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1 / 1)

新公寓两室一厅一厨一衞。90年代的建筑,设施不差。但位置在巴黎南郊一个人口密集的居民区。那里聚集了很多非洲裔和阿拉伯裔的移民家庭,街头遍布失学的少年和待业的年轻人。男孩子女孩子们穿着俗艳的衣服,不论年纪多小几乎都吸烟,满嘴脏话和美国电影里学来的切口。超级市场里充斥着廉价商品,相邻的商店里售卖十几二十块钱粗制滥造的衣服,最大的号码一直到58号。坐电车和地铁几乎总能碰到逃票的人。如果有好管闲事的人指出来,他们还是一幅无所谓的样子,说:“Pas de sous.” 我没钱。

管闲事的人追问:“没钱为什么不去工作?”

“找不到工作。”继续无所谓。

“好好读书就能有工作。”

逃票的青年人认真起来,说自己考出了BAC,还有职业教育文凭,但就是没有工作。

车厢里有几个老人,看年纪像是1968年戴高乐时期的叛逆青年,义愤的说,“那你们应该上街游行!”沉默了一阵儿,manifestation,dans la rue这些个词儿开始在人群里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一切看起来的确有那么点落魄的特别。与塞纳河两岸那些古老建筑里的精致生活截然不同。没有穿着笔挺制服的门童,袖口上一溜金色的铜扣,没有铁塔的倒影,没有保证5天盛放花期的玫瑰。不过我还是住了下来。32寸的箱子里,林晰为我画的那幅油画包裹在牛皮纸和一条红色线毯里,占了很大地方。拿出来,打开,挂在卧室的墙上。然后去附近的超级市场买被子枕头日用品。回来的时候赶上一场大雨,天气灰暗清冷,在高架路巨大的水泥穹顶下面等着雨停。晚上,依旧是一夜不停歇的雨,忘记了关窗,电脑摆在靠窗的写字台上淋了透湿。拿去修,说修不好了,最多只能把硬盘里的东西备份出来,一周之后一个移动硬盘交到我手里。

在FNAC买了一台新电脑,看移动硬盘里的东西。一个文件夹里全部是word文档,名字都是修理部的人改过的,Docier001, Docier002……有我找工作的时候写的简历,求职信,和后来上班之后工作上的一些东西。再看下去,一连几个都是概率和统计学的公式和习题,林晰的口吻,时而一本正经,时而插科打诨,解释正态分佈和Poisson定理。这些东西,在Boarding school的时候,他讲过一遍,读大学的时候又一字一句的写给我。我却从来没有真正记住过。而那一天,透过泪水,我重新看每一句话,都印在了心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