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附近最便宜的旅馆,三十块钱一晚上。房间很小,陈设很简单,一张陈旧的双人床,一盏昏暗的床头灯,破旧的电视柜,年头已久的老牌子彩电,还有一个与新世纪联结的网口。
我放下空箱子,将没被丢掉的笔记本电脑扔到床上,抱着从图书馆裏带出来的一堆资料上网查案例。
这样的旅馆,隔音设施很不好,楼道里租房的外地农民工打着酒嗝说着聒噪的家乡话,隔壁房间男女的调笑声陆续传来。
胃里一阵翻搅,我“啪”的一声阖上了电脑,受不了地滚下床,抚着阳台栏杆上呕吐起来。
眼泪就这么掉了下来,望着黑黢黢的夜空,摩挲着手中的照片,我突然很想有个家,能让我回去。
浮生若叶飘零,我是一片四处漂泊的叶子,无处归根。
A城昼夜温差很大,哭够了,我擦了把脸,关上门,带着钥匙出去了。
经过隔壁,男女的调笑声还在继续,我将脑袋埋进衣领,加快了脚步奔跑。
外面在下雨,怪不得今晚没有星辰与月光,我将手插|进口袋,缩着肩膀,朝附近的小卖部走去,买了瓶啤酒出来,独自坐在公交站牌下,看着路上稀稀落落的行人。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响起。
望着那个不常打来的电话号码,我蓦然有些鼻子发酸。
指尖颤抖着按下接听键,女人凄厉的哭声响起,心裏那份激动瞬间被碾成了粉末,心情慢慢地沉下去,握着手机的手指因攥得太紧发白。
“喝!我还要喝酒!”
“快点喝呀!我还要喝!”
“你干吗不让我喝!”
……
“呕……”像有什么荼毒着我可怜的胃,我触电般扔下手机,扶着路边的电线杆,胃液都吐出来了。为什么让我听到这些内容?为什么要这样自甘堕落?为什么不好好活着?妈妈,你被毁掉的只是爱情,为什么你要连带着把亲情一并毁去?你为什么不想想我,不想想你的女儿?想想我啊!
被摔在地上自动挂断的手机又一次响起,我擦了把泪,抓起手机用我这辈子最愤怒的声音呵斥过去。
“妈,如果你还有一丝清醒,就不要再让我听到这些了,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你知不知道!你可以把所有的怨恨和不甘心都发泄在我的身上,你可以醉生梦死,但请你不要在这样的日子里让我听到这些声音。你知不知道你很自私啊!今天是季东明的忌日,是他的忌日,你还记不记得!就算你不承认,他也是我爸爸啊!妈……我求你……”
我求你啊!妈!
“艾叶,你在哪儿?我是冷子沫!你先别哭,先告诉我你在哪里?”清冷的声音带着哄骗的语调从电话里传来,哭得歇斯底里的我身体骤然僵硬,连呼吸都变得艰涩起来。
“艾叶,你在听吗?艾叶?告诉我,你在哪儿?”此刻,我的脑袋一片混乱,我不知道冷子沫为什么会打电话给我,不知道他从哪里弄来我的电话号码,不知道他为什么那么想知道我在哪儿。我只看到,在远处昏暗的街道上,一个纤瘦的白衣身影,握着手机,一边打着电话喊着我的名字,一边焦急地敲开一家又一家旅馆的门。冲进去又冲出来,那个如月华般干净圣洁的男生,就这样闯入这个浑浊的地方,只为寻找曾经被他丢弃在雨巷中的我。
终于,他在一次次失望之后落寞地站到马路对面的路灯下,我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只看到他用手擦着眼角,不知是在擦汗还是什么别的。
手不由自主地将手机贴在耳边,听着冷子沫已然沙哑的声音,我感觉那被一次次抛弃而变得荒凉的心脏慢慢有了些暖意。
“艾叶,你在哪儿?”同样的问题,冷子沫问得有些哽塞。
“你转过头来,西北四十五度的地方,有个五路公共汽车的站牌,我就站在那里。”西北四十五度的地方是回望,我一直不敢回望过去,那不断被无辜伤害、无辜丢弃的岁月。如今,我却忍不住希望那个唯一记得找我的少年能回望我一次。
其实我要的一直不多,一个完整的家,一份浅薄的温暖,就够了。
蒙蒙细雨中,我的视线一片模糊,那个朝我奔跑过来的身影沐浴在雨雾中,亦真亦幻,如此缥缈。谁停在我斑驳的岁月里,给了我一次刻骨铭心的回望。四十五度,不多不少,不偏不倚,冷子沫就站在我的面前,身上完全湿透,黑亮的发丝还挂着晶亮的雨珠,沐浴乳的香味扑到我的鼻尖,我做了个深呼吸,那味道是如此真实,一切的幻觉都似乎清晰起来,变得有轮廓能触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