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笑得奇怪而又虚伪,但我无法控制。我实在无法控制。我在这大笑中抽搐,我受了伤害。我不再去想什么总统,什么肇事者,什么刺杀案,什么新闻界。我只为我自己哭泣。我,这个无辜的牺牲品。最终付出最大代价的只能是我。
它给我带来的伤害永远不会消退。我不能理解,不能原谅,也不能忘记它。以往,母亲的一个轻吻和一声“一切都会好起来的”安慰总能为我抚平伤口。但是这次不会。一切都不会好起来!不会的!!
但我已没有时间去体会这些了,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有秘密要保守。我想变得强硬,像牛仔。没人要求我这样,但是我要展示给他们(天晓得是谁)看:我很坚强。我要让他们看到,朱迪是如此镇定,如此擅于控制局面,没有什么能把她击垮。
我坚信这一点,我的潜意识也在给自己鼓劲。事实上,在一切支离破碎的关键时候,你往往能储存起你平时想都不敢想的力量,就像那些奇迹般的母亲从两吨重的卡车下把她们的孩子救出来一样。
在人类社会,求生的力量超过了任何其他的情感。
耶鲁不会放弃它的任何一个孩子,那些拥有法学学位的耶鲁前辈被叫来指导我的行动,但是没有人知道我究竟应该怎么做。
这些学术界的大人物一下子降格成了什么都不懂的学生,已经没有时间去准备那些满纸术语的打印好的讲稿了,我们不得不拿起一些零碎的纸片去行动,我开始拼命打电话,打给律师、FBI那些或许有处理这类事件经验的人。
他们各自给我不同的建议,我也不知道到底该听谁的。事情泄露得如此之快一至于报社知道的内幕比我们任何人都多。我买了一分地方报纸以便了解更多的细节。于是我接触到了也许是我最害怕的东西——媒体对我的攻击——他们想出各种各样的标题,并蜂拥到学校里抢我的花边新闻,我无力保护自己。
我违背联邦官员的意愿,草拟了一份陈述稿,组织了自己的新闻发布会,但是我很快就希望它早早结束。因为我的出席完全是多余的,他们早就准备好了新闻,仅仅是希望得到我的照片以配上一段说明文字。
我不能不感到我被这些别着麦克风的人们欺骗了。突然之间这些人拥有了摧毁我的生活的权力,因为那是他们的“工作”。我曾被告知,公众人物就是这样的。但有趣的是,这些拿者闪光灯、拍纸簿、摄象机的人居然也害怕了。
他们在极力掩饰他们的害怕、敬畏,和歉疚。当我看者他们在我跟前聚集时,我知道我以后就是要和这些家伙打交道了;当我看着他们安静而庄重地等待我的陈述是,我知道再次扮演牛仔的时候到了。我要告诉他们,没有什么能打断我的生活,如果他们想看到一个软弱的我,我不会让他们满意。
也许只有我才知道事实上有两个朱迪·福斯特。一个总是出现在屏幕上,一头金发,带着自信的微笑。这是所有人都看到的那个朱迪·福斯特。另一个却只有我才知道。她外强中干,用表面的聪明来掩饰自己。实际上,她是个跛子,毫无自信,是一个脆弱而疏远的存在。
我回到课堂,笑着和别人开玩笑,让所有人都感到快乐。我试图不去承认,我已注意到了一些变化。我似乎成了一个归来的战斗英雄,但我不想得到他们的敬畏。我不想成为政治人物,不想成为社会的牺牲品。所以我缩小了我的交际范围,只同我的男友(原来现在还没有变成拉拉)和保镖在一起。
我不禁自问: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别的什么人,比如布鲁克·谢尔德?这些问题让我觉得自己很丑恶,而我越是觉得我丑恶,我就越是难以释怀。
事件之后,生活还要继续,我再一次登上了耶鲁的舞台,好多校警在礼堂周围保护着我,虽然一度差点崩溃,但无论如何,我都会演下去,别人可以不在乎,但有些信念我必须证明给自己看,即便那很愚蠢。
但是在幕间休息的时候,走廊的公告牌上出现了这样一句话——演出结束之时,就是朱迪·福斯特的死期——警察立刻冲进来检查在场的人。我觉得那样并不合适。后来发现这只是个恶毒的玩笑。一个观众在入口处被两个体育生拦住搜身,怀恨在心,搞了一个小小的报复。几个小时过去,我仍然活着,活得好好的。
然而,演出结束几天以后,我在家门口发现了一张字条,上面恐吓说要杀了我。我捏住它的一个角,把它轻轻地提起来,送到警察手上。我即将去巴黎的母亲简直要疯了,她想要我和她一起离开,想要在我的身边。我告诉她她这样只能让我更紧张,那些围着我转的保镖能把我照顾得更好。
这是我头一次遭遇死亡威胁,我不能被它弄的手忙脚乱。
警方很快抓到了威胁我的人,想不到的是,他随身带着一般灌了铅的手枪,也曾经计划要刺杀总统。
他在被捕时说我太漂亮了,他当初就坐在礼堂里看我演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离死亡仅十英尺之遥?离握着手枪的疯子仅十英尺?十英尺?我不能确定,但我也不在乎,我告诉自己,最艰难的时刻朱迪·福斯特都挺过来了,没有什么可以打倒她,最少表面是这样。
但这件事还是深深震撼了我,如同一吨的钢铁从三十层楼落下一般。死亡是如此的简单,如此的轻易,如此的切近。扣动扳机就像按动电视遥控器一样方便。在历史上最古怪的刺杀事件后没几天我就登台演出,我究竟要证明什么?我到底在干嘛?(这件事简直就是好莱坞电影最好的素材,等朱迪老去的那一天,说不准就会被人搬上大银幕。)
这件事之后,我大大的改变了,至少有人是这么告诉我的。我开始思考死亡。一直以来,照相机闪光灯发出的光芒就像扣扳机时火药发射的火花,我认为每个人都在人群中看着我。
他们向我发射子弹,向我扣动扳机,他们在演习那些最基本的法律。他们没有接触到我,却成功地伤害了我。他们需要一个牺牲品,恰好我符合条件。他们可以目睹一个曾经骄傲和坚定的明星是如何陨落的,是如何在他们的进攻中屈服的。他们的话、恐吓、指控都是次要的,他们更想的是对我施加影响,要我停止扮演牛仔,他们要把我从荧幕上拉下来。(他们应该是媒体吧?)
一些人混淆了爱情和妄想,也有一些人被那些妄想者伤害。我对此深表遗憾。
爱情应当是神圣的,它应当融化在温柔的呼吸中,融化在迷蒙的早晨,融化在隐蔽的小道上。它是两个人思想、心灵、灵魂、肉体的撞击,它是相互的。妄想却使人痛苦,它只建立在不存在的东西上。
约翰·辛克利最大的罪过就是混淆了爱情和妄想。他的无知只能刺|激我说他错的太多。爱情是幸福的,妄想却很可怜。它是自我放纵的结果。这是我从这次事件中得到的一个教训。我将对别人声称的对我的“爱”保持警惕。(以后变成了拉拉……)
我明白什么是爱,他们呢?我被那些精神错乱的人困扰着——如果你能接受这种说法的话。但是似乎任何一种感情的无节制的宣泄都是疯狂的。这是一个合法的辩护吗?如果是这样,我们都是无罪的。
有一天我会重新审视并深深思考这段奇特的历史,我的演艺生涯居然和政治搅和在一起。在这个由媒体控制的世界,什么都可能发生。大家都以为事情已经结束的时候,我的伤口却还隐隐作痛。我发现我仍深陷其中,无法摆脱。也许在街上仍会有一个陌生人向我走来,问我:“你不就是那个刺杀总统的女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