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天清如水,月明如镜,可谓良辰美景,美不胜收。中秋家宴设在建在荷花池上的湖心斋,一条宽敞的石板桥铺延在河面上,岸边灯火通明。
偌大的厅堂摆着两桌筵席,不但酒菜丰盛,一应筹子,箭瓠,签筒,酒令牌等酒桌玩意儿都齐备,甚至还预备了醒酒茶和醒酒丸子。落地的窗子全部大开着,湖面上冉冉升起的孔明灯绘制着各色有趣神话,慢慢飘向空中,与那一轮明月交相辉映,酷似繁星点点,煞是好看。
老夫人一向重视中秋这一团圆饭,唐大厨自然也不敢怠慢,早半个月就忙活起来,赵文宛因着百灵儿的抱怨才晓得,当然也听了不少做法,对自己今晚的口福颇为期待。
正中一道冒着热气儿的烤鸭,拿筷子一戳开,里面填的满满的都是糯米和红枣,米饭从里到外都被浸透了,油汪汪的香。赵文宛夹了一筷子入口,顿觉满足,鸭肉一点也不柴,皮很脆。
另一道造型好看的菊花鱼,因为要将鱼肉处理成菊花状,颇为考验厨师功力,没长期的训练是做不出来的。将草鱼去鳞,斩去头尾,剔骨去刺,将鱼肉用斜刀法切成薄片,但是不斩及鱼皮,五刀左右切断,再用直刀法将薄片切成细条状,依然不斩及鱼皮,将切好的鱼片腌制入味后,裹上淀粉,放入六七成热油锅中炸至定型,捞出后升高油温重新炸至金黄酥脆,沥干油后摆盘,浇上特意调制的酱汁,用芹菜叶做点缀,大功告成。
丫鬟刚刚端上来的太极虾,是将虾子去壳挑线后捣成虾胶,将肥肉与荸荠剁成泥状,加入鸡蛋清、盐等,与虾胶一起和匀,然后将拌匀后的材料重新捏成虾状,两只虾首尾扣在一起,在其中一只上镶上火腿粒,做成太极状,放入盘中,抹上鸡蛋清,入蒸笼蒸上片刻即可。
还有丁香排骨,金陵扇贝,芙蓉鸡片,凤尾虾,平桥豆腐羹……一道道精致菜肴轮番上阵,诱得人筷子大动。
瑞哥儿一早就霸了赵文宛身旁的位置,因着方才兔儿爷灯笼的交情,这会儿正黏糊着,想着再讨个,就愈发殷勤地给赵文宛夹菜,小胳膊小腿的努力够着,没瞧见他身后的夏姨娘盯着胳膊肘往外拐的小萝卜头,暗暗咬碎一口银牙,现在瑞哥儿让老夫人养着,她也不敢多说道什么。
赵文萱就坐在瑞哥儿身旁,明明是自个儿的亲弟弟却对着赵文宛这般亲近,跟被灌了迷魂汤似的,心里更是不忿,维持着面上笑意故意道,“瑞哥儿好偏心呐,一个兔儿爷灯笼就把你给收买了,姐姐平日里白疼你了。”
瑞哥儿闻言抖了下筷子,想到她平日里对自己包子脸的‘疼爱’,筷子一转,费力夹了筷大蹄髈颤悠悠地掉进了她碗里,咧开一口白牙道,“姐姐,吃!”看在都是圆圆胖胖的份上,下回千万别捏我脸了,赵元瑞如是想到。
赵文萱盯着那油腻腻的一大块,登时头皮都炸了,偏偏这块东西大占了整个碗,抬眸对上瑞哥儿一副我对你好吧的闪闪亮眼,心塞地无以复加,又不能给夹出去,简直整个人都不好了。
赵文宛当作没看到她的窘状,凉凉出声道,“妹妹,这是瑞哥儿的心意,特意给你夹的,你不吃……总不会因为瑞哥儿夹菜的先后生气了罢?”
“当然不是。”赵文萱紧着牙根忙反驳道,对上赵文宛闪着兴味的眸子,瞧出她是故意,又不好当众发了火,拿筷子戳着蹄髈怎么都下不去口,这一口下去,她那端庄形象……呜呜呜。
“这东西不好下口,要是能切上几刀就好了。”另一侧,一道柔柔的声音响起,恰在这时候替赵文萱解了围。
“对,沉香,把这端下去让唐师傅切成小块儿。”赵文萱忙把自己的碗碟交给沉香,顺道对出声帮她的人暗暗投去了感激视线,却没想到是她,有些愣神。
赵文宛扫过赵文熙,显然今日也是作了精心的打扮,瞧着落落大方,端庄貌美。也许是这些日子杨妈妈费了心教导,行为举止越发有了风范,若是以前的赵文宛在,的确能生生给比下去。
这模样,与剧本最后结局中那人的身影愈发重合,真是让人瞧着不愉快啊。
心里虽是这么想,赵文宛面上却是一点都不显露,相反,在给老夫人夹了一筷子后,又给赵文熙夹了一筷子,透着几分亲昵道,“妹妹多吃点,我可记得你小时候最爱吃这丁香排骨了。”
整个席间,赵文熙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赵文宛,许是第一次见面时候的感觉太过深入,有时候看着禁不住会有一丝恍惚,恍惚过后是沉重的羞辱感,而今这个人更像是个闪闪发光的物体,照亮周边,让人忍不住围着她转,看着她自如地游走席间,那是与生俱来的贵气。
看着这样的赵文宛,赵文熙只觉得埋在心底的自卑破了土,很快长成参天大树,快要挤破她那一小片方寸之地。
即便她确确实实是定国公府二小姐,可与在府中土生土长的赵文宛,她生生察觉出了一大截距离,那距离在她表面镇定的维持下无人察觉,可她自己却觉得心慌不已。
好像不该是这样的。
“熙儿妹妹,你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哪儿不舒服,要是累了别撑着,我让人送你回去?”赵文宛关心的声音传了过来,连带着老夫人也投过来紧张视线。
赵文熙收敛心神,自然不想在这种时刻扫了大家的兴,噙着浅笑道,“我的伤已经好了,这些日子调养得好,大夫也说了没大碍,祖母不必担心。只是此时此景,觉得有些不大真实罢,生怕是场梦,醒了又什么都没有。”
老夫人晓得她在外头吃过苦,闻言心里疼惜,“熙儿有祖母,有姐姐,有家人了,什么都会有的。”
赵文熙眼里噙着泪,又嘤嘤喊了声祖母,心里却是隐隐得意,她是刚寻回来的二房孩子,霸着老夫人愧疚这一点,一点一点,总有一天,能削弱了赵文宛在老夫人心中的地位,在赵家如鱼得水的会是她,而非像现在一样更像是个看客。
酒足饭饱,一家人一块儿品着桂花酒赏月,没了圆桌的规矩束缚,赵文宛寻了个空挡,坐到了赵元礼身旁,拦下他要去拿酒杯的手,显是不赞同他这种情况下喝酒的。
“这桂花酒清甜,不伤身的。”赵元礼低声解释道。
赵文宛以身示范,抿了一口,味儿确是甜甜的,可过了一会儿,就有些酒意上脑,只是人还清醒着,眸子里带出一丝慵懒瞪了他一眼,“不……要喝。”
赵元礼瞧着小醉猫一只,只得接了她晃晃悠悠倒好的茶水,顺了她的意,两人互动落在其他人眼中,各有探究。
其实自大老爷生辰以后,赵元礼就不再把自己拘在屋子里,时常出来走动,知晓赵文宛天天给他进补,却不晓得补什么了,只瞧着赵元礼气色一天天好起来,隐隐有当年之势,只给人假以时日,定能一飞冲天的感觉。
有这种感觉的除了倍感欣慰的赵宏盛,还有压力顿增的赵元晋,他在秋闱中名落,失了父亲的面子,受罚不说,也察觉父亲隐隐有放弃培养他的念头,而在最近这种感觉更甚。
故此看着好起来的赵元礼,赵元晋第一个觉得不妙,要是让他得了势……谁知道会不会报复自己之前所作,以自己心胸去揣度别人,自然认定对方会小肚鸡肠,心下更加着急了。
“元礼,过了年可就十八了,爹到了你这个年纪,已经在入了翰林院当值,你对未来可有什么打算?”赵宏盛酒意兴至,突然发问道。
赵元礼执着茶杯的手一顿,回首对上赵宏盛笑意满盈的眸子,猜到自己近日所为大概是被他察觉了,索性也就坦白道,“儿子想要参加明年春闱,从跌倒的地方爬起来。”
站到更高的地方去。
赵宏盛眸中闪过精光,骤然大笑,连说三声好字,“不愧是我的好儿子,爹相信你一定成的。”
说罢,举起酒杯,就跟赵元礼的茶杯相撞,发出一声悦耳碰撞,对赵元晋来说却像是催命铃,惊得他差点从凳子上掉下来,被赵宏盛冷冷扫了一眼,红着脸,满面尴尬地辩解道,“喝……喝多了……”
也不管赵宏盛信没信,借口去看望叶氏就匆匆走了,心中着实慌着,这些年他因着赵元礼心灰意冷颓废度日,坐享其成,受了颇多好处,可若赵元礼崛起,依着二人间的差距,他岂不是没了出头之日。
要是大哥一直病下去多好,就算他再不中用,父亲也只能为他铺好官道,凭借定国公府的人脉家世,平步青云……
怎么可以!
荷花池边有条小径,栽着两株桂花树,微风轻拂,湿润的空气中缱绻着桂花香,两旁矮树丛影影绰绰。
银灰倾洒,一个身形消瘦的俊朗男子背着一个少女慢慢走着,背上的少女有些好动地晃来晃去,酡红的脸颊旁碎发凌乱,突然哼出一声“吁……”
男子嘴角先是抽了抽,继而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来,怕把人摔着,手上的力道更是紧了紧,因着触及年少时相似的记忆,心中一片柔软。
背上的赵文宛笑嘻嘻发出声音的同时,挥舞了下手,拍在背着的人身上,力道倒是不大,前者却是身形一晃,差点歪了将人甩在地上。
后面离的百步远的丫鬟婆子整颗心都快提到嗓子眼了,匆匆赶过来的雪雁和赵忠都要劝赵元礼将大小姐放下来,要不是刚才大小姐说有悄悄话和大少爷讲,几个随身伺候的可真不敢让两个主子这么走,尤其赵元礼身子还很弱,可赵元礼却说无碍,陪着有些喝醉了的赵文宛瞎折腾。
赵忠怕他身子吃不消,便主动上前要替赵元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