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治叹了口气,道:“昨夜父皇教训了太子……”
李素一怔,接着笑道:“老子教训儿子,天经地义的事,算得什么大事?”
李治叹道:“教训得太残暴了啊……父皇亲自动手了,抄起殿外武士的铁镗便打,听说太子的腿被父皇打断了……”
这句话终于引起了李素的注意,惊道:“啊?太子干了什么事令陛下如此恼怒?”
李治摇摇头:“不太清楚,早起只听身边的宦官模模糊糊提了几句,据说是太子说了一句醉言,说什么‘我若为帝,当肆吾欲,有谏者,杀之,杀五百人,岂不定’,就是这句话惹恼了父皇……”
李素脸上飞快闪过一丝古怪,随即震惊状:“太子说几句醉话而已,陛下怎能当真?”
李治挠挠头,道:“听宫人说,太子这句话很不妥,是昏君暴君之言,所以父皇很生气,亲自动手把他的腿打断了……”
李素眨眨眼道:“腿都打断了?这可真是喜闻……啊,悲伤的消息啊……”
因为儿子太残暴,所以老子残暴地把儿子的腿打断了……
李治愁道:“这事闹得很大了,据说天刚亮,外面的朝臣已知道了一切,朝臣们都炸了锅,尤其是太子的那几句话,更令群情激愤,就连向来不掺和政事的几位将军叔伯们都气得在宫门前大骂不休,他们骂的不是父皇和太子,而是骂那些东宫属臣,如左右庶子于志寧,张玄素他们,说他们怠于教导,而致太子残暴不仁,动摇大唐未来的社稷根本,不仅请父皇治罪,而且要求张玄素等人全部自尽以谢罪天下。程伯伯最暴躁,听说连斧子都拎出来了,叫嚣说莫让他在长安看见于张二人,看见就弄死……”
李素睁大了眼睛。
这帮家伙果然都是老杀才,好不容易掺和一回政事都透着一股子血腥气,非常的简单粗暴。
混账话说得太严重,而且矛头直指所有的朝臣,李承乾当了十七年太子,这算是第一次向外界以非正式的形式宣布未来他当皇帝后的施政纲领,纲领很简单,谁敢上谏说一些让我不痛快的话,我就弄死他。
这话谁听了都受不了,朝臣的职责之一就是上谏,臣子上谏给皇帝,通常都不是很顺耳的,李承乾居然说什么“有谏者,我杀之”,这话可算捅马蜂窝了,我们好心上谏,为的是大唐江山社稷,为的是国富民强,你不但不听,反而要杀我们,这说的是人话吗?你两张嘴皮一碰说得轻巧,一句话给未来大唐的臣子增加了多少职业风险?你有没有考虑过我们的感受?
李素虽然没看到满朝文武大臣齐崭崭站在宫门前骂街的盛况,但他可以肯定,李承干的这句话传开后必然人心尽失,恐怕连以前坚决站在太子阵营的那些朝臣们也不大稳当了,都说良禽择木而栖,跟这么一位残暴的老大以后到底是吃香喝辣还是人头落地,谁都要在心裏掂量掂量,皇帝陛下繁殖功能如此强大,实可谓皇子多如狗,公主满地走,为何非要选择在这棵树上吊死?跟谁不是跟啊?
嘴角的笑意有点掩饰不住,李素忍不住想笑,看来称心办这件事办得不错,不动声色地给李承乾挖了坑布了局,果真诱导李承乾说了这句混账话,待李承乾被扳倒后,倒是要给称心安排一个好出路,让他痛快安逸过完一辈子才是。
“子正兄,如此严肃的事,你为何发笑?”李治不满地瞪着他。
李素正色道:“殿下看错了,我这是苦笑,为社稷为百姓发出的苦笑,太子说这话……委实不应该啊。”
李治点头:“没错,我也觉得不应该,但我只是皇子,反正也轮不到我当皇帝,朝堂政事,我也不该去掺和……”
李治说着,忽然露出不忍之色,叹道:“只是……太子说错了话,父皇教训便罢,下手却太狠了,怎能打断他的腿呢?”
李素深深看了他一眼,李治被盯得有些不自在,咳了两声道:“子正兄,我说错什么了吗?”
李素笑道:“你没错,错的是太子,太子是成年男子,一个成年人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是要负责的,做对了,坦然享受成果,做错了,也要坦然承受后果,我大唐王师横扫天下,战无不胜,是因为军纪严明,赏功罚过毫不含糊,做人做事其实也应该这样,错了就是错了,错了就该接受惩罚……”
“殿下试想,如果太子今日之言陛下轻轻揭过,太子没有受到教训,便会觉得自己说的话没错,无形中给了他鼓励,将来太子登基,再回忆起当年这句他自觉很正确的话,并且照这句话去施政治国,殿下你想想,那将会给大唐带来多么可怕的危害,忠直老臣因谏而罪,剩下的朝臣惧帝王之威,为求自保而不敢上一谏,不敢发一语,朝堂上再也听不到任何让帝王不高兴的声音,帝王自以为天下太平,漫舞笙歌,上昏而下效,那时的大唐,将会是怎生模样?”
李素看着拧眉思索不语的李治,笑道:“所以,做错了事就必须罚,不罚便是纵容,是默认,寻常人家还好说,然而天家太子说错了话,危害的可是一整个国家,殿下莫怪你父皇下手狠,他必须这么做,必须给太子一个永生难忘的教训,否则会给未来的大唐社稷埋下严重的隐患。”
李治渐渐露出恍然之色,接着很正式地朝李素长揖一礼:“治谢子正兄解惑,我确实不该心存仁慈偏颇而误了社稷。”
李素欣慰地笑,一伸手,恰好够着他的头顶,于是很自然地做出笑抚狗头的动作。
这样的孩子才真正的让人省心啊,而且很仁慈,看,摸他狗头他也不反抗,多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