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夏说话一针见血:沈如归不是为孩子,单纯是为慕瓷。
新闻出来当天恰好是情人节,刚过完年不久,苏夏和陆川都在家,慕瓷这个电灯泡亮得刺眼。
苏夏边看新闻边笑骂万元年真是活该,慕瓷也笑,笑着笑着,眼泪就流了出来。
晚饭前,焉洐找上门。他大概几天都没怎么休息,眼底的疲倦很浓。
苏夏倒茶的时候跟慕瓷说焉洐还挺帅的,又问他要不要留下来一起吃晚饭,转眼就被陆川拎进了房间。
“还好吗?”
“挺好的。”慕瓷知道他不是无缘无故来找她,“坐下喝茶吧。”
“万元年的新闻看了吗?”
“看了。”
“他的审判时间会很漫长,也许两三年,也许四五年,但一定会有一个公平公正的结果。”
“嗯,我相信国家。”
焉洐喝了口茶:“沈如归昨天晚上去自首了,这些是我们从他的书房里找到的,你应该会想看看。”
沈如归私人住宅里的那间秘密书房,他们花了将近一天时间才把房门打开。
保险柜里锁着的并不是他们以为的那些不可告人的东西,而是……慕瓷的照片和一些关于她的文字记录:从十几岁的学生时代,到一路摸爬滚打进入娱乐圈,她演过的每一部戏,甚至包括那些没有被写进参演名单里的角色,都能在那些照片里找到,和她有关的报道也都被打印出来,哪怕只有几句话提到了她。
不只是他们猜错了沈如归,就连慕瓷也没想到沈如归藏得最深的秘密其实是她。
一张张翻过那些照片,她像是把那些年重新过了一遍。
有段时间两人总是吵架,他每次生气都会去三楼书房,有的时候一待就是一整晚。
“小瓷,我大概能理解你为什么会爱他了。之前我说他不值得,现在我收回那些话,并且跟你道歉,是我看人太肤浅。”
很多人都畏惧沈如归,畏惧的背后,其实是鄙夷和不屑,觉得他这样的人不配被爱。但爱是没有门槛的,国王可以,乞丐同样可以。
慕瓷看着无名指上的戒指,沉默许久。
“大概多久?”
“顾泽醒了,顾家也没有追究,而且他是主动自首,陆川又请到了国内最好的律师,最多十年。不过案子还没开始审,变量很大,三年五年也有可能。”
慕瓷点了点头。
还好,还好。
焉洐走后不久,来了个快递员,捧着一盆花敲门。
对,是一盆。
“请问,是慕瓷小姐吗?”
“我不是慕瓷小姐哦。”苏夏回头叫慕瓷:“慕瓷小姐,找你的。”
“慕小姐,情人节快乐,这是您的花,麻烦签收一下。”
“谢谢,先放门口吧。”
这盆玫瑰花有个美丽的名字:朱丽叶。
苏夏感叹:“不愧是他,送花都这么与众不同。”
方方来接慕瓷,慕瓷没什么行李,只有这盆玫瑰花。
“再住几天呗,我平时一个人也挺无聊的,有你在还能说说话。”
万元年伏法,顾家那边也不会再找慕瓷,她已经给陆川添了很多麻烦,不好意思继续住下去。
“你就算回去,也得吃饭,陆川都快做好了,一起吃吧。”
慕瓷抱着花:“公司找我有事,我得去一趟,不打扰你和陆导过节了。”
苏夏送她们出门,故意唉声叹气:“看看人家沈如归多浪漫,有些人连今天是情人节都不知道。”
门一关,她就被陆川冷着脸扔上了床。
家里没有外人了,他不用再顾忌什么。
“先浪漫还是先做?”
“先做吧。”
和公司的合约到期,慕瓷决定不再续约,暂时也没有接触新公司的打算。
老太太被从私立医院转到普通医院,病情有些恶化。
慕瓷大部分时间都在医院,老太太一开始还总赶她回去,后来就不说了。
4月,二审结束,沈如归被判刑五年。
法院外,慕瓷在车里坐了一天,知道结果后终于松了口气。
还好,还好。
五年并不长。
回去的路上,慕瓷去超市买了新鲜的菜,做了顿晚饭带去医院。
“奶奶,其实我跟顾泽去年就分手了。”
老太太只是沉默了很久,并没有惊讶的表现:“没关系,没有缘分就不强求。”
“您早就知道了?”
“你是我孙女,开心还是难过,我难道看不出来吗?”老太太笑了笑,“虽然小顾陪你来医院的次数不多,但我能感觉到,你们之间没有他说的那么好。”
那时候老太太没有多问,是想着年轻人吵吵架很正常,吵完还能再和好。
“奶奶,对不起。”
“我们家小瓷受委屈了。”
“不委屈,就是觉得不应该跟奶奶撒谎。”
“奶奶理解,你是怕奶奶担心,我们家小瓷一直都是好孩子。”
老太太给足了慕瓷安全感,让她敢说出瞒了很久的事。
“奶奶,我……我怀孕了,孩子的父亲叫沈如归,我很爱他,等他回来了,我带他来见您。您别生气,我是愿意的。他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好人,也做过一些坏事,但对我很好,没有比他对我更好的人了。您还记得您开店那段时间生意特别好的事吗?其实顾客大部分是他找的。还有咱们家老房子拆迁的事,那块地其实也是他买走的。他知道我们缺钱,但又觉得直接给钱您肯定不会要,就想各种办法帮我们。还有很多很多……”
遗憾的是,老太太没能撑过这个夏天。
9月底,慕瓷生下一个男孩,取名沈烬。
次年5月,《相思》在国内影院上映,上映半个月就挤进国产电影总票房前三名。慕瓷的演技在一群实力派演员中并不显得逊色,撑起了整个故事,再也没谁能说慕瓷是只靠绯闻红起来的小明星了。
沈如归不能在电影上映的时候陪慕瓷去影院看,他那些兄弟就包场请人去看,黑子连包了十场。
5月21日这天,慕瓷请方方帮忙照看沈烬,自己去爬山——都说山上的菩萨很灵,她去求个平安。
年底,慕瓷在各大颁奖盛典中被提名“最佳演员奖”。陆川从中牵线,给她介绍了一家新公司。之后她就很少休息,时间被工作排满了,赚的钱大部分都捐了出去。
沈烬算是在剧组长大的,等他到了上幼儿园的年纪,慕瓷才稍微减少了工作量。
又是一年冬天,陆川拒绝了所有颁奖晚会的邀请,留在家给一大一小做饭。
苏夏一边看直播一边逗沈烬,指着电视机里上台领奖的慕瓷感叹:“小孩儿,看你妈妈多漂亮啊!”
哪看得出她生过孩子?
“夏姨也很漂亮,但是我妈妈是最漂亮的,我最爱我的妈妈。”
“哎哟,有人要哭鼻子了吧。”
“我不哭,妈妈说了,她会早点儿回来陪我的,因为要过年了。”
“你知道什么叫过年?”
“过年就是一起吃好吃的,妈妈能陪我玩很多天。”
“哇,小烬懂的真多,上了幼儿园就是不一样,奖励一块糖。”
沈烬去洗手,陆川切好水果拿出来,苏夏趁机问他:“陆哥哥,监狱里有电视吗?”
陆川说:“你进去看看就知道了。”
苏夏:“……”
直播现场,主持人把慕瓷留在台上采访,替广大粉丝问起她一直戴着的戒指,尤其是最近几次活动,她都戴着。
慕瓷说,是婚戒。
主持人当场愣住了。她以为慕瓷会说是品牌赞助的,毕竟女明星有几百种拒绝八卦的说辞。
“婚……婚戒?”
慕瓷依然大大方方地承认:“这是婚戒,我已婚。”
城南监狱。
所有人坐在大厅里看节目,焉洐看着沈如归,想起几分钟前慕瓷在镜头前说自己已婚那一幕,心裏有一股说不清的情绪。
焉洐从侧门出去,在外面抽烟。
角落里,沈如归摸了摸藏在袖口下的红丝带,眼底满是笑意。
慕瓷领完奖,估计一会儿就会往回赶。苏夏找了部动画片给沈烬看,自己无聊地去厨房给陆川添乱。
“我们先吃,还是等等慕瓷?”
“她回来都半夜了,你能饿着,小的饿不得,他得在十点之前上床睡觉。”
苏夏一想,是这么回事。
沈烬在这裏睡习惯了,不哭不闹,睡前听一个故事就行。
等他睡着了,陆川开始做夜宵。
苏夏在旁边吃车厘子,时不时跟他说说话:“你想不想也要一个?”
陆川转身走近,隔着半张桌子,捏着苏夏的脸稍稍抬高,含走了她刚吃进嘴的那颗车厘子。
苏夏:“……”
她喝了点儿果酒,所以才会脸红。
“我不是问你要不要吃这个,我是问你想不想要个孩子。”他带沈烬比她都细心。
陆川背对着她:“不想。”
“真不想还是假不想?”
“你觉得呢?”
“我觉得……我觉得你口是心非的样子还挺可爱。”苏夏不再聊这个话题。
手机响起的时候,苏夏先从沙发上爬起来穿衣服。
慕瓷知道沈烬睡了,不想吵醒他,就没按门铃,打电话给苏夏。
“没睡,等你来吃夜宵。”苏夏回头看见陆川进了卧室,忍着笑给慕瓷开门。
慕瓷进屋:“闻到香味了,陆导呢?”
“别管他。”苏夏把夜宵重新加热端上桌,“今年应该忙完了吧?”
慕瓷饿了一天,吃什么都香:“下星期还有一个品牌线下门店的活动。”
“你真的太拼了。”
“忙点儿时间过得快。”
苏夏算算时间,也快了,小烬都这么大了。
“喝两杯?陆川开车送你们回去。”
“我可不敢使唤陆导。”
“我使唤总行了吧。”
沈烬睡得香,陆川抱他下楼。车开到慕瓷家,陆川又抱他上楼。
慕瓷没喝醉,只是头有点儿疼。
她没见过沈如归小时候的样子,身边的人都说沈烬像她。
睡到早上,小团子翻身爬起来,迷迷糊糊地下床,慕瓷看着他跑进洗手间,尿完跑出来。
沈烬这才发现她:“妈妈!”
他扑过来,慕瓷笑着抱他上床,他趴在她身上,抱着她满脸亲。
才两天没见,他就有好多话说,就连看的动画片都要告诉慕瓷。慕瓷一晚上没睡,眼眶酸涩泛红。
“妈妈为什么哭?”
“因为想我的宝贝了。”
一年又一年。
慕瓷在日历上画掉数字“17”后,把黑色签字笔放在一边。
还有四天。
小团子悄悄凑过来,坐在慕瓷脚上,抱住她的腿,不让她走。
他长大了,慕瓷有点儿抱不动他:“你干吗呀?妈妈要去工作。”
“我也想去。”
沈烬像慕瓷,撒娇一把好手,眼巴巴地望着你的时候,你完全没办法拒绝。
“妈妈,我已经很想你了,带上我吧,我很乖的。妈妈,求求你了……”
他抱着慕瓷,小脸在她的脖子上蹭来蹭去,方方这位老母亲看着心都化了:“要不……带上?你拍你的,他跟我在后台玩,反正最后一场戏,拍不了多久,不影响他上学。”
天气冷,外面还在下雪,沈烬有点儿感冒,吃了药还是不舒服,所以格外黏慕瓷。他现在正是调皮的时候,剧组人多,也不安全,慕瓷本来不想带他去。
“妈妈,妈妈,我要去。”
“好了,”慕瓷无奈,“带你去。去换衣服。”
“哇!”沈烬开心地跳起来,连平时不喜欢的鸭舌帽也乖乖戴上。
下楼的时候他抱紧慕瓷,小脸埋在慕瓷的颈窝里。
方方用伞挡着,狗仔拍不到他的正脸。
《相思》之后,时隔五年,慕瓷再次和陆川合作,从大银幕转向电视剧——陆川的第一部电视剧找了慕瓷,民国题材,已经拍了三个月,今天是慕瓷的最后一场戏。
沈烬对片场很熟了。他出门前答应过慕瓷不乱跑,再加上感冒,今天还算乖,慕瓷拍戏的时候他就趴在陆川腿上,有模有样地看着摄像机。
“妈妈真厉害,对不对?
“对不对呀?
“我们老师说,要经常夸奖别人,夏姨也总夸我很帅。”
陆川工作的时候永远都是一个样子,对慕瓷的态度也并没有因为时间而改变,不当众骂她已经是给她面子了,更别说当众夸她,这是不可能的事。
方方在旁边噤若寒蝉,只在心裏给小团子竖了一个大拇指。
沈烬脑袋里的小道理一套一套的。他又认真地问了一遍:“我妈妈真厉害,对不对?”
陆川点头:“对。”
慕瓷还要补一个从火场里跑出来的镜头,火是真火。
工作人员在做最后的检查。开拍前,有电话打给陆川。平时陆川工作是要求所有人把手机静音的,包括他自己,但今天特殊。他看了看来电显示,又看了一眼趴在他腿上玩雪球的沈烬。
陆川按下接听键,却拿着手机靠近沈烬。
“小烬。”
“嗯?”
“你今天还没有叫我,小孩子要有礼貌。”
“可是妈妈不让叫。”
“隔得远,她听不见,你叫我一声,给你糖吃。”
沈烬眼巴巴地看着陆川手里那根棒棒糖,悄悄地往慕瓷那边瞄,虽然答应过慕瓷不乱叫,但最终还是败给了最喜欢的糖。
“陆爸爸,下午好。”
“乖,吃吧。”陆川满意地摸摸小孩儿的脑袋,挂掉电话后发了个定位过去。
旁边的助理不小心看到陆导竟然在工作场合笑,顿觉毛骨悚然,也不知道电话那边是谁。
四个小时后,拍摄结束,慕瓷杀青,被等了半天的粉丝们团团围住,方方挤都挤不进去。
裏面在灭火,烟雾呛鼻,陆川把沈烬带到外面。
没过几分钟,一辆车开到了影视基地。
沈烬又想玩雪,陆川轻轻捏着沈烬的脑袋,让他往车的方向看:“你妈的保镖到了,你去检查一下合不合格,不过关就让他走人。”
“好!”
沈如归开车过来的路上,想的是到了地方先把臭小子揍一顿。
他管谁都能叫爸,不是找揍是什么?
可看到眉眼和慕瓷有五分相像的小团子跑到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忽然失去了语言能力。他对孩子并没有太大期待,可以有,可以没有,没有最好,但只要想想这是他和慕瓷的孩子,总会有种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
沈烬拿着小铲子,高高仰起头:“你是保护妈妈的英雄吗?”
“……”
“你会变身吗?”
“……”
“我妈妈会武功,还会在天上飞来飞去,像孙悟空那样,你如果不厉害会被揍的哦。”
“……”
“你为什么不说话?”
“……”
“嘿!你好,我叫沈烬,我的妈妈是大明星,我是她的小宝贝。这是我的玩具,我用它挖泥,还用它堆雪人。”
“……”
方方负责稳住场面。慕瓷身上穿的还是旗袍,只裹了一件羽绒服,太冷了,她准备先去换衣服,可找了一圈都没有看见沈烬。
“陆导,小烬呢?”
“在侧门。”陆川说完就走了。
慕瓷绕到侧门,远远地就看到沈烬蹲在地上铲雪。
“沈烬,感冒了还不听话偷偷玩雪,再不过来,回家揍你一顿。”
小团子连忙躲到沈如归身后。
慕瓷小跑两步,整个人忽然僵住。
白雪纷纷,世界一片白色,路灯下,站着她的意中人。
他的肩头落了雪,头发剪得很短,瘦了,五官轮廓更立体了,换了一副新眼镜,周身笼罩着一圈模糊的光晕,手里拿着一束火红的玫瑰,笑着朝她张开双臂。
“杀青快乐,我的公主。”
这一幕,恍若一场幻境。
这五年裡,慕瓷只去过城南监狱五次,每次都只是在车里坐一个小时,悄悄地去,悄悄地走。
五年啊,五年太久了,可她没有一个晚上梦到过沈如归。
所以这不是梦。是他回来了,他穿着《相思》杀青那年来片场接她的那套衣服来接她了。
“沈如归。”
她不要再等他走过来,她要走向他。
披在她身上的厚重羽绒服掉落,露出一件蓝底的旗袍,雪花落在身上,像开出了花。
慕瓷整个人投进他的怀里,声音哽咽沙哑:“好冷啊,你抱抱我。”
半个小时前,被火烧到,手背起了好几个大水泡都没有说一句“疼”的慕瓷,因为一个拥抱哭红了眼。
她太瘦了,能完全被沈如归的大衣包裹住。那束玫瑰花掉在地上,沈如归撑开一把伞,挡住旁人好奇的目光。
“还冷吗?”
“嗯。”
“那再抱紧一点儿。”沈如归收拢手臂,“老婆,先亲一下行不行?”
慕瓷摇头,把眼泪蹭在他身上:“不行。”
“我很乖,没有抽烟。”
“那也不行,会教坏小孩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挤到两人之间的沈烬正坐在沈如归的脚背上,虽然用手捂住了脸,但眼睛露在外面,咯咯咯地笑。
算了,他俩也不差这一会儿。
沈如归把儿子抱起来,拍掉他手上的雪球。虽然单手抱娃很轻松,但沈如归的动作显然有些生疏。
“我先去把衣服换了,你和小烬在这裏等我。”
“好。”
慕瓷在休息室换衣服,让方方帮忙跟陆导说晚上的聚餐她不去了。
外面还有一些粉丝等着拍照。
沈烬摘掉沈如归的眼镜拿在手里玩:“你把我的球摔坏了。”
他说的是雪球。
“坏了就坏了。”
“那可是我要送给妈妈的!”
“她才不要这种东西。”
“不对,妈妈说只要是我送的她都很喜欢。”
“……”
“你为什么又不说话了?”
“……”
“那你放我下去吧,我要去找妈妈。”
“……”
慕瓷跟粉丝合影,远远地看着车旁的父子俩,怎么看怎么别扭。
“可以帮我拍一张吗?”
“啊?哦!可以可以,我来拍!”
“谢谢。”慕瓷回到沈如归身边,和他十指相扣。
沈如归低头看着她,拿着相机的小粉丝按下快门。
拍好的照片被发到方方的手机里,方方再传给慕瓷,这是她的第一张全家福。
十分钟后,闹别扭的沈烬被丢到陆川怀里。
沈如归在陆川面前从不客气:“兄弟一场,可怜你没老婆疼,先把儿子借你玩玩,后天再给我送回来。”
陆川:“……”
陆川开不开心沈烬不知道,反正他很不开心。
“为什么是后天?”
电话那边的苏夏笑得腰都直不起来:“小宝贝,你亲爹嫌你碍事呢。啧,真是冷漠,连亲儿子都嫌弃。”
“可是我今天就想和妈妈睡!”
陆川把沈烬抱走,叹气声里有些无奈:“算了,我们都让让他吧。”
沈烬眼巴巴地看着那辆车越来越远,还是不甘心:“他大,我小。”
“他心理年纪小,可能还没你成熟,你稍微大度一点儿,”陆川挂断电话,低头看了看趴在他肩膀上闷闷不乐的沈烬,“自己走?”
沈烬连忙抱紧他:“陆叔叔,他说你没有宝宝,可以多抱抱我解馋。”
陆川说:“快了。”
“什么快了?”小孩儿听不懂。
当然是快有宝宝了,或者说,已经有了,陆川在等偶尔犯迷糊的苏夏自己发现,被沈烬知道,他可能会在苏夏面前说漏嘴。
车里不行,酒店也不行。
沈如归又开了四个小时的车,回到他和慕瓷曾经朝夕相处的地方。
贺昭提前让人打扫过,楼上楼下都很干净,里裡外外没有一个多余的人,黑子他们也不会在这个时候来当电灯泡。
“等等……洗澡!要先洗澡,我一下午都在火堆里来回跑,脏……”
沈如归等不了。
她身上顶多就是落了点儿灰,哪里脏?
“哪儿脏?这裏,还是这裏?”
“反正就是要洗,不洗不准亲。”
沈如归无奈地妥协:“行,洗。”
他抱起慕瓷,踢开浴室的门。
“一起洗。
“我给你洗。”
两个小时后。
“沈如归……”
“先说一句想我。”
“你怎么不说?”
“我做,你用做的代替说的也行。”
慕瓷心有余而力不足,还是说比较简单:“很想你,特别想你,但不能总是想,太频繁了会影响我的工作;但又不能不想,控制本能太难了,就像吃饭和睡觉。”
沈如归说:“我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我有很多时间,可以总是想。”
慕瓷听完就笑了:“那你每天都做些什么呢?”
“起床吃早饭和想你,劳动和想你,休息和想你,再劳动和想你,吃午饭和想你,午休和想你,学习和想你,看报纸和想你,吃晚饭和想你,看新闻和想你,睡觉和想你,这样一天就过去了,第二天从起床开始再来一遍。”
他就这样过了五年。
方方总说慕瓷这几年过得太苦了,但和沈如归比起来,她的苦都是甜的。
“陆导和苏夏帮了我很多,小烬大部分时间都在他们那里。贺昭前两年也经常和安萝一起来看小烬,家里那些玩具大半是他买的。”
贺昭和安萝也有过一个孩子,但他没能等到孩子出生。
“你喜欢小烬吗?”
沈如归认真地想了想:“喜欢。”
“他有很多很多有意思的事,我以后慢慢说给你听。”
“好。”
“天好像都快亮了。”
“嗯,睡吧。”
“沈如归。”
“我就在这裏,哪里都不去。”
慕瓷睡着后,沈如归下楼去车里拿东西——回来的路上买了烧伤药膏。
天色微亮,他坐在床边给慕瓷烧伤的手擦药。
感觉到她疼,他就停一停,轻吻她的手腕,等她睡熟了再继续。
这是小女孩。
这是慕瓷。
这是他的沈太太。
那漫长的五年,他不见她,她也不去见他,大多数夜晚他都是睡不着的,想着他们的孩子是儿是女,是像她还是更像他,小孩到了猫狗都嫌弃的年纪,应该很难带。想着陪她一起逛公园,他们也是普通人中的普通人。
醒来时,她就在眼前,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场景成了真。
沈如归在蒙胧的晨雾里看到了他的未来。
年少被父亲丢弃,后来的一切都不是他能选的,他只是想活下来,只是想拥有一个家而已。
现在,他得到了。
沈烬是方方接回来的。
院子里的积雪很厚,他不进屋,又蹲在地上堆雪人,小手冻得通红,还沾了泥。
慕瓷让沈如归给他洗手,洗干净了再打。
沈如归远远地看着,没过去:“我洗?”
“嗯,你洗。”慕瓷直接把小团子扔到他的怀里,“干脆洗个澡吧,他身上脏死了。”
沈烬第一次见沈如归的时候就不怕他,敢摘他的眼镜,也敢摸他的寸头,摸完还笑,今天更是大胆,把手上的泥揉了沈如归一脸。
要知道沈如归今天是打算带慕瓷去办正事的,破天荒地穿了件白衬衣,却被沈烬戳戳抱抱蹭了一大片泥渍。
“不许丢。”慕瓷一个冷眼甩过去,告诉他孩子洗干净还能养。
沈如归本来要松开的手又收拢:“多大的人了,自己洗。”
慕瓷拍拍儿子的背:“小烬,抱紧了。”
“好!”沈烬紧紧地搂住沈如归的脖子,吧唧一口亲在他的脸上,蹭了他一脸口水,还用手抹抹,“脏了,洗洗。”
沈如归浑身僵硬,扔是不能扔,抱着又极其别扭。
慕瓷忍着笑:“小烬第一次来这裏,能知道哪儿是洗手间?我要饿死了,你快点儿带他去。”
“宝贝,干妈走了哦。”方方是个很上道的人,绝不当碍眼的电灯泡。
沈烬朝她飞吻:“拜拜!”
虽然沈如归不再像以前那样让人不敢靠近,但在他面前,方方心裏还是有些怵。本来还想叫声“沈老板”,但喉咙自动失声,她只朝慕瓷挥了挥手:“我先走了。”
“我送你。”慕瓷送方方出门,留下沈如归和沈烬大眼瞪小眼。
方方纳闷地问:“你天天给小宝贝看沈老板的画像,教他叫‘爸爸’,他明明是认识的,怎么现在见面了反而又不叫了?”
慕瓷笑笑:“第一天就被揍,生气呢。”
“啊?”
“我小时候会记住沈如归,也是因为被揍。他是真动手,差点儿把我的胳膊拧脱臼,我疼了半个月。”
“啊?”方方震惊了。
“小烬像我,打不过对方也绝对不会先服软,刚才就是故意把泥往沈如归身上蹭,沈如归有洁癖。”
方方:“……”
她只能说,小烬不愧是沈老板的儿子。
慕瓷一出门,沈如归就把儿子放到地上,让他自己走。
“我要走前面,”沈烬抓着沈如归的手,“或者你牵着我。”
“自己走。”
“妈妈说上楼梯的时候很危险,我走前面如果摔倒了她可以保护我,等我上一年级就不用牵了。”
沈如归没说话,等他先走。
小团子扶着楼梯一步一步往上走,显得很费劲,摔倒了也不喊疼。沈如归站在背后挡着,他摔不下去,爬起来继续走:“左边还是右边?”
“左边。”
“这一间吗?”
“嗯。”
他踮起脚拧门把手,拧不动。沈如归看了一分钟,过去把他抱起来,打开浴室的门。
“脱衣服。”
沈烬穿得多,脱得慢,沈如归都放好水了他还只脱了条裤子,正准备脱毛衣,结果头还卡住了,看起来蠢蠢的。沈如归不催他,也没帮忙,等他脱干净才过去把他拎进浴缸。
“洗个澡还哭?”
“泡沫弄到眼睛裏面了,好疼。”
小孩子怎么这么麻烦?
沈如归本想关上门随便他闹,但想想这几年都是慕瓷一个人带孩子,就什么脾气都没有了。
毛巾不舒服,他就换条柔软一点儿的;泡沫辣眼睛,他就小心一点儿;水凉了,他就再加点儿热水;衣服湿了,他就换一件。
洗完澡,沈如归把小团子擦干净抱到房间里。小团子自己穿衣服,还从箱子里翻出了玩具,拿着坐在床上玩。
沈如归看着儿子的小脚丫,心想:怎么这么小?比我的手小多了。
慕瓷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忍住笑,“吃饭了。”
沈烬爬下床,脚先落地。他穿好鞋子,往慕瓷身边跑:“是妈妈做的饭吗?”
“对呀,妈妈做的,有你喜欢的肉酱意大利面。”
“太好了!”
“把玩具收拾整齐。”
沈如归干净的白衬衣上溅了水渍,一圈一圈水痕很明显,慕瓷能想象到刚才那半小时里的状况。
她进屋吻他:“换件衣服吧,别感冒了。”
“他吃饭要人喂吗?”
“不用啊,小烬早就会自己吃了,他不挑食。”
那他再吻五分钟。
沈烬吃饭确实不挑食,也不用人喂,但吃完满脸都是肉酱。
沈如归坐在旁边,顺手拿纸巾帮他擦了擦。
慕瓷看时间差不多了:“我们要出去一趟,你在家和王爷爷玩,不能玩雪,感冒好了才能堆雪人,可以看动画片,如果饿了也找王爷爷。”
“我不用去幼儿园吗?”
他感冒了,老师总不记得喂他吃药,慕瓷就替他请了假:“下周再去。”
沈烬刚来这裏,不熟悉:“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下午就回来了。”
“好,妈妈拜拜。”
慕瓷提醒他:“还有呢?”
他扭头看向沈如归,只挥挥手,没有飞吻:“拜拜。”
今天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是很平凡的一天,下着小雪,天气很冷。
街上的行人都不多,墓园里的人就更少了。
慕瓷在路边买了两束花,沈如归拿着。一束给老太太,一束给慕成阳。
沈如归把花放下,先扫雪。两块墓碑不在一起,隔得远,他每边磕了三个头。
“奶奶去世前一直想见见你,我才发现我连你的照片都没有。现在好了,我可以带你本人来了。”
路滑,慕瓷挽着他下台阶:“有时间去看看你父母?”
沈如归想了想:“不知道埋在什么地方。”
“可以去你出生的地方祭拜他们。等天气暖和了,带小烬一起去。”
“大明星明年的工作不多吗?”
“不多啊,我有很多很多时间陪你。”
慕瓷在沈如归回来之前就想好了,和陆川合作的民国题材的电视剧是她的最后一部戏,夏天她就跟公司高层谈过。
她现在的公司是陆川介绍的,大公司资源好,各方面也都很尊重她。
方方当然早就知道慕瓷的想法。从慕瓷大大方方公开私人感情那天开始,跟拍的狗仔就没少过,以前拍不到她的另一半,以后就说不准了。慕瓷经历过网络暴力,自己在这个圈子里,避免不了,但沈如归不是圈内人,她不想冒险。
方方宽慰道,“他的性格,不会在乎的。”
慕瓷说:“我在乎。”
慕瓷去见公司高层的时候,沈如归在家带孩子。
慕瓷先到,点了杯咖啡等林杏子。她虽然年轻,但工作能力没的说。慕瓷知道她结婚了,丈夫是警察,但没见过,今天也只是隔着窗户远远地看见了背影。
“林总,喝点儿什么?”
“牛奶吧。”
“这么养生。”
“没办法,”林杏子往外面看了眼,“人还在外面。”
慕瓷表示懂了,请服务生帮忙热杯牛奶。
“小烬没跟着出来?”
“他倒是想,但最近感冒了总咳嗽。林总,我认真地考虑过,还是决定退了,休息几年,转行做幕后。”
林杏子跟慕瓷谈过两次:“你还在上升期,商人重利,从合作的立场看,我觉得很可惜,甚至有些失望,但我们也是朋友,从朋友的立场,我尊重你的选择,你也确实应该休息休息,好好陪陪家人了。”
“谢谢林总。”
“做幕后也不错,打算跟着陆导?”
“那得看他愿不愿意教我。”慕瓷现在还没想那么多。
陆川不工作的时候,心思都在苏夏身上。
她们聊完,林杏子先走,慕瓷准备打车回去时,看到路口停了辆车,打着双闪。
慕瓷有几个月没见过贺昭了,沈如归回来后他也一直没有露面。
贺昭从车后座拿出一套玩具:“给你儿子的生日礼物,前段时间忙忘了,补上。”
“忘了?”
“忘了。”
“行吧,”慕瓷也不深究,“谢谢。”
沈烬喜欢车,家里各种玩具车已经多到堆不下了,这些车,一半是陆川买的,一半是贺昭买的。
贺昭手上夹着根烟,点燃又碾灭。
慕瓷想着早点儿回家:“有话就说,我不跟你传绯闻。”
“顾泽要回国了。”
“哦。”
慕瓷的反应谈不上意外,甚至过于平静,毕竟顾泽只是在国外治疗,迟早都会回来。
“你在担心什么吗?”
贺昭欲言又止。
五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有些事发生了就再也没有办法弥补,只剩无尽的怀念和后悔。
曾经叛逆的富家公子成熟了很多,再也看不到那副吊儿郎当的模样。他以前那么阳光,满身少年气,现在就算是和那些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喝酒,大多数时候也是沉默的。
“沈哥七岁那年被父亲带到万元年那里,就没有家了。他十八岁之前,是为了活下来;十八岁之后,是为了你。”
跳下悬崖只需要一秒钟,怕高的可以闭上眼睛,但如果想再爬上来,路太长了。
“慕瓷,有太多你不知道的事,你懂我的意思了吗?”
方方第一个不服。不是她故意偷听,是有些话太刺耳。
“贺先生,你一个外人懂什么?!慕瓷生小烬前一个月,晚上基本睡不了觉,手脚肿得像馒头,一摁一个坑,疼了两天才把小烬生下来,那个时候她还没过二十四岁生日。小烬两岁时生了一场大病,慕瓷在医院熬得喉咙失声,一个星期说不了话。
“慕瓷爱沈如归不比沈如归爱慕瓷少。如果说沈如归是满手鲜血从悬崖底下往上爬,那在另一边死死地拽着绳子把他往上拉的人就是慕瓷。她如果有别的心思,早在五年前就放弃了,又何必等到现在?”
方方见不得慕瓷受委屈,明里暗里把贺昭那些伤人的话告诉了沈如归。
沈如归当时没说什么,只是第二天把贺昭叫到家里吃饭。
沈烬很喜欢贺昭:“贺叔叔!”
“又长高了。”贺昭抱起他,让他骑在自己的脖子上,“幼儿园好玩吗?”
“好玩呀!”
贺昭举着他进屋,看到沈如归,还是笑着打了声招呼:“沈哥。”
慕瓷给他倒茶:“坐吧。”
“我去趟洗手间。”
“我带你去吧,贺叔叔。”
沈烬不知道贺昭以前在这裏住过,以为他是第一次来,走到哪儿都要先给他介绍一遍。
慕瓷坐在沈如归身边,小声跟他说:“安萝不在了,贺昭心裏难受,你别跟他计较。”
安萝是出车祸去世的,一起没的,还有她肚子里的孩子。
沈如归捏了捏她的手:“嗯。”
“小烬,跟妈妈上楼。”
“可是我想和贺叔叔一起玩玩具。”
“吃完饭有的是时间,先把老师布置的手工作业完成。”
“好吧。”小团子虽然不乐意,但还是听话的:“贺叔叔,不要先走了哦。”
贺昭坐下来就想抽烟。
沈如归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烟不离手了?”
贺昭反应过来,沈哥家里有女人和小孩。
他笑了笑:“偶尔抽抽。”
沈如归说:“房子都空着,不忙了就回来住,你的猫和兔子王叔都还养着。”
那是当年贺昭带回来哄安萝开心的,安萝清醒后就不记得了。
后来他和安萝从贺家搬出去住,重新买了一只猫,那只猫现在还在那套公寓里。
失去一个人之后,看到任何和她有关的东西,哪怕只是提一句,他的脑海里都会浮现出她的模样,可惜,再近也只是幻影,摸不到,抓不住。
“沈哥,真羡慕你啊!如果安萝能回来,让我拿命换都愿意。可她永远都回不来了。”
沈烬远远地看着,没敢下楼,又悄悄地回到房间。
“妈妈,贺叔叔好像很难过,挨骂了吗?”
慕瓷把儿子抱过去:“没事,他是想他喜欢的人了。”
“那为什么不去见他喜欢的人呢?他有车,可以开车去,很快就见到了。”
“但是他们相隔太远了,不能开车去。”
“那就坐飞机!”
“飞机也不可以。”
“大船呢?”
“也不行。”
“那么远啊,贺叔叔一定很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