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 长相思(1 / 2)

着迷 阿司匹林 5567 字 4个月前

黑子要出去办事,万元年交代的,他不敢耽误,出门就碰到刚回来的沈如归。

“沈哥,回来了。”

沈如归收起手里的东西,正色道:“嗯,要出去?”

“有个场子出了点儿麻烦,万叔让我去看看情况。”黑子只看见沈如归把一团红色的布条塞到兜里,“沈哥,你又受伤了?”

沈如归没多说:“你赶紧去吧,晚了又要受罚。”

黑子比他小几岁,心性未定,总是自讨苦吃。

“那我先走了,你找人帮忙处理一下伤口。”

沈如归回到房间,掀起袖子看手臂上的牙印,见血了,但这点儿小伤口对他来说不算什么。

黑子看见的不是沾了血的红布条,是小女孩的发带。

万元年知道沈如归回来了,让人来叫他。

沈如归把发带塞到枕头底下,洗了个澡,去见万元年。

万元年烟瘾大,屋子里烟酒味很重,还有些乱七八糟的味道,混在一起,让人作呕。他不避讳沈如归,只围了条毛巾出来,走路的时候肚子上的肥肉都在晃。

“万叔。”

“谈好了?什么时候能出货?”

“月底出百分之六十,下个月月底全部出完。”

“小五,还是你办事让人放心。”万元年很满意,往沈如归的手腕瞟了一眼,“手表丢了?”

沈如归回答道:“坏了,就扔了。”

“改天送你一块新的。”

“谢谢万叔。”

“这几天辛苦了,早点儿回去休息。”万元年咬着烟,看着沈如归的背影,想到些什么:把他带回来的时候他还是个小孩子,一晃就是个大人了。

“等等。小五啊,你今年就成年了吧?”

沈如归自己都记不清,过一年是一年,算起来,今年应该是成年了。

“是。”

万元年摆摆手:“没事了,回去吧。”

沈如归走出房间,带上房门。

外面的空气好多了。

他昨天晚上没睡觉,白天又在外面耗了大半天,吃了药,很快就入睡了。

眼前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怎么都走不出去,突然,他一脚踩空,整个人往下坠,夜色散去,只剩满目的红。怎么会有那么多血?他用手抹开,原来是被红色布条蒙住了眼睛。

他睁开眼睛,什么都没有,原来只是做了个梦。

连续好几天都做了同样的梦,他想起放在枕头下面的少女发带。

万元年让人送来的手表还在桌上,连盒子都没拆开,沈如归把手表塞进抽屉,又回到床边看了看那条发带,忽然觉得自己有些好笑。

他一个男的,欺负人家小女孩干什么?

自己还是把发带还给她吧。

“沈哥,要出去啊,”黑子只看到他的背影,“晚上回来吗?”

“不一定,你们自己玩。”

沈如归又来到那条小巷子。

他只是想把发带还给她,仅此而已。

学校放学的时间固定,路口好几个背着书包的学生往这边走。今天是儿童节,他们应该是为了表演节目化了妆,出汗后,满脸都是亮晶晶的亮片,吃完东西擦嘴,又把口红擦到脸上了,看起来很滑稽。

沈如归等了半个小时都没有等到她。

她不像成绩好的学生,不会是被留校了吧?

沈如归正准备走的时候,看见了那天被她揍哭的小胖子,他边走边捧着鸡腿啃,满嘴油。

“小孩,嘿,就是你。”

小胖子左看看右看看,伸出一根油乎乎的手指指着自己:“我吗?”

沈如归站着没动:“就是你,你过来。”

“我……我……我没有钱,我妈妈只给了我十块钱,我买了冰淇淋、鸡腿和水枪,全花完了,不信你看,”他把鸡腿叼在嘴裏,把衣服的口袋都翻出来给沈如归看,“真的没有了。”

沈如归又不是来敲诈的。

小胖子看着结实扛揍,胆子却这么小。

“你先过来,我问你件事,你老实回答完就可以走。”

小胖子不敢跑,又不敢走太近,连鸡腿都不敢多吃一口:“你要问什么?”

“前几天你在这裏追的那个穿校服的女孩子,她绑了个马尾,大概……”沈如归在自己身上比画了一下,“大概这么高,很凶,很不好惹,和你是同学吗?”

“不是不是,她比我大。”小胖子小声说,“她爸爸死了,欠了很多钱,她妈妈和姐姐都不要她了,很可怜。”

“不问你这些,你放学的时候看见她了吗?”

“她还在学校捡瓶子。饮料瓶能卖钱,今天儿童节,很多同学都有饮料喝,有很多瓶子,她想给她奶奶买个西瓜,因为我昨天看到她问卖瓜的叔叔西瓜多少钱一斤。”

“行了,你走吧。”

路口有水果店,沈如归进去买了两个西瓜,拎到巷子口摆着,又捡了个纸箱子撕开,借笔在上面写了三个字:卖西瓜。

慕瓷把瓶子带去废品站卖了四块五毛钱。现在西瓜还不便宜,这点儿钱买不了一整个,只能切一小块。

“卖西瓜,卖西瓜。

“四块钱一个,买一个送一个。”

慕瓷远远地就听见吆喝声,走近了才认出来是那天欺负她的人。

她的胳膊差点儿被拧脱臼,现在还有点儿疼。

那天之后有警察来,说最近有人贩子到处拐骗小孩,慕瓷看过照片,就是那天找她问路的那对夫妻。

他还不算太坏。

“你是卖西瓜的?”

他说:“今天是,明天可能就不是了,做生意,什么好卖就卖什么。”

慕瓷心想:这个人真蠢。

“从这裏经过的人少,你在这裏摆摊赚不了钱,前面路口人多。”

沈如归赞同地点点头:“发现了。今天幸好没带太多,明天就换地方。你买西瓜吗?我还剩两个,便宜卖,卖完我能早点儿回去。”

慕瓷刚才听见了,四块钱一个,买一个送一个,比水果店的便宜很多。

“你卖这么便宜,瓜是不是坏的?”

“可以先尝嘛!”他用刀在西瓜上划了个三角,切下一小块递给她,“不甜不要你的钱。”

慕瓷咬了一口。

瓜很甜。

“怎么样?”

“我只想要一个。”

“那就两块钱。”

慕瓷付了钱,抱着西瓜往家走。她喜欢走近路,小巷子虽然黑,但回家很近。

沈如归抬起一条腿拦住她:“别走小路,走大路。”

“我就要走这条路。”

小路不安全,她只是没碰上坏人而已。

“慕瓷,你以后放学一个人回家必须走大路。”

慕瓷在心裏骂这个卖西瓜的多管闲事:“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沈如归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慕瓷顺着他的视线低下头,看到校服上戴着胸牌。

走大路就走大路,她想早点儿回家。

她今天还是绑个马尾,影子被路灯拉得很长,沈如归看了一会儿,提着剩下的一个西瓜往相反的方向走。

手机响了,他先摸到的是兜里那条发带。

他把发带拿出来,发带被晚风吹得散开绕在指间。

他忘记把发带还给她了。

算了,下次吧。

黑子跑过去:“沈哥,你怎么拎了个西瓜?”

沈如归递给他:“买给你们吃的。”

黑子切开吃了一块:“还挺甜。今天儿童节,咱们也算是过节了,沈哥你要不要来一块?”

“你们吃,我睡了。”

沈如归自己住,但洗澡的地方是共用的,他洗完才回屋。

屋里有股香水味,叠好的被子摊开了,床中间鼓起一团。

沈如归想起万元年问过他是不是成年了。

“滚出去。”

“是万爷让我来的。”

“再不滚就别后悔,我打女人。”

女人抱着衣服往外跑,骂他“什么东西”。

沈如归把床单、被罩全换下来扔出去,屋里还是有那股难闻的味道。

“黑子,西瓜给我拿上来一盘。”

“好嘞!”

黑子很快送了一盘到楼上。沈如归把盘子放在床头,过一会儿就只能闻到西瓜的清甜味了。

“沈哥,万叔发了好大的脾气,你小心点儿。”

谈好的那批货不能按时出,万元年亏损了很大一笔钱。

沈如归刚进去,烟灰缸就迎面砸过来,温热的液体顺着额头往下淌,一滴一滴落在脚边。

万元年靠在软椅上吞云吐雾:“来了。”

“万叔。”

“上次那个小茉莉可是我亲自挑的,你不满意?”

“谢谢万叔关心,我身上有伤,不方便。”

“我还以为你不行呢。”万元年笑了两声,“才夸过你,你就出了这么大的娄子。”

“是我的疏忽,我再跑一趟,一定让他们按时出货。”

“去吧。”

沈如归用毛巾捂着额头,找人简单地包扎了一下就出门了。

他这一去就是一个月,回来在床上躺了三天才缓过神。

黑子他们几个也没落到半点儿好,几乎个个都脱了层皮。

万元年的手段,沈如归再清楚不过。他十岁之前没有一天不挨打,就为了吃口饭。

以前这种连喘口气都觉得累的时候,他只睡觉,但现在总想去一个地方。

他不知道为什么。

想来想去,他终于想到了理由:他要把发带还给小女孩。

慕瓷又看见他了,他今天卖梨。

“你怎么又在这裏摆摊?”

她都说了这裏人少,赚不了多少钱,他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卖得差不多了,在这儿休息。”沈如归靠着墙笑,“你怎么放学这么晚?别人早回家了。”

慕瓷扭过头不看他:“要你管。”

“买梨吗?”

“不买。”

“给你削一个尝尝。”沈如归擦擦水果刀,挑了个最大的梨,削下的果皮没有断,“觉得好吃就拿几个,就当照顾我的生意了。”

慕瓷不拿,他伸出去的手就一直没有收回来。

慕瓷默默吐槽:哪有人这样做生意?

最后她还是接过来咬了一口,满嘴的果汁,真甜。

“怎么样?”

“还行,但是我今天没带钱。”

沈如归想了想:“拿别的东西换也行。”

“什么别的东西?”

“你不用的。”

“那你就亏了。”

“夏天水果容易烂,卖不掉带回去也是赔本。”

慕瓷放学回来,只背了个书包,书包里也没什么能拿出来换的东西。

沈如归说:“拿你头上的发卡换吧。”

慕瓷用奇怪的眼神看着他:“你是男的,要发卡有什么用?”

“我是用不上,但我有个表妹,她喜欢这些,可以给她戴。”

她半信半疑,但想着这么甜的梨烂了很可惜,就摘下一枚发卡,递给沈如归。

沈如归收下了,拿袋子把篮子里所有的梨都装起来给她。

路灯不算亮,慕瓷蹲着,仰头的时候看到了他额头上的疤痕。

“你打架了吗?”

“没有,我不打架。”

她用手指点点额头:“那你这裏怎么有个疤?谁打你了?”

沈如归摸了摸伤疤,那里还没完全恢复,有点儿疼。她蹲在路边,看着他的目光很清透。

他说:“一个脾气很不好的顾客。”

慕瓷见过路边商铺里顾客和老板打起来:“遇到这样的人你不要害怕,你越害怕,对方就越嚣张。”

沈如归认真地听着:“那我应该怎么办?”

“下次再遇到就报警。”

“如果警察管不了呢?”

慕瓷说:“不会的,你要相信这个世界上还是好人更多。”

沈如归在回去的路上想起这句话,忍不住笑。

她果然还是个孩子。

发带还在兜里,他又忘记还给她了。

算了,下次吧。

一句“下次”,又过了两个月。

万元年从外地回来了,看起来很高兴。

酒足饭饱后,他把沈如归叫到身边:“小五,最近有没有什么想法?”

“想过一些,不知道可不可行。”

“说来听听。”

“东阳的那片老城区还没有被开发,有消息称政府下半年会进行公开招标,我认为可以试试往娱乐产业方面发展,比如建个游乐场。”

万元年抽着烟:“周期太长了吧?”

沈如归说:“确实,保守估计三年肯定是要的,但两三年后那边的交通就很方便了。而且周边城市大多数只有小型乐园,还没有一个比较出名的大型游乐场。做这个前期投入多,但长期利益也很可观。”

“我考虑考虑,你也多去跑跑,看看具体什么情况。”万元年听进去了,不过他在这方面很谨慎,投入资金太大的项目不可能太草率,“身体怎么样了?伤都好了吧?”

沈如归回答:“不影响做事。”

王元年心裏清楚,这小子骨头硬,能吃苦,养别人就跟养狗一样,养他,就好比养了匹狼在身边,驯服野狼的过程很漫长,绳子勒得太紧会适得其反。

“再过两年就出去单住吧,免得你们总顾忌我,放不开。”

“谢谢万叔。”

“行了,你们继续,我先回去休息了。”

“万叔慢走。”

送走万元年,其他人才放松下来,黑子拎着椅子从最远的角落走到沈如归身边:“沈哥,你终于能搬出去住了。”

“还早。”

“那也有盼头了。能不能带上我?”

旁边的人已经喝上了,闹哄哄的。

“看你的表现。”沈如归仰头喝完杯子里的酒,“我出去一趟,晚点儿回来。”

黑子懂眼色:“万叔这会儿顾不上咱们,沈哥放心,有事我通知你。”

慕瓷的暑假还剩最后几天。她不是那种勤奋的学生,作业永远都留到开学前补,一天能补二十多篇日记,反正写不完,能写多少写多少。

老太太也会检查她的作业,越往后看眉头皱得越紧。日记里她天天都在买水果,只有最后一篇稍微不一样,也不知道老师看了会不会头痛。

学习这件事,老太太也不勉强。

家里出了这么多事,她能平安健康地长大就行了,别的老太太不强求。

“小瓷,去帮奶奶买瓶酱油。”

“好。”慕瓷朝屋里喊了一声。作业本用完了,她正好顺便再买两本。

天气热,路上没什么人。

大路就是远一些,但路灯亮,慕瓷习惯性地往巷子口那边看,还是没人。

他这阵子也不知道去哪里卖水果了,赚到钱了吗?

“老板,拿瓶酱油,还有两本英语作业本。”

慕瓷看到冰箱里的冰棍,嘴馋,就买了一根,叼着往回走。

两分钟后,她在路灯下停下来。

她看清楚了,他这次卖的是荔枝。

“老板,再要一根冰棍。”

“别吃坏了肚子。”

老年人就爱啰唆。慕瓷付了钱,朝巷子口的方向走过去。

一根冰棍被递到面前,沈如归慢慢抬起头。

她说:“买一送一,我只能吃一根,吃多了肚子疼,这根给你吧。”

夏天冰棍融化得快,汁水滴在她手上,沈如归看到她伸出舌头舔了舔。

“我身上没零钱,拿荔枝换?”

“可以啊!”慕瓷闻到了他身上的酒味,“你喝酒了吗?”

沈如归掀起T恤闻了闻:“很难闻?”

“就是啤酒的味道。”

“你喝过啤酒?”

“我爸以前用筷子蘸着给我尝过,但是他死了。”慕瓷咬了口冰棍,“你的荔枝甜吗?现在没什么人卖荔枝了。”

“嗯,快下市了,最后再卖几天。”沈如归剥了一颗,“你尝尝。”

她尝了,肉厚核小,很甜:“放在冰箱里冰一下会更好吃。”

沈如归给她装了一袋:“这些你拿回去,明天吃。”

“太多了,我不要这么多。”

“我累了一天,挑不动篮子了,你就当是帮我减轻负担,我还吃了你的冰棍。”

“好吧。”慕瓷蹲在地上,“你额头上的疤消了吗?”

“没注意。”

“你把头发弄起来,我帮你看看。”

沈如归听话地照做。

慕瓷凑近了盯着:“还有一点点,离你这么近才能看出来。最近没有遇到那种不讲道理的顾客了吧?”

“偶尔有,但没有动手。”沈如归看她抱着瓶酱油,“还没吃晚饭?”

“吃过了,但我写作业写饿了,奶奶给我做夜宵。”

“这么用功。”

“要开学了啊,交不上作业又要被罚打扫厕所。”慕瓷问他,“你不用上学吗?你应该快高考或者已经读大学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