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真相(2 / 2)

方竹望着暖暖转而坚定的脸庞。

发生了很多事情,可暖暖并没有一垮到底。

她们真的都长大了,都要面对自己的世界,好的坏的,必须面对。

贺苹、亦寒和江护士长都站在走廊上。

暖暖一惊,跑过去。

“爸爸怎么了?”

“胡主任给你爸爸检查呢!不要紧张。”江护士长说。

三个人都看到暖暖红而肿的眼睛。

“你——”亦寒开口,随即默口,只望着她。

暖暖只管看病房内的父亲。

他还平和地躺在病床上,任由胡智勇和护士们替自己检查身体。

贺苹却奇异地望了一下亦寒,说:“有些话,还是我来说吧!”

“阿姨!”亦寒叫了一声,再望一眼暖暖,“我很感谢你!”

贺苹对亦寒说:“你自己都想通了,刚才怎么说?伤害只有一次,两者相比取其轻。你爸爸老是不开窍,我来解决这个问题。”对亦寒点一点头,“阿姨很高兴你的坦白,比你爸爸坦白多了。”

说完过来执起暖暖的手。

“女儿,妈有话要和你好好说。”

再转向江护士长。

“小江,有没有安静的地方让我们母女好好谈谈?”

江护士长说:“林医生的办公室吧!我带你们去。”

林沐风的办公室,是单人的。他病了很多天,但是办公室依然有人打扫,还是整洁干净。

这间办公室是暖暖小时候经常玩耍的地方,她也在这办公室搬过两张椅子跳橡皮筋,也用这间办公室的老拨盘电话给远在他乡的母亲打电话。

一切的一切都是如此熟悉。

但是显然贺苹比她更加熟悉。

在江护士长走了之后,她拉开了林沐风办公桌的抽屉,拿出一个相架来。

这相架有点老旧,四边都有些脱色。

上面夹着三张照片。

贺苹摸着这相架:“没有想到他还放在这裏。”

暖暖过来看。

相架上的第一张照片是她自己、亦寒和林沐风三人在亦寒出国前的合影。林沐风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她和亦寒站在他的身后。他所看不到的时候,他身后的亦寒正要握住暖暖的手,而暖暖在闪避,只让他握住了手指。

第二张照片,是穿婚纱的贺苹?

暖暖看了看妈妈,她已经坐在会客用的沙发上,身子放软在沙发里,等她。

只有穿婚纱的贺苹,只有她一个人,并没有新郎。

那照片上的贺苹笑得有些僵硬,还有些凄惨。

不见得多么幸福。

第三张照片,是自己和亦寒?

都戴着红领巾,穿着白衬衫和黑色的长裤的黑白照片,背景是某公园。

仔细看,不像。她和亦寒并没有拍过黑白合照。

显然贺苹是看出了暖暖对第三张照片的疑惑。

“那是我和你爸爸!”

“啊!”暖暖低呼。

贺苹站起来,拉着暖暖一起坐到沙发上,暖暖的手里还拿着相架。

只听到贺苹说:“来,暖暖,妈妈给你说个故事。”

贺苹的仍旧美丽非凡的眼睛好像透过了岁月的沧桑,把那些尘封的往事,一件一件摆到台面上。

于是暖暖听到这样一个故事。

有一个上海女孩,生于知识分子家庭,从小娇生惯养。在文革里,她的父母也被批斗了,让她灿烂的少年蒙上阴影,她一直想从这样的阴影里挣扎出来。

可是邻居的男孩比她更惨,一夜之间成了父母双亡的孤儿。他们家收养了这个男孩,男孩是懂得感恩的,在女孩的父母都被关押到牛棚的时候,他便担当起照顾女孩的责任。

女孩曾经问他:“为什么现在不能念书了?为什么要上山下乡大串联?为什么爸爸妈妈都是好人又要被拉上台批斗?”

男孩只跟女孩说:“不要问那么多为什么,不要说那么多话,不要老是喋喋不休质问别人质问社会!”

女孩便冷笑:“那么就应该认命?”

不认命也要认命。

男孩去了黑龙江插队落户的第二年,女孩也不得不被上下一片红的大号召下,带着满心的心不甘情不愿去了云南。

女孩的心裏还是带着那么多为什么,她偷偷带了英文书,夜里就躲在被窝下看那些英文。她的心是彷徨、幼稚而又在这样的时代里锤炼出一种莫名的向往来。

她想大洋彼岸或许有她梦想的自由的,可以问“为什么”的国度。

但是要游去彼岸,先要游回上海。

知青回城的名额有限,女孩争取了一年没有争取到,又争取一年,还是没有争取到。

在插队的那些年里,她的眼里她的耳中见到听到的事情多了,感觉也犀利了。还带上了义无反顾的豁出去博一下的勇气。

于是,在某个深夜里,她扣开了负责知青回城工作的某大队长家的房门,两腿一伸,做了最大的牺牲。

她终于再次回到了上海,带着一书包的英文书,还有一身的狼狈不堪。

从小一起长大的男孩也回来了。

回到这个千疮百孔,好不容易复苏起来的恩人的家里,面对的是昔日搭救过自己的老人的跪地一拜。

她冷冷地看着自己的父亲求着昔日在自己家藏身的男孩,做她肚子里父不祥的孩子的父亲。

她冷冷地说:“爸,我已经够丢人了,你还要我再丢人吗?”

没有想到男孩说:“明天我就和小苹去民政局开证书。”

她说:“我用不着你那样可怜我!”

男孩不响,随她怎样说,第二天还是揪着她去开了结婚证书。

贺苹温柔地抚摩着暖暖的头发。

暖暖咬住嘴唇,在母亲的怀里沉默。

心中已经翻江倒海,翻过几遍,忽喜忽悲,抓不住任何依靠。

“我想沐风这样做完全是为了报恩。生下你的时候,我根本不想看你。没有想到你那个时候小小的,被沐风一抱,竟然张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起来。沐风看得很喜欢,他说他的心都被你给笑暖了,便给你取了名字叫‘暖暖’。”

生下暖暖的贺苹并没有放弃自己最初的梦想,甚至是执拗的,彷佛觉得只有离开这个国家,才能洗干净自己身上满身的肮脏。

所以她无暇顾及其他,只是找着一切能出国的机会。

某一天,她收到了从黑龙江寄来的给林沐风的信,看到那幅丧报。

她对林沐风说:“你还欠一个女人的情债。”

林沐风沉默着。

她继续说:“沐风,我走,你去还她的情。我带暖暖一起走,你好好照顾你自己的儿子。”

林沐风说:“我觉得我一直是一个失败者,不负责任,也担当不了任何责任。”

她说:“都是这个时代的错。沐风,我早就学会不怨天尤人,未来要自己争取。”她的眼里充满灼灼的向往,谁都阻止不了。

林沐风说:“你把暖暖留下来吧!你这个做妈的未必能好好照顾她。”

林暖暖被留了下来,贺苹其实真的不甘愿真带着暖暖走,林沐风愿意好好照顾他这个名义上的女儿。

“妈,你吃准了爸爸不会拒绝你的任何要求对吗?”暖暖问。

贺苹默然了一阵。

“这就是上海男人,不是吗?于洁如可以给他更多精神上的幸福,我不能!沐风说过和我在一起太累了。”

暖暖也默然。

太多太多的往事要消耗在今夜里。

而唯一最大的惊撼是——她和亦寒,并不是亲姐弟。

“林沐风不如他的儿子。”贺苹又说。

暖暖望着母亲,她的脸上也疲惫,但是带着欣慰的笑。

“林沐风永远不敢把自己的爱或不爱说出来。他也不如我干脆,不是吗?”笑着看向女儿。

“其实,汪亦寒是我办出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