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三十岁正好。”宗兆槐或许以为她是在感慨青春不再,“不算年轻但也不老,我从不认为年轻是什么好事。十几二十岁的年纪既愚蠢冲动,又想法多变,是自傲与自卑的结合体。年龄的增长就像稳定剂,帮你把冲突的观念捏合起来,让你找到一个方向,然后心平气和走下去。”
“你这想法真特别,我还是头一回遇到讨厌自己年轻的人。”郗萦被勾起好奇心,“你年轻时是什么样的,犯过错吗?我是说比较严重的那种。”
宗兆槐的神情凝重起来。
“那时候的我,是个不值一提的蠢货……一个连自己都想永远忘掉的傻瓜。”
他脸部的线条蓦然间僵硬起来,仿佛回忆起某些不悦的往事,虽然他什么都没说,郗萦还是感受到了那份沉重,她相信宗兆槐的记忆中也有一块黑色区域,否则他不可能说出这些话来。一个憎恨自己青春的人。这是她对宗兆槐又一个新的认识。
她没再追问下去。
他们开回小镇时,雨已经停了。广场边摆起了夜市,人来人往,热闹纷杂。郗萦把脸贴在窗玻璃上,注视着外面。
真应该晚上出门走走,吸点人气。以前姚乐纯经常这样说,让郗萦觉得她俩是久居盘丝洞的两只妖怪。
宗兆槐放慢车速,飞快扫了她一眼,“想不想下去走走?”
夜市以约定俗成的布局占据了半条街,各种做工粗糙的廉价品充斥着地摊,袜子、毛巾、内衣。他们一路过去,脚步不停。
过了日用品区是花鸟市场。郗萦在一大盆金鱼跟前蹲下,看色彩斑澜的鱼儿在水里晃晃悠悠,它们的日子过得可真悠闲。
鱼清楚自己所处的可怜环境么?它们不可能知道自己的命运是随时被卖掉,然后在某个鱼缸,或是更简陋的什么小瓶子里死去。如果知道,它们一定不会还这么快活。曾有人说,意识是人类恐惧的源泉。
“喜欢吗?喜欢可以带几条回去养。”宗兆槐说,他也蹲了下来,不过他的注意力不在那些鱼身上。
郗萦摇头,“我怕会养死,我连植物都照料不好。”
宗兆槐问老板,“这鱼怎么卖?”
老板快速挪过来,很快就讲定价钱,宗兆槐要了两条鹅头红,还挑了只玻璃鱼缸,一袋鱼食。两条对自己前途懵然无知的小鱼儿从大水盆转移到透明塑料袋里,它们依然摆着尾巴欢快地游着,只是行动不再那么确定,稍稍透出些困惑。
老板叮嘱,“喂食别太勤快,鱼儿贪嘴,会胀腹死掉的。”
“我也没养过鱼,”宗兆槐对郗萦说,他抱着鱼缸,装鱼的塑料袋和鱼食都塞在里面,他不时举起来研究一番。
“如果它们在我手里能活满一个月,我再送给你,好不好?”
郗萦不太热情,“你干吗非要养呢?”
“尝试一下,没做过的事都得有勇气去试试。”他说着,又把鱼缸举到眼前,那神情堪称含情脉脉,看得郗萦笑起来。
街的尽头有家花店,与夜市隔了一段距离,里面亮着日光灯,满屋子都是花,却散发出落寞的气息,也许因为一个客人都没有。
郗萦在店门口站住,宗兆槐又看向她,“想不想……”
他还没问出口,郗萦就说:“对,我想要束花。”
说完,她看见宗兆槐的眉宇间明显舒展,今晚他问了太多遍“想不想”,郗萦几乎觉得,如果不主动要点什么他晚上会睡不好。
一个男人如果想追求一个女人,大概很少会想到带她来逛夜市,还这么认真地对着满地廉价品一遍遍询问吧?多傻气,可郗萦依然很喜欢。
她不再去考虑诸如“将来”这样严肃的问题,这问题迟早还是要好好对待的,但不是现在。
宗兆槐在花店无措的表现是个明显的征兆,他的确很少给女人送花。
“你喜欢什么花,这种呢?还是这种?唔……或者带点紫颜色的那种?”
郗萦也瞧得眼花缭乱,完全拿不定主意。
女店主笑吟吟地旁观了他们一会儿,插进来说:“每种花都有特定的花语,送女朋友当然是红玫瑰最合适了!”
宗兆槐用食指挠了挠鼻梁,“是这样吗?那就来一束……”
“我想要康乃馨!”郗萦在他说出口之前抢着作了决定,然后朝宗兆槐笑笑,“玫瑰太浓烈,让人不安,我还是喜欢康乃馨……比较温和。”
两人一个抱着鱼缸,一个捧着花束,在下过雨的湿漉漉的街面上走着,表情虔诚。银色灯光投射在潮湿的脚下,一团一团晕染开,又被他们甩在身后。
即将经过下一个灯柱时,他俩不约而同慢下来,互相对视一眼。
“我能说句实话吗?”郗萦低头看看康乃馨,艳丽的玫红色不太真实,看起来像塑料花,“我其实,不怎么喜欢这种鲜花。”
“我也不太想养鱼。”宗兆槐望着她,表情单纯而无辜。
然后,他们不可自抑地大笑起来,仿佛刚才只是在某个舞台上表演,但很快发现这幕剧不适合自己,便褪下浓墨重彩的戏装。
郗萦说:“我喜欢野花,那种小小的盛开在野地里的,一簇簇或是大片大片,它们能让人感到顽强的生命力,我喜欢它们,但不会想去占有。”
“把花扔了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