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一夕共白头(2 / 2)

“您……您都知道了?”她讶然地看着他,只见一双剑眉微皱了下。江远遥墨黑的眸中露出幽深的光:“一时没联系到她,是我疏漏了。”略一失神,他扭头问,“你说我知道了是什么意思?”

吕艾犹豫片刻,目光盯着他:“有人看到檀晴在民政局,可能是要登记结婚。”

一场不大不小的雪,悄无声息地飘了下来。

檀晴迈出婚姻登记处的时候,看到天空纷纷扬扬的雪,洁白,轻盈,像她少年时跳过的天鹅湖边的精灵。

院子里落满一层浅白,她站在雪地上伸手去接,几片小小的雪花落在她纹路干净的掌心。

可是,没等她收拢,雪瓣已化为水珠,彻底融入她的指缝,只余一丝微凉。

就像她的爱情,曾经来过,但她还没来得及握紧,就已消失,徒留一地冰凉。

她将那本鲜红到刺眼的结婚证递给身旁的男人:“你拿着它去找周律师吧。我想在雪地里走走。”

“雪大了。”

“是啊,不过再大的雪,也总有停的时候。眼前的困难再多,有了钱,不就迎刃而解了么!”她含笑立在雪中,肌肤透白眉眼生动,又穿着红色的羽绒服,像是一株寒梅傲然绽放。

只是那笑中的哀痛令季朗心痛:“对不起,晴晴。”

她走过去,细心地替他拉紧大衣的领口,笑道:“季家为我付出了这么多年,我终于也付出一次。能帮你挽救公司挽救季家,我没有遗憾。”

真的没有遗憾吗?

这个看似温柔天真的女子,究竟长着一副怎样冷硬的石头心肠?

刚买的风信子落在了登记处,送走季朗,檀晴折返回去。等捧着花盆小心翼翼地走下楼梯时,她却一眼看到伫立在院子当中的他。

他望着她,目光穿破飞舞的雪花,如冰,如火,如刀,如线,炽热中夹杂着绝望,冰冷中缠绕着温情。他像站在亘古之外,远远地望着她,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却仿佛再也追赶不上她。

“我终究来晚了。”良久,他吐出一句话,黑如深渊的眸底水光闪烁。

徐徐的雪花染白了彼此的头发。檀晴忽然想起一句话:如果下雪天和你一起走,是不是就可以一不小心到白头?

“江远遥。”她喊着他的名字,想挤出一个笑,嘴一张,眼泪却扑簌簌地掉了下来,“对不起。”说完她低下头,左手紧紧按住胸口,那里像被人生生剜去一角,疼得喘不过气。

“真的登记……过了?”他语声微弱,像个濒死的病人,明知已无生机,仍不甘心地期冀着。

檀晴艰难地点头。

江远遥原本攥紧的拳头瞬间松开,雪松般笔直的脊背也瞬间垮了下来。他身形微晃,扶住旁边的树木,喃喃道:“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做?你爱的人明明是我,为什么要嫁给季朗……到底哪里出了错?难道……”他三两步上前,紧紧抓着她的肩膀,目光迸发出令人心碎的痛楚,“还是说,自始至终你都在骗我?你从来没有真心爱过我,对不对?”

情绪失控的人,手中力气大得惊人。檀晴被钳得双臂剧疼,双手一松,花盆滚落,碎成一地。她摇着头满眼泪光:“你不明白,江远遥!五百万美金不是个小数目,对我而言,它很重要!”

“晴朗的情况,我可以想办法。为什么你要傻到牺牲自己?”他的目光如鹰隼,凄厉中却带着哀伤。

“江远遥,你应该明白,无论何时何地,季朗都不是与我毫不相干的人。”她在他手中像只脆弱的小鸟,却兀自翘唇,扯开一抹哀哀的笑,“何况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自己?我和季朗结婚后,这五百万美金和整个公司便都有我一半。江远遥,你怎么知道……我不是为了自己?”

她盈盈地仰头看他,雪花落在那白瓷般无瑕的肌肤上,瞬间融化。他像受了惊吓,一把推开她:“我不信你是这样的人。”

檀晴被甩得一个趔趄。稳住脚步后,她蹲下身,拾起被摔得只剩下根茎的风信子,喃喃道:“信不信由你吧,我要回家了。”

她站起来,转身走进了漫天风雪里。

“檀晴!”他在身后大声呼喊,而她只是略顿了一下脚步,最后连头也没回,一步步地走远了。

风呼啸着,雪花漫天飞舞。江远遥从贴身口袋里取出一枚戒指,十几克拉的钻石在风雪中熠熠闪光。他一挥手,小小的戒指化为一道优美的弧线,无声地落进了雪地里。

雪,更大了,铺天盖地,像要将一切过往悉数埋葬。

“绝对主角”圆满落幕,纵然之前风传的“悦众总裁当众求婚”环节并未如期上演,却并没有影响这次活动获得的巨大成功。

悦众稳稳当当地继续着自己行业老大的地位,“江远遥”这个名字,也在锦城商业圈变得更加响亮。

与此同时,之前濒临破产的晴朗传媒也渐渐恢复了生机,甚至在第二年春天来临的时候,还如期办起了第二届锦城春季房车联展。

锦城,锦城,城如其名,春天到来的时候,繁花似锦,处处生机,满眼风景。

这次活动选在锦城世博园,开幕当天恰好与樱花节撞期。园中游人纷纭,樱花烂漫如雪,活动人气也是旺到爆棚。

开场音乐响起时,檀晴跟着意气风发的季朗步入会场。她穿了正式的套装裙子,盘起头发,化着成熟的妆容,俨然一位女强人的打扮。

主持人介绍入场嘉宾,主办方晴朗传媒董事长季朗、总经理檀晴夫妇,赞助商龙达地产万启明先生;协办方锦城世博园副园长朱新……随着一个个名字被念出来,一个个身影走上主席台,微笑致意。忽然在嘉宾名字中,檀晴听到“江远遥”三个字,浑身的汗毛立刻竖了起来。

不是说没有邀请悦众吗?怎么会有他的名字?她疑惑地看向身旁的季朗,而他面色无常,正微笑着注视着台下。

那个名字被念了两遍,却没人走上台。檀晴悬起的心落了下来,可心思却无端乱了起来,像一块石子投进湖面,久久无法平静。

开幕式一结束,她便找了个借口,离开季朗,走进了人群中。

春光夺目,世博园内摩肩接踵,看花的,看房的,看车的,凑在一起,像是过年般热闹而快乐。檀晴走在其中,只觉得冷,也许是穿得薄,更或者,是内心深处缺失一半的缘故。

心破了洞,再也补不回来,所以即便在温暖的春日里,她还是会彻头彻尾地冷,刺骨生寒。

“檀晴?是你吗?”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一个穿灰色休闲装、头戴米奇发箍的女孩跑过来,笑着拉住她,“好久不见了。”

“吕艾?”檀晴也笑起来,“你怎么也在这裏?的确好久不见了。”

“我被公司派到美国进修了一段时间,昨天刚回来,今天陪男朋友来逛樱花节。”她说着朝身后招招手。一个男孩走过来,长得年轻秀气,穿着运动服,见到檀晴礼貌道:“你好。”

檀晴报以微笑:“你好。”

“五一我们结婚,到时通知你去喝喜酒。”吕艾大大方方地笑着,见她虽弯着唇角但神情落寞,于是转身跟男友低语了几句。男孩点头离开,只余下两人站在一株盛放的樱花树下。

“江总也来了。”吕艾顿了顿,看着她,“你见到他了吗?”

檀晴心中一凛,摇摇头,苦笑道:“他不会想见我,他一定恨透了我。”

吕艾长叹一声:“恨,不都是由爱而起吗?若不曾深爱,便不会有恨,你应当明白。”

檀晴拂去长椅上的落樱,坐了下去:“事已至此,再谈什么爱恨,都没有意义了。”

吕艾也跟着坐下,惋惜道:“你真打算跟季朗过一辈子?你忘得掉江总?”

过不过得了一辈子,她说不准,但忘记那个人,她恐怕做不到。

不是不后悔,不是没遗憾。后来她才知道,她和季朗登记那天,江远遥的确给她打过电话的,而且不止一次,也许他真的决定当众向她求婚。

只是命运捉弄人,偏偏那天她拿错了电话,将之前拿季朗的一部手机当成了自己平时用的那部。

樱花开得热闹,檀晴抬头,一片花瓣飘下来落在唇上。她顺势张开嘴,将那片花朵含住,轻轻咀嚼,清香中有淡淡的苦涩。忽然吕艾扯扯她的衣袖,并站了起来,轻声说:“看,他来了!”

他来了,站在如霞如云的花树之间,缤纷的樱花掩住了他半边身影。但她仍然一眼认出了他来。

吕艾悄然退去,只余檀晴静静地坐在花树下,望着那个熟悉的身影越走越近。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生怕一闭眼的工夫,那个人便会再次消失在她的世界里,从此无影无踪,再也寻觅不见。

可是眼泪却渐渐从眼底弥漫上来,模糊了她的视线,使她没有看清他迎面走来时,脸上究竟带着怎样的表情。

她站了起来,因为他就要走到身边了。她想,至少应该打个招呼吧,哪怕一句寒暄也好,毕竟,于千万人之中,他和她在这裏偶遇、重逢,也许还能和他并肩同行一段,赏一场浪漫的樱花雨。

他徐徐走来,不紧不慢的步子,宽肩窄腰长腿的黄金身材包裹在天蓝色的衬衫和深色西裤里,微微昂着头,像一只漫步在原野的豹子,优雅迷人。

终于,目光相逢,她看着他,他也看着她,不像那个寒冬的对峙。那时的他们是激烈的,愤怒难平的。而今天的他们,沉默着,也许内心依然波涛汹涌,但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檀晴绽出了一抹艰难的微笑。可是就当她轻启双唇准备说话时,那道目光突然收回,转向纷纷纭纭的小路上。

紧接着,脚步声响起,阳光给他的身体投下一道影子。现在那道影子慢慢向前,一寸一寸地远去,最后,悄然消失在了茫茫人海中。

一阵风吹过,枝头樱花纷纷飘落,混着花瓣上的露水兜了她满头满脸。檀晴摸摸脸颊,一片湿凉,也不知是花枝上的露珠,还是自己的眼泪,亦或许,只是自己的一场梦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