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匆匆,转瞬邯郸紫山便被皑皑白雪越过紫山,兴和四年,也走入尾声。赶在雪降之前,太史慈的军队堪堪穿过军都山进入幽州境内,算是让赵王宫忧心战事时局的众人吃下一颗定心丸——只要大军回还,才算尽收胜功!不过对赵王宫诸人而言这场兴和四年末的大雪刚刚降下,可于远征军而言,他们已经在塞外的大雪中跋涉整整半月。哪怕先前亭寨制度准备地再认真仔细,仍旧挡不住这是汉军头一次远征塞外并成功回还。太史慈部联乌桓诸王部年初时发兵共五万余人,幽州先遣民夫三万余、后遣民夫六万余,供给十余万军民,远征半年有余,途经塞外纵两千四百里、横三千五百里之地,历战事大小百七十余。当他们风尘仆仆地穿过幽州军都山谷,在漫天风雪中,回还三万余战兵,四万余民夫。除去留滞塞外东部鲜卑故地亭寨的万余军民之外,因争斗伤亡不过万余,真正给他们造成减员的大敌依然是天时与地利,是进入十月后彻骨的严寒与无边大幕。有道是一将功成万骨枯,那么一国功成,又要干枯多少骸骨?没有谁能说出准确答案。人们只知道太史慈率领军队回到边塞时,奉王命周游天下的赵国史官听到长城山脚下燕东一声号令,其身后百姓结成庞大阵势几乎同时立起千百副二丈白幡,吹鼓乐骤响,却是苍凉哀转的曲调。甲衣带着斑驳伤痕的远征军士在军都山下行进极为缓慢,盖因那些夹道而立的素麻长幡。持幡者多老弱妇孺,长杆仿佛扎根冻土,冬月中百姓单薄袄衣颤栗不觉,只是麻木地望着军列行进。“幽州辽西令支孤竹乡南亭里三十二士。”“幽州上谷涿鹿下记乡东门里十七士。”“幽州右北平无终乌桓部四百六十骑。”那些素白长幡上用并不美观的笔法写着这些字迹,在这之下,则细数着他们的名字。长幡上的数目并不准确,这是各个乡里以出征前将士所书遗信所立,绝大部分人还活着,也只是绝大部分。这个画面后来被此时此刻正立在人群中的赵王宫文掾裴潜用墨笔绘出,连同一起传遍天下的还有一曲鼓吹乐被命名为《迎魂》。太史慈等军校并未在幽州久留,军卒因大胜而得到赏赐回归故里,奉命来年春季再集结于州中,不过将校却不能久留,他们奉的是另一道命令,还邯郸。幽州的外战虽告一段落,但燕东的使命还远远没到结束的时候。太史慈的回还不单单意味着带回汉地大胜,也给燕东带回一份由炭笔粗绘的塞外地形图,清晰地标记出自幽州出塞后整个东部鲜卑及小半中部鲜卑的地形地势,何处为大幕何处有水源,何处立亭舍何处有石寨,事无巨细,只是受限于时代并无多少精细。但对幽州而言,单单如此便已足够。幽州北部不再有什么敌人,北方直至瀚海,不论大幕还是草原,都自此时此刻其尽属燕氏。轲比能被驱赶至瀚海一带,依据太史慈部最后的见闻,他部下骁勇善战的中鲜卑勇士待狼居胥山被追赶上而爆发的大战之后便损失过半,大多数兵将并非死于汉军之手而是在漫长的追击中逃窜。至于翻越狼居胥山之后的事,对他们而言显然更加残忍。据太史慈部斥候所说,他们翻过狼居胥山时天气便已经转寒,塞外四面八方不分南北吹来的朔风中都似乎带着霜,打在脸上刮得生疼。鲜卑人在前面逃得飞快,只需歇息一个晚上,再醒来时便会失去他们的身影。但踪迹不会消失,每隔几里路,便能见到属于鲜卑人的尸首。或许是冻死或许是饿死,也有可能生了病扛不住,不论什么原因,只要他们在行军逃难中从马上掉下来,身上单薄的袄子便撑不住塞外的冬。轲比能的军队几乎失去全部战斗力,剩下能决定中鲜卑命运的便只有上天了。如果再塞外风雪到来之前让轲比能寻到能够赖以生存的地方,兴许中鲜卑余部会在瀚海安家;如果风雪来临之前轲比能没能找到合适的地方,也许一场大雪便能把他们骁勇善战的勇士全部送归马鹿天神的怀抱。不论结果是什么,回还塞内的太史慈知道,自己有时之年大约都不会再听到轲比能这个名字了。只不过,头脑里怀揣这个想法的太史慈刚刚脱掉鞋履迈过赵王宫的殿门,便听见殿中传来一阵爽朗的大笑,燕北迈着大步走来笑道:“哈哈哈,轲比能远遁瀚海,子义居功至伟!”刚说不会听到,转眼就在耳边响起了!太史慈抱拳行礼,随后答道:“在下还为大王于瀚海擒回两条溪鼠,重达千斤,不过……还请大王勿怪,兴许是水土不服,奄奄一息矣。”溪鼠就是海豹。燕北笑得更厉害,把着太史慈的手臂朝下首走去,道:“早见到了,这些大鼠生得真是威武,连这些牲畜都水土不服奄奄一息,轲比能远走瀚海又如何能健康长寿呢?当同奄奄一息耳!”这年头人们在贡礼手段上还是太过匮乏,似乎与动物结下了不解之缘,致使演变这些年差不多将这片土地上的动物都见识了一遍。不论是早年高句丽的细狗、西域的狮子、瀚海的海豹还是南方的猛虎,他都养在赵王宫有人专程照看。去年西域送来的狮子还下了一只小崽儿,不过早年高句丽送来的两个侯爷已经死了一只了,这俩溪鼠估计也活不成多久……不过这在燕北看来,是彻头彻尾的吉兆。本以为今年发起的四场战争都无法在年末得胜,却不想北方的太史慈给他带回这个惊喜。天下之北疆平定,自今日起啊!兴和四年,在燕氏面对北疆大胜所带来的欢快气氛中结束,史书也不会忘记兴和五年在幽州郡县飘缟素的气氛中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