兴和五年,对赵王宫乃至整个北方来说,与往年没什么不同。无非是年关过后百废待兴,大雪拥堵的官道在今年有了更大力度去清除,紫山长陵仍旧干得热火朝天。如今七成参与修陵的百姓都定居于长陵,使之成为不亚于周边小县的热闹之地。尽管陵墓之地多需庄重,不过如今燕北在世,莫说陵墓还未修好……就算修好了,热闹一点也没有关系。另一个角度上来看,长陵目前虽然不能给燕氏带来任何实质利益,但除去其本身,这座陵墓外的聚落给赵国国都邯郸带来非凡的生机。因为这座人口超过万户的长陵完全没有生产能力,一切皆靠往来商贾运送,这带来商道的空前繁荣。而那些因时代所限悬而未决以至被视之为常理的事,也只能继续悬而未决地不断循环。大雪封路的坚冰逐渐破开,首先踏上官道的不是别人,正是从各地齐聚于河南的信使,火急火燎地在河北亭舍换上快马朝赵王宫一路奔驰。每年年初的头一个月,赵王宫永远是手忙脚乱,宫中舍人忙得脚不沾地,却还是有数不完的东西需要运筹。政事大多都是去年年末各地挤压的述职信件,诸如某郡开拓多少顷荒田、安置多少流民、处理多少案件、剿灭多少流寇,这些都在人意料之中,过去天下未乱之时便是这般模样。赵王宫的佐吏快速将案牍查验后登记在册,禀报燕北决断,事必躬亲的燕北将所有案牍一一阅看,最后决定哪些由他亲自处理,哪些由宫中佐官处理。这非常有趣,燕北如今在天下的权力就好像帝王,帝王通常是容易受到蒙蔽的,即使是这种政务案牍,也往往需要有人来帮他检阅,挑出什么是让他看的、什么是不让他看的,这是常理。但燕北的身份又决定了他身边不可能有这种人……因为从本质上来说,他依然是个权臣。权臣嘛,独揽朝政大权,谁敢从权臣口中夺食?什么别人挑出什么是让他看的、什么是不让他看的。那不是下人做的事,那是他做的事。由他燕仲卿来挑出什么是让皇帝看的、什么是不让皇帝看的,这就是权臣存在的意义,蒙蔽皇帝嘛。容易,这事儿太容易了。燕北看着堆积如山的案牍,暗自感叹这对皇帝来说实在是太辛苦了,所以将所有的案牍都挪到左边——都不让皇帝看!积压政事在情理之中,兵事则属于偶发,不过所有案牍里最让燕北重视的,无疑是兵事。政事上的事他并不是很操心,那些被任命在各地担任长吏的无一不是人中之杰,由他们坐镇地方,报上来的净是些鸡毛小事,没什么大事。今年年初似乎还依然带着去年年末的喜悦,在各地积压的兵事案牍中,没什么真正令燕北感到忧心的。如果一定要说忧心,也无非就是曹操的动向了。说起来曹操也是个妙人,尽管跟燕北打仗没停过,但每年过年他都会派人给燕北送来个亲手做就得诗啊、赋啊之类,要么就是些稀奇小物件,礼物不轻不重恰到好处,甚至还会夹带封长信聊聊这一年来的感受,有抱怨、有感慨……如果不是他们处在战争中已经许多年,燕北几乎要以为这书信是来自经年未见的挚友。尽管抛开敌对战争的关系,他与曹操的确算得上挚友。除了死掉的刘表,他们这几个活到今日的诸侯,哪个又没点儿关心呢?燕北、曹操、刘备、孙坚,四人早年曾并肩作战,甚至在战事当中刘备是燕北的客将,燕北当着十几路诸侯掀桌子给曹操出头。在他们年轻时,那着实是有极好的交情。燕北将曹操送来的书信扣在案几上,抬手揉揉发髻,招呼宫人温一壶浊酒备下笔墨,准备给曹操回信。阿瞒的日子是越发窘迫了,去年还有心情跟自己畅谈兵事,今年便净是些家长里短了。信里给燕北发牢骚说曹洪被擒住之后他家的孤儿寡母日子窘迫,非常不好过,尽管他没说,但言外之意似乎是燕北应该把曹洪送还回去,要不然会死一窝人。还有像他小舅子卞秉喜欢上卞夫人的侍女环儿,结果去年秋天环儿给他生了个儿子叫曹据,环儿便成了环夫人,小舅子整日闷闷不乐,这该如何是好。燕北想想曹操说的确实有道理,说以提起笔说了些孟德兄见字如面之类的废话之后便提到曹洪,写道:“子廉在邯郸过得很好,去岁冀州丰收,子廉多有发福,孟德不必挂念。子廉妻儿之事,孟德提醒的是,谁又忍心看夫妻相离、父子别居呢!唉,这真是令人感到悲伤!至于兄嫂之弟,孟德也无需忧虑,天下大好儿女多的是,何必单单牵挂一人呢?孟德兄,你在武陵不要动,北这便派人把你们都接来邯郸团聚!”叫来骑手将书信带好,燕北又派人给卞秉准备了一块奉车都尉的印信,再派人从武库中挑了一张乐浪送来的小檀弓作为曹操儿子曹据的礼物,让骑手一并送到武陵去。自然,燕北也没忘了叮嘱,让他至荆州先找张颌,让张颌给他出主意怎么把东西送给曹操。西南兵荒马乱的,万一再让曹孟德手下乱军给宰了,多不美。了却心头一桩大事,燕北这才美滋滋地饮着温酒翻越起别处送来的战报。还别说,跟曹操写封回信,确实能让人心情大好。尤其是一想到把他们都请来邯郸团聚的热闹劲儿,燕北这心头就无比火热啊!不过或许故人之子要比曹孟德这兄弟来得更快!先前坐镇徐州的徐晃派人给燕北送来书信说江东的战事已现出明朗的态势,孙策作战勇猛兵法韬略俱是一时之选,但无可奈何的是江东的力量,比之作用半壁天下的燕氏还是太弱。他们的战船打一艘便毁一艘,可燕氏却能源源不断地自北方调集船舰,田豫在去年冬季便封锁了扬州在大江南岸的所有港口,该锁的锁、能毁的毁,如今江上已没有他们的船舰了。更好的消息时,扬州已经有当地士人与燕氏相接触,打听孙氏投降后他们能保持多少地位。天底下再没有比这还要好的消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