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南坐在沙发里,头发梳得油光锃亮,同样是西装,他穿在身上仿佛会发光,一条胳膊搭着沙发沿,露出手腕上款式简洁的朗格表。如果不是面部线条过于硬朗,他很容易被人归入奶油小生之列。秘书刚送来一杯现磨咖啡,浓香肆溢,这是特意为他准备的,宗兆槐只喝清茶。
这间办公室里,叶南唯一满意的就是这组软硬适中的真皮沙发,宗兆槐原打算放套硬木椅子了事——从老办公楼挪来的,在叶南的强烈建议下,更换成了现在这套。
“兆槐,你这办公室真该好好整饬整饬,窝这地方干活不觉得没劲啊?好歹也是个老板,给人看着多丢分!”
叶南明知宗兆槐和自己相反,对物质享受从来不上心,但眼见他认命地缩在几堆高低不一的箱子旁办公,还是忍不住想牢骚几句。
“我觉得挺舒服。”宗兆槐拆了盒烟递过去,目光朝纸箱扫一眼,“不过你这口气,前几天我刚从另一个人嘴里领教过。”
叶南接过烟,点上,颇有兴致,“谁?”
他抽烟有技巧,尽量不吸入肺里,且每次只抽半根,说是想多活两年。宗兆槐劝他戒了算了。
“戒了?那多没人情味儿!谈生意怎么能不抽烟呢!”
宗兆槐说:“来面试的,有点自以为是。”
“女的吧?”
“呵呵。”
“对她有兴趣?”
叶南脸上的笑多少带点猥琐,宗兆槐习惯了,并不在意,也不接茬。
“不行,干文职的,没一点销售经验。”
“那你还见她?”
宗兆槐把郗萦的背景给他说了说。
叶南有些意外,“哟,tep的人呀!那可是出了名的牛逼外企,她怎么想跳你这儿来了?”
“她说想改变。”
叶南笑,陈词滥调的一种。
“真不打算要她?把她招进来,转别的部门用也好啊。”
宗兆槐不动心,伸手在烟缸上磕磕灰。
“我要会打仗的,她来了有什么用?而且我要的人得懂灵活变通,外企的人习惯了讲规则讲流程,遇到麻烦,大家抓着流程搞内耗,统统都得死。外企的人还是待在外企合适,转到我们这种公司肯定水土不服,改变观念可不是容易的事。”
“那可惜了。”
“可惜什么?”
“你留意她了,但缘分不够。”叶南嘎嘎地笑。
宗兆槐朝他嗤了一声,转而问:“阮思平那儿,真的一点办法都没了?”
谈话转入正题,叶南也不开玩笑了。
“我找了四五根线,都说不好弄。宇拓提前半年就开始打点了,根基已经很深,据说还找了上面的关系,这严丝密缝的架势,完全不想给别人一点活路啊!”
宗兆辉没有沮丧,他不是那么容易放弃的人。
“阮思平这人怎么样,有什么特别爱好么?”
“工程师出身,有技术底子,为人谨慎,跟谁都保持一定距离,读书人嘛,总有那么点清高,也没什么不良嗜好,听说家里老婆看得严,生活作风上,估计也是有心没胆。”
宗兆槐站起来,抱着膀子在房间里踱步。
叶南又说:“这两年富宁内部不平静,头头脑脑们斗得厉害,阮思平能坐上现在的位子,也是各方利益平衡的结果,他这人圆滑低调,不显山不露水的,也难怪老何一上来押错了宝,但也不能怪他,谁会想到黎总会突然被下课呢!总之这些集团公司里的关系都复杂着呢,一般人插不进去。”
宗兆槐从他面前走过,没有停步。
叶南喝口咖啡,盯着他的背影道:“我还听说阮思平上位张廉可是出了大力的,三年前张廉管制造部时宇拓就跟他合作过,孔志成那老家伙无缝不钻,这条关系他不可能不好好把握。现在你该明白宇拓为什么能先人一步在阮思平身上下功夫了吧。我看这事儿没什么转机了,你早点撤出来换地方吧。”
宗兆槐没表态,握着拳头轻敲自己下巴,过一会儿才说:“真不甘心,下了那么多本,眼看又得打水漂。”
“做生意就是这样啦,不可能一帆风顺。”
“已经是第三次了,如果这回再失败,公司士气会大落,以后恐怕更没希望。”宗兆槐说,“我们的东西质量一点不比人家差,可每回招标都被打回来,就因为还没有哪家像样的客户用过我们的产品。这是个死循环,必须尽早打破!”
叶南瞟了眼宗兆槐略显激动的脸,不明白他这么固执是为什么,按永辉目前的订单量,两年内吃饱喝足没问题,然而做老板的总是不知足,千方百计要扩张、做大,把自己往险峻的路上逼。
叶南曾劝过宗兆槐,赚钱适可而止,用不着那么拼,工作之余也得享受生活。但显然,他俩对人生价值的定义不在一条基准线上。
“没时间也没心思享受。像我们这种规模的公司生存不易,想活得久一点就不能只顾眼前,日子越好过,越要保持警惕,为难过的时候多做准备。”说这话时,宗兆槐语气深沉,目光深远,仿佛正站在一艘即将卷入惊涛骇浪的海船上。
宗兆槐再次踱到叶南面前,这回他停住了脚步,带着商量的口气说:“你再帮我找找人,看能不能安排我跟阮思平见个面,我想跟他好好谈一谈。”
叶南有点头疼,“就算见上面也改变不了什么。”
“不是还没开始招标么?只要还有一线机会,我绝不放弃。”
宗兆槐说着,走回自己的办公桌前,坐下,一脸平静地望着叶南。叶南明白,他这表情通常表示主意已定,很难再劝得过来。
“哎,我真是服了你!”叶南用力一拍沙发,“好吧,我去找人!咱们丑话说前面,见个面问题应该不大,但你得做好继续打水漂的心理准备!”
“你只管安排,其他交给我。”宗兆槐其实并无把握,更像在激励自己,“总有办法的,没有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这执拗劲儿令叶南忍不住叹气。
“兄弟,这可不是咱们在学校解数学题,最后总会有个标准答案……咳,不说了,反正你怎么要求我怎么做吧!”
叶南的口气是不带任何希望的,但这影响不了宗兆槐,这些年的从商经历让他坚信一点,是人就有弱点,有弱点就能被攻破。阮思平之所以成为一道难题,只不过是因为距离太远,他暂时摸不到对方的软肋。难题永远会有,不是在这里就是在那里,而这一次,宗兆槐决心不再退让。
但是,要怎样才能突破呢?
思考时,他的目光扫过桌面,很快停留在电脑屏旁边,一件陌生的小玩意儿闯入眼帘,是只用白纸折成的袋鼠。
他把袋鼠放在掌心把玩,一边回忆那地方原来放的是什么——那只黄色橡皮鸭,有次他拆食品包装时掉出来的赠品,随手搁桌上,后来被郗萦要走了。
她什么时候把袋鼠放这儿的?
他仔细端详袋鼠,然后说:“我改主意了。”
叶南摸不着头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