檀晴哭得不知什么时候睡着了,蒙眬中听到门被拍得震山响。她猛地从梦中惊醒,霍然睁眼,发现身在自己房间,方松下一口气。
谁这么晚来敲门?
她打开门,一个男人,穿着西装灰衬衣,神情疲惫,一脸担忧地望着她:“怎么了?”
她的眼眶又肿又红,明显是刚刚哭过,电话里他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她发生什么事了?
檀晴望着突然出现的江远遥,不知是惊是喜,委屈、心酸、欣喜,万千情绪聚于喉中。她本想云淡风轻地说句你怎么来了,一张口,却哇的一声大哭起来。
檀晴还记得九岁以前一些模糊的片断。她与母亲在街上走失,当警察领着她站到母亲面前时,她也是这样大哭的——终于可以安心、放心,即使有再多委屈埋怨,也因找到你而重获新生。
他被她吓住,以为发生了什么天大的事,刹那间的手足无措被随之而来的心疼代替。他轻轻拥住她,双手一下一下抚着她的后背:“好了好了,没事了!”
他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但看情形必定是受到了什么伤害。他迫使自己冷静下来,看着她因哭泣而抽动的肩膀,心中也忍不住丝丝地抽痛。
檀晴哭了一阵子,情绪渐渐稳定,揉揉肿痛的眼眶。这时一块热毛巾已经递到手里,江远遥脱了西装外套,衬衣的袖子半挽着,露出一截修长白皙的手臂。
“先擦把脸,哭成花猫了。”他轻声道,“天大的事情都会过去,何况,有我在这裏。”
檀晴望着他不笑却无比温柔的脸,心底的某种情绪满满地鼓荡着,恨不得再次扑上去,不顾一切地紧紧抱住他,然后对他说,江远遥,其实我很喜欢你。
真的,现在她感觉自己越来越喜欢他了。
她经历的所有恐惧都好像被冲淡了,随之而来的淡淡甜蜜与幸福开始充斥心间。檀晴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喃喃道:“他们都说你下个月才回来,所以我不敢给你打电话……”
江远遥拉过她的手,用毛巾轻轻擦了几下:“你打电话时我刚下飞机。”略略一顿,他的目光变得深重,“听到电话里有个男人。”他顿住,望向蜷坐在沙发中的檀晴,有些不忍地开口,“你……没有怎么样吧?”
他真的很担心,很怕她受到一丁点的伤害。檀晴摇摇头,“没有。虽然过程很凶险,但还是被我跑掉了。”
她粗略地向他讲述了当晚发生的事情,提到清山酒店那段时,她抱紧双臂,牙齿咯吱作响。
江远遥上前,双臂紧紧抱住她,虽没有说话,但那属于男性的独有气息和体温却让檀晴觉得十分心安。
她有些痴迷地缩在他怀中,偷偷享受着这片刻的幸福。
“江远遥。”她轻轻地唤。
“嗯?”江远遥低头看向怀中女子,然而她却闭着眼,浓而长的睫毛轻轻盖在眼睑上,睡着了似的。
他弯弯唇,手指在她柔缎般的长发间轻轻掠过,用那样情人般拥抱的姿势,靠着沙发后背,也闭上了眼。
夜阑人静,月色破窗而入。檀晴睁开眼,偷偷打量着歪在沙发靠背上静静睡着的男人。
他应该是太疲惫了,所以檀晴的手悄悄描摹上他笔挺的鼻梁和柔软的嘴唇时,他都不曾发觉。
檀晴的唇轻轻地凑上去,在那个完美的嘴角轻轻一啄,而后飞速地闭上眼,继续伏在他的肩头装睡。
这本该是多么甜蜜的一晚,但檀晴却梦到了九岁之前。
那时候,连时光都是灰暗的,像父亲永远冰冷的面孔,像母亲幽怨黯淡的眼睛。所以檀晴很早就明白“怨偶”“貌合神离”等这类词眼的涵义,因为在她心裏,它们就代表着父母亲。
一对不相爱的人错误地生活在一起,又错误地生下了她,九岁之前,她的生活是在无休止的争吵、冷战以及相互诅咒中度过的。
直到九岁那年暑假。
母亲突然提出要带她去欧洲旅行。在目的地的选择上,父亲和母亲又起了争执,一个要去爱琴海,一个坚持去挪威。在去机场买票的路上,开着车的父亲和母亲一路走一路吵,突然,一辆大货车从十字路口平治而出,而本该在路口刹车的父亲正抓起车前的摆饰,愤怒地丢向妻子……
“嘭!”那声巨响可能是檀晴与父母亲在世上同时听到的最后一个声音。
“妈妈,爸爸……”她低低啜泣,被噩梦攫住。这时他忽然感到一双手轻轻拍着自己:“檀晴,醒醒!檀晴!”
她不知何时被放在了卧室的床上,而江远遥大概是刚从客厅冲过来,匆忙中连鞋都没有穿。
“做噩梦了么?”他握住她的手。
檀晴大口喘着气,胸口渐渐平静。她点点头:“我梦见我爸爸妈妈了,梦见他们激烈地争吵,爸爸打了妈妈,然后,一辆货车冲了过来……”
她闭上眼睛,不想记起多年前那一幕场景,可偏偏那人那事跟复活了似的,非要在她脑海中重演一遍。她头痛欲裂,直想撞墙,从床上跳下来跟困兽似的在房间里到处打转。
“止痛片,止痛片。”她嚷嚷着,“我记得有一盒布洛芬的,到哪里去了……”
江远遥看着她狂躁地拉开一个个抽屉,有些无力,但更心疼。忽然他说:“檀晴,我给你唱首歌吧。”
<small>黑黑的天空低垂</small>
<small>亮亮的繁星相随</small>
<small>虫儿飞虫儿飞</small>
<small>你在思念谁</small>
<small>天上的星星流泪</small>
<small>地上的玫瑰枯萎</small>
<small>冷风吹</small>
<small>冷风吹</small>
<small>只要有你陪</small>
<small>虫儿飞</small>
<small>花儿睡</small>
<small>一双又一对才美</small>
<small>不怕天黑</small>
<small>只怕心碎</small>
<small>不管累不累</small>
<small>也不管东南西北</small>
是一首熟悉的儿歌。缓慢的旋律,以低沉磁性的男性声音演绎起来竟也十分动听。檀晴慢慢安静下来,直到不知何时歌声停止,他有些害羞似的干咳了两声,拿眼睛觑她:“现在好点儿了吗?”
檀晴点点头,方才紧皱一团的心像被他的歌声缓缓熨平。她感激地向他笑笑:“好多了,谢谢你。”
看她已经从噩梦中走出来,江远遥放下心,站起身轻声道:“天快亮了,再睡会儿吧!”
檀晴望望窗外,东方已有隐约的鱼肚白,于是乖顺地点头,“你也去睡一会儿!”
他笑,目光投向床铺:“不如一起?”
“啊?”
“逗你的!快睡吧,我就在外面!”他说完退出房间,轻轻关上了门。
天光渐亮,檀晴在鸟鸣声声中安然睡去,客厅中的江远遥却起身拿起外套,悄悄开门离开。
江远遥开车回到家中,洗完澡,换了套衣服便赶往公司。
八点半,是每周一公司集体例会的时间。
他穿一件浅灰衬衫,虽面色疲倦,但精神尚佳,坐在会议室上端的皮椅上聆听各部门汇报工作。
“人事部新聘人员全部到位,现在点名……”人事部总监助理吴雯雯拿着员工花名册一一点名。
“朱琪。”
“到。”
“张敏。”
“到。”
……
“檀晴。”
无人应答。
“檀晴?”吴雯雯快速环视一周,继续点名,直到她收起册子,向江远遥汇报,“江总,除了市场部新进助理檀晴,其他人都已就位。”
她以为BOSS又会像平时一样随意地点点头。没想到他长指敲敲桌面,微皱双眉:“你说什么?市场部新进了个助理?叫什么?”
“是的,叫檀晴。”吴雯雯快速回答,“已经通知她今天上班,按规定第一天上班无故迟到或缺席,要被劝退。”她低头看了下手表,一副公事公办的利落风格,“现在九点十五分,我会打电话通知她不必再来。”
“咳咳……那个,吴助理。”说话的是市场部总监萧然,“没必要这么无情吧?先等人来了问问再说?毕竟檀晴是我的人。”
他说“我的人”时,忽然感觉一道犀利的目光投到他脸上,于是有些讪讪道:“还请江总定夺。”
“噢。”江远遥只发出这一个音节,引得底下人不知究竟是何意思。只见他微蹙眉头,指尖习惯性地在桌面上发出笃笃的轻响。良久,他抬起头,正欲开口,突然会议室的门被“嘭”的一声推开,一道娇小的人影快速冲进来,在人群前面站定。
“对不起,我迟到了!各位同仁好,我是市场部总监助理檀晴!”
江远遥坐在皮椅上,以手支颌,唇畔含了一抹玩味的微笑。果然,她在公众场合的每一次亮相,都是那么出彩,那么……博人眼球。
“江总,人已经来了,不如劝退的事先算了?让她留在市场部试试?”萧然受人之托,不得不竭力替檀晴保住饭碗。
檀晴听到“劝退”二字,也有些意外,于是目光看向江远遥,却发现他正用好整以暇的目光看着她。
“江总要劝退我?”看江远遥面色不善,檀晴有些后悔昨晚没将这件事告诉他,声音也不由有些虚弱。
没想到他却笑起来,眉眼间更显生动迷人,“不,只是要将你调到我这儿来。”
变化太快,众人愕然之余,看檀晴的目光也各有了内容。檀晴怔在原地,一时倒没了主意。所幸中心人物开了金口,为她及时消除了尴尬:“还有事吗?没事散会。”
“江总,有一个合同签约时出现了纠纷,我马上拿给您过目。”助理吕艾在江远遥身后轻声说。
“好。对方是谁?”
“天霖集团,做城投的,负责人姓翟,叫翟天昭。”吕艾回答。
“翟?”江远遥刚刚迈开的脚步顿住,眸光与不远处的檀晴相接,敏锐捕捉到一丝惊惧。他眯眯双眼,掩藏起眸底的厌恶,冷冷道:“好,这个人,我来应对。”
散会了,檀晴满腹心思地尾随在众人身后,突然已经跨出门的大BOSS回头,朝人群中指了指:“你,来一下!”
众目睽睽中,檀晴低头,微红着脸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静悄悄地跟在江远遥身后。
江远遥与吕艾低低地嘱咐几句,待她收起文件离开,复抬眼望向她:“过来。”
他的语气不辨喜怒,虽然昨晚和他那样亲近,但毕竟现在是在他的公司,何况如今成了他的属下。檀晴心中不免忐忑,走过去讪讪地笑道:“江总有何吩咐?”
他看着她,苍白的小脸,眼睛还有些浮肿,想到昨夜睡那么晚,肯定早上没吃饭,于是按了电梯,用眼神示意她进去。
“去哪儿?”檀晴眨巴着眼睛。
“吃饭。”
“为什么?”这不早不晚的吃哪门子饭,檀晴愈发摸不着头脑。
“因为我饿。”江远遥有些不耐地拉了她一把。两人进入电梯,封闭的空间里,檀晴只听到自己的呼吸声和胸腔里扑腾腾的心跳声。
忽然,他开了口,声音清冽中带着温柔。
“今天好些了没?”
她明白他说的是昨晚的事,于是点点头:“没事了。”转念又想到方才会上提到天霖集团的事,忍不住问,“公司和天霖有合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