郗萦对姚乐纯说:“对不起啊,乐乐,这周看来不行,两天都有事,得去见几位官员疏通下关系。要不这样,等我有空档,我打给你,到时我请你们全家吃饭,好不好?”
姚乐纯很失望,但也没办法,“行吧,你最忙,都听你的——对了,郗郗,有件事,我想想还是告诉你。”
郗萦已经回到办公室,重新在黑色真皮办公椅里坐下,手边是一杯温度恰好的咖啡。这个办公室也不是宗兆槐以前的那个房间,原来是梁健用的,她让人把里面的旧家具统统处理掉,换了批自己喜欢的新款式。宗兆槐的办公室则被改造成资料室,专门收发传真、复印文件。她还把一个中型会议室精心装饰后给孔锋当董事长办公室,但这位董事长自从和姐姐斗争失利后就一蹶不振,每周顶多来公司里晃一圈,其余时间都花在吃喝玩乐上,成了彻底的甩手掌柜。
郗萦舒服地仰靠在皮椅里,听姚乐纯汇报宗兆槐的近况——
他把出售永辉所得的三分之二以不记名的方式捐助给了几家福利机构,并委托其中一家对林家祖孙俩以匿名方式实施捐助,承担下两人的全部生活开支及慧慧的教育费用,直到慧慧经济独立为止。
剩下的三分之一,他在一座多山多水的小县城里租了块地,办了个大型农庄,雇了些当地农民在农庄里养养鸡鸭鹅猪,还挖了鱼塘,种了蔬菜。农庄的产出则供给城里的一些饭馆,这些饭馆很小,不过都是些有想法的人开的,在选材上非常挑剔——叶南则是饭馆与农庄之间牵线搭桥的那个人。
姚乐纯说:“他现在像变了个人,成天跟老农民混在田里种菜,还亲自去捡鸡蛋,忙得不亦乐乎。晒得比以前更黑了,不过状态看起来不错,他说劳动让人变得简单,他挺享受这样的生活。”
郗萦光听不接茬。
姚乐纯轻叹了口气,“郗郗,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有种感觉,好像你俩换了个身份,我记得你有阵子特别向往田园生活呢!没想到最后去过这种日子的人是他。”
郗萦笑笑说:“我跟他的基础不一样,他比我好命多了,不用为钱发愁,当然想怎么活就怎么活了。”
“你要还想过那种生活,也不是不可以啊!何必把自己搞得这么累呢。上次我们去农庄,宗兆槐还提到你,问我们你在公司是不是顺利,他一直都很关心你的……”
“不好意思,乐乐,我得去开会了。真对不起,下次我打给你。”郗萦道着歉,“对了,务必代我向点点问好啊!”
郗萦并未起身奔向另一个会议室,她端起咖啡杯,慢条斯理啜了两口,脑子里还回旋着姚乐纯刚传递过来的那些信息。
宗兆槐开了个农庄?!太不可思议,也很没出息,所谓逍遥的日子,不过是失败者聊以自慰的借口而已。
她很想笑,但没笑出来,一些遥远的记忆从脑海中飘过,模糊,柔软。
秘书进来提醒她,“郗总,明年的预算讨论会五分钟后开始,财务部林总他们已经在会议室里等您了。”
郗萦清醒过来,立刻打消杂念,“好,我一会儿就到。”
喝干咖啡,理了理会上要用的文件,她抱起笔记本电脑,精神抖擞走了出去。
叶南对宗兆槐说:“女人要是耍起狠来,男人只能靠边站。”
彼时,宗兆槐正蹲在田边捡拾土块,所有的大土坷垃都得敲碎,这块地即将种土豆。
“孔薇找郗萦不过是想赌一把,但郗萦心里肯定清楚,你会把公司给她的,她一开始就算好了。”
“那又怎么样?”宗兆槐并不在意。
“那又怎么样?!”叶南不满地瞪他,“你还看不出来,她早就变了!”
“无所谓,她喜欢做什么就去做吧。”
“那你以前立下的那些大志呢?要做独立品牌的汽车,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啊!”
“呵呵,我不做,别人也会去做,用不着担心。”
“行!你能想开就好!但还有一点,郗萦喜欢什么我管不着,我的意思是,你别老惦记着她了!她跟从前可不是一回事了。她现在连姚乐纯都疏远了,我觉得她是要跟我们所有人都一刀两断!”
宗兆槐还是一副处变不惊的架势,停下来,眯着眼看看远处。
“也许她将来会清醒过来,也许她失败了想找个地方落脚……我得给她守着这地方。”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么让着她?”叶南无法理解,“你已经不欠她了。”
宗兆槐陷入稍长时间的沉默,然后说:“只有这样我才觉得内心安宁……我现在吃得香睡得好,也不再做噩梦,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叶南哑然,叹口气问:“如果她一直春风得意呢?”
宗兆槐抬头扫他一眼,笑问:“你在圈子里也混这么多年了,见过常胜将军么?”
“那……她要是一辈子不醒呢?”
“不管她怎么样,我总是在这里。”宗兆槐低头,将一块土坷垃扔回地里,轻声说,“这是我的事……我自己的选择。”
太阳洒下第一道光芒时,宗兆槐已经坐在顾山山顶的小亭子里,从这里可以俯瞰整个农庄,它是一块微带弯曲的长条形,有点像腰果的形状。坐落在山脚,有一条山道从农庄后门直通山顶。
他每天都很早起床,沏好一壶茶,慢悠悠地沿着山道爬上山顶。
上山时,天还只是微微露出一点曙光,山不高,登到山顶不过半小时,他喜欢坐在亭子里等日出。这样的生活他已经过了两年。
两年来,他从一个成天忙于算计的商人,蜕变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人。从前他只感叹时间不够用,然而时间是有弹性的,当你的生物钟缓慢下来,时间陡然就多了出来。
也有些时候,他在田间专心播弄庄稼,一小时下来,恍若过了一个季节。
在这儿住得久了,和周围的邻居也渐渐熟络,他们添了新电器却不懂怎么操作时,就会来找宗兆槐,他也乐于向邻人们提供帮助。得到的馈赠则是自酿甜酒,粽子,腌肉。
山野闲居适合没有野心的人,现在,他就是这样一个别无所求的闲人。
但也不是一点寄托都没有。谁也无法超脱自身情感的束缚,就算你鄙视它,也不得不被它牵引左右。
空闲时,他喜欢坐在这个小小的凉亭里,望着山脚下那条弯弯曲曲通向市镇的环山公路,他的农庄就在环山公路边上。门前不远处有个车站。
他的目光在公路、车站以及上山的小道间穿梭。他长久地望着这些地方,等着有一天,那个熟悉的身影会出现在视野里。尽管这希望显得很渺茫,但人活着总得有个盼头。
而公路上总是车流不断,回旋往复,生生不息。
后记:
《一切都是偶然》结束后,有读者提议写点番外,我把几个人物琢磨了一遍,发现荣均的心理最有深度可挖:妻子含恨离世,他又是如此要强的性格,之后一定会发生些什么。顺着这条思路,《左眼》的故事浮出水面。
《偶然》的主题是出轨对婚姻和家庭造成的危害,作为后继篇的《左眼》,讲的则是与态度有关的故事:对于曾犯下的错误,对于自我,对于生活,对爱,以及亲情。态度决定选择,选择铺就人生之路。
《左眼》最后,宗先生终于放手反省,他从对小郗的守望中得到了心灵救赎,他变得柔软,承认曾经犯下的错误,但此前造成的种种伤害已在小郗心中注入毒素——小郗最后的脱胎换骨,固然有自身性格和母亲教育的因素在里面,但宗先生的所作所为是主因。而她帮助孔薇夺取永辉,也并非完全是在复仇,更多的是为自身利益考虑。她也想过好日子,努力过,争取过,但屡次被击倒在地,看不到希望,于是变得更加偏激消极,并开始信仰物质与权势的力量。工作的成就感将成为她日后的精神支柱,一如当年的宗先生。
小郗成全了宗先生的救赎,而自己却成了他的翻版。也许有一天,她会因为撞到南墙而幡然醒悟,也许她就在那条路上一去不回头——取决于她将作出怎样的选择。
《左眼》更新期间,有读者追问结局,我说比《偶然》好,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偶然》里的岑医生和荣均即使想弥补,也因为知春的离世而变得不可能。但宗先生可以,因为小郗还活着。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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