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陈美华气哄哄地看着我,没有继续骂下去。她点了一根烟,一边看着我哭,一边吸。

也许是看够了,她甩下一句:“我没时间管你了,我走了。”

接着,是高跟鞋踩着地板离开的声音。

我蹲下身,把头埋在臂弯里,止不住地抽泣起来。

短短十几年的人生里,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那种仿若在大庭广众下被扒光衣服的羞耻感。

我想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一个声音叫出了我的名字。

我下意识地抬起挂满了泪水的脸。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了一个穿着干净制服、身材修长挺拔的身影。他放下手中那沓厚厚的本子,蹲下来轻声问:“裴吉星,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是陈嘉令,那个高高在上的优等生。

一定没有人告诉过他,在一个人伤心至极的时候,千万不要问那句“你还好吗”。因为得到的答案,永远是雪上加霜的哭泣。

我不好,我一点儿也不好。

他被我无声的哭泣吓到,赶忙拿出口袋里的纸巾要为我擦眼泪。

我那不争气的自尊又在这时莫名其妙地发作,我毫不领情地推开了他,起身就要走。

他却大声地叫住了我:“你流血了。还是去医务室看看比较好。”

他的声音还是那样冷冰冰的,明明在说着关心人的话,却怎么都听不出关心的味道。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学校里几乎空无一人了。

我看了一下时间,早就到了午休的时段,大家都忙着去吃饭休息,然后准备接下来的考试。

而与所有人不同的我,竟连去哪里吃饭都不知道。

轻飘飘地走在学校的甬道上,我只想找个地方好好地喝杯热水。

身后突然响起了一个声音,用力地叫着我的名字。

我回过头,看见陆铭羽飞速向我跑来。他的表情,难过得像是快哭了。我收回目光,不做停留地大步往前走。

我不想让他看见我额头上丑陋的伤口。

可个矮腿短的我,怎么能比得过篮球队主力陆铭羽,他三两步就追了上来,一下就拉住了我。

“你怎么样,疼不疼?”他喘着气,想也不想就伸出手把我额前的碎发撩开。

这个举动让我有种触电般的感觉,我往后退了一步,防备又委屈地看着他。他的眼眶就这样毫无防备地红了,他拿出还冒着热气的汉堡和粥,僵持着,递过来也不是,收回去也不是。

“我刚刚在食堂吃饭,听说了你的事。”他的声音变得沙哑极了,“小星星,对不起。我太过分了。”

“纸团本该是扔给你身后的人的,我没想到会扔到你那儿。”

“当初我应该站出来承认的,可我当时脑子发昏——”

他艰难地吞咽着口水,一脸的懊悔,突然拉住我的手:“走,现在我们就找老师,把这件事说清楚。”

他像魔怔了一样用力拽着我,朝教学楼走去。

我知道他是想自首,可对我来讲,事情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现在去,又有什么用呢?

我不是在怨他,也不是在生气,我只是不想再踏入那间空气中带着冰冷气息的办公室,不想再想起之前经历的分分秒秒。

“够了!”我停下脚步,用力甩开他的手。捂住额头上泛着疼痛的伤口,疲惫地看着他,轻飘飘地说,“我想回家。”

“小星星……”

“我不怪你。”我直直地看着他,“只是我现在真的很累。”

“好,我送你回去。”他一把接过我的书包,把粥和汉堡放了进去,然后背在自己的身上。

我们两个人并排走在甬道上,日光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静默了好一阵,他才再次开口。

“你为什么要这样帮我?你一开始就拒绝了我,其实你今天当场拆穿我,都是应该的。”

“我之前太过分了,碍着面子,还刻意冷落你。”他抿着嘴,像个做错事的小孩,时不时地看我,“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以后再也不这样了。”

其实很多时候,人们固执着,或伤怀,或愤恨,终究是因为得不到一句对不起而已。而此刻的我,听到了这句话,之前的满腔怨怼,就像一道迎刃而解的难题一样,一瞬间就豁然开朗。那些像是积雨云一样停滞在心裏的不快,也通通消失得干干净净。

我想,在这个世界上,对我而言有这种魔力的人,大概只有他一个了吧。

毕竟,我又不是什么和蔼可亲、善良宽容的小可爱。

嘴角忍不住扯出笑意,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我们是朋友,所以,你跟我道歉了,这件事就过去了。”

听到这句话的他,猛然停住脚步,转过身,眼眶通红地看着我:“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我说,这件事过去了。”

“不是,前一句。”

“哦,”我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因为我们是朋友。”

话音落下的一瞬间,那个站在我面前,眼眶红红,忧郁得像是一棵树的少年,就这样毫无预兆地抱住了我。

虽然我和他中间,还隔着一个书包,可此时此刻,我却仿佛能听到他的心跳声。

我身体僵硬,昂着头,以为自己做了一个不可思议的梦。

梦里,他无比坚定地对我说,裴吉星,你是我一辈子的好朋友,我发誓,我会一辈子都对你好。

一辈子是多久?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这句话仿若一颗拥有神奇魔力的药,轻而易举地治愈了我从内到外所有的伤。

丝丝冷风吹过,我躲在这个少年的臂弯里,听到我的心上开出了花,伤口结了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