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叶,跟我回去吧!”冷子沫朝我喘着粗气道。
我看着他,木讷地开口:“回哪儿?”
“当然是回学校,你就这么跑出来,被老师知道就不好了。事情经过我也了解了,是我工作没处理好,才牵连到了你。你先跟我回去,其他事我帮你解决。”
冷子沫深吸了一口气,站直身体,像个负责任的好学长好学生会主席般朝我说道。
我甩开那双按在我肩上的手,连连后退,第一次拒绝了他的帮助。
“回不去了!其实你都知道的,你知道我为什么回不去。冷玉婷是你妹妹,我的事你怎么可能不知道。家里破产,母女被弃,我是野种,我被甩,全校排名一直没落过前十的我高考失利,只考了个普通大学,妈妈天天混酒吧,我有家跟没家一样,所有人都指责我……我还怎么回去?你说……”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心脏一阵阵抽痛。
“艾叶,你不要这样,大家都误会了。我知道,一切都不关你的事,都不是你的错!艾叶,跟我回学校,今晚就当什么事都没发生,可以吗?”冷子沫抓着我的手,认真地说,黑亮的眼眸那么干净,让人看了自惭形秽。
“今天是我爸的忌日,你让我怎么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我是见不得光的野种,我以为脱离那个地方,来到这裏,就可以好好地生活。没有香烛,没有祭台,我只要我爸一张照片,在今天这种日子,拿出来看看,看看这个刻在墓碑上陌生的男人,然后我可以告诉自己,我的生命来得多么不易,我不是野种,我是有爸爸的,我是那个人唯一的血脉,我得好好活着才对得起他……”
我一边说,一边泪如雨下,哽咽了一阵,才继续说道:“我平时不敢拿出照片来看,怕忍不住要哭啊!我没有你们想得那么乐观,那么什么都不在乎。你看,我也会哭的,真的会掉眼泪啊!她们把我的照片弄脏了。我什么都能忍,就这个不能。你们谁都不知道,一个十八岁的孩子,背着野种的骂名,独自坐火车去一个陌生的城市,在一座座荒芜的墓冢中寻找的心情,那有多么悲哀,你们根本不会懂!我不知道爸爸长什么样,连他的名字都是我妈酒醉后说出来的,含糊不清,我只能凭着想象去找那块墓碑,找错了再找,拜错了再拜,最后找到时,都哭不出来了,因为每个坟头都拜过了,眼泪也已经流干了。拍照,手哆嗦着,拍得不好看,删了重新拍,要拍最好看的带回去。照片印出来不能给妈妈看到,只能藏着,不能让妈妈知道我看过我爸了,所以再想念也不喊爸的名字,只能默默地用手指写。有时候写错了,写了艾胜的名字,立即擦掉,不停地说对不起,重写,一笔一画,写到自己不敢再忘。我心裏很疼,真的很疼,可没人问过我疼不疼。没有人喜欢被叫作野种,我艾叶是有爸爸的,就算我不是艾胜的孩子,我还是有爸爸的,我爸爸叫季东明,四季的季,东西南北的东,光明的明,八画加五画再加八画……”
“别说了,也别哭了,我带你去找你爸,我们坐火车再去一次那个地方,这次我陪你,我们一个一个找,找到了再重新拍照裱好。来,跟我走,我们去火车站。”
冷子沫小心翼翼地拉起我的手,一片冰凉,他的,我的。没多久,纷纷细雨中,我像一个无魂的木偶,任由那个干净的少年牵着,抱着我唯一的行李——?一台用了三年的笔记本电脑,跟着冷子沫坐上了开往B镇的火车。
到B镇的时候,是翌日凌晨,盛夏的四五点,天空已经出现鱼肚白。我凭着模糊的记忆,再次来到那片荒芜的墓地。
眼睛湿湿的,分不清是朝露,还是雨雾,抑或是我又忍不住了的眼泪。
冷子沫牵着我,一个墓碑一个墓碑地寻找着,“季东明”这个名字,一遍又一遍被他好听而清冷的嗓音念出来,我感觉空洞的心被填满了。这次他没有离开,这次我没有被抛弃,在这一片荒凉里,我不是一个人。
“你爸爸长得很儒雅,是个好男人。”
几乎踏遍了整片墓地,我们找到了那块几乎被杂草淹没的墓碑。
冷子沫陪我蹲在地上,一边拔着草,一边看着墓碑上的老照片朝我说道。
我在自己的T恤上擦净手上的泥土,心酸地摸着冰凉墓碑上男人微笑的照片,眼泪掉了下来。
“他一看就是个干净的男人,笑起来一点儿瑕疵都没有,只是太过清冷了。你跟他一样,都是那种一眼看上去就感觉很干净清澈的男人,所以你也好看。”我朝冷子沫衷心地说道。
他拔草的手僵了一下,抬头愣愣地看着我,许久没有说话,只是别过头去,掏出手机来准备拍照。
“这次多拍几张,就不怕弄丢了。”
“我来拍,你拍不好。”
“哦。”
冷子沫尴尬地将手机递给我。
我没有把话说完,其实我不是嫌他拍不好,只是我想亲自给我爸拍照。
他给了我生命,不管别人怎么唾弃,但的确是他给了我存活在这世上的机会。
这么多年,我没有为他做过什么。连他的忌日,我都是在别的男人怀里撒娇,亲昵地叫人家“爸爸”。他一定很难过。
我自己想想,都替他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