楼。
慕瓷窝在沙发上摆弄沈如归给她买的一个玩具。说明书看着很复杂,她刚洗完澡,头发都没吹干,就打开玩具包装,研究怎么组装。
沈如归抽出一根烟,想了想又放进烟盒。
“高兴了?”
慕瓷点点头:“嗯。”
被狗咬一口不算什么,发泄完,她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乐高小零件散落了半个沙发,怎么拼都不对,她耐心不足,有些泄气,抬头看着沈如归,水洗过的眼睛澄澈明亮。
“我不会弄,你会吗?”
“先放着,明天再给你弄。”沈如归手掌轻拍慕瓷的脚,“腿伸出来。”
慕瓷心想:自己果然不该太感动。
“我困了,今天先记账。”
沈如归看着她装困,笑了一声:“让你把腿伸出来,给你擦药,你的脑子里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慕瓷窘迫得面红耳赤,挣扎着要从男人怀里出去,“我自己可以,不用你。”
“别动,再扭来扭去一会儿别哭。”
慕瓷不敢动了。
沈如归拿过一支药膏,挤出一些抹在伤口处。
慕瓷抓过一个抱枕盖在脸上。人在看不到的时候,所有的感觉都会被放大无数倍:他的手指蘸了些药膏在她的小腿上轻轻打圈揉按,药膏凉凉的,他的手指有层茧子。虽然她感觉不到疼,但房间里太安静了,气氛怪怪的。
这是什么人间苦难?
“你快点儿。”
“马上就好。”
她不说,沈如归也不问,又换了一支药膏,抹在她手背那片乌青上,最后才拿开抱枕。外面灯光暗,看不清她脸上的巴掌印,这会儿他看得一清二楚。
刚才还是一脸无所谓没心没肺的人,这会儿又蔫了。
“又怎么了?”
慕瓷叹气:“我在陆导那里闯祸了,他肯定对我有意见,觉得我是个大麻烦,还没进组就给他惹事。”
沈如归把夜宵递给她,阿姨煮的是银耳甜汤。
“不是大事,他说只要钱给到位,导演都能让给你当。”
慕瓷装作听不出他是在故意抹黑陆川,露出惊讶的表情配合他,“陆导竟然这么没有原则!”
沈如归点头,“没错,他就是这种表里不一的人,所以不要对他有滤镜,面包、饼干也不要送了,他喜欢钱,小钱他看不上,大钱你送不起。”
“嗯嗯,知道了!”慕瓷舀了一勺银耳喂到他嘴边,“好甜,你要不要尝尝?”
“等你吃完。”
“我吃完了你怎么尝?”
沈如归低头亲她:“这样尝。”
慕瓷要看剧本,沈如归也睡得晚,他不关心那些无关紧要的事,但不代表谁都可以欺负他身边的人。
她什么都不说,一个人跑到早就被拆迁改建的地方哭,沈如归即使不问也知道是因为谁。
他不讲道理,但在某些事情上喜欢做得干干净净。
顾笙来之前,沈如归已经等了两个小时。
“顾小姐,请吧。”黑子把门推开,礼貌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顾笙记得他,极其讨人厌。
今天他依旧是同样的作风:在没人的路上堵她的车,等到了这裏,却又客客气气地跟她说“请”。
她不想进屋,“我要回去。”
黑子笑笑,“事情说清楚了,自然会送你回去。”
顾笙冷声道,“我跟你们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一条狗而已,还真把自己当回事了。”
黑子收起笑脸,这个女人被惯出一身大小姐脾气,什么东西在她眼里都分三六九等,人也一样。
这么对比起来,还是慕瓷看着更顺眼。
黑子不再多说什么,伸手推了顾笙一下,顾笙没站稳,差点被绊倒。
客厅是深色系风格,安静又空旷,墙壁上贴着色彩偏暗的油画,让她想起欧美电影里吸血鬼的城堡,冬天还有烧得很旺的壁炉和加了冰块的烈酒。
坐在沙发上的沈如归像是融在画里。
她上次来没有见过沈如归,别人口中的沈如归是畜生一个,从污水沟里爬起来的食人草,没人性,粗鄙低俗,长得也很可怕,脸上布满疤痕。
然而她眼前的男人俊美如神祇,脸上没有一条疤痕,戴着一副金丝边眼镜,有几分斯文模样,深色家居服显得他皮肤很白,长腿交叠而坐,随手摆弄着一个乐高玩具。
整个房子静悄悄的,没有一点儿多余的声音。
“沈如归,我的玩具呢?是你拿了吗?还落下一块。”穿着睡衣的慕瓷愣在楼梯口。
再看一眼,发现确实是顾笙,睡眼蒙眬的她彻底清醒了。
“她怎么在你家?
“你腻了我,要换一个?
“沈如归,你什么眼光?你是不是故意气我?就算要换也得换个比我强的吧,她是比我漂亮,还是比我身材好?或者,是比我会撒娇?你不说个一二三出来我是不会走的。”
她演得还挺像那么回事。沈如归被逗笑了,抬头看了慕瓷一眼。
“睡好了就下来。”
慕瓷垮着脸瞪他:“我不。”
可能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在沈如归面前,她的脾气一天比一天大,沈如归不仅不生气,反而越发纵容。
“那把你手里的东西扔下来,就差最后一块了。”
“你拼好了?”慕瓷眼睛一亮,踩着木质楼梯跑下楼。
沈如归把最后一块组装好,把完整的玩具递给慕瓷。
这是她最喜欢的动漫人物。
“你好厉害,可我都没看见你是怎么弄的。”
“一会儿再教你一遍。”
顾笙越看越疑惑。她想着慕瓷多少会吃点儿苦,可实际情况怎么跟传言中的差这么多?
沈如归在慕瓷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随后抬头看向顾笙。
两人的目光直直地撞上,这是她走进大门之后,沈如归看她的第一眼。
顾笙下意识地往后退,但双腿僵硬,“沈先生,我……”
“不用解释,直接道歉就行了,”沈如归说得轻描淡写,视线只在顾笙身上停留了一秒。
顾笙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什么?道歉?我为什么要道歉?”
慕瓷虽然预料到沈如归不会太客气,但也没想到他会这么直接。
顾笙是顾老爷子带回家的,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顾老爷子临终前留了话,并且给她留了股份,所以顾家没有一个人敢轻看她。
慕瓷因为顾泽认识了顾笙,两人年纪相仿,其实最初也有过两三年的闺密情深,可不知道从哪天开始,好好的一个姑娘长着长着就长歪了,骄纵跋扈,目中无人,那股高高在上的优越感越来越明显。
后来慕瓷也想明白了,顾笙对她的态度转变大概是从发现她对顾泽的那点儿心思开始的。
男人为女人反目成仇,女人为男人姐妹情断,不管是在影视作品中,还是在现实生活里,都不是什么新鲜的事。
顾泽也是真的宠这个妹妹,即使知道顾笙对他的感情也一如既往,他揣着明白装糊涂,任何时候都能拿“妹妹”这个称呼当借口。
沈如归开口就让人跪下磕头,娇生惯养的千金小姐哪受得了这种委屈?
顾笙有傲气,“沈先生,你总该讲点儿道理,更何况我也不是好欺负的人。”
沈如归说,“顾家为你收拾烂摊子的时候也没有讲理,你可以把顾泽叫过来,你们兄妹一起道歉也能给我省点时间。”
顾笙因为上次的事和顾泽吵架了,她不道歉,也不提顾泽,沈如归没有太多耐心。
“嫌道歉太简单,”他头都不抬,手指鈎着慕瓷的一缕头发把玩,“想磕个头?”
慕瓷:“……”
他没看到人家都快气哭了吗?
“那个……”慕瓷刚开口,沈如归就捂住她的嘴巴,强行让她闭嘴。
显然他并不会怜香惜玉。
桌上放了根棍子,他拿在手里掂了掂,站起身,将球扔到空中的同时抡起棍子,球打到墙上,声音清脆响亮。
弹开的球从顾笙耳边飞过,顾笙的身体僵住,一动不动,连呼吸都屏住,球如果打到她的腿上,她可能已经站不住了。
沈如归捡起滚到脚边的球,轻描淡写地问,“顾家只纵容你,不教你懂礼貌看眼色?”
顾笙咬牙道歉,“对不起,上次是事是我不对。”
沈如归摸摸慕瓷的下巴,“可以不原谅。”
慕瓷总感觉他这个动作和摸狗一样,但眼前的情况不适合聊这个,顾笙向来对她没什么好脸色,就算道歉也是心不甘情不愿。
她何必装大度,“嗯,不原谅。”
沈如归挡住顾笙愤愤的目光,“下次动手之前先想想后果,别不长记性。”
他叫黑子进屋,吩咐道:“把顾小姐送回去吧。”
“好嘞!”黑子嫌弃归嫌弃,办事还是很利索的。
顾笙走后,家里又恢复了清净。
“沈如归,”慕瓷仰着头叫他,笑盈盈的,“你不会是突然发现自己爱上我了吧?”
已经下午了,阳光落满客厅,沈如归侧身站在一处阴影里,五官立体,轮廓鲜明。
他没说话,但慕瓷看到他又掂了掂那根棍子。
“那……那不然你怎么还背地里那什么呢?”慕瓷僵着脸,干巴巴地笑,不动声色地往后躲,尽量离他远一点儿,“你如果没有那什么,怎么知道我和顾笙的事?”
这不是大佬的风格啊!
在她睡觉的时候,沈如归给陆川打过一通电话。陆川不会管这些,本来想直接把监控视频给他,但顾泽先一步拿走了视频,陆川就让当时在场的人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我只是有点儿近视,不是瞎了。”
见沈如归看过来,慕瓷不太自然地摸了摸昨天被顾笙扇过一巴掌的脸:“我其实还回去了,就是心裏有点儿不痛快。”
顾家的背景不简单,他是不知道还是压根就不在乎?
“她道个歉就行,你一个男的,欺负她干什么?”
慕瓷眼看男人的脸色沉了下来,立马跳起来解释:“不是,我不是在指责你,沈如归,你别误会,我的意思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反正我也打了她,没吃亏,你为我得罪顾家不划算。”
沈如归只是说:“又不是第一次为你得罪人。”
慕瓷恍惚地看着他:“嗯?”
“老子愿意,不用你管。”
“哦。”
慕瓷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她到现在都还是个不温不火的十八线明星,缘由很复杂,其中顾笙没少“出力”。刚才顾笙跪下来给她道歉,实话实说,她是解气了,但也有心理负担。
沈如归那么不留情面,顾笙又是个有仇必报的人,虽然顾家现在有更重要的事,不会明着对付他,但始终是个祸患。
“你和你那个前男友单独在房间里待了二十分钟,都干了些什么?”
“我们……”慕瓷有些紧张,脑袋里一团糨糊。
顾泽发疯是不顾场合的,那会儿可能是被沈如归的那通电话刺|激到了才会突然变脸,把她吓哭了,他又什么都没有做,后来也一直在道歉。
“谎话编好了?”沈如归冷笑。
“那我还是不说了。”
“不敢说,还是不想告诉我?”
“没什么好说的。”
“你如果问心无愧,有什么不能说的?”
“沈如归,你怎么这么难伺候?!”慕瓷火气上头,“我说吧,你觉得我是在编谎话骗你;不说吧,你又觉得我心裏有鬼。天天被你这样折磨,我迟早会断气,你干脆一次说清楚,到底我要怎么做,你才能满意!”
沈如归又生气了。
慕瓷又得哄他。
乐高玩具被摔在地上,零件散得到处都是,她还是不会拼,怎么弄都不对。
“王叔,他出门了吗?”
“先生一直没有下楼,应该还在家。”
冷静过后,慕瓷也意识到是自己不对,不知好歹的人到哪里都会讨人嫌。
已经九点多了,沈如归一直没有下楼,那就是从中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
慕瓷进厨房翻冰箱:“王叔,他平时喜欢吃什么?”
家里以前不讲究吃喝,自从慕小姐住进来之后,自己每顿都是做她喜欢的饭菜。王叔笑笑:“先生没什么喜好,只要是你做的,先生肯定都会喜欢。”
慕瓷不是不会做饭,是不喜欢做,油腻腻的厨房味道很难闻。以前爸爸告诉她,女孩子不用学这些自己不喜欢的东西,后来她是没办法,不学就会被饿死。
“王叔,沈如归的生日是哪天?”
“先生从小无父无母,不过生日。”
慕瓷愣了一下,锅里烧热的油溅到手背上,火辣辣的刺痛感让她回过神:“他没有,我也没有……不对,也不算是完全没有,但还不如没有。”
王叔被她绕晕了,没听明白。
慕瓷炒好两个菜,简单地煮了碗面。
“没想到小瓷还有这么好的手艺,闻着就很有食欲。”
“王叔,你千万不要告诉他这些是我做的,味道不怎么样,我怕他笑话我。”
“放心,我不说。”
慕瓷里裡外外找了一圈,才发现沈如归在楼顶的露天泳池游泳。
这栋别墅建在城市外围,晚上格外安静,还能在夜空中看到几颗星星。
晚上气温低,慕瓷把餐盘放到旁边,手伸进泳池试水温,还好,没有她想象的那么冷。
慕瓷给小腿的伤口贴上防水创可贴之后,坐在泳池边,打算等沈如归游到这一侧的时候装个“不小心落水”之类的。
连落水的角度都盘算好后,她却发现面前空无一人。
她就几秒钟没看住,人就不见了。
“人呢?哪儿去了?刚刚还在……啊!”慕瓷被吓了一跳。
原本在泳池另一侧的沈如归不知道什么时候从水底潜到了这一侧,水面寂静,他突然浮上来,溅了她一脸水。
慕瓷拍拍胸口,深呼吸,做好心理建设才敢看他。
他只穿着一条泳裤,刮风了,湿透的短发随风晃动。
“冷不冷啊?”
“下来试试就知道了。”
人总不能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
“等等等等!”慕瓷紧紧地搂住男人的脖子,讨好般在他的唇角亲了一下,“给我两分钟的解释时间。”
她的脸上有水滴,头发也湿了,故意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
沈如归游了十几个来回,心裏那股躁意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愈演愈烈。
她还知道上来。
“解释什么?”
他没戴眼镜,慕瓷能清晰地捕捉到他眼底浓浓的戾气和不耐。
“沈哥哥,”慕瓷低着头,又凑近吻他,“别生气啊!”
她一只手探入水中。
沈如归忍着把她拽进泳池的冲动:“慕瓷。”
除了这个男人,再没有任何一个人只是叫一声她的名字,就给她一种仿佛被掐住脖子的窒息感。
像是有条毒蛇从她的尾椎骨往上爬,哦,不,那是沈如归的手,很凉。
“怎么啦?我的要求过分吗?不过分啊,古代罪人断头之前还有申冤的机会呢,我怎么不能有?”
“你是不是欠收拾?”
已经到了这一步,哪有中途放弃的,慕瓷避开男人阴森森的目光,一鼓作气。
然而下一秒,她差点儿就废了——沈如归掐在她腰上的力道重了很多,而且掐的刚好是昨天磕到桌角的地方。那里有瘀青,他昨天明明看见了,还帮她擦过药,这会儿肯定是故意的。
慕瓷痛得叫了一声,这是恶意报复。
沈如归呼吸加重:“慕瓷。”
“沈如归你多大的人了,能不能把话听完再走?虽然我表达的方式不对,但你那么聪明,为什么不能自己把我说的话重新理一遍?”
她没那么不懂好赖,知道沈如归白天那一出是在给她出气。虽然他不问也不说。
“顾笙受了委屈,回去就会跟家里人告状。虽然她不敢惹你,可顾家不一样,敏感期迟早会过去。他们兄妹俩是一个德行,一个打我的脸,一个扎我的心,我气死了,顾泽那个浑蛋也被我扇了一巴掌,我才不会任由他们欺负。”
前面那些慕瓷是一口气不喘噼里啪啦吼出来的,可到这儿,声音忽然低了下来:“话是这么说,但顾家的背景挺厉害的,你……”
堵在沈如归胸腔里的那团闷气莫名其妙就散开了。
“担心我?”
“少自作多情,我是怕你连累我,我未来可是要当大明星的,不能有黑料。”
他笑了笑:“好,你去当大明星。”
慕瓷拿起浴袍扔在他身上:“准大明星亲自给你端上来的饭菜,快点儿吃。”
沈如归看着那碗面:“怎么不是亲自做?”
“你想得倒挺美。”慕瓷躺在旁边的躺椅上,幽幽地说,“浪费粮食是可耻的,你必须吃光。”
楼顶只开着一盏灯,淡淡的月色映在水面上,波光粼粼。
夜色很暗,天上的星星就显得格外亮。
“沈如归,你的生日是哪天?”
“不记得了。”
他的身份证上的日期是随便填的。
“没人告诉过你吗?”
沈如归想了想:“可能有过,时间太久,忘记了。”
“你再想想。”慕瓷说,“生日那天可以收到礼物的。”
他很久都没有说话,没吃完的半碗面都快坨了。
慕瓷好像在他身上看到了一股孤独感。他的身体上有很多疤,尤其是后背,深的,浅的,有的像鞭痕,有的像刀伤。
“想起来了吗?”
沈如归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从漫长的回忆里抽离,缓缓地说道:“5月21日。”
慕瓷笑道:“这么浪漫的日子啊!”
“嗯。”
“真好记。”
“嗯。”
5月21日,是沈如归遇到慕瓷的那一天。日子确实很好记,好记到他十年都忘不掉。
现在十月份都过了。
“那今年你没有礼物了,明年如果我还……”慕瓷的话音顿了几秒,明年如果她还在他身边,“明年如果我还记得,你就可以收到大明星送的生日礼物。”
沈如归拿起筷子继续吃饭:“刚才还说日子很好记。”
“是很好记啊,但我记性不好。而且大明星很忙的,除了拍戏、拍广告,还会有很多通告,忙起来连吃没吃饭都说不清楚,哪还有精力想这些?”
“听着就很麻烦。”
慕瓷叹气:“是啊!”
“你不是很怕麻烦吗?”
“这不一样。沈如归,你相信命运吗?”
“不。”
“我也是,别人都说我不行,但我偏不认命。”慕瓷拢了拢手臂,裹紧毯子,“凉了就别吃了,王叔养了鸭子,倒给鸭子吃也不算浪费。”
“没凉。”
“看着都没有热气了。”
“汤还是温的。”
她看他吃得差不多了,凑过去试探着问:“不难吃吗?”
“还行,吃不死。”
“给我尝一口。”王叔一直在厨房,她做好后都没好意思尝一下味道。
沈如归没让她碰:“凉了,你吃了会不舒服。”
慕瓷:“……”
贺昭说沈如归很好哄,从慕瓷的经验来看,这话不假。不过,他好哄是好哄,在某些事情上的作风却堪称分裂。有时候禽兽不如,有时候又冷静得有些变态,即使把慕瓷折磨得苦不堪言,他那双幽深的眼眸里也没什么可以深究的情绪,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慕瓷累得沾床就睡,迷迷糊糊感觉到好像还泡了个热水澡。
沈如归坐在床边,看她睡得香,就用手捏住她的鼻子。
鼻子不通气,她只能张着嘴呼吸,沈如归低头吻她,等到她憋得满脸通红才让她喘口气,然后又吻住她,如此反覆。
慕瓷被惹烦了,一巴掌拍在沈如归手上,翻身换了个睡姿,还嘟嘟囔囔地骂了句“神经病”。
被骂的沈如归却是满眼笑意。
“慕瓷,这世上恨不得我死的人多的是。我活一天,你就可以肆无忌惮地嚣张一天,懂了吗?”
甜言蜜语任何时候都格外让人心动,可人心总是贪婪的,一旦有了开始,想要的东西会越来越多。
上次是顾笙有错在先,所以她根本不敢跟家里人告状,即使受了委屈也只能忍着,但这次不一样,她找慕瓷的事在顾家看来很平常,打她的脸就等于打顾家的脸。
她那个位高权重的叔叔最近刚调回来。
顾笙在沈如归那里受辱,跪下的也是顾家的脸面。
仅仅一个星期,沈如归名下七家产业被查,必须按要求停业整顿。
顾泽找上沈如归的时候,慕瓷正在剧组开剧本研讨会,沈如归在家给她重新组装那个摔坏的乐高玩具。
慕瓷不在场,沈如归并没有之前那么客气,甚至都没有让人倒杯茶。
顾泽也不是来喝茶的:“你那点儿脏东西我就当没见过,叔父那边我会打招呼,你的生意也都可以继续做下去,当然,有条件。”
得天独厚的世家公子身上总会有股子傲气。
沈如归脚边卧着一条半人高的藏獒,毛发颜色深,但很干净,闻到陌生人的味道,叫了两声,显得凶神恶煞。沈如归拍拍它的脑袋,它又乖乖地坐下去,但眼睛始终盯着顾泽,仿佛就等着一声令下,然后扑过去将对方撕成碎片。
沈如归像是听进去了,又像是满不在乎:“比如?”
“让小瓷离开这裏。”
“我早说过了,不是我留她,是她愿意留下来的。”
“你耍了什么手段,自己心裏清楚。”
“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为心中的执念耍点儿手段又如何?顾总如果也想要,”他不甚在意,“那就来抢。”
他并不屑于在顾泽面前掩饰对慕瓷的那股病态的执着。顾泽拳头紧握,神色冷漠:“你别后悔。”
“后悔?”沈如归笑了笑,“只有弱者才会否定自己曾经的决定。”
是顾泽后悔了。他后悔把慕瓷推向沈如归。
“沈如归,你这是要和顾家为敌吗?勉强一个不爱你的女人,这不是你的行事风格,何必呢?”
沈如归站起身,那条藏獒犬跟着站起来。它喘着粗气,面露凶相,像是下一秒就要扑过去咬断对方的腿。
他说:“我偏要勉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