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慢慢他才发现,很多事好像并不是想象得那样。
他暗暗头痛,还是和蔼地道:“檀晴,你今天是不是没带手机呀?”
“啊?带了呀!”檀晴歪头想了下,“噢,在我办公桌上。怎么啦?”
萧然呵呵地笑着,一张周正的脸上古古怪怪的:“季朗联系不到你,找到我这儿来了。看来并不是你不接电话,而是没看到,对不对?”
他故意帮她找借口。檀晴却不领情,冷了脸,淡声道:“我看到了,不想接而已。”
萧然张了张嘴,还是忠实地继续充当和事佬:“有什么事和自己家人生气的?这些年来,季朗对你就像对亲妹妹一样,纵然他有做错的时候,过去就算了。你还真打算一辈子不原谅他?我那个妹妹萧然,三天两头惹事,我要天天跟她生气,还不得气死。所以这回你就原谅他吧!”
正说着,萧然的手机响了起来。他拿起来看了一眼,冲檀晴皱皱眉:“又打过来了,这回你自己接。我看你要再不理他,一会儿他该找到公司来了。”
檀晴冷笑,“但愿他敢进悦众的门。”
“萧师兄先忙吧,我待会跟他打电话。”待她终于吐出这句话,萧然松了口气,点点头让她去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手机上一串未接来电都是季朗的。檀晴叹了口气,握着手机走出办公室,在大楼的走廊里回拨过去。
电话只嘟了一声便被接起,季朗的声音中带着拨云见天日的惊喜:“晴晴,谢天谢地,你终于肯接电话了!我在楼下,你有空的话见一面吧!”
檀晴转首,向楼下俯首望去,街道繁华依旧,行人如织如常,丝毫不受此时天边渐渐堆拢的乌云影响。
她推开窗户,巨大的风猛地灌入,呛得她咳嗽了两声,肺腑间微微的酸楚翻涌入喉,“我没空。”
季朗站在风中,脸上的热切渐渐消退:“晴晴,你下来,我有话跟你说!”
他挂掉电话,仰头看向天空,乌云密布,像他此时的心情,快下雨了。下吧,期待这场雨下得痛快淋漓,浇醒他渐渐迷失的心。
楼道里空气沉闷,檀晴收起手机慢慢下楼,刚走到一楼大厅,风便狂吹起来,将她的裙角吹得高高飞扬。
她捂住裙子站在门口。雨说下就下,瞬间已将门口广场上的人驱得作鸟兽散。
只有季朗还伫立在原地,挺拔,瘦削,轮廓分明的脸被雨水打湿,黑色的衬衣被雨淋湿,紧紧地贴在身上。
檀晴没忍住,拔脚便往门外走。但是她的手臂却忽然被什么牵住,她一回首,看到江远遥清淡到看不出任何表情的脸。
她一怔,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把折叠整齐的雨伞被放入手中。他收回手,望着外面的天空露出忧虑的神情:“看来这雨得下一阵子。”
“你……”檀晴张张口,却说不出话。
“隔壁有家茶舍,比较适合避雨。”他说完,迈着不紧不慢的步子往电梯的方向走去。
隔着急速的雨帘,季朗看到一个穿白裙子的女孩徐徐撑伞而来。他甩了甩脸上的雨珠,心中仿佛升起一道彩虹。
还好,还不曾彻底失去她。
他的脸上绽出笑容:“晴晴。”
檀晴的伞本来是想伸到他头顶的,但到了跟前却忽然停住。她转过身,淡声道:“去旁边的茶舍坐一会儿吧!”
季朗已经伸出来接伞的手僵在半空,望着她兀自走在前面的身影,眨了眨眼,将睫毛上的雨水抖掉,暗暗攥紧了拳头。
刷刷的雨声里,季朗和檀晴相对坐在古色古香的茶舍里,面前的青花瓷茶碗里,碧螺春散发出氤氲的清香。檀晴望着碧绿的茶汤,心想江远遥喜欢喝茶,这地方离公司又近,他必定常来。
服务员送来干毛巾,檀晴接过来递给季朗:“擦擦吧,别着凉了。”
季朗大概收拾了一番,终于不那么狼狈,看着对面默然的檀晴,第一次觉得很陌生。他盯着她:“晴晴,看来你真把自己当成悦众的人了!”
檀晴冷笑:“那是自然。你忘了是你让我来的?”
“所以你就忠心到为了悦众不惜和我翻脸?”他将毛巾重重地扔进一旁的软椅中,眉目间是清冷的怒意。
“晴晴,你早晚是要回晴朗的。”他降了语调,缓声道,“如果你愿意,明天就可以到晴朗上班。”
檀晴看着他,也觉得无比陌生。她有些悲哀,不知到底是怎么了,明明以前他们那么好,几乎可以称得上亲密无间,而现在,他们彼此不知道对方想的是什么,想要的是什么,说出来的话,做出来的事,也变成了南辕北辙。
“太晚了。”她垂下眼帘,“我在悦众很好,没有忽然跳槽的道理。你对悦众做了什么我不想再问,只是如果你想让我背叛悦众,做出像他们说的那样的事,只怕不可能。”
“还有,这次天霖的事,我很失望。”她说完这些,转头看向窗外。雨还在下着,天际轰轰地响起惊雷。看来江远遥说得对,这雨一时半会儿是停不了了。
季朗的心中像被撕开一道口子。这些年来,她极少猜疑自己,总是无条件地认为他是无害的,是值得信任和托付的。
而现在,这一切都坍塌了。唯一庆幸的是,他那最隐秘深沉的心思,还未曾泄露。所以,事情还有转圜的余地。
季朗许久没有说话。为了在与悦众的第一场较量中胜出,他的确做了违心的选择,这个选择使他失去了檀晴的信任。
但他坚信,总有一天,她会明白的。
“对不起。”他挤出这三个字,无法再说更多。
空气僵持而沉闷。终于,檀晴站起身,“我走了,你淋了雨,回家换件干衣服吧!”
檀晴低头走出包间,迎面却和一个人撞了个满怀。女人“呀”地惊呼了一声,兰蔻香水浓郁的味道沁入鼻端。檀晴忙道“对不起”,抬眼却看到一脸不爽的赵芫。
“我当是谁呢?做贼似的匆忙,原来是你。”赵芫整整低胸长裙的领口,笑眯眯地打量檀晴,“下这么大雨,跟谁约会呢?”
“怎么了?”赵芫话音刚落,季朗便从包间里走了出来,高大挺拔的身材,湿润微鬈的头发,俊朗张扬的五官,黑衬衣、黑长裤看起来微湿,但丝毫不影响他周身散发出的冷峻优雅的魅力和气场。
赵芫嘴巴微张地愣在那里,双眼里迸出来的闪闪桃心,令檀晴在心裏微叹了口气,不由想到萧澈头一次见季朗时的神情。
这个祸水,也许真该交个女朋友了。
“你好……我叫赵芫,是檀晴的同事。” 赵芫逮住机会赶紧介绍自己,露出明媚的微笑冲季朗伸出手,“请问你是……”
季朗淡淡地扫了她一眼,直接将手插入裤兜,“晴晴,我先走了。”
檀晴点点头。
赵芫的手悬在那里,脸上又红又白,眼看那道帅气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一腔怨愤化为白眼嗖嗖地扔在檀晴身上,恨不得将她戳出几百个洞来。
檀晴瞧她那样子,也没敢多言,歉意地向她颔了颔首,快步离开了茶舍。
这场雨停停下下,彻底雨过天晴已是一周之后。
“盛世天霖”锦城首届房产联展正式开幕,主办方是刚成立不久的晴朗传媒。
江远遥和檀晴都收到了开幕式的邀请函。
江远遥修长的手指拈起印刷精美的卡片,他冲沙发上并膝静坐、一脸苦大仇深的檀晴眨了下眼:“怎么办?要不要去?”
檀晴摇摇头。
“还在生季朗的气?”他丢下卡片,将泡好的毛尖递给她,声音刻意地拉长,“有个问题我想搞清楚。”
他挨着檀晴坐下,身上浅淡的青草香气幽幽袭来,转过来的脸因与她凑得近,所以五官格外分明。
“什么事?,你问吧。”檀晴意兴阑珊,白细的手指捧着玻璃杯缓缓地转圈。
他的眸子乌黑,盯着她忽然变得很认真:“你生气,究竟是为我,还是为他?”
他的唇抿得紧紧的,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低垂,而眼眸更是深海似的将她罩住,不给人留一丝可以逃脱的缝隙。
为一件事耿耿于怀这么久,到底是因为他这次的受挫,还是因为陡然发现她在那个人心目中的分量,并不如之前想象得那样……
如果是后者……
他盯着她,想从那双眼睛里看出些蛛丝马迹。然而不过是片刻,他便别开了头,心变得很沉很沉,低下头,忽然笑了。
檀晴慌乱无辜地望着他,张张嘴巴,却给不出任何答案。
他们之间很奇怪,好像是情侣,却浮光掠影,容不得一点较真和深究。
这样浮躁的时代,想寻求那么一丁点儿真心,好像真的不太容易。
也许是他苛求了。
他吐了口气,旋即起身,再望她眼底时,已仿佛隔了层薄雾,“之前问你想去哪儿,想好了吗?”
“还没。”檀晴喝了口茶,清香是有的,只是捧得太久有些凉,茶味便淡了许多。
江远遥走到乌木办公桌前拉开抽屉,取出一沓东西,“这是你的护照和机票,回去准备一下,下个月一号出发。”
她搁了茶杯,拿机票来看,一张是锦城到香港的,另一张是香港到雅典的。
“要去希腊?”她微微惊喜,抬头看着他。江远遥浅淡一笑:“实现你母亲的夙愿。如果你没意见,下次我们可以再去挪威。”
她有种想流泪的感觉,握着那张机票摩挲了半天,终于喃喃道:“谢谢你,江远遥。”
即便她觉得他并不是真心喜欢自己,但这个男人目前做出的许多举动是深得她心的。檀晴有时觉得江远遥是个有心机的人,他撒了张网,然后看着她一步步往裏面跳。
悲哀的是,她一点儿也抵抗不了。
月底正是公司最忙的时候。已经过了晚上八点,总经理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吕艾收拾完手头的资料,抬步走过来。她想起江总护照换新的事,又折返回座位,取了江远遥的新护照,匆匆敲开了门。
江远遥正坐在桌前看月底的财务报表,见她进来,抬了抬眼皮,“怎么还不走?”
“给您把新护照送来了。”吕艾上前送上护照,皱眉道,“江总明天的飞机,还是早点回去休息。”
“看完这些就走。”他淡淡地说着,屈指揉了揉太阳穴,视线仍留在手中的报表上。
吕艾便不敢再说什么,立在一旁静等。过了一会儿,桌前的人抬起头,发现她还在这裏,清隽的眉头微蹙:“还有事?”
“没事……”吕艾顿顿,“江总只管忙,我等着待会儿锁门。”
江远遥吁了口气,丢下资料,“算了,明天再看,走吧。”
“哎!”吕艾如得大赦,跑过去,一面收拾桌上散落的文件一面问,“明天下午的飞机,上午看不完的话,不如交给财务总监批?”
江远遥要走的脚步顿了一下,“明天……”他迟疑地垂了垂睫毛,“我有点事,先不去了。”
“啊?”吕艾瞪大眼,“那其他人……”
她指的当然是檀晴,虽然这次的出行团还有一些其他部门的人,名义上是考察雅典的传媒行业发展。
“其他人照常。”江远遥拎起衣架上的西装外套穿上,“我取消行程的事,暂时不要透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