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昨日云烟(2 / 2)

江远遥想说的话顿在口中没能说完,他蹙眉,看了看门口。

“晴晴!开门!晴晴!”门外传来隐隐的呼喊声。

檀晴正欲起身,却被江远遥按住,“你去换衣服,我来开门。”

门一打开,扑面而来的是浓浓的酒气。季朗面色酡红,衬衫衣领半敞着,不知喝了多少酒,歪着靠在门框上,目光迷离。

即便酒醉,他也认出开门的人是谁。江远遥,他和晴晴不是分手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裏?

“晴晴呢?为什么是你来开门?”他手扶门框,勉强撑住身子。

江远遥皱眉看着他:“早知门外是个醉汉,我就不该开门。不管你有什么事,麻烦酒醒了再来。”说罢反手便要关门。

酒后的季朗力气奇大,一手撑住门,接着半个身子都顶到了门板上。

而江远遥这裏一撒手,季朗便重心不稳,咕咚一声摔进了门里。

檀晴换好衣服出来,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季朗坐在地上,额头许是撞在了地板上,冒出几丝鲜血,而江远遥面色清寒地站在那里,一脸漠然。

“你做什么?他喝醉了!”檀晴忙跑过来,蹲下察看季朗的额角,“破了口子,我去拿创可贴!”

“我没有碰他。”江远遥忽然赌气般地说出这句话。檀晴抬头看看他:“我知道,只不过他醉了,让你别跟他计较而已。”

“呵。”他发出一声嘲讽般的叹息,忽然觉得心神俱累,原本想说的话,想问的问题,此刻都没有了欲望。

还是那句话,他和她,也许只能这样了。

察觉到他的情绪,檀晴垂下眼帘,“江远遥,我们已经分手……以后我的事,不用你再管……”

“是我多管闲事。”江远遥深吸一口气,按捺下恨不得将她一把捏死的冲动,一把抓起桌上的钥匙,“放心,绝不会有下次。”

檀晴默默地望着他消失的门口,鼻子一酸,眼泪险些掉下来。这时一双手忽然紧紧地抓住她,季朗断断续续的声音传进耳中:“晴晴,为什么……你不相信我?”

她转身,看到季朗如困兽般通红灼热的眼眸,有些害怕。她用力推他的手,“季朗你先放手,我帮你处理一下伤口!”

“晴晴,你为什么不相信我?为什么不信……”他好像没听见她的话,死死扣着她的手,重复同一句话,“为什么不信……我是真的爱你。”

真的爱吗?檀晴坐在冰凉的地板上,不由苦笑起来,“季朗,你怎么敢保证,你是真的爱我?如果没有那笔钱……”

“我不需要那笔钱!” 季朗像被戳中了伤口,突然变得暴戾,他抓起手边的花瓶扔向远处,恨恨地道,“我承认,为了和你在一起我使了许多手段,但是我不是为了那笔钱,才会想娶你!谁知道怎么会突然冒出那笔存款!”

玻璃花瓶撞在茶几腿上随即粉碎,檀晴望着那一地碎片,心中一片荒凉。她看着季朗,轻声道:“我相信你又能怎样呢季朗?你知道,我和你,永远……不可能。”

“永远么……”季朗喃喃,顿时像被抽去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面色灰败,“我辛辛苦苦创立晴朗,为的就是有朝一日,和你一起执掌未来……现在你说,永远不可能……”他扳住她的双肩,“你看着我,晴晴,我知道你还是不相信我,对不对?”

“所以……我必须证明给你看。”季朗忽然站起身,目光和神情格外清明,看不出丝毫醉意,他微微侧身,转首看向蹲坐在地板上的檀晴,嘴角勾起一抹忧伤的笑容:“晴晴,除非你亲口说愿意,否则,我季朗一辈子都不会和你结婚。”

“我会证明给你看。”他说得很坚决,转身离开的姿势,也很坚决。

门外,原本早该走掉的江远遥依然藏身于光线黑暗的墙角,目送季朗下了楼。他在门外站立良久,当看到窗户上檀晴安然无恙的身影时,他才放下心来,悄然离开。

秋雨绵绵,站在二十二层的高楼往下眺望,整座锦城都好似笼罩在烟雨之中。

悦众集团里,江远遥凭窗远眺,清好的眉宇习惯性地微微蹙着,眼睛盯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连有人敲门也未曾发觉。

吕艾发觉没人回应,只好推门进来,作势轻咳了几声。

窗前的人闻声转首,“什么事?”

吕艾将手中的一沓报表放到办公桌上,“这是市场部送来的调查表,江总请过目。”

“好,你放那里吧。”江远遥说着走过来在桌前坐下,随手翻了翻报表,似是想起什么,“我上次让你查的事怎么样了?”

“江总是说孙凤池?”吕艾转转眼眸,“查清了,基本可以确定,上次方案泄露的事与檀晴无关。”

江远遥眉头微动,静待下文。

“我按您的意思找到孙凤池,这个人最近比较落魄,给了点钱,便什么都说了。檀晴那晚确实是突发肠胃炎,被孙凤池送到了医院。但他这个人很没道德,不仅翻了檀晴的包,还动了裏面的东西。”吕艾顿了一顿,“不知出于什么目的,他偷看了U盘里的资料,发现裏面是悦众的活动策划案,他主动联系了季朗。”

“看来这个人还有点脑子。”江远遥一脸嘲讽,“季朗给了他多少钱?”

吕艾摇摇头,“他不说。这个男人也真够渣的,檀晴好歹跟他好过一场,居然这么出卖前女友……”说着突然意识到失言,忙捂住嘴,看了眼老板的脸色,讪讪道,“对不起。”

江远遥装作没听见,屈指弹弹桌面,“他没说自己还偷了张银行卡?”

吕艾瞪大眼睛:“您是说那张两个月转账十八万的卡?这个孙凤池没说,不过要真是他拿的,又怎么会不小心丢了,被人送到公安局?”

“是啊。”男人微微眯起眼睛,大脑却飞速地运转着,网上诋毁檀晴的贴子刚刚发出来,就有人联系他去拿檀晴丢失的卡……而檀晴也提到,自己根本不记得什么时候在钱包里放过这张卡。那么还有一种可能,就是这张卡根本就没丢过,是有人故意将打了钱的卡送到他面前,从而让他相信檀晴的确如网上所说,人在悦众,背后却拿着晴朗公司的高薪……

能这么做的,只有一人。

季朗。

只是他的目的是什么,离间自己和檀晴吗?

居然还有这么愚蠢的人?先将她当成诱饵放进悦众,然后又千方百计地让诱饵的身份暴露,从而使其回到自己的阵营。

但其实,真相就是这样。步步为营的男人也有棋错一着的时候,只是最后的输赢,要看这个人心裏,究竟赌的是什么。

若说在这场赌局里,季朗赌输的是自己的心,那么江远遥赌输的,却是檀晴这个人。

他以为他们之间的感情就是最大的筹码,没想到,他还是将她弄丢了。

吕艾再说什么,江远遥好像都没再听进去。忽然他从自己的神游中回过神来,捕捉到吕艾口中的几个字:“你刚才说什么?谁订婚了?”

“季朗。”吕艾一字一句地说,“晴朗公司对外发布的消息,季朗于本月十五号在亿天酒店举办订婚宴,还给您送了请柬。”

像晴空突然劈过一道闪电,他浑身颤抖,但拼命克制着,唇色微微泛白,连额头都沁出一层薄汗。他半晌才发出喃喃的声音:“怎么会这么突然……”

“是啊,按说他这种迅速崛起的行业新贵是比较受人瞩目的,但从没听说过他有女朋友,怎么会突然订婚……”她说着,忽然察觉眼前的人面色煞白,连鼻尖都沁出细密的汗,忙问,“江总,你哪里不舒服?”

江远遥摆摆手,心中如被万记重锤敲过。他悔得要死,心痛得要死,一直以来,他都自恃过高,殊不知感情里总是要有一方先做退让的,为了那些莫须有的玷污和误会,他竟然就这样白白失去了她……

吕艾倒了杯热水过来,歉意道:“都怪我多嘴。反正十五号那天还要录节目,您就别去了。但红包是不是需要我替你备一个?毕竟新娘是萧总的妹妹……”

“你说什么?”江远遥拧眉打断她,刚刚送到唇边的水杯嘭地脱了手,水花溅在手背上他也顾不得擦,“新娘是萧总的妹妹?不是檀晴!”

吕艾先愣了一下,继而抿唇,差点笑出来,原来刚才那一副要了命的样子是误会檀晴是新娘!

江远遥拍了下桌面,“快说啊!”

吕艾忙止住窃笑,“当然不是檀晴,是萧总监的妹妹萧澈。”

不是檀晴,那就好,那就好啊!

他松了一口气,重重坐回皮椅中,“吕艾,帮我准备红包,要大的。”

姚雪来找檀晴的时候,她正坐在电脑前投简历,她打算再找个工作,生活总得继续,她总要糊口。

门被拍得山响。她低头摸索半天才找到拖鞋穿上,慢腾腾地走到门口。她怕外面的人是季朗,更怕是江远遥。

但她没想到是姚雪,更没想到门一打开,脸上便挨了重重一记耳光——这时她的脑海里忽然冒出“耳光小姐”这个称呼,也许是自作孽,她送出去的耳光到头来都被还了回来。

她抬头看着姚雪:“姚阿姨,您这是什么意思?”

“祸害!”姚雪竖起柳眉,眉心的皱纹里积攒着莫大的愤怒,“我好端端的儿子,不知受了你什么蛊惑,竟疯了,要娶一个小混混!”

檀晴一时不明白,“您把话说清楚,我怎么蛊惑季朗了?什么娶小混混?”

姚雪斜她一眼:“你不知道?这件事难道不是你造成的?你不肯和季朗结婚,让他得不到遗产也就罢了,为什么要逼他娶一个夜店里的小太妹?”

檀晴更糊涂了,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自从季朗那天酒醉说了些古怪的话之后,她这些天都没再见过他。难道他要结婚了?

“你装蒜也罢,真不知道也罢,总之我儿子这辈子都被你害惨了。”姚雪冷幽幽地盯着她,“如果你还有一点良心,还念一丝季叔叔对你的恩情,你就去劝季朗,让他赶紧收手,现在还来得及。”

檀晴咬咬唇,“季朗……要和谁结婚?”

“一个姓萧的黄毛丫头。”姚雪的脸垂下来,再抬起时眼中却满是疲惫,竟像老了十岁,“檀晴,这个时候,也许只有你的话,能对季朗起点作用了……”

“对不起!”檀晴忽然关上了门,将那个相貌年轻但神态苍老的妇人隔在了门外。

她忽然明白了那晚季朗的话。

他说,檀晴,我不是为了钱才想娶你。

他说,这一生,除非你情愿,否则我永远不会和你结婚。

他还说,我会证明给你看。

这就是他的证明吗?

荒唐!他三十岁了,为什么任性起来像个十三岁的少年?拿自己一生的幸福去做赌注,不,还有一位无辜的姑娘!

姓萧,是萧澈吗?

檀晴忙拿起手机,给萧澈打了电话。她知道这个姑娘有多喜欢季朗,一旦季朗提出要同她结婚,于萧澈而言,那岂不是幸福从天而降?

的确如此。

萧澈做梦也没敢想过,有朝一日她心目中的男神季朗,会突然出现在她工作的酒吧,并且当着众人的面问她:“萧澈,你愿意嫁给我吗?”

纵然没有玫瑰,没有钻戒,甚至没有一句“我爱你”,他只是突然地出现在了她驻唱的酒吧——她从国外念书回来还没正经工作,偶尔在朋友的蝴蝶酒吧唱唱歌。但季朗一出现,她在台上就发现他了,他穿着深色的衬衣和长裤,没刮胡子,看起来略有几分落拓。酒吧的灯光是清浅的蓝,斜斜地从他的上方洒下来,映得那一双深海似的目光既性感又忧伤。

彼时她正在唱一首经典的英文老歌《I will always love you》,她将目光转向他,以为会像每一次那样被忽略或者直接拒绝,没想到他迎上目光,冲她浅浅一笑。

全世界的星光瞬间坠入她的心河,幸福的花儿一朵接一朵地绽放着。她继续唱,柔情婉转,直至最后一个音符消失。所有的掌声熄灭之后,难得安静了一瞬的酒吧里突然响起他的掌声,一声,两声,三声,清晰响亮,一下一下敲打在萧澈的心尖上。

他微笑地看着她:“唱得好极了,可以点一首《心雨》吗?”

很老的一首歌,甚至还些土,但萧澈还是欣喜地点点头。她唱完女声部分,将到男声部分时,她示意工作人员将话筒递给他。

但他摇摇头,在一个桌子后坐下,静静地看着她。

虽然有些失望,萧澈还是卖力地唱完了这首歌。下台的时候,酒吧的朋友问,萧澈,那帅哥是你男朋友?

她不敢承认,又不舍得否认,只好笑笑,快步走向季朗。

他让服务生开了一瓶洋酒,一个人喝掉大半瓶。

“谢谢你来听我唱歌。”萧澈小心地说。

爱情里的人,总会越爱越小心。被爱的人有恃无恐,不被爱的人,唯有将自己越放越低,好像深爱是一种过错,好像不被爱是一种罪过。

季朗弯弯唇,“你唱得很好。”

萧澈愈发开心,明如清泉的眼睛弯成月牙,“谢谢!”她忽然想起上次开车碰到檀晴的事,心头沉下来,“檀晴她没事吧?你今天来……”

“我来找你。”他摇晃酒杯,似有醉意,黑曜石般的眼珠像蒙上一层雾气。

“找我?”萧澈咧开嘴,下巴放在桌面上,歪头看着他,“说说看,找我什么事?”

“问你一句话。”他放下酒杯,忽然定定地望着她。

萧澈被他认真的神情吓住,不由讪讪道:“什么话?”

季朗站起身,挺拔的身姿在酒吧里格外显眼,如水的声音在周围缓慢柔情的音乐中荡开,“我想问,如果我想结婚,你……愿意嫁给我吗?”

萧澈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因为根本不敢相信这样的话会从他的口中说中,就好像她虽然渴望中五百万,但真正拿到那张彩票,却以为是做梦一样。

她斗胆地伸出手摸摸季朗的额头:“你没发烧吧?难道喝醉了?”

他突然抓住她的手,紧攥在手心,目光直逼她的脸,“你只需回答,愿不愿意!”

萧澈结结巴巴,心狂跳到快要停止,“你……你再说一遍,我没听清……”

季朗的眼神深幽,握着她的手指冰凉如石,声音也凉凉的:“我问你,萧澈,你愿意嫁给我吗?”

“哇噻!大家看这裏,有人求婚耶!”身旁一个女孩突然大叫,引得酒吧中无数目光围聚过来。

萧澈像坠入一个巨大的漩涡中,被巨大的喜悦冲昏了头。她只想着这个机会是唯一的,不可再得的,而根本无暇思考,为何他会突然向自己求婚!

“我愿意!我愿意!季朗,我一万个愿意!”在周围人的掌声和欢呼声中,萧澈度过了这一生中最幸福的一刻。

檀晴听到萧澈语无伦次地向她转述这一切时,内心充满了痛苦的矛盾和自责,她不知该说什么。祝福吗,还是向她讲明真相?

不,这太残忍!

姚雪说得对,自己是祸水,不仅害了季朗,更害了无辜的萧澈。

她恍恍惚惚地走出门,打车到晴朗公司。季朗的手机无人接听,她请前台通报一声,没想到得到的回复是,季总在忙,没时间见她。

她在门口遇到萧然正匆匆忙忙地往晴朗里冲,看见她忍不住火大道:“檀晴,你倒是问问季朗,他跟我家萧澈怎么回事。结婚不是儿戏,不是他对外公布一句就行。把我萧家人当什么了?亏我还当他是哥们儿!”

檀晴还没开口,路边一辆跑车急急刹住。萧澈从车上火急火燎地跳下来,上前拽住萧然的胳膊,拧眉道:“哥,你在人家公司门口喊什么?我就是要嫁他,我铁了心,谁也拦不住!”

“萧澈!你脑子进水了!”萧然气得大骂,甩开妹妹的胳膊继续往里冲,“无论如何,我也得要季朗一句话,你是我唯一的妹妹,我不能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把你嫁出去,他必须要保证你幸福!”

“萧师兄。”一道淡淡的男声响起,季朗西装革履地出现在众人的视线中,他看向萧然,“你放心,我既然要娶她,就不会让她受委屈。至于幸福,你可以问萧澈,我认为,她觉得幸福才是最重要的。”

他的目光落在萧澈的身上。年轻女孩的脸上已是酡红一片,她用力地点头,目光盈盈地望向季朗,像看着自己无限光明的未来:“当然,能嫁给季朗,我无比幸福。”

萧然再想说什么,但看看自家妹妹一脸痴迷的模样,只能无奈地叹息。他目光扫到一旁的檀晴,像发现救星般地忙扯她过来:“檀晴,你告诉萧澈,他们其实并不合适……季朗明明……”

“萧总监,”檀晴冷冷地打断他,“你要我说什么?”她收起微笑,平静的目光在两人脸上转过,“季朗和萧澈,郎才女貌,我……祝福他们。”

闻言,季朗幽深的瞳孔紧缩,衣袖下的手指悄然攥拢成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