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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有没有隔间?”展昭垂眸冷不丁问道,神情莫名有些别扭。“总不能在大庭广众下渡蛊……。”</p>
紫瑾心下了然,知道展昭避讳什么。之前木槿段已提示得很醒目了,他当然不会自讨没趣到想亲睹两人口对口渡蛊的扎心场面。于是出殿问明长老偏殿所在,预备将人引去那里。</p>
展昭倒不急着离殿,反默默走到两位师尊面前屈膝跪下,恭恭敬敬地行了一个大礼。</p>
南宫惟见展昭长叩不起,本想问这是做什么。恰逢展昭抬头,展露的表情顿时说明了一切——哀戚皆因心中有愧。南宫惟不由暗自叹息:傻徒儿还是一如既往爱将所有责难背负己身,只怕白玉堂三日后故去,这新落下的心伤一辈子也弥合不了了。</p>
紫瑾亲自把人领至偏殿,走前唤了声“展昭”,本想催他尽快渡蛊。谁想那人满身颓唐满目悲怆,徒惹于心不忍,令那落井下石的小九九连同嘴边话一同咽下,终是一言未发退了出去。</p>
沉重的殿门合上那一刻,白玉堂突然长出口气,笑道:“总算耳根子清净,可以跟猫儿你单独待一会儿了。”</p>
见展昭背对着他一动不动,心知对方情绪繁复,恐一时仍接受不了现状。于是白玉堂主动拢上展昭双肩,将人扳正过来。“猫儿,事已至此,是劫是命已成定数。我已经不去想以后的事了,你呢,也别去想了。既然留给我的时间不多,我们就着眼当下,好好珍惜在一起的每一个瞬息,可好?”</p>
说完扯出个故作从容的笑,把展昭圈入臂弯抱得紧紧地,因两人身高相当,白玉堂毫不费力把脑袋搁在展昭肩头,带着点撒娇语气道:“之后的三天我恐怕都会像这样赖着你,你可要做好准备,别到时嫌弃我是块狗皮膏药甩不掉。”</p>
沁入鼻端的莲香愈发浓郁,驱使着情意逐渐攀升。如果可以,他好想一辈子拥着不撒手,明明男子的身躯远不如女子柔软,但与展昭相拥,却意外感受到相贴下的完美契合。若是以往,展昭早回手反抱住他,并抚着后背聊以慰藉,但此刻不知何故,展昭什么回应都没有,像个木头人似的痴騃呆滞。</p>
白玉堂也不气馁,松了环抱,双手移至面颊两侧珍而重之地捧住,情不自禁以额相抵。</p>
“猫儿,别这样。你别看我还能跟你正常说话,其实我现在全身上下感觉骨头犹如被一根根拆散了一样,就快装不下去了。看在我已经那么疼的份上,你就别再给我添堵,让我再心疼了,好不好?”</p>
展昭终于有所触动,睫羽微颤,低垂的头终是缓缓抬起。</p>
本以为入眼的会是一张自怨自艾的脸,白玉堂为此早盘衡好了说词开解,谁想一望之下那人眉峰竟不动如山,只有那双秋水长眸闪动着近乎漫溢出眶的眷恋,令白玉堂几乎情不自禁连声低唤“猫儿”。</p>
展昭不置一词,只是拉起白玉堂的手,将他牵到殿中唯一的矮榻旁推坐下,自己则站在身前,居高临下俯视。</p>
白玉堂仰着头,未知的感觉让他莫名焦躁。“猫儿你怎么了?你倒是说句话,你这样我完全不知道你在想什么。”</p>
展昭勾了勾唇角,复又垂眼道:“没什么,我只是想好好地看看你,想把你的样子牢牢地记在脑海里,记一辈子。”</p>
展昭的话听似平淡,落在有心人耳朵里,反更觉心房钝痛。白玉堂苦笑道:“别记了。相貌不过区区皮囊,记它做甚?旁的不需你记,你只需记住曾经有一个叫白玉堂的人爱你更逾自己的性命,那就够了。”</p>
眼见展昭脱口哀叫了声“玉堂”,白玉堂冷不防用力一拽,展昭没站稳向前扑去。为了不压伤白玉堂,他踉跄数步终是以诡异又羞耻的姿态跨坐在对方腿上,引得阴谋得逞的白玉堂不由开怀大笑。</p>
展昭气结,正打算起身斥责,却叫白玉堂眼明手快一把捉住他腰身,把人固在身前,同时剑眉高挑,一副就是吃定了你的流氓表情。白玉堂这般插科打诨,只为转移展昭注意力,冲淡生离死别的肃萧之感。本以为正经惯了的展昭定会有几番角力,谁想展昭只挣动一下,便没了下文。</p>
展昭的行径和料想的越不同,白玉堂内心越泛古怪。似看出白玉堂浮于外的忐忑不安,展昭柔声道:“展某之前说过,合蛊之前,我都听你的。若现在这般模样是玉堂你真心期盼的,即便于礼不合,我也会尽我所能顺你意。”话虽说的干脆,脸上却禁不住起了赧色。要知道跨坐相拥什么的,展昭也算头一遭,羞得手脚都不知怎么放了。</p>
白玉堂惊喜之情溢于言表。“当真什么都听我的?”</p>
“嗯,听你的。”笑得从未这般温柔。</p>
白玉堂只觉此刻身体虽痛,心却像吃了炖雪梨里的冰糖独享醇甜。“那我且要试上一试了。”指了指自己的双唇,他扬眉,满目挑逗之色。“猫儿,吻我。”</p>
刚允诺言听计从,谁想这厢又明显迟疑上了。当然,白玉堂理解展昭迟疑的什么——合蛊势在必行,但那无异于一锤定音再无转圜,依着展昭的心态,自然拖一刻是一刻。不过话已放出,这明晃晃的食言于白玉堂也是另一种打脸。正当他尴尬地想为展昭找台阶,展昭忽然眼神一凛,仿佛下定决心般倾身吻落。</p>
或许对世上所有有情人来说,甜言蜜语都比不上唇齿间相濡以沫的浓情蜜意。尽管展昭的吻一如既往地含蓄、羞涩又轻柔,可予白玉堂,已堪比世间最绝顶的蜜毒。</p>
之所以这入口即化的蜜是毒不是糖,皆因展昭吻落后他感觉体内雄蛊亦起变化,正试图向上游走,迫切召唤着它的另一半。明知与生死密切相关,然与爱人拥吻的感觉太过美好,让他已懒得去管蛊虫走向,当被吻到动情处,更是忍不住积极回应。谁想刚沉醉其中,展昭又在这关键当口,表情复杂地推开了他。</p>
白玉堂也不急着起身,就着斜躺的姿势,慵懒道:“慌什么?不过是雌雄双蛊感应到彼此动了而已,何必怕成这样?”</p>
眸光一闪,展昭确认道:“你体内的雄蛊当真动了?”</p>
“自是动了,许是迫不及待要迎接它的新娘了吧。看来木槿段没有说谎,要渡蛊,的确还得用这种方法。”眼角不经意瞟到悬挂在榻旁的红纱帐,脑中闪过个念想。白玉堂坐起,抬手抚了抚纱帐,惊喜发觉纱帐无尘,遂对展昭勾了勾手指,笑吟吟道:“猫儿,要不,我们给它俩办个婚礼吧。”</p>
展昭似有心事,没细想白玉堂指的什么,仅是本能顺从地来到他跟前。白玉堂笑靥如花凝视着眼前人,突然一把扯落纱帐。红纱飘飘,如云如雾,兜头把二人一同罩在其下。纱色明艳,透着向外望去,什么都渲染成一片红色海洋。而在里面的两人也像被隔绝出一方小小天地,顷刻间只有彼此,只剩下彼此。</p>
展昭望着白玉堂深邃而动情的桃花眼,终于懂了白玉堂所求为何。</p>
羊脂灯昏暗的灯光透着薄纱照进来,意外把展昭苍白的脸多映出几分血色,倒真能觅得几许红纱帐暖笙磬同谐的喜气。一站一坐,本是矮了半截,但白玉堂此刻内心激荡鼓噪,觉得自己快爱上这般仰视的感觉了。从这个角度看去,展昭的五官异常完美,昏灯胧纱更添仙意,尤其是展昭笔挺的身姿几乎撑起大半轻纱,就像当真身披喜服一般美不胜收。</p>
白玉堂只觉自己已挪不开眼,情不自禁道:“猫儿,你真美。”</p>
展昭脸皮薄,身为男儿被莫名夸美,不适应下再度红了脸。他当然不会傻到只一句夸赞就昏头转向了,而是直切深意道:“玉堂,你是想与我拜堂吗?”</p>
心骤然一滞,白玉堂微张着嘴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p>
展昭浅浅一笑,“若你当真想,也不是不行。等离了这里,我们就去订喜服,趁两位师尊皆在,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这红纱虽也不错,然合婚之事岂能草率?”</p>
展昭本以为自己设想到这般地步,白玉堂定会欢欣雀跃,谁想率先洗礼他整个脸部表情的竟是一抹悔意。展昭望之愣了神,细细回想,这才真正有所了悟。</p>
原以为白玉堂胡诌为蛊虫办婚礼是在暗示想与他盟订齐眉,现在想来,真是错的离谱。是,白玉堂确是满心渴求,然以他的直性子终究未能启口,不是不敢,而是怕真缔结姻缘,又没几天好活,徒惹自己伤心欲绝罢了。故而只能借那袭红纱帐,变相地一偿夙愿。</p>
好在虽行差踏错,倒还不至于不能挽回。不等白玉堂悔意深重,展昭话锋一转,又道:“不过,这事在世人眼里着实荒唐。依展昭薄见,你我之间无需繁文缛节,亦无需山盟海誓。这些东西不过都是形式。这里有没有,才最重要。”说着戳了戳自己心口。</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