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长怀眼皮都不抬,用杯盖撇着碗里的浮沫,“道廷司的修士,又不是拉磨的驴,总归有些休沐的日子。”
墨画小声嘀咕了一句,“又没有什么关系……”
瑜儿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也一天比一天活泼,以前还是小小的虚弱得令人心疼的模样,现在活蹦乱跳,已经有些小小的调皮了。
栽在他手里的罪修邪修,都不知有多少了。
六四.一八五.二三二.一九五
他想不明白。
顾师傅点头道:“好的,小墨公子。”
墨画笑了笑,问道:“顾师傅,您能帮我炼制一些阵媒么?”
墨画悄悄凑上去,小声道:
“顾叔叔,你今天怎么有空啊?”
顾长怀就默默坐在一旁,面无表情地不想说话。
墨画皱眉,“奢华的灵器?”
“我想想办法吧,过段时间跟你说。”
“能走的就走,走不了的,在外面也没什么生计,只能留在孤山城,从废弃的矿山中,捡些破烂的矿石,去破落的炼器行,换一两枚灵石,勉强糊口过日子……”
告别顾师傅,墨画又去和琬姨打了个招呼。
“你说不说?不说我可走了。”
顾师傅甫一入眼,就觉得有些粗糙,的确像是新手设计的东西,但他同样什么都没说。
墨画也就不矫情了,“那就多谢顾师傅了。”
“怕是在宗门被人欺负,也不敢说出来……”
顾长怀无奈,沉思片刻道:
墨画便识趣地不再说了,只小声嘀咕了一句,“不去就不去呗,不识好人心……”
顾长怀瞥了墨画一眼,“你猜。”
“后来……”
这乾学州界,明面上除了那些宗门长老,老祖宗……
顾长怀微微点头。
眼见顾长怀脸色更黑了,墨画立马起身道,“不能让顾师傅久等,我先走了!”然后就一溜烟地跑了。
“悬赏是对宗门发的,不是对你一个人发的,你能接,别人也能接,我就算发了,任务也未必会落到你头上……”
“孤山城的修士赖以为生的根本,毁于一旦,此后便渐渐萧条了下来。”
墨画本身并不富裕,也不喜欢打肿脸充胖子装“大款”,就老老实实先问道:
其他人就更不用说了。
只是临别前,闻人琬目光微沉,还是对墨画叮嘱道:
顾长怀道:“悬赏有要求的,别人若符合要求,一般我们也不好拒绝。”
顾长怀神色一怔,不由看了墨画一眼:“你算盘打得还挺好……”
墨画疑惑,“你怎么知道,我找伱有事?”
真是岂有此理。
桌上摆着色香味俱全的四菜一汤。
顾师傅神情苦涩。
而后他又问道:“就是不知,小公子想要什么样的阵媒?”
墨画叹了口气,“唉,没办法,顾师傅盛情难却,我也推脱不了。”
但他又有些纠结。
“道廷司不管么?”
这孩子才来多久啊,一年多的时间,就混成这样了……
“然后我接了悬赏,完成了任务,赚了功勋,道廷司也抓了罪修,一举两得!”
“你有了麻烦,长怀若不关照你,只管回来跟我说……”
闻人琬说完,又看了一眼墨画,莫名有些心疼,叹道:
“这整个乾学州界,这么多宗门,这么多弟子,也没谁像你这孩子这样,小小年纪,就孤身一人在此求学了,父母亲人都不在身边,没人依靠,也没人疼……”
偏远的孤山城,三品炼器行,顾师傅,还是金丹境……
墨画神色怔忡。
纯粹是顾叔叔不愿意帮忙。
还有四大宗里,那些真正大世家嫡系中的嫡系,天生天灵根的,天骄中的天骄,到底谁还能欺负他啊?
顾长怀看着墨画,一时有些怔忡。
“叫我墨画就好了,不用叫‘公子’。”墨画道。
但他也知道,这是顾师傅在示好。
更何况,自己也没灵石去贿赂顾叔叔。
墨画也有些不好意思,便道:
“谢谢琬姨,我知道了。”
顾师傅目光有些失落。
“这些东西,造价不菲,卖价更是昂贵。”
“本地修士得了灵石,也都渐渐收敛了不满,安分了下来。”
“之后大世家一走了之,只留下一片废弃的矿山。”
墨画哪里有什么阵媒的心得。
顾师傅似乎看出了墨画的顾虑,沉思片刻道:
“那孤山城的修士同意么?”
墨画点头道:“顾家孤山三品炼器行,金丹境的顾师傅!”
顾长怀面无表情,“要不,我直接标注一下,此悬赏只给太虚门筑基初期,一个叫“墨画”的弟子接取。”
“仅仅只开采了一百年不到,直接将所有矿脉,全部采废掉了。”
顾师傅叹道:“这是用来彰显身份的,对有些人来说,这比什么都有用。”
他端起茶杯,喝了口茶,微微颔首,觉得茶味没那么苦了。
墨画本以为,顾师傅请自己吃饭,定然是有什么事。
墨画有些不好意思道:“是不是……太明显了点?”
顾师傅一怔,脸上不由露出了苦笑。
哪里犯得着,特意来欺负他一个小小的太虚门弟子。
被要挟了!
他那几副阵媒图纸,都是照着炼器书上抄下来,自己瞎改的。
顾长怀的神情更费解了。
“后来大世家便决定,开采矿山,只雇佣本地的修士,给的价钱也不算低。”
要是再过个十几年,顾家不会干脆就姓“墨”了吧?
墨画见顾长怀一脸惆怅,还以为是自己有人请吃饭,而没人请他,所以心中怅然若失,便悄悄道:
“顾叔叔,要不……你也一起去?”
顾家之中,琬儿表姐把墨画这孩子,当亲子侄一样看待;
姑母红长老也常说墨画这孩子乖巧聪明俊俏,等他长大了些,一定要亲自给这孩子找门亲事;
顾师傅道:“就是一些琉璃瓦,五彩灯,金碧辉煌的砖石,鎏金溢彩的马车之类的……”
到底谁会欺负他?
火佛陀那么一个凶残的魔修,追杀墨画无果,结果自己的胸口被炸穿了。
墨画道:“吃饭可以。”
顾师傅有些意外,他还是很少碰到像墨画这样行事风格朴实的“公子”的。
“你现在不帮我,以后有事求到我这里,就别怪我不讲交情了!”
墨画谦虚道:“还行吧……”
顾安顾全两人,也时不时把“小墨公子”挂在嘴里。
“他是典司,虽说只是三品金丹,但在道廷司里,还是有点威望的。”
顾长怀摇了摇头,拒绝道:“这个不合规矩。”
“至于散修,更是自求多福了。”
能答应就好。
墨画不解,“这些东西,除了好看,还有其他用么?”
顾师傅叹了口气,“而且这件事明面上,一切手续,都是合律合规的。”
闻人琬正在陪瑜儿玩。
顾长怀一窒,忍不住道:
结果没劝说成功,反被闻人琬数落了一顿,说他器量狭小,背后说一个孩子坏话,恬不知耻。
虽说粗糙了些,也会浪费一些炼器材料,但功能完备,结构齐全,用起来是没问题的。
“这样吧,我先每样炼制二十件,到时候送来给小公子看看成色,评下优劣,就当交流交流阵媒的心得……”
“那要求设严格些?”墨画道。
“一些小家族直接破产,聚在一起,连口饭都吃不起,只能各谋生路,重新分家,又成了散修。”
“可是……”
“在庞然大物一般的大世家面前,孤山城内的修士,包括散修,以及一些小家族,一点反抗的余地都没有。”
此时天色还早,顾师傅猜墨画还有事要做,便不打扰他了,只约定道:
顾师傅叹了口气,“后来,乾州的一些大世家,看中了孤山城成片的矿山,便想着买下来,用来炼制一些奢华的灵器。”
果酒倒是可以,但一般修士又不把果酒当成酒。
顾长怀没好气道:“你还知道明显?”
顾长怀叹了口气。
……
闻人琬因此对墨画感激不已,越发觉得把瑜儿送进太虚门,跟在墨画身边,是个正确无比的决定。
“这样是不是,太麻烦您了……”墨画小声问道。
墨画大喜,“谢谢顾叔叔!”
顾师傅拱手,“小公子客气了。”
“哪个顾师傅?”
每次闻人琬关心墨画,担心墨画被人欺负,他也就装作听不见。
顾长怀叹了口气,“就算我发了悬赏,你也不好接……”
这中间也没有收受贿赂的事。
墨画想了想,“比如:筑基初期,会隐匿术,会二品阵法,会水牢术……这些?”
闻人琬便委婉道:“前些时日,他托了些人,向顾家打听了你的身份。”
现在就连偏远之地,一个顾家的三品炼器师,也要特意请墨画吃饭……
“宗门外的事,就去找长怀。”
顾师傅见墨画吃得开心,默默松了口气。
以后道廷司一些棘手的案子,涉及刁钻复杂的阵法的,说不定真要求到墨画这孩子头上。
他明明是在乾州,但恍惚间,自己又回到了离州,回到了离州那些低品的,困苦的小州界之中。
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