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母亲是在房间里一片寂静时说的,她确信郗萦听见了,她睁着渴求的眼睛,无助地望着女儿。
她要回家。这句话每时每刻都在母亲心上回荡。
然而,郗萦还是没什么表示,她找出水果刀,到水池边洗净,把一个苹果一切二,又走回来,一脸沉静安然。
“妈,吃苹果。”
她用不锈钢勺子刮出果肉,喂给母亲吃。
母亲忽然明白,郗萦是故意的。
她无视母亲的愿望,正如当年母亲也曾无视过她的愿望——郗萦小时侯,母亲也是这样对她的,无视她眼泪汪汪的样子,把她锁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做功课。中午时,母亲会带着午餐回去给她送饭。对于母亲的各种要求,郗萦没有任何抗拒的余地。
那时,母亲于她而言就是天,不容反驳,不必解释,只要去做就行了。
现在,郗萦要把这一切都倒转过来。
她按世俗的标准照顾母亲,给母亲提供最好的物质条件,但就是不给予她所渴望的亲情温暖,而这并不妨碍她在外人眼里成为一个孝女。
母亲不寒而栗,她唯一的女儿正在对自己悄然实施着报复。
到底是什么让郗萦的心肠变得如此坚硬?
绝望的母亲嘴里咀嚼着果肉,两行浊泪缓缓从眼眶里流出,而郗萦专心致志挖着果肉,对母亲那一脸悲苦的神色视而不见。
离开病房后,郗萦径直朝出口走,护工气喘吁吁追上来,“郗小姐!”
郗萦驻足。
护工手里拿着份单子,她来给郗萦推销一种新型的营养物质,据说对老年人尤其好,营养丰富,且容易消化吸收。
“我觉得很适合你母亲,就是价格贵了点……”
郗萦接过单子,粗粗扫了一眼就说:“那你给她定上吧。”
护工大喜过望,“还是郗小姐爽气,我给别的病人家属推荐,她们都疑神疑鬼的!”
“我母亲就拜托你了。”
“郗小姐你放一百个心!你妈妈交给我,我保证把她养得白白胖胖的,哈哈!”
告别了护工,郗萦继续朝前走,快到门口时,又听见有人叫唤自己,声音很陌生。
她转头,一个戴墨镜,穿黑衣的女子正从一台黑色奔驰车中下来,眼睛直盯着郗萦,明确无误找的就是她。
郗萦等在原地。
女子走近,微笑着与她寒暄:“郗小姐,是来看你妈妈的吧?”
郗萦直截了当说:“我不认识你。”
“我叫孔薇,宇拓集团董事长——有点事想跟你聊聊,我想你可能会感兴趣。”
郗萦对宇拓并无好感,她回身走自己的路,“对不起,我没兴趣。”
孔薇没放弃,跟在她身边,慢悠悠说:“你知道我是怎么认识你的吗?”
“……”
“我见过你的照片,我是指,你帮你们宗先生搞定阮副总的那些照片。”
郗萦猛然收住脚,呼吸也瞬间转促,血液飞速涌入大脑,但她立刻提醒自己冷静,克制住发怒的冲动。等心绪平静了些,她才转眸望着孔薇,冷冷地问:“你想干什么?”
孔薇说:“抱歉,我不是存心要触痛你,我找你是想跟你合作。你先听听我开的条件,再决定是不是要拒绝我。”
郗萦想说不,但念头蓦地一转,听听有什么不行的呢?反正她目前的生活也没什么亮点可言,而眼前的孔薇说不定能提供某种契机。
孔薇抓住了她神色中的微妙变化,语气更加温柔热切,“咱们找个地方坐下来慢慢说,好不好?”
郗萦静默片刻,缓缓点了点头。
经历过生死,还有什么是放不开的?
梁健风风火火推开办公室的门往里闯。
“宗先生!你听说了没,阮思平退休了!”
宗兆槐正凝神思索,他也刚听说这个突然的消息,还没来得及理出头绪。
梁健道:“听富宁的人说,他是主动请辞的,好像是健康方面的原因。不过我感觉事情没这么简单!”
“也不见得。”宗兆槐沉吟着道,“阮思平胆子小,最近宇拓又拿旧事出来做文章,他日子难过,干脆一走了之,图个清净也是可能的。”
梁健一屁股坐进沙发,“他这一走,咱们可就麻烦了,本来有个什么事还能找他商量着办,这以后,找谁去?”
“用不着太紧张。无论谁接他的位子,我们努力把工作做到位,只要他是个人,就有对付他的办法。”
“可富宁的合同还剩一年都不到了。这会儿正是敏感期,万一新人上台,把政策变来变去的,这合约也不知道能不能续得下去。”梁健愁眉苦脸。
宗兆槐说:“咱们的人跟那批来审核的家伙不是搞得挺热乎的,维安在技术方面也配合得不错。现在情况暂时不明朗,你先把底层工作盯牢,免得员工在背地里瞎议论,自乱阵脚。”
“嗯,我明白了。也不知道富宁这回上台的会是谁,至今没有一点风声透露出来,我在富宁向好几个部门打听过,他们也表示猜不出来。”
但有一个人肯定早就知道了。宗兆槐暗忖,这突变的局势也多半是她搅和出来的吧?
“我承诺,这次不玩阴的,我诚心诚意想跟你合作。”
宗兆槐在心里呵呵了两声,在这个圈子里混,怎么可能不玩阴的。只是他暂时还没参透孔薇走的这步棋用意何在。
她是向自己表示,过去的那页揭过不提,重新开始?还是说,把阮思平这个碍眼的难题踢走以后,她就可以朝永辉大动干戈了?
宗兆槐心里骤然沉甸甸的。
富宁很快就发布了一系列公告,包括阮思平的继任者,以及好几款政策调整,其中当然也包含采购政策。
继任者对永辉而言是张生面孔,看背景资料,又是从某个不起眼的角落里扒拉出来的四平八稳的人物,这好像是富宁的一条不成文规定,越是风头足的人物越没可能得到升迁。
宗兆槐把与永辉相关的条款摘出,反复钻研,很快就感觉,那些看似官样文章的字里行间,仿佛藏着一根绳,要把永辉捆绑起来,丢进垃圾堆。光资质审核那一块里,若是仔细追究,永辉就有好几条不符合要求,比如从事行业的年限、交货期规定等等。
宗兆槐隐隐感觉到一股凌厉的劲风正朝自己扑来,看来孔薇是准备卡永辉的脖子了。
“这件事我必须成功。”
宗兆槐对着虚空笑笑,如果躲不掉,那就让风暴早点来吧。
午后,宗兆槐走出办公楼,在厂区周围随意转转。正是午休时间,员工们进进出出,散步的散步,聊天的聊天,个个都显得愉悦而满足。
他办企业,除了给自己找一点精神寄托外,也有给予的快乐,看着这么多人依靠自己的工厂得到生存保障,一种成就感便油然而生。
一旦公司易手,他不确定会有多少人离开这里,也无从得知公司最后会变成什么样。
宗兆槐的手在裤兜里慢慢攥成拳头,他绝不会放弃。
另一个裤兜里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
号码很陌生,他不想接,按断,又把手机重新塞回兜里。现在各种商铺、写字楼的电话推销广告铺天盖地,让人烦不胜烦。
但手机很快又震动起来,是同一个号码。他不免好奇,这么执着的推销员倒是很少碰到。
他接了,耳边很快响起一个女人的声音,这声音足以令他呼吸骤失,血液倒流。
“宗先生,我是郗萦——好久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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