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张铎的第一次,虽然每一次冲撞都出自本能,他还是不断地告诫自己,温柔一点,克制一点。
但那也是席银的第一次,到最后,她还是在他笨拙、毫无戒律,不施一点伎俩的冲撞之下,痛得泪流满面。
可是她始终抿着唇没有哭出声。
她已然感觉到了,这个不可一世的皇帝,在她身上的惶恐。而那样一场云雨,对席银来说,却从脱衣开始,就已然成为了一次疗愈。
什么是男人污浊的恶意,什么是男子清澈的爱意。什么是凌虐,什么是疼爱。
她逐渐开始懂了。
云雨之后,殿外的更漏声格外地清冷,到了后半夜,雨打漆窗,淅沥淅沥的声音,静静地逡巡在人耳边。
张铎坐在榻边,一言不发。
他身上披着袍衫,一手枕在头下,另外一只手臂,平放在枕边,舍给了榻边的女人作枕。
席银屈膝跪坐在地上,禅衣凌乱地堆叠在她的脚趾边。她以长发遮背,闭眼靠在张铎的手臂上,两个人都还在喘息,谁也没有说话。
“你……你为什么不说话呀。”
张铎侧头看向席银,她嘴唇还有些肿,微微地张着,露着几粒小巧雪白的牙齿。
“你为什么不把衣服穿上。”
“我……没有力气。”
张铎从新闭上眼睛,却又听她道:“你放心,我弄脏的地方,我歇够了,就起来擦干净。”
这一句话,令张铎陡然想起了第一次在铜驼道上遇见她。
她因为恐惧和害怕,也因为赤|裸带给她浪荡之心,在他的面前春流泛滥。
那时,他觉得她脏得令人作呕,于是直言诛心。其言语之恶毒,吓得她跪在马车里拼命地去擦拭。
如今……
他挪开一条腿触碰到了一滩冰冷的粘腻,分不清是她的处|子之血,还是她身体里那些温热而坦诚的水。
“席银。”
“嗯。”
“你不脏。”
“你……说什么。”
“你一点也不脏。”
席银听完他的话,半晌没有出声,手指抠着他的手臂,肩膀轻轻地抽耸着。
“你在想什么。”
“在想,第一次见你的时候。”
她说着,仰起头望向张铎:“我……也是这副模样,不知道什么是廉耻,以为……以为把自己脱干净送到你面前,就能得救,结果被你斥得无地自容。”
张铎低头看她,她身上的皮肉晶莹若雪,映着观音像青灰色的阴影。他情不自禁地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痛吗?”
席银摇了摇头:“起初有一点,后来……就一点也不疼了。你是一个很好很好……很好的人。”
“呵……”
张铎笑了一声:“你以为你这样讲,就能在我这裏长久地活下去吗?”
“我不是这样想的。”
“你最初,不就是想活得久些?”
“最初是的。人家给两个馍馍,我就磕头。遇到你的时候也是,只要你不杀我,要我怎么样都行。我从来没有想过,我这么一个人,可以读书,写字,修身,养性,甚至可以听得懂,尚书省,光禄卿他们这些人谈论军政要务。你知道吗……”
她说着说着,眼底泛起了光芒。
“哥哥说,你是个滥杀无辜的人,我觉得不公平,对你不公平,对荆州的将士,以及那些被充为军粮的女人都不公平,然后,我竟然说了好些话来反驳哥哥,我以前……从来不会的……”
她面上真实的喜悦之色,如同一根又冷,又暖的针,直戳在张铎的背上,他不想听席银继续说下去,出声打断她道:
“若我告诉你,我后悔让你这样活着呢。”
席银抿了抿唇:“你后悔,是因为我过于蠢笨,经常伤你的心吗?”
“不是。”
“那是为什么。”
为什么?
因为他此生最不能容忍自己生长的软肋,长出来了。因为他自信绝不会落败的局,被人布下了一颗危棋。
他如果要永立不败之地,就应该重新退回暗无天日的孤独之中,继续不屑一顾地规戒律世人,继续压抑人欲,让下身的蛰伏,挥手用抹喉的刀,来和眼前的这个女人绝别。
这是他该做的,可是此时,他却只是揉了揉她的头发,没有回答她。
席银也没有追问,起身捡起地上的抱腹。
“拿过来。”
张铎突然说了这一句。
席银惶恐,忙把手向后藏。
“我自己穿……”
“拿过来。”
他不肯作罢,席银迟疑了半晌,终究只得从背后伸出手,将那身水红色的抱腹递了过去。
张铎捏在手中看了一会儿:“告诉我怎么穿。”
“你只要知道……”
“你不能只教我脱,我也要知道怎么穿,这两种乐趣,我都要。”
席银说不出话来,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从这句话中感受到了一丝暖意。
来自眼前这个刚才在男女之事上,毫无章法,慌乱无措的男人。也来自那个杀人无数,却会问她“痛吗?”的皇帝。
她返身背朝着他跪坐下来。
背过一只手,教他怎么系后面的带子,一面道:“我在琨华殿外跟你说的话,是真心话,我愿意去廷尉狱里獃着,直到哥哥和赵将军从荆州回来。”
张铎手上猛一使力,勒得席银身子向前一倾。
“太紧了。”
“比起镣铐,这个算什么。”
他说完,使了更强的力,席银的眼睛一下子红了。
“你哪里都不用去,就留在这裏,读我让你读的书,写我的《就急章》。岑照为祸荆州,你就一道论罪。我说到做到。”
说完,他松开系带,将手搭放在膝上,坐直身子,在席银耳边续道:“我说过,岑照与我,不能用‘是非’二字来分论,你有命活着的时候,自己看,自己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