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已至此,她辞职顺理成章。
在悦众,所有人都沉浸在“绝对主角”成功举办的欣喜与忙碌里,至于檀晴静悄悄的离开,并未掀起一丝波澜。
所有手续都已办妥,只差总裁签字。但像她这种没有级别的小职员离职,只需人事部总监签字便足够。
檀晴抱着收拾好的东西下楼时,在大楼液晶屏上看到本地新闻,播报的正是“绝对主角”的活动盛况,镜头停留在主办方悦众总裁江远遥的脸上。他正接受记者采访,深色西装,浅色衬衣,英姿勃发的样子。而檀晴留意到,他领带的颜色,竟与身侧并肩而立的华深地产负责人许靖墨的套裙是同一个颜色。
这是否意味着他们已经复合,且要以情侣的身份出席公共场合了呢?
果然敏锐的记者提到了这个问题,电视画面中,女记者笑问:“江总,听闻您和冠名商华深地产的许总关系匪浅,有网友称您二位为才子佳人,您怎么看?”
江远遥笑起来,身旁的许靖墨也露出矜持的微笑,两人对视一眼。还是江远遥开了口:“我与许总是故交,此番合作虽历经波折,但终究圆满,希望活动也圆满成功。”
记者显然对他模棱两可的回答并不满意,便又追问道:“您和许总曾是情侣,这其实锦城很多人都知道。这次合作是否意味着破镜重圆?两人在感情方面……”
“不好意思,活动要开始了,下次再答覆你好吗?”江远遥的脸上带着疏淡的笑容,说完这句话,镜头被切换到舞台上的节目表演。
檀晴不知自己该保持怎样的表情,总之,这个人,这段感情,是覆水难收了。
接下来的日子,她将自己关在家中,像每个失恋的女孩子一样,发呆,流眼泪,整个人暴瘦一圈。
电视开着,其实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开的,也许只是为了驱散满室的孤独。
一条新闻突然将檀晴从消沉的枯坐中拉回现实:“天霖集团原总经理翟天昭涉嫌受贿、挪用公款案,今天上午八时在锦城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审理……”
她猛地抬头,看到电视画面里站在被告席上的男人,正是翟天昭。
她之前在悦众便耳闻,是晴朗公司在与天霖合作期间发现的证据,并积极向检察机关举证……
“记得我说过,姓翟的这仇,我一定帮你报。”她正入神地看着新闻,背后忽然悠悠地传来一道声音。
檀晴吓了一跳,转身才发现是季朗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来了多久,门何时被他打开的。
“把我门上的钥匙留下,老这么神出鬼没的,能把人吓死!”她不满地瞪他一眼,拍拍胸口。
季朗笑笑,上前关掉电视,在她身旁坐下,“翟天昭这事,费了我不少心思。怎么?一丝感激也没有?”
檀晴默然,其实事情过去那么久,她已经没那么放在心上了。可季朗这人同她不一样,也许他信奉的是,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谢谢。”
见她淡淡的表情,季朗敛起笑颜,望着她瘦削的侧脸,“我来是想提醒你,今天是爸爸的三周年忌日。”
檀晴一怔,扭头看着他:三年!她的季叔叔已经离开这个世界三年了吗?时间过得可真快啊!她想起最后一次见季云凯时,他说,晴晴,真希望你永远都是我的孩子。
他希望她永远留在季家。可事与愿违,他一过世,檀晴便离开了。想到这裏,她觉得自己特别不孝,尽管有种种原因。
“还像往年一样,先去陵园吗?”
“陵园下午再去,你先跟我回家,周律师上午过来,要公布爸爸的遗嘱。”
季云凯去世前曾立下遗嘱,但内容究竟是什么,谁也不知道。他将相关事宜都交给自己生前好友周则容律师操办,而且言明三年后遗嘱才能公布。
季家人都猜到遗嘱内容必定跟财产有关,但并不清楚具体的情况,所以对这一天的到来还是相当期待的。
但檀晴对这份遗嘱并不感兴趣,她不奢望得到季家的财产,能平安健康地从九岁长到成年,她已经非常感谢季云凯的照顾。对她而言,他给予自己的父爱,比财产什么的,珍贵得多。
“我去不去,并没多大意义。”檀晴道,“你知道我对季家的财产没有任何想法。”她抬头看着季朗,目光十分坦然。
季朗伸手摸了下她的头发,“我自然知道。但该是你的,谁也抢不走。去一趟吧,妈妈在家等着。”
两人驱车赶到季家。路过门外那片紫色的薰衣草园时,檀晴忍不住想起那日江远遥离去时的背影,孤寂,绝情。
季家客厅里,身着月白旗袍的姚雪正与一位两鬓花白的男士对坐喝茶。
“妈妈,周伯伯,我们回来了。”
周则容是锦城有名的律师,有自己的律师事务所,与季家人也是老相识。他见季朗与檀晴一起回来,一个神采俊朗,一个清丽可人,不由泛起笑容,对姚雪道:“这两个孩子越长越好了,云凯若在世,一定十分开心。”
他随口一说,却令在场人一阵沉默。
“周伯伯,身体近来还好?”檀晴微笑地问候,化开短暂的尴尬。
“好,好。”周则容笑看她一眼,拿起身边的公文包,“既然都到场了,开始说正事吧。”
大家在客厅静静落座,安婶送上煮好的英国红茶后悄然退去。周则容拿出一份文件,环视各位一眼,清清嗓子,开始念道:
“本人季云凯,与妻子姚雪育有一子季朗,于2000年代养友人之女檀晴。我因公司破产,多年积蓄所剩无几,现有别墅一栋,属夫妻共同财产,我死后所有权归妻子姚雪。此外,本人在银行唯一的一笔存款,待我百年之后,由季朗与檀晴各分得50%。本遗嘱三年后生效。季云凯,二零一二年元月。”
周律师念完遗嘱,将薄薄的纸张反扣于桌面,“大家有什么疑问吗?”
“各得50%?”姚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周律师,你别是弄错了吧?刚才遗嘱中也提到,檀晴是替别人代养,她并没有合法继承权,云凯便是再喜欢她,也不能拿季家仅存的积蓄开玩笑!”
周则容面无表情,将遗嘱推至姚雪面前:“你最熟悉云凯的笔迹,白纸黑字,写得清楚。檀晴虽没有继承权,但云凯有财产赠予的权利。这份遗嘱,我只负责公布和见证,至于后面的事……”他顿了一顿,犀利的目光在檀晴的脸上转了一瞬,“如果是一般客户,我也管不了,但我与云凯是多年老友,他托付我办的事,我一定会负责任地管到底。”
姚雪的脸色已变得难看:“周律师,这话什么意思?是担心我们母子抢檀晴那份财产?”
周则容噙了口红茶,微微展了展眉头,语声诚恳:“弟妹,你先别激动!我这裏还有一份补充遗嘱,是云凯赴英国治疗前最后一次见我时所写,我念来你们听听。”
补充遗嘱?檀晴对方才遗嘱的内容本就感到意外,这下更有些发懵,扭头看看身旁的季朗。他也是一脸茫然,看起来对这份遗嘱仿佛并不知情。
周律师继续念道:“账上存款五百万美元,皆留于儿子季朗与檀晴创业生活所用。但,二人必须结为夫妻,存在真实合法的婚姻关系,否则该存款将继续定存于银行。十年后,若季朗与檀晴仍无缘成婚,便捐予慈善组织,资助贫困孤儿。此事由周则容律师监督公证,季朗、檀晴中任何一人想要获得遗产,需持结婚证方可从周律师手中获知银行账户及密码。季云凯,二零一二年九月。”
天气阴沉,才上午时分,客厅里便沉闷昏暗得犹如傍晚。
周律师的话音落下,偌大的客厅一时静悄悄的,唯有墙角的英式大立锺发出沙沙的走针声。
“笑话!”姚雪的声音像突然坠地的瓷品,响亮而刺耳地炸开在每个人心头。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季云凯犯什么糊涂病?竟会留下这样荒唐的遗嘱!”从沙发上愤然起身的姚雪面色涨红,怒视了檀晴一眼,道,“这要传出去,还不被人笑话死!”言毕转脸指向周则容,“周律师,你倒是说说,季云凯当时究竟怎么想的?难道这件事他没告诉你?”
周则容仍然一派悠然,只是看檀晴和季朗的目光中多了一丝内容。他端着茶杯,缓声道:“遗嘱的内容,我也是今天才知道。但我相信,既然云凯这么写,一定有他的理由。”
“狗屁理由!无非是为了那个贱人……”恼怒之下,姚雪口不择言,还待再说什么,忽然被一旁的季朗拉住,“妈,你先冷静一下!”
檀晴沉郁而幽冷的目光投在姚雪身上。她静坐着,默不作声,好像刚刚发生的一切都与自己无关。然而那苍白如纸的脸色和搭在膝盖上微微颤抖的指尖却无声地泄露了她内心的波澜。
季朗目光复杂地看了她一眼,转向周则容,“周伯伯,请原谅家母的失态,的确是因为遗嘱的内容太令人意外。”
周则容颔首:“没关系,我理解。”
“五百万美元不是个小数目。首先我必须确定这笔存款是否存在,其次,是否合法……”季朗说着苦笑起来,“当时公司破产,看爸爸沮丧落魄的模样,我还以为他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没想到……”
“这个你放心,我与银行方面核查过,都是合法收入。”周则容握拳咳嗽几声,继续道,“十几年前,你父亲在国外一个项目投资了一笔钱,因为是凯旋集团成立前的事情,所以与之后的官司并不牵扯。也许,他病重之后,就收回了这笔资金。”
“原来如此。”季朗点点头,他看了一眼木偶般的檀晴,压下心头翻涌的情绪,叹息道,“只是爸爸的条件……”
周则容瞧他俩一眼,笑道:“你俩青梅竹马,看起来也般配。怎么?不愿意?如果不能结婚,五百万美金,只能留给银行了。”
他本是开玩笑的口吻,檀晴却猛地霍然起身,冷冷的目光像刀子一样扎进了季朗的脸庞:“这一切……都是你计划好的吧?”她的声音喑哑,语调却充满深深的讽刺,“所以你才会对我好,所以才会突然表白,所以才会步步为营,使我无法在悦众立足……这五百万美金,才是你的最终目的吧?”说着檀晴忽然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季朗,枉我曾经天真,枉我也曾为你哭为你笑。我还以为无论发生什么,你都会是无条件对我好的那个人……”
“晴晴,不是的!”季朗忽然慌了。她怎么会这样想?这件事,自己根本都不知道!
他伸手想去拉她,却被檀晴一把甩开,她的脸上已经满是泪水,嘴角却挂着倔强的微笑:“好啦!季朗,那50%的财产我放弃,你们季家的财产,我一分也不要!”
她转身即跑,却被一声冷喝叫住:“站住!”
姚雪在身后抱住双臂,脸色僵冷地看着她:“你不要是你的事,我儿子怎么办?你们不结婚,连小朗那份他也得不到!”
檀晴呆住了,站在原地,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看姚雪,这个曾一度被她视作养母的人,曾一度想与她握手言和的人,终究对自己,没有半丝感情。
而季朗呢,他站在那里,高高大大的一个男子,俊朗,美好,然而此刻却颓然黯淡得如蒙了尘的明珠。他哑然失色,立在那里,满怀歉意地看着她,一句话也不说。
檀晴回过神,艰难地扯了扯嘴角:“对不起,恕我无能为力。”
说完,她快步离开了季家,并且发誓,再也不踏进那里一步。
秋天是最沉默的季节,无声无息的,天气微凉,早晚再穿单薄的衣衫,已经觉得不耐清寒了。
难得一个晴好的日子,檀晴翻出存了一季的秋装和棉被,该洗的洗,该晒的晒,用忙碌的劳动来填充寂静如死的日子。
“绝对主角”进行得如火如荼,走在这座城市里,到处都能看到关于这场沸沸扬扬的选秀活动的宣传广告。
相比之下,晴朗虽然抢了先机,但因为后期工作未能及时跟上,纵然有完美的方案,活动进行得却并没有想象中顺利;又因“绝对主角”投资方不惜重金的宣传,已经没有多少人关注晴朗公司的那场活动。
檀晴坐在客厅看“绝对主角”的节目直播,偶尔能捕捉到一两个关于江远遥的镜头,然而只是惊鸿一瞥,根本不足以解相思。
是的,纵然满腹怨恨,她仍然忍不住想他。
她拿出手机,翻出那个号码,看了又看,却拨不出去。
再一次重温老电影《闻香识女人》,看到剧中人翩翩跳起探戈,她忍不住泪流满面。
“你有没有想过要翩然离去,但内心依然渴望留下。”
季朗来找过她许多次,却没有一次进得了门——她换了新锁,他即便有钥匙,也不能再随意出入了。
提到钥匙,她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丢下手中的遥控器,在卧室里一通乱翻。
过了一会儿,她捏着一枚亮晶晶的防盗门钥匙走出房间,嘴角溢满欣悦的笑容。
有了这个理由,再给他打电话,可能就没那么尴尬了吧!
怀着忐忑的心情,檀晴终于拨出了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嘟——嘟——”漫长的拨号音令她手心出汗,心也紧紧地攥成一团。忽然电话那端传来低沉的男声:“喂?”
她倒一时哑然,半晌才“喂”了一声,说:“我是檀晴。”
“我知道。”他的声音波澜不惊,这么久不见,再次听到他的声音,像隔着万水千山。
“有事吗?”他缓缓地道。
檀晴忍住喉头的哽咽,“你家钥匙还在我这裏,有机会的话,让人来取一下吧。”
电话那端一阵静默,静默到檀晴开始后悔打这个电话。也许这个人,连自己的声音都不愿再听见,这通电话,说不定会被他误以为是自己想要求和呢。
“你这会儿在家吗?”江远遥忽然问。
“在,不过……”
她还没说完,他便迅速打断她,“十五分钟后,我到你家。”
檀晴丢掉电话,顿时忙乱起来。她看看四周,觉得房间脏乱不堪,连自己也是憔悴苍白的,穿着宽大的家居服,头发也没有洗,乱糟糟地披在肩头,活脱脱的一个黄脸婆形象。
十五分钟,太短了,要快!
她将散乱在地上的杂物简单地收拾了一下,拿上换洗衣服,便冲进浴室洗澡。
她刚刚洗完,正裹着浴巾擦头发,门铃便叮咚叮咚地响了起来。
她拎起一件上衣,胡乱套在浴巾外,上前打开门。
江远遥平静的眉目在檀晴出现的一刹那有些许波动。他穿着一件浅蓝色衬衣,愈发显得肤白唇红,眉眼清朗如晴空星辰。他略略蹙眉望着她,只一眼,便将目光调转向她家的客厅,“今天方不方便?”
檀晴忽然意识到他可能有什么误会,耳根微红,淡淡道:“没什么不方便,进来吧。”
他迈开长腿在沙发上坐下,环视周围,一切如旧,只是当目光落在客厅中间刚刚出浴的小女人身上时,免不了有片刻失神。
她穿着这样,是打算引诱自己吗?他的唇悄然翘起,眸中一抹波光暗动。
檀晴也察觉到尴尬,指指茶几上的纸筒,“这裏有茶叶,饮水机上有干净的水杯,你自己倒水喝,我……我先换衣服。”
“不必了,我拿了钥匙就走。”他语声极轻,落在檀晴心中却如有千钧。她失望透顶,看来这个男人,对自己是没有一丝一毫的留恋了。
檀晴垂眸,“好,我去拿。”
她一转身,披散于肩头的湿漉漉的头发上有几滴水溅到了江远遥的面颊上。
他抹掉那些水珠,感受着那丝清凉,心中却忽然渴望起她身上的味道,思念她发间清淡的香气,以及拥她在怀时的平静与满足。
他默默地注视她走动的身影,然后起身进了盥洗室。
檀晴拿着钥匙出来时,发现江远遥正将电吹风的插头往插座里接。
“入秋天凉,洗了头发要及时吹干。”他淡淡地说完,招手示意她,“过来。”
她站在那里,挪不动脚,但肩头后背的确一片湿凉。于是她慢慢走过去,打算接过电吹风。
她抬起的手臂却被他轻轻按下去。江远遥随手拉过墙角的一只凳子,对她道:“坐下。”
檀晴乖乖地坐下,男人好看的唇角随即弯起一个弧度,声音也变得温柔:“我帮你。”
呼呼的暖风吹在发间,他的手指轻盈若风,一下一下地在她的发丝间轻拨着、撩动着,偶尔指尖触到檀晴的脖子与耳垂的肌肤上,便会引发她一阵小小的战栗。
她不禁想起那一次,他和她彼此交融,亲吻着对方的肌肤,说着永不分离的话……然而再多的柔情蜜意,终是成了昨日云烟,再沉迷,便只有无休无止的痛苦。
吹到眼睛前方的头发时,他微微弯腰,温暖的手指擦过她的额头,撩起一缕黑发,用小风轻轻地吹着。
二人目光交接。他的眼神温柔专注,而她早已泪湿睫毛。他一慌神,手下失了轻重,扯痛她的头皮,檀晴发出一声低叫。
“对不起!”他忙按掉开关,一脸的尴尬和歉意,“我头一回帮人吹头发,弄痛你了。”
檀晴摇摇头,怕泪水滚出来被他看见,只一味地埋下头,将脸躲进头发里。
“钥匙在那里,你拿走吧。”
“檀晴。”他唤她,双手已不由自主地落在她的肩头,“我生日那天……”
砰砰砰——!门口传来巨大的声响,似是有人敲门,然而听那动静,倒更像是砸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