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保安室做过登记后,冯晓琪陪郗萦一起往行政主楼走,上台阶时,楼里出来俩人,胸前也挂着访客牌,年纪大点的男人冲郗萦直乐,“听说郗小姐天天来报到啊!王总真该给你在办公室加个专座!”
郗萦也笑着回敬:“我要真有这么个座儿,就没你刘经理什么事啦!”
等他们过去,冯晓琪问郗萦那俩人是谁。
“华星的销售代表,华星你听说过吧,永辉的竞争对手之一。我们三天两头在这儿碰面,比情人约会还勤快!”
郗萦让冯晓琪在一楼待客区等她,冯晓琪却坚持要陪她上楼见王总,郗萦拿眼睛瞪他,“你听我的还是我听你的?”
冯晓琪不敢跟她争,红头涨脸找了张沙发坐下,心里甭提多憋屈了。
这一等就是两小时,冯晓琪把什么可能性都想过来了,他几次想往楼上冲,但楼里严肃的工作气氛阻止了他。过一会儿,猜疑再起,他一阵儿一阵儿地脸红脖子粗,前台负责接电话的女孩几次看他,眼神颇担忧,怕他突然急病发作。
王总亲自送郗萦下楼,两人谈笑风生,冯晓琪仔细打量郗萦,但见她衣衫整洁,发髻纹丝不乱,没什么异常。他缓了缓劲儿,觉得自己快成神经病了,t恤衫后背汗涔涔的。
王总见了他,想起昨晚的事,难免尴尬,打完招呼转身就上了楼。冯晓琪陪郗萦走出来,追着问情况。
“让咱们回去准备方案。”郗萦说着,叹一口气,“你们干的好事,我费多大口舌才把事情给圆回来。”
姚乐纯说,热爱美食者必热爱生活。郗萦的母亲对烹饪一向并无爱好,她家餐桌上的主旋律永远是简单。不是因为穷,是母亲没心情。
而当郗萦看到母亲整治出来的一桌菜时,她清楚地意识到母亲不是突然爱上生活了,而是在向自己示好。
菜色并无多少可取之处,其中还不乏外购的现成熟食,但郗萦的心还是软了。
面前这个女人,终归是自己的妈妈。
母亲从厨房走出来迎接她,笑容比平时多了些,言语也很温和,郗萦热情地叫了妈妈,搜肠刮肚找轻松的话题跟母亲聊。母亲热汤时,郗萦就帮着盛饭,都是好兆头。但她俩对这种新的相处模式都有些不适应,尽管彼此都尽了最大努力去讨好对方。
饭吃到一半,两人的精神都有些松懈,也许是演戏演得累了,终至故态复萌,她们在一件小事上各执己见,和谐的局面到底还是给打破了。
母亲愤怒地撂下饭碗,“我要你回家不是为了让你气我的!”说完,她起身,气鼓鼓地进了房间。
郗萦呆呆地坐着,在道歉与不理会之间摇摆不定,但她不认为自己有错,难道她就不能发表自己的意见了?难道和母亲意见相左就是对她的不敬?
她决定不妥协,在过去的岁月里,她已经稀里糊涂妥协过很多次了。
郗萦简单收拾了下自己的东西,走到母亲的房间门口,语气还算柔和,“妈,我还有点事,得立刻赶回去,就不在家住了。”
母亲僵直的背影坐在床沿上,纹丝不动,郗萦看了一眼就挪开目光,逃一般离开了家。她真怕自己还没出家门,就听到母亲的哭声。
逃离,似乎是每个不快乐孩子青春期的主题,郗萦也没少幻想过,但她从未付诸实施,因为不敢。家虽然有时令她觉得压抑,甚至怨恨,但终究也是她的庇护之所,离开这里,她还能上哪儿呢?即使现在,她有能力离开了,可精神的一部分仍然对这个家恋恋不舍,她紧张惶遽的少女时代,枯燥乏味的青春期,贫瘠却是她无法割舍的回忆。
郗萦走在人行道上,内心充满愤愤,觉得自己被驱逐了。她所幻想的与她实际得到的永远是两回事,过去如此,现在依然如此。
“我觉得母女天生就是敌人,当然你和你妈妈是例外。”她在电话里对姚乐纯抱怨,“我们已经没办法坐在一块儿吃完一顿饭了。”
“这次又是为了什么?”
“她单位的某某被要求提前退休,她觉得那样不公平。我就说了句,领导这么做肯定有他们的道理,她就不高兴了!那人跟她又不熟!”
姚乐纯温柔地解释,“也许你妈妈担心自己会步那个人的后尘呢!”
郗萦静默,然后问:“我是不是太任性了?”
“有点。”姚乐纯实事求是,但声音依旧柔柔的,毫无责备之意,“不过我可以理解,你这应该算一种反弹吧,觉得你妈妈说什么都不对,只不过你以前不敢反驳,现在敢了。郗郗,年纪大的人经常会感到孤独,不管以前多坚强,你最好多回去看看你妈妈,别跟她争,现在是你哄她的时候了。”
郗萦倔强地咬着嘴唇,思量,最后说:“可我做不到。”
“我有时也会这么想,但我咽不下这口气,我从小就在哄她高兴,可我委屈的时候,她怎么从来不晓得哄哄我?!”郗萦哽咽着,说不下去。
“郗郗,你……”
郗萦迅速挂机,捂着嘴巴,把眼泪使劲咽回去,姚乐纯的电话很快又打来。
“郗郗,你没事吧?”她很担心。
郗萦努力平复心情,“没事。”
“来我家吃饭吧。我妈做了你喜欢吃的清蒸多宝鱼,吃完饭咱们好好聊聊。”
“谢谢,可我今天没心情,就想一个人呆着。”
傍晚四点,郗萦走进一家茶餐厅,点了一碗鲜虾云吞面和一个菠萝包,她不饿,但总得吃点什么。
玻璃窗外人来人往,毫无新意,这景象可以是五年前,也可以是十年前,根本看不出什么差别。她也一样,都三十了,还在为一点琐事跟母亲怄气,永远也跳不出那个狭窄的圈子。究竟是什么把她囚禁在了同一个环境里?
有段时间她特别讨厌别人说她像爸爸,觉得爸爸做的事丢人。她努力模仿母亲的严肃,摆出凛然不可侵犯的架势,说她像母亲她会很高兴。
爸爸其实是个很和善的男人,远比母亲得人心。他唯一做错的那件事,郗萦现在想想也许并不完全是他的错。而她一直被母亲的言论所误导,努力憎恨着父亲。
她忽然惶恐起来,觉得自己走错了路,而且永远回不了头。一向很喜爱的云吞面也失去了鲜甜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