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第二天，大家都在罗家碰头。罗家岙的村长也姓罗，就是罗芙馨初中同班同学罗芳的爸爸。他跟村支书都是同情罗家，同情罗芙蓉，愿意让她落户。可妇女主任罗嬢嬢是罗小兰的侄女囡，偏心自家小舅妈，对周连富两口子有意见，连带着罗芙蓉也看不上眼。她不同意让她落户。“我们罗家岙嫁出去的女娃，从来没被夫家休回来过。你家大妞嫁到城里去，算是城里人。城里人的规矩跟乡下头勿一样，我们乡下人也勿好话三话四。可乡下头有乡下头的规矩，她的户口出去了就不好再回来。”“我姐本来就是罗家岙的人，怎么不能回来？”罗芙馨急了。她一开口，罗嬢嬢的脸就一拉长，手里端着的茶缸也重重搁下。“大人讲话，小囡女奀大奀小吵什么吵。自家大人也勿管管！”早就听舅妈讲了，罗家不仅有只母老虎，还有只小雌虎，跟亲娘一个德性。看来就是这个小囡女了。罗芙馨心里不服，可旁边罗雪梅已经迫不及待的把她拉下去，拧着胳膊不让她说话。支书连忙和稀泥。“福星是个有出息的女娃，读过书见识大，话两句也没什么。童言无忌嘛。”罗嬢嬢冷哼一声。“女娃子再出息，大了也是要嫁人的。爹娘从小不教规矩，将来就要被夫家休归来，丢人现眼。”这是借着小福星打罗芙蓉的脸，罗家人都变了脸色，村长和支书脸上也不好看。罗嬢嬢却还自顾自继续说。“几辈手里都没出过这样的事体，外嫁女被夫家休了，都是送到庵里去，哪有回到娘家的道理。娘家出了被休归来的女儿，可要连累全家人都抬不起头的。你们就算不为自家想，也要为福星福彬两个想想。福彬将来跟人讲亲事，人家姑娘的爹娘一听家里还有个被休归来的大姐住在一起，还能跟你家攀亲？”罗芙馨听得都惊了。这是什么狗屁腐朽理论？明明是大姐被渣男害了，离婚是脱离苦海的大好事，到了这人嘴里，到成了大姐的罪。离婚是法律赋予公民的基本权力，怎么就给爹娘和村里丢脸了？都什么年代了，还讲三从四德，七出之罪？这老太婆是活在解放前了吧？就这样的人，还能当妇女主任？村长和支书也觉得罗嬢嬢是越说越不像话。“说的也太严重了，哪有这样的事。是他华国伟自己不要脸，乱搞男女关系，罗芙蓉也是受害者。人家单位都同意离婚的。女儿嫁人了么，自然是要跟婆家老公去。可女儿离了婚，回到娘家也是应当的。终归是爹娘的亲囡，说破天去，也是血缘亲情。不让她回家，让她去哪里？”对嘛，这才是正理。罗嬢嬢冷哼一声。“话是这么说，可落户难道就是写个户口这么简单？”怎么？落户还有啥讲究？罗家人不解。“她罗芙蓉是带着孩子归来，要落就得落两个。她自家是姓罗的，就算她有道理。那她带来的小孩算什么？那孩子又不姓罗，是华家的人，就该落到黄村去。你们要是今朝让她们母女两个落了户，明朝村里人打到你们门口去，我是不管的。”“这是什么话说？”这下村长和支书也不解了。罗嬢嬢冷笑。“再过两年，村里的山和地就要重新分过了，多少人眼睛都盯着我们。村里多一个人，大家就要少分一分地。要不然这几年我计生工作为啥难做？还不是大家都想多生孩子，多分地。现在好了，罗家凭空多两个户口出来，村里其他人要怎么想？你们要是能把全村人都说同意了，那我也没话可说。”哦哟，这个问题还真当严重的。这下村长和支书也为难了。罗芙馨这下也明白了。这种事体，别说现在是这样，三十年后也没多少改变。农村不让离婚的出嫁女回来落户，从不是什么离婚丢人现眼，而是怕这些女人回来分田分地，抢了村里其他男人的利益。集体资源是按人头分的，只要户口在村里的，不论男女老少都能分的自己的一分山林田地。虽然彼时进城当工人仍是主流，可对于没有进城门路只能埋头种地的那部分人而言，集体分下来的这点田地山林才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少一个人头，大家就能多分一点。相反，多一个人头，每个人都会少分一点。可大姐户口迁出去之前，分到她名下的田和山，仍旧在原处。她回来不过是获得本来就属于她的东西，怎么就不可以？当然不可以！她不回来，原先在她名下的田和山，两年后就要分给村里的其他人。她回来了，别人就分不到。这不等于是从别人嘴里夺肉，谁肯同意。况且，一旦大姐的户口被签回来，那么其他外嫁女也会跟风学样的把户口签回来，这可不是罗家岙村民们想要看到的结果。那该怎么办？难道就让大姐和囡囡去当黑户？事到如今，罗芙馨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落户还有这样的麻烦，那笔五万块的投资不如买城里的房子，现在就可以落户。但转念一想，也不合适。小儿捧金过闹市，不是福而是货。她出钱买个房子，算是谁的？算她的么？她连身份证都没有，未成年人，这“巨额财产不明”的问题就够众人对她虎视眈眈。未成年人的财产都是属于监护人，也就是她父母的。不是她不相信爹娘，实在是“暴富不是福而是货”。父母上头还有父母，隔壁还有如狼似虎贪心不足的兄弟，到时候大家都搀和进来。不要说靠五万块的房子享福，不家破人亡就该偷笑了。投资轻纺城就是打个时间差，想等她自己成年了，大姐也立起来了，再转交。这个思路还是正确的，没必要改变。当下，还是解决眼前的问题要紧。事情的关键是“利益”，那就只能放弃利益换户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