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深蓝(1 / 1)

“不是这样的。”他回答,站起来小心翼翼地把小孩放到婴儿床裏面。沉默了一会儿方才继续,“我知道你往30D打过电话。”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我问他,眼泪顺着眼角滑下去落在床单上。

“不是你想的那样的。”他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可能是因为有输液的管子插在那里,他的动作即不温柔也不坚定,“没有其他女人,从来就没有。那间房间对我有特殊的意义,因为你,我不会……我只是需要一个地方……一点空间……”

“没人说过有其他女人。” 我打断他,“为什么什么都不和我说?”

“因为你从来就不相信我。”他回答,

“所以你就这样走了。为什么?我做了什么让你不舒服的事情?” 我不哭了,很静的把话说完。

“我不是故意的……我需要一点时间……这只是一个阶段……我不知道……”他继续含含糊糊,然后又是沉默。我看他,他垂下眼睛躲过我的目光。

我闭上眼睛,用手示意他够了,不用说下去了。我想告诉他,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曾经是陷在爱情、欲望和纯美的家庭梦想里的傻瓜,后来他后悔了。不用说了,我都懂了。可能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不再把话说出来。我在脑子里架构起一整句句子,如何发音用哪种语调,全都想好了,就是不说出来,或者是说不出来,渐渐的我开始分不清楚那些话到底有没有讲出来过。

躺在旁边小床里的婴儿发出嘤嘤的声音。跟其他健康的新生儿不同,她没有来任何轻松和兴奋的感觉。所有人对我宣称“这是你的小孩”,而我开始被一个怪念头缠住,始终不能相信她就是曾经在我肚子里的那个。那个时候我离她如此之近,通过那些踢腿儿转身挥手的动作,觉得她就好像已经是一个有感情的聪慧的孩子,跟我进行着某种交流,分享只有我们两个知道的秘密。但当她脱离母体,这个似乎一碰就会受伤的幼小生命似乎退回到一个更加原始的状态,她的五官稚嫩,手又小又纤薄,握着拳头没完没了地睡。最初的两天里,连吃奶也兴趣缺缺。不过那样正好,因为我也几乎没办法给她喂奶。

分娩之后的几个小时,按照医生的说法是“随着荷尔蒙的骤然下降”,我不断下沉直到陷进没有一点亮光的没有尽头的深蓝色裏面。我记得看到小孩的出生纸,上面填着我的医学年龄,25岁,我几乎忘记的年龄,只知道在过去的任何时间裏面,我从来没有过这样绝望的感觉。这只是一个阶段,我现在知道了。我打算活100岁,如果真的可以活那么久的话,那段时间真的就是一个可以忽略不计的瞬间。但是那个时候,我不知道,也没有人爱我,保护我,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或者只是用温柔坚定地声音告诉我,一切坏的都会过去的。

我没完没了地睡下去,好几天不吃不喝。有的时候我并没真的睡着,只是闭者眼睛。我还是不方便翻身,也不太敢触碰自己的身体。特别是肚子,那个本来饱满的,孕育着一个活泼生命的肚子,一下子变成了一个松弛的死气沉沉的地方,而且也不是原来紧绷平坦的样子了。

Lyle每天上午、下午和晚上出现在病房里,一般都不会超过半小时,如果碰上孩子醒了,他会留得久一些。有的时候,他站在床边上看着我,而我不愿意睁开眼睛。

我在医院里住了五天,我几乎没怎么碰过孩子,全是Damala和保姆在照顾。也没有喂过奶,衣服的前襟总是两块湿的奶渍,换了干净的很快又有了,我不去管它,幸好也没有什么忍不过去的胀痛的感觉。

直到出院的那天上午,有一会儿,只有我一个人在房间里,侧过脸,那个小孩子就在离我不到五十公分的地方,看起来既不像Lyle也不像我。她似乎醒了,一只眼睛仍然闭者,另一只懒洋洋的很慢很慢睁开来。我努力靠近她,想看清楚她虹膜的颜色,曾经不知道有多少次,我希望那会是深蓝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