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一直走,不停地走,每一步都好像踏在末日边缘。
她步行至宗兆槐在吟香苑的住处。她本来有这里的钥匙,分手那天,她一件件一桩桩都向宗兆槐交割清楚了。
在寓所对面的窗前,郗萦坐在自己的行李箱上,靠着墙,点燃一根烟——她经过街边小卖部时买的,然后给宗兆槐打了电话。
两小时后,宗兆槐的身影出现在楼道口。
他在走廊这头略作停顿,端详窗边的女人——郗萦风尘仆仆,面带倦色,毫无形象地坐在箱包上,当她扭过头来看见宗兆槐时,脸上并无多少愤怒,相反,还带着些玩世不恭和嘲讽的意味。
那神色如此熟悉。宗兆槐缓步走到她身边。
郗萦抬头扫了他一眼,懒懒地站起来,依然是那副无所谓的样子。宗兆槐俯身,默默拎起她的行李箱。
随后,他开了门,请郗萦进去。
“坐吧。”他说。
郗萦站在门边不动,冷冷注视着他。
“这么快就输了?”
郗萦转开脸,冷笑两声。
“你看中的男人也不怎么样。”宗兆槐坐进沙发,远远望着郗萦,“你以前说得没错,男人全都差不多,没一个好东西。”
“我认。”郗萦说,“我不怪他。”
她在走廊里枯坐的这段时间,把前前后后的事都想了一遍。
即便她能过得了眼前这关,和邓煜顺利躲去k市,她也不见得能逃得了下一关。因为眼前这个人不可能眼睁睁看着她和别人过幸福的日子。至于邓煜,是她把他想得过于天真了——人哪有单纯到什么都无所谓的呢!
郗萦的手从背后伸出来,手上抓着那几张纸,她朝宗兆槐走过去,一边走,一边将纸撕成碎片,手一扬,碎片在宗兆槐头顶纷纷飘落。
他端坐在沙发里看着郗萦,纹丝不动。
“你毁我第一次的时候,我就该想到也许会有第二次。可我居然傻到相信你,相信你会那么大方让我走!”
“那么你呢,你是怎么对我的?”宗兆槐同样也是冷冷的,“三年的感情,你说丢就丢了。你把我当什么,垃圾?”
“这是我的自由!我有选择的权利!”郗萦激动地嚷,“凭什么我的生活要由你说了算!”
宗兆槐耸肩,“对,你有选择的自由,我也一样,我做什么也是我的自由!”
郗萦咬牙切齿,“你以为你这么干能得到什么?你只会让我更加恨你!”
“我知道你恨我,你从来没放弃过对我的恨。这几年,不管我怎么做,你只记得我对不起你,一有机会,你就想着离开!我为你做过什么,你从来都看不见!”
“我尽力了,但我做不到。”郗萦嗓音低下去,“我没办法跟一个算计过我的男人过一辈子。”
宗兆槐猛然站起,风度尽失,“那么当初你就不该留下来!给我错误的信号,让我以为只要尽力弥补,你就能回心转意!”
他和郗萦一样咬牙切齿,“为什么在可以走的时候不走?”
他永远记得郗萦发现真相后在他办公室心碎欲裂的神情,那时他确实很想弥补她,尽一切可能。如果当时她选择拿钱离开,而不是一而再、再而三地撩拨自己,出于愧疚加忌惮的心理,他绝不会追上去纠缠。
郗萦瞪着他,哑口无言,她没法告诉宗兆槐,那时她对他还残存着感情,不管这感情是恨也好,爱也好,都远远没有消耗干净。
宗兆槐伸手,用力握住她双肩,郗萦觉得疼,可她已无力反抗,眼前的宗兆槐面色铁青,再无一丝温润和善的迹象。
“你留下来,究竟指望得到什么?报复我?你留在我身边,就是在琢磨要怎么报复我才痛快,对不对?”
不过现在都无所谓了,那些无法宣之于口的较量与博弈,进攻与忍让,全都没必要衡量了,他不再抱有幻想,他和她一样,心里沉淀下来的只有恨——曲终后的恨,大势已去,无可挽回。
他松开郗萦,背过身去。
“世道变了,路不那么好走了,但有一点不会变,你可以选择,别说什么迫不得已,你永远可以选择……今天的局面是你一步步选择的结果。”
郗萦身子一软,跌进沙发,她的满腔愤怒早已无影无踪,她茫然不知前路,像个无家可归的孩子。宗兆槐在她眼前踱着步,如同每一次,他陷入困境时那样。
越艰难,就得越冷静。他总是这样告诫自己。
“你以为你现在很惨?呵呵,十二年前,我比你惨十倍!”
十二年前,他新婚燕尔,怀着对未来生活的美好憧憬,全力以赴为事业奔忙,在懵然无知之中,遭到妻子的背叛。
“华浩是个没脑子的怂货,他做下丑事后想溜,但我事先冻结了公司账户,他一分钱都拿不出来。他带着林菲身无分文地跑了——我得感谢我的养父母,如果没有他们,我不会预先知道那两个人在打什么主意。”
宗兆槐呵呵笑了两声,“我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这样的父母,女儿做了错事不但不规劝,还怂恿她跟野男人私奔!”
他恨养父母的原因就在于他们没原则地维护女儿。
彼时他受了打击无处可诉,只能回去找养父母,希望得到他们的支持,然而养母却劝他,“她喜欢谁你就让她跟谁吧。”
他一直清楚养父母对林菲的溺爱,但这种话从养母口中说出,依然令他震惊,且难以忍受。
连养父都求他跟林菲离婚。
“出了这样的事,我也不好受,但菲菲已经有了他的孩子,这孩子她是肯定要生下来的,就算你肯原谅她,你能受得了那个孩子吗?你们还是离了吧。”
宗兆槐愤懑难平,他坚决不同意离婚,并表示孩子生下来他认,他愿意当自己亲生的养。
但没人被他感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