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人与顾鹰齐齐盯着白晚芦,饶有兴趣地看着好戏。
“云姐姐,来生,咱们再做姐妹吧!既然决定死了算了,我们就一起死吧!”白晚芦痛哭流涕地抓着柳萧云的手,带着她来到了雕栏处。
路过方才那张桌子,白晚芦还忍不住偷偷顺走了几粒花生米。
“那里跳下去死不了人的,顶多变残废。要想死的话,还得上楼顶,从那里跳下去,才能死人。”白衣人好意地提醒。
可是,即使白衣人晓得那两位姑娘不会真跳,却也没能猜中她们真实的想法。
“别了,这世间的大好河山。”白晚芦夸张地拂泪,忽然搂住了柳萧云的腰身,从雕栏处掠身而下。
“不好。”顾鹰抢身上前,来到雕栏处往下张望,然而,熙攘的街上却已经不见那两人的身影了。
顾鹰扭头道:“三爷,这两个人太狡猾了,让她们跑了!”
“如此看来,那个骗人的小郎中会些身手。”白衣人缓步走到雕栏处,双指摩挲在下颌之处,“有趣。”
“三爷,顾鹰这就派人去查清楚她们的底细,若只是江湖小骗子也就罢了,怕只怕是别处来的探子和奸细。”顾鹰向来忠心,这种行为诡异的人,让他不得不防。
“那就交给你了。”白衣人负手,大摇大摆地走下茶楼,“我去万花楼找翠儿姑娘去了。”
看着三爷离开后,顾鹰又扫了一眼雕栏下的街道,眉峰渐渐地沉下。
绿杨烟外晓寒轻,红杏枝头春意闹。
红绿交映下,恢复女儿装的白晚芦啃着糖葫芦,嘴裏含混不清地说:“幸好我反应快,逃离了那两个家伙,不然,真要被送进牢狱,那这一辈子就完了。”
“晚儿,陵州城咱们怕是待不下去了,要去别的地方吗?”柳萧云问。
白晚芦叹息一声,转身面对着铺满青萍的河面,望着随风摇曳的垂柳与杏花,说:“可惜我还挺喜欢这裏,如今却不能多待了。”说完,她转头对柳萧云道,“我们先避避风头,明儿我们就出城。”
“嗯。”柳萧云点头应道。
她一向都听白晚芦的,晚儿的性子虽野,但知分寸,柳萧云从不担心她。
然而,她们并没有等到翌日天明出城,在当晚就遇到了危险。
约丑时时分,姻缘庙中只剩微弱的烛光,白晚芦与柳萧云睡得正香,浑然不知庙外有一批黑衣人正缓缓接近。
他们的脚步轻且无声,似是练过深厚的轻功。
忽然,一只雀儿从破旧的窗户缝里飞了进来,落在白晚芦的手背上,轻轻啄着她的皮肤。白晚芦缓缓醒来,雀儿飞到她耳边,喳喳地叫了两声。
似是听懂了雀儿的语言,白晚芦猛然坐起,推了推柳萧云的身体,轻喊:“云姐姐。”
柳萧云醒来,揉了揉眼,问:“怎么了?”
“有人。”白晚芦将柳萧云扶起来,将她藏在了月老像后面,自己前去庙门边查看。
门外约莫有五六人,个个身着黑衣,身材高大,皆为成年男子。白晚芦想着自己来陵州城所得罪的大人物,只有那个白衣人与顾鹰,怕是他们派来抓她的。
这可如何是好?姻缘庙只有这扇门可逃离,如今,那几个黑衣人正逼近门口呢。白晚芦回身,看着这空荡的姻缘庙,除了那尊月老像外,别无其他可藏身之处。
白晚芦迅速将稻草上的席子翻了个面儿,身影一闪,便钻进了月老像后的帷幔里。
姻缘庙的门被轻轻撬开,黑衣人东张西望一番后,才走进来。
“老大,没人。”黑衣人扫了一眼庙内,对领头老大说。
领头老大径直走向凉席处,伸手摸了摸竹篾编织的凉席表层,没有一丝温度,不似有人躺过。
然而,今日下午,手下明明来报,说这两个江湖骗子进了姻缘庙。线人一直盯着,不见有人出来。
领头老大的目光像带着寒光的短箭,缓缓地落在了月老像上。
“去搜月老像。”领头老大下令。
“是,老大!”
月老像后的白晚芦与柳萧云一惊,不由得退了退步子。
躲不过了吗?
白晚芦侧头看着抱紧自己胳膊的柳萧云,做好了与敌人动手的准备。
一只手缓缓揭开暗黄色的帷幔,白晚芦将柳萧云拉到身后,趁来人不备,扯过他的手腕便将其扣在怀里,从靴筒里抽出的短匕横在了来人的脖子上!
“老大!” 剩下的黑衣人惊呼一声。
白晚芦呵斥道:“闭嘴!”
柳萧云紧贴着白晚芦,慢慢走出帷幔。
余下五人慢慢上前将白晚芦两人围住。见自己被人威胁,领头人示意手下不要轻举妄动。
白晚芦和柳萧云挟持着黑衣人,渐渐退出众人的包围圈。她皱着眉问:“你们是什么人?”
“我等是官府的人,接到报案说最近此处有山匪作祟,所以过来看看。”领头人不紧不慢地说。
“官府的人?官府的人办案居然这身打扮,有意思啊。”白晚芦并不相信对方的话。
对方只是平静地道:“如此行动才方便,姑娘又是什么人?看起来身手不简单啊。”
白晚芦冷笑一声,说:“我是什么人不重要,我只知道,我姐妹两人在此处歇脚,却遇到一群行为诡异的人的袭击,为护自己性命无恙,只能先得罪一下。”
彼时,白晚芦已退至姻缘庙门口。
“云姐姐,去老地方等我。”白晚芦低声嘱咐柳萧云,柳萧云点点头,转身跑开,身影没入夜色中。
余下的黑衣人见状,正要追捕,白晚芦将匕首逼近被挟持之人的喉咙,道:“不许追!”说罢,她又看向领头人,问道,“我问你,你们是不是那个叫顾鹰的和白衣人派来的?”
领头人不语,白晚芦心裏却猜到了什么,鄙夷地说:“呸!不就是骗了他一锭银子吗?至于这么对我们吗?”
想到这裏,白晚芦狠狠抓着怀里人的肩膀,怨恨地说:“告诉你们家主子,我白晚芦骗的这一锭银子,一为救人,二为生计!不是万不得已,我才不会欺骗他。他若是介怀,老娘日后还他个五倍十倍!”说罢,她一脚踹向被挟持的人的后背,身子迅速向后掠开,逃离而去。
手下人正欲追上去,领头人却抬手,示意他们不必再追。
领头人肯定地说:“不用追了,她们只是普通人而已。”
“是,头儿。”
夜色静得很,也闹得很。
似这城里头相隔的两处地儿,一为富,二为穷。顾鹰与白衣人是一,白晚芦与柳萧云為二。
莺巢燕垒处,弥漫着醉人的红。在这裏,夜夜笙歌,醉人也醉心。这是陵州城的万花楼,是男人最爱来的地儿。
万花楼的潇湘阁里,白日里的白衣人靠在软榻上,手里高高举着一本折子,嘴裏不住地念叨:“我真是白养了这群人,只会提问题,不会解决问题,这点小事还要爷来拿主意。”
“三爷,别气坏了身体。”一双柔荑般的手拂过三爷的胸膛,轻轻扯着他的白衣,口吻极其魅惑。
“美人儿,不急。”三爷一把抓着美人的手,吧嗒地亲了几口,哄着。
此时,顾鹰推开潇湘阁的门,对此情景,见怪不怪。美人见此,乖巧地从软榻上退下来,离开潇湘阁,将门带上。
“三爷,只是普通的江湖骗子。”顾鹰道。
三爷点点头,说:“那且随她们去吧。”
顾鹰看了一眼软塌案前放置的折子,问:“三爷,那边又催您回去了?”
“晓得我回陵州城了,不停地催,前臣催、后宫催,烦死了。”三爷烦闷地盯着那本折子,又道,“说是通德和府越那边过河的桥梁断了,要拨国库去修。拨了一次,又跟我道银子不够!这些吃干饭的家伙,不晓得去查查是谁在半路上吞了这些钱,只知道向国库伸手!”
“三爷准备怎么办?”顾鹰问。
三爷想了想,道:“这银子我照给,你将我的金令交与老郭的儿子,让他带着人和银子去一趟通德和府越,务必查清第一波银子的去向,若是叫贪官吞了,就让他代替我去整治那些蛀虫。”
“是。”顾鹰抱拳,转而他又道,“对了三爷,天亮你还去香厨吗?”
“去!那些个司庖做的菜难吃死了,我得去教教他们怎么做菜。”提及此处,三爷脸上有些许兴奋,他就着软塌躺下,晃着一条腿,嘴裏哼着不知名的曲儿。
“那顾鹰先告退,卯时再来接三爷。”顾鹰说着,背朝门退出了潇湘阁。
顾鹰口中的香厨,是陵州城的一家酒楼。照当地人的说法,除了宫内的山珍海味,再无美食比得过香厨司庖手里的作品。
然,周三爷却不这样认为。
卯时,天边露出灰白色,晨露从娇嫩的红杏上滑落,坠入清浅河塘。
三爷做司庖打扮,一大早就扛了只竹篮子去城外摘菜。按三爷说,哪怕是清早菜场的蔬果,也不及地里自己摘的新鲜。
只是,三爷还未出城,便见城门口站着两个有些熟悉的身影。
那两个身影正跟城门口的守衞讨好地说:“军爷,我们是要赶早去做买卖的。”
城门于卯时三刻才会正式开放,此时,距离卯时三刻还差一刻钟,守衞自然不会放她们出去。
三爷用手指摩挲着下颌,目光在那二人的背影上打转。忽然,似想起了什么,快步走上去拍住一人的肩膀,道:“骗子郎中!”
那背影一怔,缓缓地扭过头。果然是那个骗子小郎中,今儿个,她竟把自己扮作了农妇的样子。
“公子您认错人了。”白晚芦低低地垂着头,心裏却暗骂:“难不成出门踩了狗屎?怎么又碰见他了?”
“没有错。”三爷指指白晚芦,又指指站在一侧的柳萧云,“骗子郎中,帮凶!错不了。”
白晚芦暗暗皱眉,忽地抬头扯掉包发的头巾,怒视三爷道:“骗了你又怎样,你想要送我去官府吗?”
望见她一头青丝散落在肩,三爷后退一步,笑道:“小骗子脾气还挺大。”
“你才是小骗子!”白晚芦气呼呼地把钱袋从腰间扯下,将里头的碎银子一咕噜全部倒出来递给三爷,“骗你的钱,还给你!”
看着她手心可怜的碎银子和铜钱,三爷眼睛也不眨地道:“这点银子还不够三爷我塞牙缝,顾鹰已经告诉我你们骗那银子是去救人的,我就不送你们去官府了。”
白晚芦一怔,与柳萧云对视一眼,又问:“你说话当真?”
“当真,不过你写假药方治我病一事,可不能就这样算了。”三爷道。
“那你想怎样?”白晚芦瞪他。
三爷将空篮子抛给白晚芦:“接着。”
白晚芦后退一步,接住篮子,怪异地盯着三爷。三爷却抓住她一只手腕,将一枚令牌抛给城门守衞,大摇大摆地走出了城门。
“晚儿!”柳萧云不知三爷此举为何意,连忙唤白晚芦。
白晚芦脚步匆匆地跟着三爷的步伐,扭头喊:“云姐姐,你先回姻缘庙等我。”
柳萧云看着将她拦住守衞,细眉微蹙,不由得提心吊胆。
也不晓得那个三爷要将晚儿带去哪儿,不要出事才好。
不过,三爷带走白晚芦,只是一时兴起。他寻思着一会儿提着满满一篮子的新鲜果菜,那得多沉啊,有个人在身边使唤着,就方便多了。
“喂,你可以松手了。”白晚芦盯着手腕上三爷的那只“贼手”,提醒道。
“松手?你跑了可怎么办?”三爷坚决不松。
这妮子会些功夫,他可不能让她跑了。
“你到底是什么人?昨晚那群黑衣人是你派来的吧?”白晚芦问。“问那么多对你没什么好处的。”三爷将白晚芦带到一处农家,进院儿就对在院落中劈柴的老人家道,“七叔。”
白须的七叔直起腰来,将斧头立在地上,笑着招呼道:“三爷来了。”
“嗯。”三爷点头应道,又拽着白晚芦来到了后院。后院是一片菜园,常见的果蔬与不常见的果蔬都有。
三爷松开白晚芦的手,撸起衣袖就亲自采摘着生得极好的果蔬,然后往白晚芦手中的篮子里丢。白晚芦诧异地看着这一幕,越来越弄不清这个三爷到底是什么人。
这人看起来是个贵家公子,可做农活儿却一点儿也不含糊,真是奇怪。
但让白晚芦感到更奇怪的是,三爷带着她采摘完果蔬后就回了香厨。三爷要白晚芦给他打下手,他做司庖打扮,直接在香厨烧起了菜。
看着香厨的人对他毕恭毕敬,白晚芦知晓三爷一定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于是趁机拍马屁:“三爷,你看起来好生厉害啊。”
三爷背对着白晚芦,嘴角却忽地翘起:“更厉害的还在后头呢。”白晚芦自觉地退至一旁,只见三爷揭开灶上锅盖,一股白腾腾的雾气逐渐散开,顿时,香厨厨间里弥漫着醉人的香气,白晚芦咽咽口水,捂了捂咕咕叫的肚皮。
三爷将锅中菜盘端起,用烧好的清汤在瓷盘周边淋了一圈儿,那盘中用萝卜雕刻的朵朵莲花刹那间盛放,美不胜收。
“尝一口?”三爷将一双筷子递给愣神的白晚芦,白晚芦顿了顿,接过筷子吃了一朵“白莲”。
“如何?”话虽是在询问,然而,三爷却似成竹在胸。
白晚芦咽下那朵“白莲”,激动地道:“好脆!好香!好吃!我从来没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
“这不算什么,只是一道小菜而已。”三爷负手,阔步去倒了杯茶润嗓子。
白晚芦眼巴巴地看着那盘美味,试探性地问:“三爷,我可以把这个带回去给云姐姐尝尝吗?”
三爷转身,抬起左手,示意她随意。
白晚芦喜上眉梢,在厨房寻了几片桑叶,如获至宝一般小心地将“赤雪莲花”夹在桑叶里,仔细地裹好。
三爷看着她那一连串动作,双眸缓缓变成弯月,说出的话却不讨喜:“怎么跟没吃过好东西一样?用桑叶包着,会夺了它原本的味道,真是个傻子。”
白晚芦并未理会他,而是将包裹好的“赤雪莲花”放入随身携带的袋子里。
“谢过三爷,三爷告辞。”白晚芦轻巧地挪步到三爷跟前,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转身欲走。
她刚踏出厨房一步,顾鹰便从外面走进来,见到三爷,在他耳边道:“舒妃来了。”
三爷一怔,脸上浮现出惊恐之色,他按住顾鹰的手臂道:“你就说不知道我去哪儿了。”
话音一落,三爷褪下司庖的衣服,迅速地闪出了厨房。
远远地瞧见白晚芦正往正门走去,三爷上前勾住她的脖子,低声讨好地说:“是要回姻缘庙吧?来,三爷带你抄近路。”
说着,白晚芦便被三爷强制性地往后门拖去,白晚芦不明就里地往身后张望,三爷却用他那只大手用力地按着她的脑袋瓜子,使她动弹不得。
走出香厨,白晚芦挣开三爷的束缚,怒视他道:“痛死了。”
勒得她的脖子都快要断了。
三爷后怕地瞥瞥身后,用手指戳了戳白晚芦的额头:“小骗子,带上我一起走。”
白晚芦嘲讽道:“怎么?三爷有仇家追上来了?”
“不是仇家,胜似仇家。”三爷说着,摊开手心,一锭白花花的银子出现在掌心。
白晚芦两只眼睛都看直了,她一把夺过那锭银子,转而换上笑脸:“跟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