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道笙回到陈公馆, 朝公馆东侧西式小洋楼走去, 进了客厅, 看见陈蓉和白妤薇在客厅里, 白妤薇站起来, “道笙哥回来了?”
陈蓉说;“哥, 你才回来。”
陈道笙嗯了声, 往楼梯口走,走了几步,转回身, 又走了回来,问陈蓉,“你快毕业了, 有什么打算?”
陈蓉说;“哥, 我上次跟你说了,我要去法国留学。”
“你要跟方崇文去法国?”陈道笙问。
“是, 哥。”
陈道笙很无奈, “方崇文心里没有你, 你为何执迷不悟, 出国可以, 你如果真想出国,好好做一番选择, 去那个国家,你想念哪所学校, 事先你都了解了吗?”
“方崇文念哪所学校, 我就念哪所学校,不用了解。”
“你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方崇文?”
陈道笙苦笑,自己妹妹和林沉畹都对方崇文一往情深。
“哥,我出国留学就是为了方崇文,这几年我学习刻苦努力,也是为了方崇文。”
为了方崇文能多看她一眼。
陈道笙不解,“方崇文哪里好?值得你这样?”
“哥,我就看方崇文好。”
陈蓉执拗地说。
白妤薇站在一旁,插嘴说:“陈蓉,我跟道笙哥一样不赞同你去法国,方崇文喜欢林沉畹,你是知道的,我和道笙哥都不愿意你去那么远,没人照顾。”
陈蓉瞅瞅白妤薇,又看看大哥,“白妤薇,我哥喜欢林沉畹,你还不是一样放不下。”
白妤薇缄默,闭嘴不说了。
“我的意见是你在国内找一个好大学,等大学毕业后,在考虑出国留样的事。”
陈道笙说完,转身朝楼梯走去。
陈蓉在身后说;“哥,我已经决定了。”
陈道笙顿住脚步,回头说:“我现在说什么你也听不进去,你既然执意要走,我给你安排。”
然后转身上楼去了。
陈道笙走进书房,坐在书案后,伸手拿起桌上相框,相框里是林沉畹在邮轮上的照片,背景是一望无际的湛蓝的海水,海风吹起她长发,笑容灿烂。
曹震敲门进屋时,看见大哥嘴角噙着笑,深情地对着相框凝睇,曹震突然替大哥感到悲哀。
“大哥,我派人买通了方家的仆人,打听到林小姐和姓方的一直跟着家庭教师学法语,现在又雇了一个英文家庭教师,学英文,方家的仆人说,姓方的家里准备他中学毕业马上送他出国。”
曹震看了一眼大哥手里的相片,同情的眼光,“大哥,林小姐要跟这姓方的走,大哥是不是把姓方的废了,这姓方的小白脸,竟敢在太岁头上动土,他是不要命了。”
陈道笙把目光从照片上移开,“对付姓方的容易,可这样林小姐只拍离得更远了,再等等,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动姓方的。”
“大哥,是不是派人监视方家?林小姐那边也派人看着。”
“她们要走,一定乘邮轮走,港口码头火车站都派人盯着。”
“大哥,你放心,她们插翅难飞。”
已经入夏,天气炎热,书房头顶吊扇旋转着,黄铜扇叶呼呼地凉风,吹起桌上的纸张,曹震站了一会,凉快多了。
陈道笙靠在椅子里,“北平来的禁烟官员,要热情款待,这段时间,码头上要严加看守,船只货物,要仔细检查,谨防来往船只偷运烟土。”
“是,大哥,靳三爷整日守在码头上,特别小心,就怕码头我们自己的地盘上出事,总理严令禁鸦片,这鸦片一禁,不少大烟鬼,这回可遭了罪,抽不上这口烟,他们比死还难受,总理收缴烟土政令一出,国民拥护爱戴。”
陈道笙手里握着一个火机把玩,啪嗒打着火,蓝色火苗被风扇吹得飘忽不定,将要熄灭,“码头仓库里面堆放的货物,叫靳三爷仔细检查,别有任何遗漏,加派人手,还有赌场、夜总会,严禁在赌场内吸食鸦片,你亲自看着,在北平缉毒官员没走之前,不能松懈。”
“明白了,大哥,总理的禁令,大哥要带头执行,不能让人背后说咱们。”
两人正说着,门外轻轻的敲门声,曹震喊了一声,“进来。”
白妤薇推门走了进来,曹震客气地叫了一声,“白小姐。”
“曹爷也在。”
白妤薇朝他点了一下头,曹震看看陈道笙,知趣地说:“大哥,我出去了。”
曹震出门时,特意轻轻地把门关严了。
白妤薇打量着陈道笙的书房,书房跟她上次来时不同,变样了,林沉畹的放大的照片挂在墙上,她扫了一眼,不得不承认,林沉畹这张照片照得很好,相片是黑白底,相片的角度和光,抓的极佳,林沉畹穿着月白苏绣旗袍,有一种超凡脱俗的美。
陈道笙开口道:“找我有事吗?”
白妤薇这才收回看向照片的目光,“道笙哥,我毕业后,准备念琛州的大学,道笙哥,你说我念哪所学校好,你给我参谋参谋。”
陈道笙认真地说:“我认为你还是去北平或上海念大学比较好,琛州的大学,跟北平和上海的大学比,师资力量,条件都不如北平和上海的几所著名的大学,你留在这里,太可惜了。”
白妤薇不敢看他,视线落在桌上,“道笙哥,我已经想好了,留在琛州念大学,哪里也不去,道笙哥在哪里,我就去哪里。”
陈道笙表情严肃,郑重地说:“我的心意,你是知道的。”
他看了眼桌上小相框中的少女,“我不会改变。”
白妤薇的双手握拳,垂在身侧,声音很轻,但很坚定,“道笙哥有你的坚持,我也有我的坚持,我也不会改变。”
陈道笙微微蹙眉,“你这样又是何必?你念国内任何一所大学,或跟陈蓉一起出国,我都可以帮助你,我相信几年后,你再回头看,会觉得现在的想法很荒唐。”
“道笙哥,我不觉得荒唐,我已经选好了琛州的学校,我父亲也支持我的选择。”
陈道笙蹙眉,唇角紧抿,薄唇轮廓清晰分明,他抓起桌上的烟盒,抽出一根雪茄,却没有点燃,又放了进去。
“一个永远没有结果的事为什么还要坚持?”
黄昏时分,书房里寂静无声,冷清的声音在光线暗淡的屋里越发显得低沉。
“道笙哥,我不管有没有结果,我都不会放弃,道笙哥有道笙哥的选择,我有我的选择,道笙哥,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都在这里等你。”
说完,白妤薇转身,快步朝门口走去,打开门,差点跟陈蓉撞上,白妤薇快步最后小跑着走了,陈蓉在跟在她身后追,“白妤薇。”
下午一堂自习课,同学们有的去图书馆,有的留在教室里复习,唐昀玉这个学期非常用功,眼看又要期考了,她拿上书本,招呼林沉畹,“走,去图书馆,教室里太乱,我看不进去书。”
林沉畹把书本放进书包里,“我出去有点事。”
唐昀玉看看她,“林沉畹,还有几天就要考试了,你好像一点不着急。”
“我复习两遍了。”
林沉畹离开座位,两人一起走出教室,在门口分手,唐昀玉去图书馆,林沉畹朝学校正门走了。
学校管理严格,除了中午休息时间,不放学生出学校,学校门卫认识林沉畹,给她开了门。
走出校门,林沉畹站在马路边,拦下一辆黄包车,告诉一声,“利通洋行。”
她平常攒下的零用钱,都存在这家洋行里,她把钱取出来,一共有五十块银元,小心包好,揣在怀里,然后,坐黄包车回学校。
学校门卫一个中年大叔,问:“这么快回来了。”
林沉畹笑答:“办完事,抓紧赶回来了,怕耽误上课。”
看了下手表,还有二十分钟自习课才下课,走进教室,教室里有三四个同学在看书,林沉畹走到座位上,从书包里掏出书,又复习了一会功课。
育德中学高中三年的学生,还有三天最后一次期考结束就要离校了,林沉畹在教学楼后门等方崇文,下课铃声响过,跑出几个低年级刚下课的同学,林沉畹看见方崇文的身影,林沉畹叫了一声,“崇文哥。”
两人来到经常去的校园后的草坪,林沉畹在地上铺了两块手绢,两人并排坐下,方崇文问:“畹妹妹,我们要走的事,你家里没怀疑吧?”
草坪新鲜的翠绿,生机勃勃,林沉畹笑说:“没有,我在家里跟往常一样,她们一点没发现什么。”
她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绢包,放在方崇文膝盖上,“崇文哥,这是买船票的钱,”
方崇文拿过来,解开手绢,看里面五十块银元,又小心地包好,放到她怀里,“我的船票家里已经给我订好了,你的船票我也买好了,跟我是一艘邮轮,你的船票钱我还出得起。”
林沉畹又把手绢包放到方崇文怀里,“崇文哥,这些钱你拿着,船票钱你不要,这个作为我们到国外平常生活开销。”
方崇文拿起那包沉甸甸的银元,说明以后两人就不分彼此了,他发自内心的喜悦,憧憬着,蔚蓝的天空飘过淡淡的白云,不远处一簇黄色的小花,点缀在绿色的中,这个夏天,是他十九年来最美丽的夏天。
放学后,林沉畹班级下课晚,她走出校门,看见督军府的汽车停在那里,程东林看见她,从车里下来,给她拉开车门,林沉畹看见五姐已经等在车里。
林沉畹上车后,五小姐林秀琼说了句,“下课这么晚?”
“地理老师总压堂。”林沉畹像往常一样。
程东林坐上副驾驶位置,汽车发动,程东林回头问:“学校快放暑假了?”
“还有一个礼拜放暑假了。”林沉畹答道。
“在开学五小姐就念三年级了,一年后毕业,五小姐有什么打算,念大学吗?”副官程东林问。
几年来一直是副官程东林接送姊妹俩上学放学,姊妹俩跟程副官很熟,程副官二十几岁,跟她们能说上话。
“我要念大学。”五小姐答道。
“五小姐要在本地念大学还是去外省念大学?”程东林问。
“我要去外省念大学。”
五小姐极快地说。
林沉畹看五姐好像迫不及待地要离开家。
她跟五姐的关系表面看不出什么,但五小姐心里总是不自在,林沉畹想到自己没几天就要离开,不一定能够回来,姊妹俩也许以后见不到面了,心中涌起一股惆怅,分别了五姐最后都不能理解她,她想起五姐曾经对她的好,倍觉心酸。
想等出国后,写信给五姐,五姐就能明白她的心意,分开或许能修复姊妹情。
下课晚了,姐妹俩到家时,餐厅里已经摆上饭了,林沉畹回房,换衣裳洗手出来,大太太和几个姨太太、七小姐、瑾卿已经坐在饭桌上。
大太太扫了一眼饭桌上林家女眷,问:“五小姐怎么还不出来吃饭,”
五小姐这时走进餐厅,一言不发地坐在自己位置上,林沉畹看一圈,问:“我四姐怎么没来吃饭。”
大太太说:“你四姐头疼,不想吃饭,你四姐身体弱,大夏天的,还闹毛病。”
大太太吩咐侍女,“去告诉厨房,给四小姐做点可口的饭菜,送到她屋里去。”
这几庶女,五姨太原来是大太太的侍女,主仆情分深,大太太对七小姐偏疼一些,大太太比较喜欢四小姐林秀暖,林秀暖温吞性子,心软,没有心机,林沉畹想,大概城府深的人,也喜欢比较简单的人。
大伯母能容伯父娶这么多姨太太,毫不吃醋拈酸,又都相处融洽,大概对大伯父早已没有了爱,不像四姨太倒是时常表现出对伯父宠六姨太的不满,所以大伯母极中伯父的意。
大太太看人到齐了,说了句,“吃吧!”
大家看大太太拿起筷子,才开始动碗筷,瑾卿从进督军府,吃饭时,都是坐在大太太身边位置,大太太不时照顾她,林沉畹看瑾卿的肚子凸起像个皮球,大概快生产了。
大太太问瑾卿,“大少爷这两天怎么没看见人影?”
瑾卿眉眼含笑,细声说:“军营这几天练兵演习,大少爷早出晚归,忙得饭都吃不上,我劝他注意身体,大少爷说他是督军的儿子,更不能给督军丢脸。”
桌上的人都低头吃饭,谁也没接话茬,大家心里明镜似的,大少爷早出晚归,泡夜总会,捧当红的舞女歌女,军营里三天五天能看见林庭申个人影。
大太太给瑾卿夹了一筷子菜,“我这个当母亲的话他不听,你是他枕边人,平常多劝导他,儿子都要有了,务点正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