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贺“二让”道:“朕虽十九岁,可仍然未到加冠之年,为有学而先为政,恐怕遭世人非议。”
大鸿胪韦贤说道:“孝武皇帝十六岁行冠礼,周文王十二岁行冠礼,周成王十五岁行冠礼,天子有天命,无需二十亦可行冠礼,符合祖宗成制礼法。”
韦贤的话只说了一半,这些君王虽然行了冠礼,但是恰恰都没有亲政,不过后半句话与今日之事相悖,所以略过不提。
刘贺“三让”道:“大将军辅政十几年,大汉一日胜过一日,继续由大将军辅政,我大汉才能更加兴盛。”
霍光有些迟疑和不悦,但是仍然说道:“老夫只是臣子,怎敢与天子相提并论,陛下若不亲政,老夫当场碰死在此。”
三请三让的“表演”在群臣配合之下,圆满结束了。
刘贺再也没有假模假样的必要了。
他从榻上站了起来,朝前走了一步,作勉强状说道:“朕虽惶恐,但众卿陈请,不能推辞,朕愿意亲政!”
“陛下圣明!”
“众卿平身。”
三请三让,不是过场,更是证明。
原因很简单,权力从来就不是别人让出来的,而是自己抢出来的。
能够让跋扈的辅政大臣霍光让出权力,已经证明天子的能力了。
从今日开始,大汉权力的中心正式名正言顺地转移到了天子的手上。
名正言顺,非常重要。
而投桃报李,刘贺也要把自己允诺的东西给到霍光。
“大将军霍光,辅政三朝,劳苦功高,朕赐其丹书铁券,卿可免三死,子孙免一死!”
刘贺这句话让拜倒在地上的朝臣一阵议论。
丹书铁券倒是常见,可是能免死的丹书铁券还是第一次听说过。
一时之间,这前殿中的朝臣里,不管是左还是右,都有一些恍惚和震惊。
免死三次,这可是闻所未闻的事情。
在大汉,君权还不能像后世那样独断专行,仍然要受许多事情的约束。
这丹书铁券中的另一半是要收藏在高庙里的,这意味着即使是天子都不能有反悔。
“仲父可愿意领受此赏赐,不领的话,会让朕寒心的。”
“天子大恩,不敢不受,老臣霍光,谢陛下赏赐!”
君臣礼仪备至,颜面上也无懈可击,堪称典范。
天子亲政,本应该还有许多礼仪,这是太常和少府谋划的事情,刘贺以“节省用度”为由,减省了一切繁复礼仪,再次得到称赞。
新官上任三把火,新君亲政更是如此。
刘贺有许多想立刻就办的事情,但是却不能今日就办,否则难免有一些操之过急的嘴脸。
还要再等几日,朝堂上的许多事情就可以开始动手料理了。
那么今日,他就要当好这最后一日的傀儡。
“仲父,这几日出征漠北的大军可有捷报传来?”刘贺问道。
“回禀陛下,尚未有捷报传来,但是老夫揣测,我汉军此刻应该已经取得了大胜,只是传递捷报还需要一些时日。”霍光自负道。
揣测?应该?仲父未免太大意了一些。军国大事,居然随意揣测,难免有文恬武嬉的嫌疑。
刘贺心中不满,但是并没有在脸上流露出来,仍然笑着说道:“朝议停罢了许多日,那仲父给朕和众卿讲一讲军务吧。”
“诺!”
霍光抖了抖自己的袍服,拿足了架势之后,再次来到了殿中,开始上奏军务。
确实如他所说,没有太多值得听的东西。
“各部正在向龙城进逼,搜寻匈奴王庭。”
“匈奴贼寇望风披靡,不敢接战。”
“天寒地冻,范明友将军身先士卒。”
……
硬要说起来,都是一些毫无实际价值的事情。
真正有价值的是霍光接着上报的每日所消耗的人力和无力。
刘贺心算了一下,这一个月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消耗的粮草马秣和损失的卒役力役。
所耗的粮草马秣加起来折算成钱,起码要四亿钱;而运送粮草马秣的卒役有三十多万人。
前线汉军的伤亡人数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是卒役力役已经死伤两千余人了。
这还是各处报到大将军府的死伤数目,那些被隐匿下来的死伤之人不知道还有多少。
霍光说完该说的事情之后,天子没有言语,一众朝臣看过去,在天子的脸上看到了愁容。
“死伤的卒役,朝堂可有补偿?”
“伤者有赏钱,死者有葬仪。”霍光平淡地说道。
“各是多少钱?”刘贺问道。
“伤者三千钱,死者五千钱。”
三五千钱,就买人一条性命,这哪有一点公道可言?
刘贺低头看了看自己面前的那张楠木的几案,放到集市上去买掉,估计可值数几十万钱。
这大汉百姓黔首的命就那么价贱?甚至还没有富人家的一匹驽马值钱。
一时之间,刘贺觉得这雕梁画柱的前殿,正散发出了一种压抑的血腥味。
“输送粮草的卒役也是为国捐躯,他们死了是大汉欠他们的,给他们的钱哪里能说是赏钱?”
“从今日起,关中各郡县,家訾百万以上者每年加收‘伤赋’千钱,用来发给因公伤死的属官吏员、兵卒役卒,伤者每年一千钱,死者每年两千钱。”
天子这是赤裸裸地加税,加税的对象是还是巨室豪强,这不是一件好事。
霍光一时就想站出来劝阻,但是想想天子才刚刚亲政,自己立马劝阻,恐怕会让天子有一些下不了台。
罢了,对于家訾在百万以上的人家来说,一年一千钱似乎也不算多,不会到“民”声载道的地步,加倒也就加了。
想到这里,霍光立刻就说道:“陛下孝心仁厚,堪称仁君!”
一众朝臣,自然是有样学样,称颂天子。
听着这些奉承的话,刘贺并没有特别高兴。
只加这一点点税,是绝对不够的,亲政之后,还有许多事情都可以做。
霍光的军务很快也就上报完了,前殿又冷清了下来。
朝臣们却不敢有懈怠,更没有流露想要走的表情。
朝议的最后时刻,现在被朝臣们称为“天子时刻”,因为天子总在此时提出一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所以都等着。
但是今日,刘贺确实是无话可说了。
“众卿还有何人要上奏,有事奏来,无事既可退朝。”刘贺慢慢地说道。
众人没有说话,终于开始有一些懈怠了。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一个有些陌生而又发颤的声音从人群的后方传来。
“微臣有是要奏!”也许是太过紧张,此人竟然忘记报上自己的官职了。
“微臣有事要奏!”那人又喊了一次,众人终于发现此人是左冯翊安乐。
参加小朝议的人并不固定。
一是三公九卿及他们的左贰官。
二是重要府衙的列卿及左贰官。
三是与军务相关的各号将军。
四是三辅长官及三辅都尉。
五是天子的特意召来的人,诸如太学令、各号大夫等等。
因为官职有重叠,有时候他们也不一定在长安,一般而言,参加小朝议的人大概在三十到五十人之间。
今日告假和不在的人很多,所以只有三十人。
可哪怕只是这三十人,三辅长官的地位其实算低的,只能站在后面。
左冯翊在三辅长官当中,恰恰又是地位最低的那一个。
往日,这些人都不会主动在朝议上上奏,有什么事情可以直接上奏尚书署就可以了。
今日这左冯翊是发了什么颠,竟然要站出来当这个出头鸟。
刘贺也看到是安乐了,这墙头草居然会在这么重要的日子站出来,这让他有些意外。
不只意外,而且有趣。
“是左冯翊安乐吗?”刘贺明知故问道。
“正是微臣!”
“有事就到前面来上奏。”
“唯!”
一阵响动之后,安乐就慌慌张张地来到了前殿的中间。
“安卿有何事要上奏?”
“微臣左冯翊安乐,告劾现任太常乐成贪赃枉法,装病罢朝,欺君罔上,请陛下将其捉拿至诏狱,查问罪责!”
安乐说罢,立刻就双手捧起那提前准备的奏书,高高地举过了头顶,那薄薄的奏书则在他的手中微微颤抖。
站在一边的霍光摇晃了一下,险些昏倒过去。
难道是天子的阴谋,难道刚刚亲政,就立刻又要对自己动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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