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持续敲门,谨慎而礼貌。
郗萦慢吞吞下了床,披上外套走到门边,透过门孔往外扫了眼,是来提供客房服务的酒店工作人员。
她打开门,服务员含笑推着餐车进来。
郗萦没觉得饿,但梁健坚持给她订了一餐饭。
“一定要吃东西,否则身体会扛不住。”
牛腩面配烤鳗鱼,还有一盘生菜沙拉。浓郁的食物香气令郗萦生出重回尘世之感。
听完郗萦简短却是支离破碎的讲述,梁健气得浑身哆嗦。
“听着!你哪儿都别去,回房里待着,好好休息,我这就过去找那混蛋算账!”
此刻是中午,梁健杳无音信,郗萦也不敢打电话问他进展,仿佛任何与阮思平沾边的事都会让自己陷入二次受伤。
她努力吃喝,饿的感觉追随而来,身体正从最初的震撼中一点点恢复,但她还是无法回忆昨晚,更不能分析,思绪只要稍微一转过去,她就开始头痛。
吃过饭,她打开电视,看了七八分钟,但什么都没看进去,她与电视之间隔着一层屏障,这层屏障也将她与整个现实世界分隔开来。她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思绪杂乱、无序,直到困倦将她包围,她歪在床上,沉沉睡去。
午后三点,梁健回来了,他没回自己房间,直接敲开了郗萦的房门,脸色疲倦,步履拖沓。郗萦不敢看他的眼睛,所有不确定的、难熬的、恐怖的感觉又回到她身上,她无力驱除,只能任由自己流露出最为脆弱无助的一面。
郗萦垂头坐在床边,梁健靠在写字桌的沿上望着她。
“我到蓝湾的时候他已经溜了,现场处理得干干净净,这不奇怪,他是个谨慎的人,事前肯定都考虑周到了。没人知道昨晚发生过什么,这件事显然是他买通小丁一个人干的。小丁不在,我联系不上他,也没法明目张胆问其他人。我估计那混蛋应该到公司了,就打车去了富宁,他果然在办公室里。”
郗萦浑身筛糠似的抖。
“一开始他不承认,我跟他谈了很久,他一口咬死没那回事,后来我说,昨晚你没回家总是事实吧?如果我告诉你老婆,你不是出公差,而是在外面玩女人,她会怎么想?即便你把痕迹消灭得干干净净,你老婆对你难道一点都不起疑?还有,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只要你干过的事,总会留下蛛丝马迹,你可以收买小丁做手脚,我为什么不可以?只要我出更多的钱,不怕没人开口。我说完这些,他态度才软下来,但还是模棱两可。”
梁健小心地瞥了郗萦一眼,“后来我说,小郗那里保留了证据——小郗,原谅我不得不撒这个谎,这家伙太不是东西了!”
郗萦低着头没说话,左手紧握右手,想把恼人的战栗捏得粉碎。
“我没告诉他到底是什么证据,但向他保证到了法庭上绝对有效。他终于开始担心,怕我说的是真的。他考虑了五六分钟,然后要求我证明自己没带录音笔之类的东西在身上。他说,只要咱们不闹,他愿意作出一些补偿。我说这事我做不了主,得看小郗的意思。”
梁健盯着郗萦,声音低下去,“小郗,你打算怎么办?”
郗萦的脑子里充满乱糟糟的回响,一颗心又乱又痛,完全无法冷静下来思考。
“你要不要报警?”梁健的口吻小心谨慎。
郗萦黯然摇头,“我不知道。”
“你要跟他谈谈吗?”
郗萦眼里闪过惊惶,“不,不要!”
她一点都不想再见到阮思平,这辈子都不想看见。
“那么……”梁健的嘴巴从左边努到右边,有点难以启齿似的,“他提了个建议,作为这个意外的……补偿。”
见郗萦没有反对,他才缓缓说下去。
“他的意思是,只要这件事不公开,他……会在招标时想办法给永辉找些机会。”
郗萦咧了咧嘴,想笑,眼圈却瞬间红了,“我不是出来卖的!”
梁健挺直了腰,“好,那咱们就报警!”
郗萦却又犹豫起来。
报警,把这桩丑事公开,于阮思平的事业、家庭固然都有损伤,但那样对她又有什么好处?况且,她手里没有任何证据,这事闹到最后搞不好还是自己吃亏。更为重要的是,她对自己能否承受随之而来的种种是非也毫无把握。
“我能再考虑一下吗?”
“当然,决定权在你手里。”
郗萦把脑袋低下去,深深埋入拱起的双腿与腹部形成的空隙中。
梁健默默等了会儿,问:“你饿不饿?咱们先去吃点东西。”
郗萦摇头。
“那就去喝杯咖啡,先放松放松,别老钻在这件事里。”
“我不想出去。”
她害怕走到人群中去,害怕与他人目光相触。她怕喧哗,一切热闹沸腾的场景。
梁健走到她身边,语气轻柔但很坚定,“小郗,这不是你的错。你是为公司才走到这一步的,我和宗先生会一直站在你这边,支持你……”
宗先生。
郗萦直到此时才想起这个人,她猛然抬头,嗓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战栗,“宗先生知道了?”
“没有,我还没来得及给他打电话。”
“别告诉他行吗?”她痛苦地转开视线。
梁健愣了一下,“但如果咱们报警的话……恐怕瞒不住。”
郗萦沉默。
梁健不敢催逼她,但坚持要带她出去走走,她不能老这么躲在房间里。
“这不是世界末日。”他说。
他们出门时,天色已暗,夕阳的余晖将建筑物的影子拉长,市声熙攘,但人们行色匆匆,谁也不去注意谁,郗萦紧绷的心弦缓缓松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