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怜与玄遥不过是骑马出去了大半日,这一回来,整个气氛都不对了。芋圆和奎河瞧见两人相携归来,举止亲昵,突然有些不能适应。
几日下来,这两人总是旁若无人的眉目传情,你浓我浓,尤其是一日三餐用膳时分,恨不得将全桌的饭菜都互相喂与对方,这令芋圆和奎河浑身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幼小的心灵受到了严重的撞击。
晚膳过后,芋圆和奎河这一狐一人,两两望着被雨水冲刷过的夜空,如宝石般晶莹剔透的星星在夜幕下闪着耀眼的光芒,不停地唉声叹气。
芋圆捅了捅奎河,道:“我们这是要少一个好兄弟,多一个师娘了么?瞧着这空气里,到处都散发着甜腻死人的蜜糖味啊,我都快窒息了。”
奎河无比认真地点了点头,又不解地问道:“你说师傅是怎么被阿怜给骗到手的?怎么都没有一点儿预示啊?”
芋圆两只爪子托着腮道:“明明是咱们的小阿怜被师傅这只大灰狼叼走的。”这说起来还得要谢谢他们青丘那只野狐狸胡乱,没有胡乱对阿怜使了迷魂之术,估计这两人也不会这么快就好上。
“咱以后和阿怜在一起可得要各种小心了,再不能像以前一样称兄道弟,勾肩搭背。尤其是你,别总是有事没事往阿怜的怀里乱跳。”
“你当我傻么?”芋圆能不清楚么?他们的师傅,可是这天上地下都找不着的大醋桶呀。唉,以后再也享受不到阿怜给他撸毛的特殊待遇了。
“你们两个在那叽叽咕咕什么呢?”阿怜捧着刚切好的一盘西瓜走过来,正要拿去书房送给玄遥吃。从一早吃饭到现在,一整天了,就见着芋圆和奎河这一人一狐腻在一起,不停地在那咬耳朵,也不知在那嘀咕什么,时不时地还唉声叹气。
奎河立即道:“没什么。师傅让我准备的贺礼都已经准备好了,在想着什么时候去跟师傅汇报比较好。”
“什么贺礼?谁家办喜事?”阿怜好奇地望着两大箱子绫罗绸缎和珠宝玉器,好大的手笔。
玄遥除了收妖,如今已经不怎么接那种帮人生官发财、纳妾生儿子的狗屁倒糟烂事,这还有谁会宴请他?
“你不知道,就在我们潜伏浮凉山的这段日子里,媚姬姑娘找到了一段良缘,这要嫁去武昌啦。这摆喜宴的日子就定在后日,所以,师傅吩咐我多备一些贺礼,给媚姬姑娘送去武昌,祝贺她找到一个好归宿。话说,我长这么大,从来没有喝过人间的喜酒,这次终于可以好好吃一顿喜酒咯。”奎河说的时候两眼直放光。
阿怜这刚嚼了一片西瓜,差点儿便将口中的西瓜全喷了出来。
她是不明白,玄遥究竟是从媚姬姑娘那里受到了什么样的伤害,才会对媚姬姑娘有这种特别的执念啊?难不成真的像媚姬姑娘所说,他那方面有隐疾?所以这货就一直怨念着,一路跟踪着,就为了每个月罚知道真相的媚姬姑娘抄写佛经?如果这样,这还真是一种很可怕的执念啊。
“等一下,媚姬姑娘给我们发请柬了么?”
“没有啊。这去喝喜酒需要请柬么?”奎河不懂。
以玄遥那“你躲哪我就是掘地三尺也要逮到你”的个性,媚姬姑娘能发请柬给他也是奇了怪了。媚姬姑娘这次突然从良嫁人,说不准也是因为玄遥功不可没,任谁都受不了这每个月抄一次一夜的佛经啊。
“没有请柬,你们以为主人家会允许你们去白吃白喝么?”果然没有请柬。所以这次去送贺礼,只是玄遥的一厢情愿。这天界神仙的脑袋构造都与常人不同是吧。媚姬姑娘若是见着他带着贺礼出现,一定会觉得是哔了狗了吧。
她一手端着果盘,一手提着裙子,飞奔向书房。
玄遥正在案前潜心作画,见她推门进来,便道:“你来的正好,帮我看一下这副字画如何?”
阿怜好奇玄遥究竟画了什么画了整整大半日,如此认真。她走过去,瞅着案上的画纸,竟是一副寒梅傲雪图。
阿怜赞道:“很赞!可是我不懂字画,不过我看着很有意境。”
“唔,我方才一直在考虑是在这梅花下面,再添一个木鱼呢还是再添一串佛珠呢?”
“噗——你这画是准备要送给谁的?”阿怜有个不好的预感。
“你知道媚姬从良的事了吧,我打算将这副画一并送给她作为嫁人的贺礼。”玄遥一脸认真的模样一点儿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阿怜嘴角不由地抽搐,果然是要送给媚姬娘的。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每月十五去花楼里捧媚姬姑娘的场,是不是她如今嫁人了,你心裏有点儿不舒服呢?毕竟以后每月十五再没有人为你抄佛经了呢。”
玄遥放下笔,伸手拉过阿怜,将她揽在怀里,轻啄了下她的红唇,抵着她的颈间深深嗅吸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他用牙齿在她的颈间细细轻咬,道:“我每月除了让她抄佛经之外,可并没有半点逾矩的事。”
阿怜塞了一片西瓜在他的口中,道:“你别误会,我可没有吃醋。就是纯粹好奇你每个月就为了罚她抄佛经才去花楼,这倒底是为何呢?莫不是她曾经得罪过你么?”
玄遥挑了挑眉,道:“我像是那种小肚鸡肠斤斤计较的人么?”
“难讲哦。我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刚进半莲池的时候,那可是没少被他虐呀,她都是咬着牙挺过来的。
“好吧。我罚她,就是纯粹因为我看她不顺眼。”他说的理直气壮,然后又偷偷在她的嘴角亲吻了一下。如果她能想起来,便会知道他为何看媚姬不顺眼了。
“噗——你这个天界之神可真是随性啊。”就一句看人不顺眼,所以每个月跑去包场罚人抄佛经,如今人家从良了,他还要带着贺礼去砸场子,这真的太可怕了。还好,她是挺过了当年处处与他针对的日子。她究竟是喜欢上一个什么样的神仙呢?如今的他与梦里那个骁勇善战,霸道无礼地紫微大帝太不一样了。
“武昌是个好地方。藉着这次送贺礼的机会,正好可以带着你和奎河、芋圆一路好好玩一玩。”
“我也好久没出过远门,之前去浮凉山不算。这次我们坐船去,如何?刚好可以欣赏江两岸的风景。”她双手环着他的脖子。
他亲吻着她的嘴角,道:“喜宴就在后日,乘船怕是要赶不上,回程时可以坐船,玩多久都可以,只要你喜欢就好。”
人间有句俗语,只羡鸳鸯不羡仙。大概就是眼下的情景。他越来越享受与她腻在一起的时光。
阿怜十分高兴,道:“好。我去收拾衣衫,准备准备。还有你送的那两箱贺礼裏面得给媚姬姑娘准备几身衣服和一床被子。”
玄遥挑眉,道:“交给你去张罗吧。奎河毕竟是个男儿。”
“嗯,你慢慢画。”
“嗯,我继续画。”他已经决定了,在这梅花下面,还是画个木鱼比较好。
阿怜从未到过武昌,立在武昌街头,望着人来人往的人潮,兴奋不已。
她长发束冠,身着一袭月牙色长锦衫,上好的面料上以金银丝线绣满了祥云深浅图案,随着她的动作若隐若现,一根绛紫色镶玉缎带束着她的纤纤细腰,尽显着窈窕身段。她手中麻利的把玩着一把折扇,衬着她光洁白皙的俏丽脸蛋,俨然一副儒雅的贵公子模样。
玄遥的盛世美颜更是不在话下,一身绛紫色长锦衫,立在阿怜的身边实属绝配。
两人不凡的容貎与气质频频惹来众多行人注目的视线,更有胆大的姑娘经过二人身侧,暗送秋波。
这裏的风土人情似乎与京城和广陵都不太一样,一切看在阿怜的眼里都显得那么的新鲜与稀奇。
奎河瞅着其中一家酒楼,对阿怜道:“阿怜,你知道武昌最有名的是什么菜么?”
阿怜摇了摇头。
“清蒸武昌鱼。这武昌鱼其实也就是一种鳊鱼,奇就奇在它比其它的鳊鱼多半根刺,一共是十三根半。将鱼洗净之后,配以冬菇、冬笋,并用鸡清汤调味清蒸,起锅时撒上葱末姜末,再淋入酱油香油,那可是清香味鲜,肥腴细嫩啊。”
阿怜和芋圆被奎河引诱的这口水都快要流了下,恨不能立即冲进酒楼去品尝这武昌一绝,但是因为奎河之间施展瞬移咒的时候频频失误,致使他们移错了地,一来一回,耽误了不少时辰。
玄遥明知徒儿带错了路,却也不提醒,任由奎河来回折腾。
这不,到达武昌已是申时。所以,再不找着媚姬姑娘从良的那户人家,这贺礼也就失去了送礼的意义。
阿怜吞了吞口水,忍痛放弃,开始向路人打听盐商杨广德府上所在何处。路人甲一听阿怜乃外地口音,十分热心地指了方向,说杨老爷今日娶妾,大摆宴席,趁天黑前赶紧去,说不准还能吃上杨府免费派送的糕点。
顺着方向,阿怜他们很快便找到了杨府门前的巷子。
巷口一群黄口小儿手中拿着喜饼,口中含着喜糖,高兴地围着在一起又蹦又跳,又唱又闹。还有一群人也聚在巷口看热闹,兜里揣着免费派送的糕点,眼睛张望着看看是否还能讨着好处。
顺着几个小儿指的方向,入巷走了没多远便到了杨府大门前。
果真如路人甲描述的一样气派。门前种了一排茂盛的杨槐树,大门前蹲着两尊石雕的蟾蜍,左边的一尊前爪踩着一堆钱币,右边的一尊口中含着金元宝。这与官衙门前两尊石狮可是有异曲同工之妙。黑漆描金的牌匾上写着龙飞凤舞的“杨府”两个大字,门头上方悬着两盏大红灯笼各贴了一个喜字。
虽然这迎亲看热闹的人都已散得差不多,门前炸过的鞭炮屑将石板路铺得厚厚一层,一直沿伸到巷口,依旧能看得出来这杨老爷很是重视媚姬姑娘,这迎亲的阵势可是一点儿也不输新娶的媳妇。
两扇丈许高的乌漆大门前各站了一名家丁。
阿怜走上前作揖道:“小哥,我们乃媚……”她说了一半便顿住,且不说她并不知道媚姬姑娘入行前的名字,如今她从了良,不能还叫她的花名吧,再加上今日她一身男装扮相,突然冒昧前来找媚姬姑娘,这怎么都有些尴尬。
玄遥上前,指着身后的两箱贺礼,道:“鄙姓玄。我们是广陵过来的,乃贵府杨老爷在广陵结实的朋友,得知杨老爷今日大喜,特地备了厚礼前来,贺杨老爷与梅夫人喜结良缘。”
家厅瞅着奎河身边两个红色木漆的大箱子,立即客气地道:“请玄先生稍等片刻,小的这就去通报。”
“原来媚姬姑娘姓梅啊。”阿怜有些惊讶地望着玄遥,果然比她想的周到,没有冒然直接说是来找媚姬姑娘的。
玄遥道:“媚姬本名叫梅雪英。”
阿怜道:“没想到媚姬姑娘的本名这么好听。”
那厢媚姬与杨广德刚拜完堂,正与杨广德一同向各位宾客敬酒,一听下人来报,有个姓“玄”的客人乃杨广德在广陵结识的朋友,得知杨老爷今日大喜,带着两男一只狐狸和两大箱贺礼,特地大老远的从广陵城赶过来向杨老爷贺喜,她那美艳绝伦的俏脸顿时垮了下来。
她万万没有想到,她都被迫从良了,那个姓玄的王八糕子居然还是不肯放过她,千里迢迢的从广陵城追来武昌。什么给她送新婚贺礼?这明摆着是要来砸场子。
“广陵来的?姓玄?”杨广德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自己在广陵城何时结交了一位姓玄的有钱朋友。
媚姬咬牙切齿地道:“那三位是雪英的同乡,怕直接说给我送贺礼让老爷面子上无光,便谎称是老爷的朋友。”
“这样啊……”杨广德见媚姬垮着脸,一副不高兴的样子,便紧张地问道,“宝贝儿,你这是怎么了?同乡老友大老远的给咱们送贺礼来,是件极好的事呀,顺便招待人家吃顿喜酒呀。”
媚姬当下换成了笑脸,道:“没事没事,他们只是路过,先将他们安排去偏厅,我先过去打个招呼,你在这裏得招呼客人。我去去就回。”
玄遥一行人跟着家丁来到偏厅候着。一进门,阿怜便被院内两棵高大的银杏树吸引目光,沿途欣赏这座整体格局错落有致的大宅院,忍不住同玄遥咬耳说道:“媚姬姑娘这回可是命好了,嫁了一个大户人家啊。”
玄遥道:“待会儿你见着她,可以好好夸赞她一番。”
正说着,媚姬便穿着一身艳丽的桃红色嫁衣从宴席赶至偏厅。她一见着玄遥他们三人一狐的熟悉面孔,妆容艳丽的脸庞顿时暗了下来,嘴角下沉。
阿怜高兴地上前道:“媚姬姑娘,听说你嫁来武昌,所以玄先生特地备了一份厚礼前来向你道喜。你快来看看!”
阿怜将两个箱子全部打开,“这一箱全都是上好的绫罗绸缎,还有几件是织锦堂的绣衣,都是限量款,每一件都是仅此一件。还有一床新织的蚕丝被。老一辈的都说这姑娘要嫁人了,娘家得备一床被子,就算是与夫家呕气,晚上一个人睡觉的时候都不怕没有被子盖给冻着。衣服和被子都是我亲自给你挑的,应该是你喜欢的。这一箱是玄先生挑选的一些珠宝和古董字画。虽然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宝贝,但是充作私房小金库,也是相当不错。”
媚姬摸着织锦堂的绣衣,做工真是精致,叫人爱不释手,还有那一床蚕丝被,手感柔软舒适。阿怜姑娘真是有心了。来偏厅之前倒是没有想到玄遥能送她这么多值钱的东西,仿佛真是娘家人给出嫁的女儿备上丰厚的嫁妆。看着这些珠宝玉器、绫罗绸缎,心头的气也消了一半,但是贺礼归贺礼,她媚姬绝对不会被这点点蝇头小利所打动。
她依旧没好气的瞪了一眼玄遥,恼羞地道:“玄先生,常言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你一堂堂七尺男儿,竟然是说话不算话。”
玄遥挑了挑眉,佯装听不白明:“媚姬姑娘似乎怨气有些大,我怎么说话不算话了?”
“玄先生,我梅雪英是个爽快之人,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上次在广陵城说好了,我只要帮你问到你想要的,你便日后不再骚扰我。这隔了才多久,你又跑来盯着我不放?如今我已如你所愿,从良了嫁人了,你究竟还想怎样?准备再搬来武昌,每月花钱请我去抄佛经么?”她就为了防他反悔,于是下了决心嫁到武昌来,谁知道特么的她都从良了,他还能有本事能从广陵追到武昌来,这男人究竟是想干嘛?不想上她还要这么费劲心思,她是上辈子刨他祖坟了还是怎么的?
“我今日不过是带着贺礼前来向你贺喜,难道这也算是骚扰么?”玄遥表现的一脸无辜。
媚姬一时无言以对,只好认命,“行行行,贺礼我今日收下了,多谢玄老爷念旧恩,雪英出嫁了还想着替雪英备上这么一份厚礼。雪英感激涕零。”言下之意,就是送完礼了么?送完礼赶紧滚吧。再不滚,她就真的要涕零了!
阿怜忽然摸向心口,那里发烫。
玄遥见着,“你怎么了?”
“没事。”阿怜蹙着眉心,摇了摇头。
这时,杨广德挺着便便大腹走了进来。
杨广德个头不高,阿怜与他站在一起,个头不相上下。他差不多到了知天命的年纪,是个发了福的老头子,立在媚姬的身旁,两人看起来像是父女。阿怜顿时觉得媚姬这是一朵鲜花插在了牛粪上。阿怜虽然这样想,但更多人认为像媚姬这样的名妓即便再花容月貌,才华洋溢,能嫁进杨府做妾是绝对的攀高枝了。其实杨广德的长相并不讨厌,圆圆的脸,圆圆的身子,反倒让人觉得面善,和蔼可亲。
杨广德见着两箱满满的贵重贺礼,也就不太在意这送礼人的身份是男是女,笑眯眯地道:“三位公子是小雪的同乡?”
阿怜作揖道:“正是。听闻雪英姐姐嫁来武昌,便带了贺礼前来恭贺。还祝雪英姐姐与杨老爷喜结连理,早生贵子。”
阿怜这番话正如杨老爷的意,“三位公子这大老远的能来看看咱们小雪,杨某身为小雪的夫君,这可是打心眼儿里高兴。人来了就好,竟然这般客气,还备了这么份大礼。”
阿怜立即又道:“应该的,应该的。”心口之处越发得滚烫。
“这两位是?”杨广德仔细看向玄遥,不由为之震惊,好个面冠玉如,气宇不凡的男儿啊。
“我内子,我徒弟,我家宠。鄙姓玄。”玄遥只用了短短十二个字,将三人一狐狸的关系表述清楚。
阿怜惊诧望向玄遥,他竟然称她为内子?真是好害羞啊。
芋圆和奎河也震惊了,师傅这在家里好歹还是含蓄着呢,这出了门直接奔放不羁啦,阿怜一下子直接成了他们的师母,有点不能适应。
媚姬听玄遥这么介绍,虽然有些意外,不过也没有太多惊诧。果然这师徒二人还是搞上了!早之前她就发觉这师徒二人关系暧昧不清,那小子还一口否认师徒关系,后来才知道那小子原来是女扮男装,这再看的确怎么看都不像是师徒。不过,搞上就搞上了,为何一定非要到她的面前来秀恩爱啊?蛇精病啊!
杨广德见玄遥将阿怜称为内子,震惊地盯着阿怜看了一会儿才领悟明白。粉雕玉琢,俏丽多姿,俨然一副姑娘家才有的容貌。原本心裏头还膈应着这三个大男人突然从广陵跑来武昌贺喜,怕是小雪以前的老相好,不服他娶了小雪,过来抢婚。这一听是夫妻二人,顿时眉开眼笑:“原来是个女娇娥,瞧我这老眼昏花的。幸会幸会。玄先生一家远道而来,也算是小雪的娘家人。杨某这做主人的真是招待不周,方才命下人加了三副碗筷,三位就留下吃杯喜酒再。”
媚姬咬着银牙,心裏硬憋着是有话说不出,只能干瞪着眼。谁承认那是自己的娘家人啦?她根本就是个无父无母的孤儿,哪来的娘家人呀?若不是今日是她的大喜日子,她真想扭着杨广德的耳朵大吼:谁准你留他们吃饭的?!要不是怕难看,她才不会让玄遥这个蛇精病进门呢。
玄遥淡淡笑道:“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玄遥的反应大大出乎媚姬所料,原本以为他根本就不是凑热闹的人,谁知道……她气地一跺脚先行离开。
“玄先生,玄夫人,这边请。”杨广德笑眯眯地引路。
出了偏厅门,阿怜再一次捂住滚烫的胸口,忽地,梅花令从胸前的衣襟里跳了出来,浮在半空中发着耀眼的光芒。
阿怜惊住。
奎河讶异,这花神令不是被师傅当宝贝一样收藏了近千年么,怎的就送给了阿怜?
芋圆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宝物?”
梅花令围着阿怜转了三圈,正要往宴会厅的方向飞去,被玄遥一下子收了回来。梅花令落在他的手掌心裏,不停忽闪着光芒,慢慢地那光淡了下去,又变成了一块普通的玉牌。
“好了,没事了。”
阿怜接过。
“真是奇怪,这东西从方才就一直发烫……”她又摸出莲花令,“这块就没有反应。这是怎么回事?”以前这两块玉版要亮一起亮,要烫也一起烫,怎的今日就只有这块梅花令发亮发烫呢?
“走吧。”
玄遥带着阿怜、奎河和芋圆跟着杨广德走向宴厅,厅内厅外,摆满了桌子,四处都是交谈喧闹之声,热闹非凡。
玄遥、阿怜和奎河被安排在了角落里的一张桌子,整个院子里也就这张桌子上只坐了五个人,还有空位,没有坐满。纵观整个宴席,怎么看,这张桌子都像是安排不下临时加上的。
杨广德又寒暄了几句,很快就被几个客人拉走。
“看好你的男人,叫他给我安分一点,别坏我好事。”媚姬在阿怜的耳边咬牙切齿地小声说着,然后扭着妖娆的身段也离开了。
阿怜抿着嘴直乐。
玄遥挑眉问她,“她跟你说了什么,你这般开心?”
“她叫我好好看着你,叫你安分点。乖!吃饭,我饿了。”阿怜瞅着桌上的美食,闻着扑鼻的香气,肚子开始饿得咕咕直叫。
刚拿起筷子,玄遥已经率先夹了一块鱼肉放在她的碗里,“你一心惦念的清蒸武昌鱼。尝尝。”
“嗯嗯。”她夹起鱼肉放入口中,入口即化,鱼肉的鲜嫩让她身心满足,“哇!好好吃!太好吃了!怎么可以这么好吃!”
玄遥又给她夹了一块,然后还夹了其他几道名菜放在她的碗里。
奎河和芋圆四目瞪着这两人,一路撒狗粮就算了,这吃饭也不让人好好吃。
除了奎河和芋圆,其他几位客人见玄遥与阿怜两个大男人当众如此亲腻,不由的一阵恶寒,简直世风日下。
奎河只好低声解释:“我师傅,我师母。”
几位客人一下子了然,不再少见多怪,相互敬酒。
很快这桌酒席的气氛变得融洽起来。
吃了约莫没多久,差不多半柱香的时辰,这几位客人一齐起身向主桌上座某位大人跟前去敬酒。
阿怜好奇地看向那位大人,这一看,不得了。以她平日里喜欢欣赏各种美男的喜好,这位大人可谓是人间极品,看样貎最多也就三十而立。在见识了玄遥、芋圆、白颜轩和童天佑各种神与妖的美色之后,这位大人依然还能令她眼前一亮,当真是人间不可多得。虽然他蓄起了山羊胡鬚,略显官家威严,但丝毫不损他风华绝代的姿色。
玄遥伸出手指直接勾着她的下颌转过来脸,挑着眉,以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玄夫人,你这两只眼睛是往哪看呢?”
阿怜由惊转笑:“小醋坛,你这总是把自己弄翻了,怎么是好?”
玄遥嘴角微微抽搐,这女人果真是不能宠,一宠就上天。
坐在对面的两位客人先敬完酒回来,先是一阵沉默,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开始小声吐槽。
客人甲:“方才你也见着了,咱们兄弟二人敬他酒,他就跟没看见咱们一样。”
客人乙:“如今他的地位不同了,这进了宫,在圣上跟前伺候着,蒙圣上恩宠,哪还能把我们这些人放在眼里。别说我们两个,就这在座的有谁他能放在眼里?”
客人甲:“嗤!就算蒙圣上恩宠又能怎样?还不是个……”
“这话可别让其他桌的客人听见咯。”客人乙在脖子上比划了一个要被杀头的姿势。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暧昧而轻浮地笑起来。
阿怜又忍不住瞅了那位大人一眼,突然对这位大人的身份有些好奇,于是向对面的两位客人开始打听,“二位说的那位大人……他是谁啊?”
两位客人互相看了一眼,神色慌张,一脸的无可奉告。
阿怜拍着胸口保证:“二位请放一百个心。我们是广陵来的,吃完这顿喜宴就回去了,咱们互不相识,今日能在一桌吃饭也是一个缘份,就当在街头巷尾说个八卦听听呗,听完就忘,不会招来什么是非。”
二人一听阿怜与玄遥是外地来的,加上他们这一桌离着其他桌子隔着很远,另外三位客人在其他桌上正闹着酒,一时半会儿不会回桌,也就不避讳了。
客人甲小声地道:“可听过当今的乐府令季如绵大人么?”
阿怜一听,眉头微挑,惊道:“可是作了那首广为流传的《佳人无双》的那位季如绵季大人?”
“正是!正是!”两位客人连连点头,眉飞色舞的神情似是在说:知道是季如绵,就不用我们再说他的八卦了吧,人人皆知啊。
“噗——”阿怜总算是听出来这二位的意思。这季大人可是一位有故事的人呀。她拍了手掌,激动地问玄遥和奎河:“听过《佳人无双》没?”
玄遥轻轻点了点头。
奎河道:“当然听过,媚姬姑娘可是唱过呀。”
阿怜白了他一眼,媚姬姑娘可是今日大婚,别瞎招乱子。
“那个季大人是谁啊?”芋圆嘤嘤嘤地叫着,也只有他们三人能听懂他在说什么。
阿怜悄悄地道:“这季大人可是个有故事的人,想听不?”
玄遥挑眉,他若想知道,这天下间没有他不知道的事,只是对于凡人的这些风流韵事,他并不是太感兴趣,不过他很乐意听她解说,“说来听听。”
芋圆一听有八卦,哧溜一下就跳在了玄遥的身上。
奎河也伸长了耳朵,凑了过去。
阿怜开始小声解说:“季大人的名号在京城可是响当当的啊,尤其是那首《佳人无双》……”
以她当年和擎苍二人在街头巷尾八卦的本事,怎能不知道这季如绵的风流韵事?季如绵恰巧就是武昌人,家中世代为伶,这季大人与其妹季如月,两人皆是当年武昌伶馆最红的伶人。兄妹二人能歌善舞,容貌俊美,甚是喜人,自被选入进宫,有幸能在皇帝面前表演,这一下子全家都跟着鸡犬升天。
但不得不说,这季如绵对词曲的造诣确实非凡了得,但凡只要是经他谱曲传唱的诗词,另成一派新风,必定大火。京城街头巷尾除了黄口小儿念叨的童谣,传唱最多的便是季如绵的那首《佳人无双》,还有近日他新作的《解语花》也是火遍了大江南北的大街小巷。无论哪一首,那词曲均是缠绵悱恻,令人浮想联翩,仿佛绝世佳人伸手可得。据说也正是因为这首《佳人无双》,季大人才从一个默默无闻每天擦拭乐器的普通伶人一跃成为今日的乐府令,其妹季如月成了当今得宠的如嫔娘娘。
不过,这些都不算什么。重要的是传闻这位季如绵季大人能有今时今日的地位,真正的原因是靠睡上去的。所以对面两位宾客在谈论之时,才会小心防范又露出那种轻蔑之色。他们是在暗示,这季如绵兄妹二人当年不过是个地位低下的伶人,靠得就是以色示人才爬到如今的位置。如今季如绵当了官,飞黄腾达,就开始鼻孔朝天,可偏偏谁都知道他的出身。
其实不用这二人嚼舌根,阿怜早在京城的时候就听闻这季如绵因一曲《佳人无双》得到当今圣上的赏识,之后便与圣上同卧同起……啧啧啧!自古以来,无论是谁,这爬龙床的传闻都是极为香艳的。
阿怜的声音不大,约莫也只有他们三人一狐能听得见,可也说的是眉飞色舞,声情并茂。
芋圆嘤嘤嘤地道:“看不出这位季大人这么厉害啊。”果然这人间的世界够精彩,所以他坚决下山是绝对没错的。
玄遥替阿怜盛了一碗汤,“来!润润嗓子。”
“哪有人用汤润嗓子的?”阿怜嘀咕着,依旧乖乖地将补汤喝下。
“你说的这么不亦乐乎,看来这几年每日清晨去市集买菜也没少听人八卦,怕是那茶馆说书先生的都快要赶不上你了。你要是能把这一半的劲头用在练字上,也不至于被我管教。”玄遥给自己倒了一杯清茶,这杨老爷倒是个舍得用好茶招待客人的大方主人。
又来了,又来了……如今总是提她五年前的那些糗事,明明她现在已经写得很好,模仿他的字迹没有九成像,也有七八成像,就连奎河都做不到她这样。
“你要是再这么罗嗦,你很快就会失去我的。哼哼哼!”阿怜衝着他阴森森地咧开嘴。果然,玄遥乖乖闭嘴,不再说话,默默地执起筷子,夹着她喜爱吃的菜肴,做一个忠心的小奴仆。
阿怜满意地看着他变乖,才赏了他一个甜甜的笑容,然后忍不住又向主桌的位置睇了几眼。她是早就听闻这位传奇的季如绵季大人呀,只是从未能见过,没想着今日有幸能见到这位季大人,本人竟长得是这等风度翩翩,玉树临风啊,难怪招当今圣上喜爱,可真是秀色可餐啦。
她又好奇地转向那二位客人,“话说回来,这季大人怎么会出现在杨老爷的婚宴上呀?”
二位客人相视一眼,掩唇而笑,眼神极为暧昧。
“季大人是咱们武昌人,刚巧回来省亲,遇上杨老板大喜。杨老爷乃咱们武昌城首富,季大人多少都会给些面子。”客人甲说完,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开始与客人乙咬耳朵,时不时发出轻笑。
芋圆伸着耳朵听了一会儿,转回来同阿怜继续八卦。他嘤嘤嘤地道:“方才那两个人说,在敬酒的时候听到杨老爷吩咐管家去帮忙收罗能生孩子的秘方,说是为季大人准备的。这位季大人也怪可怜的,娶了几房小妾,竟然无一所出。”
“噗——”阿怜差点一口水喷出来。若季大人真如传闻那样,以色侍人,久而久之,这方面自然是困难一些。
玄遥拍了拍芋圆脑袋,示意他别这么八卦,断了尾巴之后就像个孩子一样长不大,整日跟阿怜厮混,把阿怜都带坏了。
芋圆在心中也是哔了狗了,明明是阿怜把他带坏了。
另三位客人终于回到桌前,对面的两位客人也没再交头接耳说什么。这边,阿怜也停止了八卦。
几位客人出去敬了几轮回来,兴致一下子高涨起来,十分热情地频频向玄遥敬酒。
阿怜在这热闹的气氛下不免也偷偷尝了一些果酒,结果这酸酸甜甜的味道一尝之后便欲罢不能。杨老爷最后端着一壶酒过来敬酒时,阿怜更是高兴的将一碗果酒干下。
宴席散去,这果酒的后劲也便上来了。
“哎?这天上的月亮怎么就变成两个?你怎么也变成了两个?”她顺势向玄遥的身上倒去。
“你喝多了。”玄遥连忙扶住她。
“咦?你这裏硬棒棒的呀,一点儿也不软。”她趁着夜色正浓,一双小手不停地在玄遥的胸膛前摸来摸去。
奎河和芋圆怕看多了长针眼,道了一声“师傅,徒儿先行一步”,便消失在茫茫月色之中。
玄遥只得将她打横抱起,她窝在他的怀里窃笑。酒劲儿是有些,头虽然有些眩晕,四肢迟钝,说话不利索,这脑袋可是清醒着呢。自从他霸道地吻了她之后,她知道他的那点儿小心思,就忍不住想撩他,喜欢看他禁不住诱惑的样子。
他抱着她回客栈的时候,暗暗发示,以后绝不能让她再碰酒。
她像个醉猫一样倒在了床榻上,他命店小二备了热水,然后拧了布巾替她仔细地擦着脸和手。他正要将盆放至别处,她忽地伸手拉住他的手,迷蒙着双眼:“等一下,你别走,我有话问你……”
“要说什么?”他伸手将贴在她唇上的发丝顺在耳后,又将手背贴在她的脸颊上,微微发烫。于是他摊开掌心,多了一块冰凉的玉石,轻揉地在她的脸上按摩,让她舒服一些。
她抱着他的手贪恋这份凉爽,舒服地闭起了眼。
他轻笑:“不是有话要说么?”
她倏地睁开微熏的双眼,噘着小嘴道:“我今年十八,过个十年我就二十八,再过个十年,我就三十八,然后四十八五十八……我很快就会很老很老,然后老的掉了牙,而你依然这般丰神俊朗,年轻貌美。你若是日后嫌弃我又老又丑,见着人家年轻又漂亮的小姑娘喜欢上了,怎么办?”
他不由地失笑。以为她会问什么问题,没想着是这么一个无敌傻的问题。这十万年来,天上地下,多少年轻漂亮的仙子妖女凡人,除了她之外,也没见着他对谁有多大的兴趣。她大概就是他的劫。
“虽然你长得一般般,但是勉强能入我的眼。这一千年来,除了你这个长相一般般的,好像也没谁能入我的眼。你很幸运。”他伸手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刮过。
“呸!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信的话,你可以去问奎河。”
“就算你没有看上过别人,可是你这祸国祸民的长相就是招人家小姑娘喜欢怎么办?”
“那你是希望我变得丑一点么?”他二话不说,将自己变成一个胖胖的糟老头子。
盛世美颜突然一下子变成市集猪肉摊上卖猪肉的赵阿四,她立即用手推开他的脸。
“你个死变态!敢摸我屁股,看我不打死你!”她一边尖叫着一边用枕头抽打他,最后还外带踹了他一脚。
所谓自作孽,不可活。大概就是他这样。
赵阿四因为相貌丑陋,所以一直都没有说上一门像样的亲事,打了三十年的光棍。有一次在市集见着阿怜变回女装,俏丽可爱,忍不住伸出贼手摸了她的屁股,结果被她当街暴打。当然这些,玄遥并不知道。若不是他变成赵阿四的模样,他还不知道她曾经被非礼过。
他立即恢复了原貎,抓住飞过来枕头,一脸认真地道:“被人欺负了都不知道回来说。下次谁再敢对你这般无礼,回来一定要记得跟我说。”潜台词:我去收拾他!
她点了点头,然后又痴痴地笑了起来。
“真的么?”她高兴地捧着自己滚烫的脸颊,可是庆幸没一会儿,这又开始担忧起来,“那我不成了老妖精了?啊,人家不要成为一个老不死的老妖精,像夜幽若那样一活活一千年,最终长得像个干尸一样,好可怕。”
“不会的。你酒真是多了。”他不该带她去参加媚姬的婚宴,更不该让她将果酒当作果汁喝。
“哪里多了?人家还能喝。”她双颊绯红,腾地一下子坐了起来,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这是她临走之前跟杨广德讨的果酒。
玄遥惊愕地望着她,道:“你居然还将酒带回来了?给我。”
“不要,我还要喝。”她说着便将瓶塞打开,仰口喝了一口。
“你不能这样。乖,给我。”他高估了她的酒品,简直比他想象中的差多了,以后要坚决杜绝她饮酒。
她不理会他,又仰口喝了一口酒,然后跪坐起身体,双臂环向他的颈后,俯下脸便将嘴贴着他的唇。
他本想阻止她,可是她送过来的温软红唇令他心神荡漾,便忍不住在心中告诫自己,亲一下就好。谁知,这女人不知从哪里学来的招数,趁他启口的当下,便将酒灌入他的口中,这不禁令他忆起千年之前,曾经他最喜欢藉着喂酒的机会亲吻她。
酸甜的果酒一点一点灌入他的口中,混着属于她甜香的味道。
她学习模仿的能力相当快,这些日子的亲腻,令她学会了主动攻击。她勾着嘴角不停地逗着他,令他禁不住诱惑,双臂穿过她纤细的腰肢将她紧紧勒在身前。他突然又改变对她禁酒的想法,也许偶尔喝一些酒也是不错的。
她还想灌酒喂他,却被他将酒瓶一把夺下,扔在了地上。
为何他不是将酒瓶夺下后喝了酒再回吻喂给她呢?她不解。
她自上而下的俯视着他,面颊绯红,即便微醉,一双漂亮的眼眸却也如同黑夜中的星辰一般闪耀,贝齿轻咬了一下嘴唇,媚态横生。
这丫头竟然在勾引他。她可知道,面对她,他的自制力就是零。
他稍稍使力将她拉了下来,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哑着嗓音道:“你可知道你方才这么做代表什么?”
她摇了摇头。她只是想藉着醉酒,试试梦中喂他酒的感觉是什么样。
“男人都是禁不住诱惑的雄性动物,无论女人是有意还是无意,有时候只需要一个眼神就能让男人心神惧乱。懂么?”
“你也会禁不住诱惑么?你可是天界之神呢。”她轻笑,喜欢看他心神俱乱的样子。
“我已在凡间千年……”说完,他温润的嘴唇便覆上她的。
她不再是俯视着他,而且整个人被他抱在怀中,双膝已无法支撑住自己及他压在她身上的重量,很快便向一旁倒下,他顺势压在了她的身上。
这一切仿佛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绵密的吻如雨点般落了下来,令她又差一点儿无法呼吸。
他微微顿了顿,让她呼吸能够顺畅一些,抵着她的唇粗喘着气道:“再往下可就不止这些……”
“嗯?”她明显感受到他的变化,但她不明白这变化究竟是什么。
“嗯了,可就不许反悔。”
她望进他蒙了雾的双眸,那里透着满满的期望,她终于明白他话中的意思。夫妻之间才可以有的肌肤之亲,却被她喂酒撩拨撩起来,可是她心底不并抵触,甚至有些期待。
好羞耻……
不过她喜欢!
他的唇再一次落下,目标不仅是她的唇,而沿着她的眉、眼、鼻、唇一路向下。
彼此之间的外衣不知在何时褪去……
他亲吻着她,埋首在她的颈间……
她真是羞死了,咬着唇,偏过头不敢看他。
那一晚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至少几个月都挥之不去,眼下一切令他浑身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的嘴唇抵着她的耳畔,说话的声音都在颤抖:“你可知道,这几个月来的每晚我是怎么熬过来的么?你这磨人的小妖精!”(写这句无敌轰天雷的名句时,身为作者的我打了个冷颤~~被这种雷句雷飞了~~~我为什么会写??抚额!!!)“什么……几个月?”她不可置信。
“就是我想这么做,想了整整几个月。”
“你……”她的呼吸渐渐也变得粗重起来,抑制不住发出阵阵细碎的声音。她浑身燥热难受,身体空落落的,仿佛少了什么似的,那种奇痒难耐的滋味犹如一只只蚂蚁在她的心间爬过。
地下书市里流传的那些小艳本,她虽然偷偷翻阅过,可是并没有细致地描绘这些动作。还有每个月十五,她在媚香楼里看到那些男人与姑娘们做的那档子事,几乎与小艳本里差不多,可是为何轮着她与他,这种感觉却是完完全全的不一样,相差了十万八千里呢。为何会这样?身体好像不是自己的,完全不受控制,好羞耻呀……
她偏过脸,简直羞愧得恨不能找个地洞钻进去。忽然之间传来要撕碎她整个人的疼痛,令她本能伸手要推开他,“痛……你出去……”
望着她眼角渗出的眼泪,他竟然混账的忘了这不是千年之前,这是她的第一次。她是青莲,可又不是青莲,她是阿怜。
“我做不到……”他的声音在颤抖,身心焦虑万分,额头布满的汗水不停地滴落。如果就此停下,他一定会疯的。
她不明白,他想她的愿望有多强烈。自从那一晚过后,每天夜里辗转反侧,孤枕难眠,若不是闭关修行了一段时日,他真怕自己某一天会走火入魔。眼下,箭已在弦上,不得不发,叫他如何停下?他承认,眼下的他渣了。
“放轻松,很快就不痛了……”他俯身亲吻着她不断滑落的泪滴,手掌缓缓轻抚意图令她放松,柔声哄着她。
“骗子……大骗子……”她开始低泣,伸手不停地捶打着他。
可是轻柔的力量像是在挠痒痒,每打一下,便刺|激着他的神经。即便是她用力地咬住他胸前的肉,他也感受不到任何疼痛。他唯有自私到底,将她所有声音全部封住,任由她十指的指甲深深地嵌入他的身上……
许久之后,她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散尽,完全使不出一丁点儿力气。她累得闭着双眼,窝在他的怀中,就连身体因为汗水湿透粘腻难受,她也无暇顾及。
他亲吻着她的额头,轻柔地问她:“还痛么?”
她摇了摇头,然后又点了点头,最后不甘地啐骂一声:“色胚子!”
他轻笑,轻啄了她的额头一下,便起身。
她许是累惨了,闭着双眼慢慢睡去。
没过多久,他将睡得迷迷糊糊的她唤醒,道:“起来,清洗一下,舒服一些。”
阿怜微微眯眼,瞅着房中一个硕大的木桶,腾腾地冒着热气。也不知道他从哪儿弄来这只大木桶和这么多的热水。哦!她差点儿又忘了,他是无所不能天界之神,这天下间没有他弄不来的东西。
她懒懒地看着他,不说话。
他轻笑一声,道:“你若累了,只管闭着眼睡就好。所有事交给我。”
她笑着点了点头。
她真的太累了,索性就闭着双眼,由他抱着坐入水中。水温刚好,暖暖的水包围着她,令她全身放松。
他将温热的水轻柔地冲刷在她身上,手中拿着棉布一点一点替她擦洗,粘腻的汗很快被冲尽,令她舒服不少。
她时不时微微睁开双眼,透过氤氲的热气,看着他专注的神情,不由地轻笑。
“笑什么?”他抬眸看向她。
“不告诉你!”她怎么能说,她在想他堂堂一届神仙,居然屈尊降贵地为她洗漱。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会读心术?”糟糕!那她经常意淫他的猥琐心思岂不是被他全知道了?
“那是当然。不然如何掌管各界?尤其冥界那些鬼差的小心思!”他从她挑眉紧张的神情里看出了端倪,逗弄她,”让我来看看你的小心思。““才……才没有。那你说,我方才想什么了?”不管他说什么,就算说中了,她也咬死不承认。
“唔……”他故意顿了顿,”你在想我……“她倏然瞪大眼睛,呼吸一滞。莫不是要猜中了?
“你在想我陪你一起沐浴!”他斩钉截铁地说完。
她羞愤,她哪有? !瞧被他形容成一个彻头彻尾的色女!
“才没有!胡说!”她掬了一小捧水泼向他,被他成功闪躲开。
“还说没有,都脸红了。啧啧啧,有色心没色胆,不敢承认!”
被他说的她羞愤地想再用水泼他,却被他一下子握住手。他目光深遂地望着她,沙哑着嗓音道:“是我想与你一起沐浴。”
她轻咬着唇,羞红了脸,啐骂了他一声:“色胚子!”
“凡间有句俗话,食色性也!”
“你们神仙不是讲究清心寡欲么?你这样不怕被……”想到之前奎河说的天遣,她便顿住。她很不喜欢这两个字,遂改了口,“不怕逐出仙籍?”
“只有贪念权位的才会怕。”如今,他只怕再失去她,“从今往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你擅自离开。”
说完,他俯首吻住她。听似霸道不讲理的命令,却是别样的情话。
两人洗尽之后,他抱着她回到床榻之上,床褥棉被全已更换成新的。他在替她换上干净的衣衫之前,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一瓶绿色的膏药,轻柔地替她涂抹在疼痛的部位,令她又害臊得双颊滚烫起来。
药性很快便起了作用,冰凉而舒服。
他拥着她入睡,听到她绵长平稳的呼吸声,他心裏十分踏实,她再也不会离开他了。
翌日清晨,奎河轻敲师傅的房门,叫他用早膳,然而房内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他的手轻轻一碰,那门便推了开来,屋里一个人也没有,床榻之上干净整齐的仿佛昨夜根本无人睡过。他奇怪着,转身又去了走廊最里间的天字一号房,敲了没两下,房门打开来,竟是个虬髯壮汉。
那虬髯壮汉瞪着眼凶他:“干什么?”
奎河一怔,立即道歉:“对不起,我敲错门了。”
只见那虬髯壮汉“怦”地一声将门合上。
奎河抬眸瞧了一眼这房间的牌号——天字二号。他挠了挠头,回转身看着走廊,又往栏杆下方看,这层明明是三楼啊,天字二号房不是应该在楼下么?
他走回自己的厢房,芋圆正趴在窗户前的案几上,瞅着大街上的美女。
没错啊,这裏是三楼啊。
他不信邪的又跑去走廊顶端,敲了敲阿怜的房门。门又开了,还是方才那个虬髯壮汉。
他怔住。
那虬髯壮怒道:“干什么!”
“对不起!”没等那虬髯壮汉再发怒,他便使了障眼法连忙跑回自己的房中。
芋圆见他大喘着气,一脸惊魂未定,便道:“你怎么了?不是去叫师傅用早膳么,怎么一大早跟撞见鬼一样?”
“是有点撞鬼了。师傅不在房中。”奎河总觉得哪里不对,遂问芋圆,“话说,阿怜是住天字一号房么?”
“是啊,最顶头的那间。”
奎河疑惑,没错啊!他并没有下楼啊,怎么一敲门就敲去了别人的厢房呢?
“走!你陪我去敲门。”他就不信邪了!他抱着芋圆第三次出门,准备再去试一试,经过玄遥的厢房时,忽地门开了,玄遥从中走了出来。
芋圆说:“你方才不是说师傅不在房里么?”
玄遥微微挑眉,一脸镇定地道:“怎么了?”
奎河探头往玄遥的厢房里看了看,跟方才一模一样,只是多了一个师傅,“没什么没什么,大概我方才眼花,没瞧见师傅吧。”
玄遥道:“阿怜醒了么?”
奎河道:“正要去叫她。”
玄遥走向走廊顶头的天字一号房,轻敲了敲门扉。不一会儿门开了,阿怜身着一袭紫色纱衣从中走出来,婉若仙子下凡,痴痴地凝视着玄遥。
奎河瞪大眼,哔了狗了,他明明敲了两次门都是虬髯大汉,怎么轮着师傅去敲门,就是阿怜出来了?
奎河十分郁卒,跟在玄遥身后下了楼梯,谁知到了二楼,天字二号房的虬髯壮汉刚巧也出门,一瞧见奎河便嚷了起来:“臭小子!方才是不是你又来敲我门了?!”
奎河一见那虬髯壮汉,头皮发麻。
玄遥唇角微勾,身体挡住了那壮汉的去路。
“你是个……”虬髯壮汉方要发怒,却在对上他的一双黑眸之后一下子呆住了,等清醒过来,摸着脑袋傻傻地自问,“哎?我这是在哪?我这是要干什么去?”
奎河明白师傅这是替他解难。
玄遥气定神闲地下了楼梯。阿怜跟在他的身后,掩着嘴,忍俊不禁。
一行人只有芋圆不明所以。
玄遥挑了最角落的位置,安静又隐蔽。
一顿早膳下来,奎河一双眼睛盯着师傅看了又看,总是觉得哪里不对。
玄遥将一个大肉包丢在他的碗里,道:“好好吃饭,别乱想。”
奎河狠拍了一下大腿,顿时想明白过来。不是他眼花,也不是房间的号牌有问题,是师傅设了结界啊。所以,方才师傅那句也是警告。他乖乖地啃着大肉包,只要师傅高兴就好,反正他已经当阿怜是小师娘了。
忽地,玄遥以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问阿怜:“还痛么?”
阿怜低着头喝着粥,一下子羞红了脸,摇了摇头。
昨夜他给她抹的绿色药膏真是灵丹妙药,今晨醒来完全没有丝毫的不适。他也问了她同样的一句话,她摇了摇头之后,就发现他眸底的颜色完全变了。方要起床,便被他又按了回去,只是眨眼的瞬间,两人身上的衣物全数消失。她本以为还会像昨夜初次一样疼痛,可是当彼此完全契合之后完全超乎她的想象,就在她以为自己快要瘫化成水之时,身体被刺|激后的酥麻一下子遍布四肢百骸,那一瞬间脑子里完全一片空白,忘记了一切。整个人犹若大海中的一根浮木,随波逐流,沉沉浮浮……她也终于明白为何人世间有那么多的男男女女沉沦于此。
他咬着她的耳朵说,若不是昨夜心疼她太累,其实替她沐浴时就想狠狠再要了她。
这色胚子……
奎河第一次来敲门的时候,她惊慌失措,好似正在偷情的狗男女就怕被人发现,而他一派气定神闲,不急不徐,拥着她不肯起床。她推攘了几次,才将他赶下床。他慢吞吞地穿好衣衫,不情愿地穿墙而过离开她的厢房。
胸前还有些胀痛,这痛感倒是与几个月前那次醒来好像。她在更衣的时候,刻意瞅了一眼,胸前满是昨夜和方才留下的痕迹,与那夜醒来之后发现的印迹几乎一模一样,而且他说他想了几个月,也就是说几个月前她昏沉的那三夜就差点就与他……是因为胡乱将她迷晕了么?
啊——这家伙平日里看起来一本正经的,没想到背地底竟然都在想这些……真是个色胚子。
她抬眸瞅了他一眼,他神态自若,正是印证了什么叫做道貎岸然。
他收到她睇来的视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道:“脸怎么这么红?”
还问!一想到昨晚和今晨,她连耳朵根都红了起来,就差没将脸埋进碗里。
他轻勾了唇角,附在她的耳边轻道:“习惯就好了。”
还说!她衝着他翻了个白眼,将手中掰下来的半个包子塞进他的嘴裏。
芋圆用爪子捂住眼睛,他快要被这对男女总是肆无忌惮的秀恩爱戳瞎了眼。受不了!他要去冥界找他的婉心。
奎河则是乖乖地全程将脸埋在饭碗里,一言不发。
“待会吃完我们就要回去了么?”阿怜的语气里满是依依不舍。
玄遥看出来她的忧虑,“多待几日也无妨。”
“好好好!”阿怜兴奋地直点头。
“待会可以先在城里逛一逛。你不是想要坐船回去么?等回程的时候再去渡口坐船。”玄遥伸手将粘在她嘴角的面屑取下。
“嗯嗯嗯。”昨日初到,匆忙赶着喜宴,经过武昌城内最繁华的地段,她瞧见不少有趣的玩意儿。
离开客栈,阿怜便拉着玄遥直往最热闹集市奔去,一路摸着各种稀奇的小玩意儿。半个时辰未到,玄遥和奎河师徒二人的手中挂满了东西,就连芋圆的脑袋上都顶着一个木雕的面具。
这女人,只要一逛起街来就刹不住。阿怜一手抓着冰糖葫芦,一手抓着棉花糖,像只紫色的蝴蝶在街头四处飘舞。
玄遥旨在只要她开心就好,丝毫不用担心东西搬不回广陵。
阿怜玩得不亦乐乎,这一待便在武昌待了好几日,甚至还花了重金向武昌最有名的天宝阁酒楼大厨学会了清蒸武昌鱼这道名菜,等着回去大显身手。
终于要启程回广陵,阿怜有些依依不舍,嚷着以后还要来武昌玩耍。
刚踏出客栈,正准备坐马车去码头,恰巧撞见杨广德带着下人前来,“杨某真是孤陋寡闻,不知玄先生大名,失敬失敬。前几日招待不周,还请玄先生海涵。今日特在别院设宴,不知玄先生能否赏个脸?”
玄遥想都没想,便回了:“抱歉,我们已经在武昌耽搁了不少时日,广陵还有很多事,这就准备回程。”
杨广德立即又道:“只是一顿便饭,不会耽搁玄先生太久。别院就在前面的一条街,离着不远。”
玄遥依旧不客气地回绝:“不必了。”
阿怜拉了拉他的衣袖,小声道:“你不给媚姬姑娘一个面子么?”
其实从杨广德开口说第一句话时,他便一眼看穿杨广德,无事献殷勤,必有所求。而有求于他的人并非是杨广德,是那个躲在远处的马车里不肯露面的人物,杨广德不过是受他所托罢了。
玄遥扬眉,道:“为何要给她面子?”
阿怜耸了耸肩,“好吧,估计她一点儿也不想你去杨府的别馆,巴不得你早点滚蛋。”
“玄先生,请留步。”杨广德急得满头大汗。
万没想到玄遥是这般难搞之人,难怪昨日向媚姬提及此事时,媚姬便嗤他一脸,说玄遥肯定不会帮忙的,别白费心机了。他当时还奇怪,不是同乡么?而且特地携了夫人千里迢迢过来贺喜,怎的也会给三分薄面吧。媚姬更是冲他翻了一个白眼,说当她什么也没说过。没想到还真让媚姬给说中了。
玄遥对杨广德的叫唤充耳不闻,扶着阿怜上马车。
杨广德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得对下人吩咐:“快去通知大人。”
那下人撒腿便跑。
玄遥登上了车子,车夫甩起马鞭,马车缓缓前行,可是未行几步,忽地,前方的人群骚动起来,一个个向两旁闪过。正前方,另一辆马车向着他们缓缓而来。两辆马车在这并不宽的道上相遇,将道路前后堵个水泄不通。
车夫回头道:“这位老爷,前方有辆马车堵住了去路。”
玄遥眉心都未皱一下,也没有应声,静静地坐着不动。
阿怜好奇地掀了帘子,对面的马车上端坐的主人正是昨夜喜宴上八卦的主角季如绵季大人。这季大人怎么好端端地跑来堵他们的路?阿怜瞅着季如绵,心头一惊,难道是昨日八卦被他听着,这会儿来找茬?
杨广德一见季如绵前来,连忙上前叩拜:“大人……”
季如绵抬手示意他噤声。
季如绵的随从走上前,对车内的玄遥道:“我家大人有要事相叙,还请玄先生赏脸前往。”
杨广德也跟着过来,小心翼翼地道:“玄先生,不会耽误你太久时间,若是你不想吃饭,那就喝盅茶?就当是看在媚姬的面子,帮在下这个忙,就一盏茶的功夫。一盏茶?”
望着正前方面部毫无任何情绪波澜的季如绵,玄遥思绪微沉。这季如绵不惜当街闹出如此大的动静,看来今日是非得要亲自听他说一句拒绝的话才肯罢休。
杨广德又凑上前,还没开口说话,玄遥便道:“别馆在哪?”
“不远不远,就在前面一条街。”杨广德欣喜万分,便将别馆地址告知车夫。车夫当即驾车退后,待季如绵的马车调转先行。
不一会儿,马车便停在了杨府别馆的大门前,而季如绵的马车先到一步。
玄遥方踏进厅堂,便瞧见季如绵坐在上座。
杨广德迎着玄遥坐上座,玄遥摆了摆手,道:“不必了,不过一盏茶的功夫。”
说毕,他便在离门前最近的位置坐下,仆人立即端上沏好的新茶。杨广德立即介绍说:“这位是乐府令季大人。在下也是听闻季大人说起,才得知玄先生的大名,真是惭愧。”
季如绵看了一眼玄遥,道:“在京城就听闻玄先生的大名,如雷贯耳,一直未能有幸相见,今日一见果然不同凡响。”
玄遥最不喜欢凡间这些虚伪的礼数,端着茶盅,细细抚过茶汤之上漂浮不多的细沫,冷冷地道:“季大人有话直说无妨。”
季如绵微微一怔,没想到玄遥如此直白,于是拍了拍手掌。很快,一个随从端着一个承盘过来,承盘之上盖着一块黑色的丝绒布。季如绵一把揭开那丝绒布,承盘里摆满了白银,足足有一百两。
这回,连着阿怜都忍不住轻嗤出声。玄遥不论是神还是凡人,以他那桀骜不驯的性子,再多的金银珠宝也是无动于衷。就连她这个凡人跟在他身后久了,看着一这盘白花花的银子也无感。啊,她何时也变得这般视钱如粪土了?这真是糟糕透顶。其实,她好奇的是这季如绵究竟有何所求。
“此次回乡省亲,不想内子染了风寒,全武昌的大夫都已经瞧过,说内子得的可能不是病,怕是遇见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在京城的时候,就听闻玄先生接一单生意,一个牌号便是二十两,这裏有一百两,只要玄先生能医好内子的病,这一百两便归玄先生所有。”季如绵说话不急不徐,谦谦有礼。
玄遥轻啜一口新茶,咂了咂,味道比起婚宴那日,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放下茶盅,淡淡地道:“令夫人有病,就该去找名医,而不是危言耸听耽误了病情。况且我离开京城许久,多年前在京城的时候便已不接生意。”
季如绵二话不说,又拍了拍手掌,还是先前那个随从,端了一个承盘上来,又是一百两。
季如绵又道:“若是玄先生嫌一百两太少,玄先生只管开口,银两不是问题。”
阿怜突然好奇,那位季夫人究竟是得了什么怪病?
“季大人似乎没听清楚,玄某早在多年前就已经不接任何生意。季大人就是将全部家底拿出来,玄某依旧不会做这笔交易。”玄遥毫不犹豫地拒绝,倏然站起身。
杨广德难堪地道:“玄先生,有话慢慢话……”
玄遥眈了杨广德一眼,冷道:“若不是看在梅雪英与内子多年的情分上,玄某根本不会来此。现茶已品完,时间已到,就此告辞。”
玄遥这话不仅令杨广德难堪,更叫阿怜吃惊。怎的她与媚姬姑娘有多年情分?不是他与媚姬有孽缘么?这话怎么听上去就像她与媚姬是拜过把子的好姐妹啊。她怎么一点印象也没有啊?
“走咯。”他牵过阿怜的手,不想多待一刻。
他厌烦了世间凡人各种贪嗔痴的需求,打算回到广陵之后,寻个日子便要带阿怜重回天界,将婚事定下。
出了别院大门,坐上马车,阿怜便问玄遥:“那个你说我与媚姬多年的情分……是什么情分?专门替你这个东家送嫖资的情分么?”
玄遥用手指弹了下她的额头,“乱讲!”
阿怜摸了摸被弹痛的额头,道:“明明就是嘛!你说说,哪一次不是我带着银子去赎回你和奎河?你说,那是什么情分呀?”
玄遥回眸凝视她,像摸小狗小猫一样摸着她的脑袋,道:“说不准哪一天你就知道了,也许永远都不知道。不知道就不知道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最近总是看着她说一些很奇怪的话,她完全不明白他想说什么。算了,她与媚姬究竟是什么情分,她也不必要去探究了,“话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那季夫人有病,你为何不去瞧一瞧呢?”
“有病就该去看大夫,找我有何用?”
“不是大夫说有可能不是病,而是撞了邪么?万一是妖孽作祟怎么办?”
“撞了邪,就该去找能人之士去驱邪。更何况我并没有在那季大人的身上看到什么妖气。”
“我一直有个疑问,你开半莲池,以前帮那些有钱人升官发财,娶妻生子,究竟是为何呢?你一个天界神仙明明不缺银子,也不需要银子。这是为何呢?”
玄遥凝视着她,他收服那些怨念极深的魂魄,将他们镇在莲花境界之内,不过是在重复一千年前她所做的事,期望有朝一日能通过莲花境界将她唤回。
“我并没有帮那些人升官发财,至于他们能否升官发财,命中是否有子,这些本就是他们的命数。不论是上界的神仙,还是下界的人与妖,都自有自己的命格。天界负责此职的司命星君也只会负责引导他们,而不会擅自改他们的命格。我更不可能!命中注定有的,我就当顺势收个算命的钱,命中没有的,我是不会收钱去替他们改命格。明白了么?”
“哦——原来你根本就是在坑他们的钱啊。”阿怜指着他,总算知道了这其中的奥秘。难怪那些人从他那里买了花之后,回去就实现了愿望,根本就是他早就知道那些人的命格。那些命中没有的,他根本就不会去接下生意,直接拒绝了。简直太……太邪恶了。
“怎么能说是坑钱呢?我说的有错么?他们个个求得不过都是一个心安理得。再说,有些钱是不义之财,送来我这裏,总比他们到处瞎送了好吧。”这就是他见到的凡人,有许多为了利益,无所不用其尽。
“当然不是。你以为是个天界的神仙,只要看一眼就能知道这人的命数,那还要司命星君做什么?还需要安排不同职位各司其事做什么?一个神统包就好了。虽然我在天界的地位……还不错,但是我也绝统包不了。”
“我知道。一神之下万神之上的紫微大帝么。”
玄遥微微蹙眉,他好像从来没有同她说过他的名号,“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号?”
阿怜微微一怔,完了,难道要说她是在梦中偷窥到的么?她咬了咬唇,含糊地道:“那个听人家说的……”
“听谁说的?奎河还是芋圆?”
“呃……那个……是白颜轩,白颜轩。”若是推给奎河和芋圆,这两家伙免不了要被责难,推给九尾狐族的白颜轩好了,反正难得见到他。这锅就让他背吧。
(远在青丘的白颜轩,猛然打了好几个喷嚏,望了望天,一切正常啊。)玄遥微微扬眉,这九尾狐族怎的一个个都生了个大嘴巴?叔侄二狐都一个德性。不过,令他失落的是,原来她早就知道他的名号,听到这个名号,却也什么都没有想起……
到了渡口,玄遥索性包了一整条船,船家十分高兴。
船行了没多远,忽然瞧见岸边一堆人围着江岸哭丧。
阿怜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到了渡口,玄遥索性包了一整条船,船家十分高兴。
船行了没多远,忽然瞧见岸边一堆人围着江岸哭丧。
阿怜好奇地问道:“这是怎么了?”
船夫说:“姑娘有所不知,咱们这裏每年到了五月底六月初,老天爷都会连降暴雨。今年约莫在五月初暴雨下了整整大半个月,整个举水河的水位上涨,沿河两岸好多庄子全都淹了。这一段刚好叫孟家村,一场大水死了好些人。附近几个村子的人都说是因为今年没有向河神献贡新娘子,所以河神发怒了。今年刚好轮着孟家村的人家献贡新娘,那哭丧的人家大概就是今年要献贡新娘的人家吧。”
“河神娶亲?我以为这只是一个传说而已。”
这传说她可是从小就听说的,在京城的时候,也经常听人说离京城不远的地方,就有愚昧的村民这么做。
阿怜坐在船上望着对岸,忽然,一众男子将一艘纸船推入河中,船上坐着一个年纪约莫只有八九岁的童女,一边衝着岸上的母亲哭喊,一边紧紧抓着船舷,却不敢轻易动弹。河对岸的母亲早已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在纸船被推入水中的那一刹那间想要冲过去抱回孩子,却被身后的男人死死拦住,整个人一下子瘫软在地。
以前的听闻归听闻,可怎么都比不上亲眼见着将活人推入河水中来得震撼。
“居然还是个孩子!”阿怜双拳紧握,十分恼怒,眼见着那小女娃坐的纸船浸了水,便对船家喊道,“船家!快划过去!”
“哎哟,使不得!使不得!”船夫连声叫道。
“为何使不得?!”阿怜不明白。
“你若救了那小女娃,等于与这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为敌。老夫若是将船划过去,日后便不能在这举水河上做生意。姑娘,不关你的事,你就别管了。”船夫说着手中的竹篙撑得更快了。
阿怜十分生气:“老人家,你怎么能这么说话呢?那可是条活生生的人命啊。”
船夫也生气了:“那小女娃是活生生的人命,难道这沿河两岸的村民都不是活生生的人民?姑娘若执意要救那小女娃,你就从这船上跳下去吧,别再乘坐老夫的船了,老夫载不了你。”
“你……”阿怜一口气憋得慌。这老头子怎么能说出这种没人性的话?这些村民根本就是罔顾那些无辜女子的性命,求得是个心安,都是一群自私自利的人“阿怜!”玄遥衝着她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阿怜走过去,盯着玄遥、芋圆和奎河一一看过,不悦地道:“你们三个怎么都无动于衷呢?这可是人命关天啊。”
阿怜蹙紧眉头,不明白他的意思。
玄遥继续说道:“那你可想过,即便是送她回去之后,她还可能会再次被成祭品送入河里,她的父母根本无力保护她,或者说,她父母遭遇全村乃至几个村子的人围攻,甚至丢了性命也有大有可能。”
阿怜的眉头揪得更紧,怔怔地看着他。她倒是没有想过这些……
“那怎么办?见死不救吗?我做不到。”
“之前同你说的话,你全都忘了么?不是我们身为天界之神见死不救,而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命由天定。十万年来,我看过的生死轮回数不甚数。我虽为主宰之神,却也不能随意擅自更改凡人的命数,包括我自己,这一切都是天命。我们不可以过多插手人间的自然生死,否则便是逆天而为。”
阿怜道:“逆天而为会怎样?有损修为?”
奎河和芋圆一至拼命地点头,“折损修为,这对仙界的神仙或是正在修仙的凡人都是极为致命的。”
阿怜嗤道:“我怎么听着,都觉得是你们这些所谓的天神是因为贪生怕死而找的借口呢。救一个损一次修为,所谓长生不老与天齐寿,都将不复存在。你们上界的神仙空有神力,然而却在眼睁睁看着凡人有难,而不顾凡人的生死,那存在的意义究竟是什么呢?那凡人又为何要用香水敬俸你们这些神仙呢?难道只是为了让你们与天齐寿么?”
“不是不救,而是有些事是天命。”
“什么天命,什么逆天而为,这些我都不懂,我只知道这小女娃若是不救,就要死啦。”
玄遥一眼便看穿她的想法,伸手拦住她,严肃地道:“你给我好好待着。”
“你说你们神仙不好插手,那我是个凡人,我不怕。”让一个鲜活的生命就这样在她面前死掉,还是以这种残忍的方式,她做不到眼不见为净。
奎河道:“阿怜,你可不能这么没良心的说师傅,方才师傅命我使用避水符便已经是在做有损修为的事了。”
“什么意思?”
奎河小声道:“师傅从你同那船夫开始发火时,就已经让我对那小女娃使了避水符。那小女娃即便是沉入水中,也不会溺水,只会陷入昏睡。你没发现这船怎么行驶都还在这附近么?”
阿怜看着船夫费力地撑着船,船看似在动,但始终离在那纸船不远的地方。她惊诧地看向玄遥。
玄遥不以为意地勾了勾唇角,“可以心安了么?”
“对不起……”
玄遥摸了摸她的脑袋,叹了口气道:“早在船入水的时候,我就知道你会要救人。”
再看那纸船,已经彻底没入水中,小女娃连最后呼喊声没能叫出口,扑腾几下,便随着那纸船彻底沉入水中。虽然知道她会没事,但是亲眼见着这凄惨的模样,阿怜的心依旧会揪着。
岸边,小女娃的生母因为亲眼见着闺女沉入水中,而受不了刺|激,昏了过去。
其他村民们衝着沉船的位置,集体跪下,念念有辞,连接磕了三个响头后,才相继离开岸边。
船夫一边撑着船,一边焦虑地道:“见鬼了!见鬼了!怎么撑来撑去还在这个地方?”
“因为你见死不救,所以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了。”阿怜冷嗤一声。
“方才一定是你要去救这小姑娘,惹河神不高兴了,所以怎么走都离不开这裏。这生意没法做了,没法做了。”船夫一边说着,一边将船撑向岸边,“你们都下去吧。我载不了你们。”
奎河怒道:“你这老头儿,怎么言而无信?”
船夫念念叨叨:“你们几个触犯了河神,是要倒大霉的。”
忽然,船夫安静下来,手握着竹篙不再动作,一切都仿佛在瞬间静止。
玄遥手指轻抬,先前沉没的纸船破水而出浮出水面,纸船上睡着那个小女女娃。慢慢的,那小女娃的身体浮在半空中,向他们的船一路飘来。
阿怜激动地接过那小女娃,将她平放在船舱内。她伸手探了探小女娃的鼻息,还有气,活着,她顿时欣慰不少。
未过多久,船夫清醒过来,瞧见小女娃正躺在自己的船舱内,气极,指着阿怜的鼻子骂道:“你这个……这个害人精,会害了我们整个孟家村。”
阿怜这才明白,“哦,原来你也是孟家村的人,难怪你各种阻挠,见死不救。害人精是你吧!”
玄遥对船夫道:“撑去对岸孟家村。我付你双倍的价钱。”
船夫气得咬着牙,虽有不甘,但看在钱的份上,只得再船划回去,然而回头逆流而上,有些吃力,他便一路骂骂叨叨。
终于靠了岸,奎河和芋圆率先跳上岸。
船有些晃动。
玄遥抱着女娃儿也下了船,将女娃儿交给奎河。
船忽然晃动得厉害,只是眨眼的功夫,便轰地一下翻了过去,正准上岸的阿怜与船夫双双落入水中。
船夫一下子没了踪迹。
玄遥正欲回过头扶阿怜上岸,刚巧看到这一幕,便知道是那个船夫捣得鬼。他气极,掌心之中顿时燃起一团焰火。
芋圆道:“师傅万万不可!”
若是师傅因为这事伤了凡人,那便是彻彻底底的有违天道,必遭天遣。
玄遥可管不了那么多,手中的烈焰直飞入水面,将那船翻了过来,船夫顿时被从水底炸了上来。
玄遥顾不得那船夫,连忙纵身跳入水中。奇怪的是,阿怜刚刚落水并没有多久,却莫名一下子失去了踪影。他在这水里四处寻找,却始终看不见她。
河水湍流至极,他又往下游的方向游去,游了很长一段,依旧不见阿怜的踪影。为何会这样?这眨眼的功夫,阿怜不可能凭空消失。
难道这水里有东西?
毫无防备,船好好的就翻了。阿怜坠入水中,被船死死地压在下面,她拼命地挣扎着,想要游上水面,但是水流忽然卷起了漩涡,无论是她怎么想往上都是徒劳。她好容易游出那个漩涡,可是很快又被湍急的河水直冲向下游的方向。
她想呼救,但是身材却不争气地浮不上去。她憋着气,忽然伸手抓住了河岸倾斜在水面一棵水柳的枝条。她抓着那根柳枝,想要往岸上游去。
这时,水底一个身影慢慢地靠近她。
阿怜正欲往浮,忽然之间,隐隐约约看见水底游过来一个人,她以为是玄遥来寻她,便伸手向他摸去,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然而那只手毫无温度,比这河水更冰更凉。
她吓了一跳,玄遥的手怎么这么凉?她回头一看,她手中竟然抓着一个她不认识的陌生女人,根本就不是玄遥。漆黑的双眸微微上挑,极媚,鼻子小巧而秀挺,一张樱桃小口没什么血色,有些苍白……黑色的长发散在水中随波逐流,身上穿着一身男子的玄色长衫,称着她这张苍白的小脸,显得更加楚楚动人。
楼玉中面对阿怜,心头一震,这么多年了,这落水的人不知有多少,可是只有这位姑娘对他伸出了手。他仔细地审视着她,嘴角微动,看来这是上天给他的一次机会,这副身体很适合他。
阿怜下意识地松开这女人的手,却不料被她反捉住。她终于察觉到她的不寻常,她不是人,而是一个不知什么原因被困在这水里的……孤魂野鬼吧。
在冥界有玄遥罩着她,那些鬼差对她也是和蔼可亲,如今一个人面对,这心就不受控制的瞎跳。她开始惊慌,拼命地想要往水面浮去,然而却被她死死地拉着,无法动弹。这令她想起莲花境界里,那些想引诱的她怨灵。
“我不会伤害你的,只是想请你帮我一个忙。”楼玉中近似哀求的声音透过河水传到她的耳边,脸上的神情看上起无比的忧伤。
她一阵错愕,凝望着这个俊美的公子,原来他不是一个女鬼……这可真是一张比女人还要妩媚的脸蛋,竟然生为男儿身。就连他穿着男子的衣衫,她还以为“她”是个女儿家。
什么忙?她想问,但在这水里却是怎么也发不出声。
“你只要带我上岸便可,我绝不会害你。”
只是上岸?难不成他也有冤屈?为何她总是能遇到这些奇奇怪怪的事呀。
没待她回应,扑通挣扎了两下,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是谁如此大胆,召唤本神君?”河神尔安口中咀嚼着热干面,口齿不清地说着,抬眸一见竟是天界失踪多年的紫微大帝,吓得呛个不停,连忙扔了手中的碗,伏首跪地,“小……小神尔安参……参见北帝。”
这个吃货尔安,本是天界三十六天将之一,只因在职守时经常忍不住偷吃龙肉凤肝,各种珍馐美馔,所以被罚下界做一个苦逼的河神。没想着,这都被罚下界了,他还是这般贪吃,真是死性不改。
玄遥凝眉,道:“起来说话吧。”
尔安叩谢,起了身。
“莫说废话,这举水河倒里是什么情况?这人落水之后怎么这么快就不见了踪影?”
“一切正常啊……”河神尔安挠了挠头,忽然想到什么,缩着脑袋就没敢再吭气。
“一切正常?一切正常能人刚落入水里就不见了踪影?这下界了比待在上界舒服啊,新娘子娶了一个又一个。”玄遥冷森森地道。
河神尔安方起身就又立即跪了下去,战战兢兢地道:“北帝请息怒!娶妻一事,纯属误会,乃村民误解,小神绝无强娶民女之意。她们落水之后,便由冥界使者引渡回枉死城,小神绝不敢强留她们。小神句句属实,可以去冥界查实。”
玄遥见他不像撒谎,但心中仍有疑虑。
尔安小心翼翼地道:“不知北帝所寻何人?待小神去查探一番。”
“师傅!阿怜在那。”岸上的奎河忽然叫了起来。
顺着奎河指的方向,玄遥瞧见不远处,阿怜正抓着岸边垂柳的枝条一点一点向河岸靠近。
玄遥飞身过去,阿怜正好艰难地爬上了岸,伏在地上不停地咳嗽。
“阿怜,你没事吧?”他伸手去扶她,却在接触她的那一瞬间顿住,随即便将她整个人定住,厉道,“孽障,还不快点给我滚出来!”
“阿怜”仰起头,对上玄遥的双眸,没由地一阵惶恐瑟缩,但看到他眼中满是焦虑与担忧,不由地松驰下来,轻笑出声:“她是你情人?”
玄遥太阳穴上的青筋直跳,掌心的火焰顿生,正要一掌劈向“她”的印堂,却听“她”厉道:“你若一掌打下来,不仅是我,她也会跟着一起魂飞魄散。”
玄遥的手掌生生顿在了半空,离着“她”的面门最多只有寸许,掌心的火焰同时也消失隐去。
“阿怜”一边勾着唇角一边起身,将脸往他的掌下又伸了伸,道:“打啊?怎么不打了?下不了手?看来你很在乎她。看来我找到了一副好皮囊!”
“妖孽!”玄遥咬牙切齿,随即念动咒语,想将阿怜体内的孤魂野鬼驱逐出来,然而眼前的“阿怜”丝毫没有变化,只是媚笑横生地望着他。
“师傅!”奎河赶来,见到玄遥盛怒,“阿怜,这是怎么了?”
“这不是阿怜。阿怜是被这裏的水鬼附身了。”芋圆对着“她”凶狠地龇着牙。
玄遥怒瞪向尔安,指着被附了身的“阿怜”道:“你不是说这河水里一切正常么?这东西是哪里来的?你不说这落水的魂魄你从不强留,这东西又是什么?”
尔安扑通一声跪了下来,颤着声道:“启……启禀北帝,玉中……玉中他是个枉死的可怜人,请饶恕他的鲁莽。请北帝开恩!请北帝开恩!”
“枉死?即便他是枉死,与你何干?你身为一方河神,擅自收留孤魂野鬼在此祸害人间,简直是罪该万死!”玄遥当即便要废了尔安的修为。
“阿怜”迅速挡在了尔安的面前,道:“我的事与尔安没有任何关系,是我不愿去冥界的枉死城。他只是好心的收留我在此,不至让我被厉鬼伤害。你若要治尔安的罪,得先问过我!”
玄遥满脸的不可思议,他竟然会受一个孤魂野鬼的威胁?这一切不过都是基于他不愿阿怜受到任何伤害罢了。
周围的气流骤然变冷,似要凝结起来,岸边的柳树轰然一声倒下,举水河面一下子炸裂开来,水流不停地向两岸袭去,水里的鱼虾四处飞腾……
这一切都是玄遥一身的怒气无处可泄。
“是小神的错,一切都是小神的错!楼玉中原本只是一介凡人,并不知您的名讳,俗语说的好,不知者无罪,还请您大人大量,恕他直言。”尔安连忙又磕了几个响头。
“让他滚出来!”玄遥咬牙切齿地道。
尔安连忙对附在阿怜身上的楼玉中道:“玉中,你快点出来!别瞎闹!快点出来。”
楼玉中转身对着尔安道:“尔安,多谢你这么多年的照顾。你知道的,我等了这么多年,才好容易等到这样一个机会,我是绝不可能放手的。”
楼玉中望着玄遥,刺|激他道:“我就是不出来,你是天神又能奈我何?”
“你——”
“玉中,你别闹了!有什么冤屈,你尽管说出来,在你面前的是咱们上界至高无上的神北……北……”尔安收到玄遥暴怒警示的眼神,连忙顿住改口道,“总之,你有什么冤屈,你就尽管跟你面前的这位圣仙开口便成,他能帮你。”
谁知楼玉中倔强地道:“没什么冤不冤屈,或许这就是我的命。我自有我解决的方法。”
玄遥恼道:“你的解决方法就是侵占他人的肉身么?”
楼玉中一脸严肃地道:“这位圣仙,你大可方心,我不会伤害这位姑娘。我不过是与她定了契约。只要完成我未了的心愿,我便会从她的体内出来。”
玄遥嗤道:“荒谬!你怨念极深,附在她的身上,必定会有损她的身体。我劝你最好立即滚出来。你若立刻就滚出来,我尚可答应留你一条小命。”
楼玉中倔强地摇了摇头,嗤笑一声,道:“我说了,我只要完成未了的心愿,我便会从这位姑娘体内出来。我已死过一次,就算魂飞魄散又如何?我根本不在乎。再说,若不是这位姑娘有心要帮我,她的身上有这两个圣物,我又如何上了她的身?”他从怀中摸出莲花令和梅花令两块令牌,“眼下,我只是令她睡着了。”
“你既然一意孤行,那便别怪我不客气。”玄遥从他的手中拿回两块令牌,随即施咒将“阿怜”定住,扶着她的肩头,双眸直直望进她的眼底,开始叫唤:“阿怜!醒过来!阿怜,醒过来!我是玄遥,你看着我,你醒过来。”
是谁在叫她?
阿怜迷迷乎乎,睁开双眼,眼前一片黑暗,只有正前方有一团光亮。她伸了伸手,十分奇怪,那光亮看见很近,似乎又离着她很远。她走了几步,又伸手向前够了够,还是没有够着。
忽然,她的肩头被人拍了一下,她回头,看到了比她还要妩媚漂亮的楼玉中,“是你?你究竟……是谁?这是在哪?你到底要做什么?”
楼玉中道:“我姓楼,名玉中。这裏是你的体内,简单来说,是我占了你的身体,与你的魂魄共用一个身体。”
“我想起来了!你你你……就是那个不分青红皂白强行打晕我的人。”阿怜抱着脑袋近似崩溃,“啊——我居然被一个男人附身了!不不不,是个男鬼。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快点从我的身体里出去!”
“你冷静一下!我没有不分青红皂白,是经过你允许的。”
“怎么可能?我又不是傻子!傻子才会跟一个男人……不对,跟一个男鬼共用一个身体。你快点出去吧!你身为男儿身,占了我这女儿家的身体,你不嫌别扭,我还嫌难受呢。”阿怜一边说着一边朝着前方那团光亮走去,她不喜欢黑漆漆的地方,她恐黑。
“你答应过要帮我的!”
“我什么时候答应过你?”当时她闷在水里,根本都开不了口好么?
“我可以上得了你的身,是得到你的允许,否则就凭你身上的那两块玉牌,我根本无法上得了你的身。只要得到你的允许,就等同是你同意与我立了契约。”
“什么?!你这根本就是胡说八道,牛不饮水强按头!”阿怜生气地扭头就走。
“已成事实,你不信也没有办法。你若就这么走了,我便再没有机会查出当年害死我的人是谁?”楼玉中站在她的身后,声音透着说不出的凄凉与悲痛欲绝。
阿怜顿住脚步,只差了一点,她就要走出这裏,奔向光明了,可是听到这位美男子哀凄凄的声音,她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你说你是被人害死的?”
“嗯。”
“你这么做这就是为了查出当年害你的凶手?”
“嗯。但还有个心愿未了。”与其说是心愿未了,倒不如说是个心结。
“那你能上我的身,为何不去上别人的身?”
“只有你主动向我伸了手。”
“……”所以她是烂好人咯?她真是越来越觉得自己是朵圣母白莲花,同情心各种泛烂啊。这一点倒底像谁啊?黄老爹么?真是要命。“说吧,你要我怎么帮你?”
“你先睡一会儿,等到了地方,我再叫你。”
“什么叫我先睡一会儿?”
“我要完全支配你的身体,你必须进入沉睡。”
“那不行,我要是睡着了,鬼知道你佔着我的身体到什么地方,干了什么事。万一我被你弄得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用害怕,只要我了我这个心愿,便会离开你的身体。”
“怎么不害怕?换作是你的身体被别人占了,你说你害不害怕?我现在还不能完相信你说的话。总之,我得醒着,我的身体我自己控制。再说了,你是个男的,万一你用我的身体去干什么坏事,你走了之后,我还要不要活?你有什么难处苦衷尽管说出来,我可以帮你,但不一定非要借身体给你。你只要把你如何落水,在哪落水,整件事的经过说出来,我帮你去查清楚,当初是谁害死你,替你找出凶手,帮你报仇。”
楼玉中却摇了摇头。
“为何不行?”阿怜不明白了。她也是这样帮李良秀的啊。
“阿怜,你醒醒!阿怜,你听见没有?你醒醒!”玄遥的声音自亮光的地方传来。
听到玄遥的声音,阿怜一个激灵,玄遥一定知道她出了事,“你赶紧从我身体里出去吧。”
说着,她便要向亮光的地方步去,楼玉中一下子挡在她的面前,“你不能出去!”
“为何?你该不是就是想佔着我的身做什么坏事吧?”阿怜狐疑地望着楼玉中,他的目光一直看向黑暗中的那团光亮。难道说谁先走出那里,谁就可以醒着?她拔腿就往那团光亮的地方跑去。
但是才跑了没两步,她便被楼玉中紧紧拉住,“你还不能离开这裏!你必须先睡着。”
阿怜严肃地道:“我可以帮你,但是不同意你占用我的身体!”
“那就没有办法了。对不起!”楼玉中露出了狰狞的面孔,狠下心一巴掌将她再次劈晕。
楼玉中将阿怜的灵魂安放在黑暗的角落里,瞅着她看了许久,低喃:“对不起,阿怜姑娘,有些事情我必须得自己去做。我会信守承诺的!请你相信我,我不会伤害你。”
玄遥呼唤了很久,明明已经感受到阿怜已然是苏醒的状态,可是一下子她又消失了,无论怎么呼唤她,都见不到她再次苏醒过来。
忽地,“阿怜”睁开眼,然而却是楼玉中的灵魂凝视着他,道:“我说了,我不会伤害她。你若再这样叫唤下去,我就只能在目的达到之前,让她一直沉睡了。”
“孽障!你也就仗着我怕伤害她,不敢打你罢了,才敢这么肆意妄为。”玄遥终于松了手,“说!你倒底想要做什么?”
楼玉中道:“我要去武昌,寻一个人。”
玄遥厉道:“寻谁?”
楼玉中一阵沉默,淡淡地道:“与圣仙无关。”
河神尔安立即上前,在玄遥的耳边轻声道:“前几日,那人刚巧经过这举水河到了武昌,不知现下是否离开。”
玄遥挑眉,脱口而出:“季如绵?”
一提到季如绵,阿怜幽黑的眼眸中闪着一丝光茫,透着一瞬即逝的爱慕,随之而来又夹杂着一抹痛苦的忧伤。
不,不是阿怜,准确的说应该是楼玉中。
玄遥微微眯眼,凝视着楼玉中,将他的反应全部看在眼中。不管是不是楼玉中,但是从阿怜的眼中看到爱慕其他男人的眼神,这令玄遥看起来极不舒服。
楼玉中恢复了神情,什么话都没有说,转身便向前方步去。
“是不是只要见到他,你就肯离开阿怜的身体么?”玄遥追问。
“不知道。”楼玉中微微顿步。
“你——”玄遥指着楼玉中的鼻子,但是总觉着这是对阿怜的不尊重,只得隐忍着放下手,“你不要得寸进尺。”
“不论圣仙是否相信,我说了我不会害阿怜姑娘,便一定会信守承诺。待我解决了我的个人恩怨,便来谢罪。还请圣仙不要插手。”楼玉中说完,拾步前行。
“她”的脚步走起来有些蹒跚,午时烈日的阳光照着“阿怜”的身上,满头大汗的“她”看起来更加娇弱,然而那挺直的身子板却显露“她”坚定的决心。
玄遥深蹙着眉心,薄唇紧抿,望着“她”的身影,一时之间陷入沉思。能接受鬼契,无条件帮助别人,大概也只有阿怜这个傻瓜才能干出来的事。
尔安凑上前,叹了口气道:“启禀北帝,这楼玉中并非是在举水河落水而亡,依水流速度,我估莫着应该是在上游宋端口附近落水。小神问过他很多次为何落水,他也不说。从他的神情举止中,小神约莫猜得他是为情所伤。这楼玉中与其他落水的冤魂不太一样。这近十年,他从未害过一人,甚至还救了不少人。小神劝他跟无常使者回枉死城,早些去投胎,他也不听。小神见他实在是太可怜了,所以……就心软收留了他。他就这么在河底陪着我,偶尔为小神做做饭菜,闲时,会打着拍子哼唱那首什么才子佳人。”
“《佳人无双》!”玄遥睇了尔安一眼,这吃货一定是见人家会做饭菜,所以将人收留了,偏要解释的这么无可奈何,真是无语。
“对对对!《佳人无双》!《佳人无双》!其它什么情况小神也不是太清楚,这毕竟是别人的隐私么。”尔安憨厚一笑,不知又从哪变出来一盘鸭脖,“北帝您老要是饿了烦了,来一盘鸭脖,包准所有烦恼全消。”
玄遥抽角微抽,摇头叹气,这货就知道吃吃吃,活该被贬。
尔安见玄遥一脸不悦,想来这马屁是拍在了马腿上,连忙夹着鸭脖滚一边去,待到玄遥追着楼玉中离开,他才又重新将鸭脖拿出来,开心地啃了起来。
这尘世间的烦恼,谁爱烦谁烦去,总之他只要有二三两美酒,几碟小菜,让他免去仙籍做个凡人也甘愿啊。
马蹄声“嘚儿嗒嘚儿嗒”由远即近,不一会儿,一辆豪华的马车停在了城中最知名的药馆门前。马车的竹帘随即掀起,一个儒雅的身影率先落车。
楼玉中远远地望着从马车上下来的季如绵,他掀开马车竹帘的那一刹那间,十年光景,往事依如昨昔。
楼玉中的步伐下意识向前迈了一步,很快却又生生顿住。
季如绵回转身一手挡着竹帘,一只手伸出,等待着竹帘后之人。未久,只见一只戴着碧翠玉镯,腕节纤细的白晳素手搁在他的掌心之上。一个身着锦衣华服,身形娇弱的美妇人从帘后钻出来。
季如绵体贴温柔地扶着他的夫人何碧云落车,相携走进药馆。
楼玉中晶亮的目光随之黯淡下去,眼神之中满是无尽的失落,双拳紧紧握起。
阿怜感受到楼玉中内心起伏的情绪,忍不住道:“你……爱慕那位漂亮的季夫人?”
楼玉中不屑地嗤道:“哼!我怎么可能会爱慕那个虚伪卑鄙又不择手段的女人?”
“咦?难道你爱慕的是那个季大人?!”阿怜不可思议地惊道。
楼中玉沉默。
阿怜啧啧啧地叹道:“原来是爱了不该爱的人,难怪你看着这么郁郁寡欢。”
“你懂什么?”楼玉中忽然反应过来,看了看四周,意识到什么,便道:“你……何时醒的?”他惊诧,本以为自己完全操控了阿怜的身体,却不想她竟然能醒着与他共用同一具身体。
“哦……就在你从大街上听到季大人要去医馆的时候,我就醒啦。”阿怜也奇怪,这一次醒来,楼玉中能看到的听到的感受到的,她也可以,不再像之前那样待在黑漆漆的地方。
离着几步开外的玄遥,也意识到阿怜醒来,便快步走来,扶着她的肩头,激动地道:“阿怜,你可听到我的声音?”
阿怜道:“玄遥,我能!我能!”
与此同时,楼玉中冷冷地道:“请圣仙放开我!”
本听到阿怜的声音,玄遥激动不已,然而忽然之间却同时又听到楼玉中的声音蹦出来,这令他额上的青筋隐隐直跳,按着阿怜肩头的手掌被迫松了开来,紧握成拳。阿怜看着他的眼神,从爱慕也一下子变成了冷漠,这令他极不舒服。他玄遥如今却奈何不了一只鬼……说出去,怕是要笑死整个六界。
阿怜有些气愤地道:“哎哎哎!楼玉中,你终于知道别扭了么?”
楼玉中嗤道:“他只不要摸我,我就不别扭。”
阿怜难以置信地道:“哎哟,你凭什么认为我家大遥遥是要摸你?你少在那自做多情了!先说好了,我答应帮你归帮你,但是你不许乱来。不管你有多爱慕那位季如绵季大人,与他关系如何,但是如今这身体是我的,你得要尊重我,绝对不要想着你如今变成了女人,就可以拿我的身体去引诱季如绵。这是绝对不可以的。我可是个有主的人!你听清楚了没有?”
楼玉中有些恼道:“我可没有你想的那么下作!”
“没有最好!”
“他要敢拿你的身体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我定劈了他!”玄遥愤愤地咬着牙。这都遇着什么事?明明可以美人在怀,却偏偏闯进一个莫名其妙的怨魂,他还不能把他怎么着,叫他如今想亲近阿怜也不可以,只能眼巴巴的看着。
“呵!”楼玉中不屑冷嗤一声,仿佛在嘲笑玄遥,有本来你来劈啊!
“他要是舍得劈我,你还能这么嚣张。”阿怜伸手去拉玄遥的衣袖,被玄遥顺势握住。
阿怜安慰他道:“好啦,救人一次胜造七级浮屠,等解决完了这事,我们赶紧回家。”
楼玉中突然插话:“快放手!”
阿怜惊道:“我为何要放手?”
“刚说好的。”
“刚说好的是你不可以拿我的手随便碰季如绵。”
“那你也不要随意跟你男人这般亲昵可好?”
“我跟我男人亲昵关你毛事?我是好心借你身体,你还这么挑剔,想怎样?”
“你们两亲亲我我的,有考虑过我的感受么?”
“你不喜欢,你出去呀。”
“我就不出去!”
“……”
这一会儿楼玉中的声音,一会儿阿怜的声音,不止是玄遥,就连奎河和芋圆听得都有些精神分裂。
玄遥按了按微微刺痛的太阳穴,接着手中多了一粒金丹,对阿怜道:“好了,你们两别吵了。先把这个服下。”
阿怜正要伸手,楼玉中却将她的手控制停在了半空中。就瞧着她的手忽上忽下,如同牵了线的木偶。
阿怜道:“楼玉中,你想干嘛?”
楼玉中拧着眉心说道:“谁知道这是什么药。万一你们反悔了?”
阿怜道:“你这叫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早知道在水里碰你一下,你就赖上我,我一定离你远远的。”
玄遥耐着性子解释道:“这丹药是保你魂魄不散,保阿怜元气不损,你们两魂魄共用一体,待你离开之后,我得要保证阿怜完好无损。若不是因为你这孤魂野鬼,我根本无须浪费这粒仙丹。”
终于楼玉中不在僵持,阿怜顺利拿到丹药吞下。
经过一番讨价还价,三人终于达成一致,在了却楼玉中的心愿之前,玄遥与阿怜不得有任何亲昵的举动,甚至连暧昧的目光都不可以有,楼玉中也决不会拿阿怜的身体做出任何出格危险之事,首要保证阿怜的人身安全。
阿怜也总算搞清楚,怎么就莫明其妙的与楼玉中立了鬼契。这人在死之前若是有什么夙愿未了或是枉死,这死后便容易形成怨气,成为怨魂,而楼玉中则是两者都占了。在举水河底待了十年,一直陪伴着被天界贬下凡当了一方河神的尔安,随其修行,救人无数,也算是有点点道行的怨魂。虽然这样,但怨气难消,一直在寻找能与他订立鬼契的宿体。而她,不巧,不仅是一个能看得见他,还是第一个向他伸出友好之手的凡人。就这样莫名其妙的与他定了鬼契。
通常与怨魂定立鬼契的凡人,多半是凡人心生贪婪存有恶念,以自身肉身作为交换条件成为宿体,即便实现了贪念歹念,自身也会落得阳气耗尽,死状凄惨的下场,而怨魂的灵力则会变强。
到了阿怜这裏,反过来了,不仅成了楼玉中的宿体,还得要帮着楼玉中去了却心愿。唯一的区别就是许多遭水溺而亡成了怨魂的,更爱将凡人拉入水中溺死,好替代成为下一次投胎的替身,然而楼玉中不知为何偏偏就是不愿去投胎。所以,按楼玉中的话说,他没有将她溺死在水里,她就该谢天谢地了。
阿怜简直欲哭无泪,她当时误以为那是玄遥来寻她的好么,谁知道遇上他这么个鬼,还被上了身……
幸亏玄遥又喂了她一颗丹药,保她心脉,可供两个魂魄共用一体。她能醒着,至少安全感足了些。自打知道楼玉中是被人害死的,黄老爹对他的教诲便一直在她脑中徘徊,救人一命如造七级浮屠,或许她来不及救楼玉中一命,至少帮着找到那个害死他的凶手吧。其实,她还好奇,他与那季大人有怎样的一段过往。
先前奎河拿出天机镜照过被楼玉中附身后的阿怜,想看看楼玉中究竟是如何死的,不知是不是因为阿怜体质的原故,天机镜里依旧是雾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照不出。
对于楼玉中的死因,玄遥却是心中有数,用不着天机镜也能猜到八九不离十,只是因为应承过不插手此事,只要楼玉中不做什么危害人间的事,他便不会插手,况且这事同童天佑和夜幽若的事不同,凡人的事,自有凡人的命数。而阿怜虽然嘴硬,却仍是心软,潜意识下有心想帮楼玉中,他只要看好了她便好。
墨瓦白墙,一排大红色的灯笼高悬,在黄昏中显得特别的安逸。
未过多久,墨漆的大门打开,裏面的小厮走出来,将一盏盏灯笼点亮,准备迎接客人。待到暮色降临,这裏红色的灯光便会将整个院落缀得透亮,在夜色中散发着刺目而魅惑的光芒。
这裏是武昌最有名的伶人馆——盛乐坊,有许多红极一时的伶人都是从这裏出去的。
附在阿怜体中的楼玉中,远远地望着盛乐坊,踌躇片刻,拾步向前走向那小厮,柔声道:“这位小哥,听说前阵子你们盛乐坊缺人手,一直在招人,眼下还需要么?”
前一阵子,京城传来消息,正得圣宠的季大人打算借回乡的机会,在武昌挑选几个技艺卓群的优伶一同回宫,准备殿前献艺。这不仅是武昌,就连武昌附近各个县城知名的伶馆,都在拼命训练本馆资质上乘的苗子,勤练歌舞技艺。盛乐坊还收了一批模样清秀的男女童。这人一多,衣食住行都需要人手,才不得不又招一些打杂的。
那小厮抬眸瞅了一眼“阿怜”,见她的年纪轻轻,衣着打扮和气质均与寻常的伶人大不相同,更不太像是来应征扫地烧饭干杂活的那些大婶,于是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她一番,方道:“这位姑娘……较擅长什么?”
楼玉中淡淡地道:“歌舞均可。”
小厮不免惊讶。这姑娘当真不是来应征打杂帮手的,倒是想做伶人?偶尔伶馆在缺人的时候,会收留一些面容娇好身段不错,又懂一些音律的散妓。可是他怎么看,也看不出眼前的姑娘有这方面的资质。虽然姿色中上,但是没有过硬的技艺,别说入他们馆主的眼,怕是连他们盛乐坊教习嬷嬷的眼都入不了。
楼玉中从腰间取下钱袋,从中取了一些碎银,放在那小厮的手中,道:“小哥,只需去通报一声便可,至于我能不能留下,那便是我的事。”
小厮掂了掂手中的碎银,瞧她底气十足,犹豫三分,便道:“你先等着。我去禀报一声。”说完,很快便消失在暮色之中。
阿怜忍不住出声质疑楼玉中:“你不会是为了要接近那个季如绵,想进这裏当伶人吧?”
楼玉中淡淡地道:“我本就是个舞伶。”
阿怜立即道:“我不赞成。”
“之前说好的,只要我不做什么出格的事,你便不作干涉。眼下又岂能出尔反尔?”楼玉中瞪着属于阿怜的美目,望着盛乐坊的楼阁一脸忧伤,“或是,你嫌弃我曾是个身份卑贱的舞伶么?”
不知是否因为共用一个身体的原因,阿怜深深感受到来自楼玉中灵魂深处的悲凉,自责一番,才道:“对不起,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在没有遇到玄遥之前,我是个人人避之的乞丐。”
玄遥从暮色中走出来,立在“她”的跟前,冷冷地道:“她并非瞧不起你曾是个舞伶。她若是嫌弃你,就不会好心的要帮你。只是你自始自终都没有说明你究竟有什么心愿未了。你口口声声说是被人推落水中致死,但就至眼下看来,似乎你并不想知道谁是害死你的凶手。”
尔安应该告诉过楼玉中,以他玄遥的能耐,或许一盏茶的功夫都不需要,便可以知道谁是害死楼玉中的凶手,然而楼玉中从上了阿怜的身之后,并不急于知道这件事,偏要将事情弄得很复杂,甚至想去当一名伶人,或者他根本早就知道谁是害死他的凶手。
楼玉中的双手垂在腰身两侧,死死地紧捏着裙摆,上好的面料揪起了一道道褶皱。他望着一眼便看穿他的玄遥,沉默不语。
玄遥又道:“你即便是能顺利进入这裏,也只能做一个身份最下等的散伶,入不了官籍,能否见着季如绵还不一定。你若想见季如绵,大可不必用这种方式。”
楼玉中摇了摇头,道:“你们不会明白的。”
玄遥道:“若是你决心已定,便按你想做的去做。但是有一点,我要提醒你,我和阿怜曾与季如绵有过一面之缘,季如绵有求于我,也知晓阿怜是我夫人,假如你有幸能见到季如绵,他追问起来,你该要如何解释?”
楼玉中又是一阵沉默。
阿怜幽幽地道:“不行的话,那就给我换张脸吧……”
楼玉中有些微愕,抬眸看了一眼玄遥,道:“烦请圣仙将阿怜姑娘的脸换成我原来的那张脸。”
玄遥眉心微蹙,道:“楼玉中,你可真的想好了?”
楼玉中坚定地道:“劳烦圣仙了。”
“无须换相貎,只要你想清楚了便好。”玄遥衣袖轻轻一挥,“除了见过阿怜的季如绵能瞧见你本来的相貎,其他人见着你,就如同方才的小厮看见的阿怜一样。”
这时,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传来。
玄遥便道:“去吧。”
“多谢圣仙。”楼玉中双手作揖,拜谢玄遥。
先前前去禀报的小厮走出来,道:“这位姑娘,请随我来。”
楼玉中转身,随其进入门内。
奎河投为凡人之后,这天眼是时开时不开,以致阿怜被楼玉中附了身,竟没能第一时间看出来。待到看清了楼玉中原本的相貎,便和芋圆感叹,这楼玉中根本就是男生女相啊,就算他附的不是阿怜的身体,他若扮成女子,寻常人也恐难辨别出他的性别。
奎河走上前,不解地问玄遥:“师傅,你就这么放心阿怜进去当一名散……散伶么?”谁都这知道,这散伶如同青楼女子,甚至有些时候连她们都还不如。
虽说伶馆是官府设立培养伶人的地方,但是很多时候与青楼并无异样。不止文人学士喜欢从伶人们身上找寻灵感,达官贵人们也喜欢找他们寻乐。尤其是那些相貎出众、身姿卓越的伶人,更易被恋酒贪色的达官贵人相中。往往这些达官贵人籍口欣赏伶人表演才艺,却对他们做那些上青楼找鸨姐儿做的龌龊事情,甚至直接养一两个伶人在府上供自己狎玩享乐那也是常有的事,等到新鲜劲头儿过了,这伶人就如同货品一样随手赠与他人,毫无自由可言。说白了也就是官府养的一群官妓。
所以说,纵然伶人有着追求伎艺最高境界的傲骨,却也难逃地位卑贱的命运。
进了这道门,阿怜若是遇上什么意图不轨恋酒贪色的达官贵人该如何是好?
夜色降临,透过门中,玄遥看向灯笼高悬红光一片的庭院,道:“如今的楼玉中可不是十年前的楼玉中,随尔安虽然只修行了短短十年,但救人无数,就凭那一点点道行,凡人想要伤害他却并没那么容易了。我反倒是担心他,若是控制不住内心集聚的怨气,伤了凡人。”
奎河更加不解,问道:“我也是不明白,这楼玉中究竟有什么未了的心愿,竟然比知道谁是害死他的凶手还要重要呢?”
芋圆嘤嘤嘤地道:“我看他啊,就是想藉着阿怜的凡身,去会一会自己的老情人。说不准他就是因为不甘心被老情人抛弃才投得河自杀而亡。”
奎河道:“有道理。就算那季如绵就算再喜欢他,也不可能娶一个男子回家啊。”
芋圆道:“可不是呗。话说,这十年前死去的老情人突然出现在眼前,这季如绵会不会被吓死么?”
玄遥眈了一眼芋圆,鄙夷道:“你们青丘一族怎么会让你选择行冠礼?我看及笄更适合你。”
芋圆摊了摊两只爪子,道:“因为比起男人,我更喜欢女人。我们青丘向来民风大胆奔放,可不像你们天界那么虚伪,追求什么清心寡欲,无欲无求。爱人是男是女对我们来说,根本就不是什么事儿,最重要的是两人是否相爱。”
玄遥这一回没有嘲讽,反倒是赞许地点了点头,“你倒是挺敢说的。”
奎河道:“师傅,我们要跟进去看一看么?”
玄遥思忖片刻,点了点头,于是衣袖轻挥,将奎河变成了一个相貎清秀的书童模样,芋圆则变成了一只通身皮毛雪白发亮的漂亮猫儿,而他也摇身一变,成了一名中年商贾模样。
芋圆抗议:“为何我要从一只尊贵的九尾狐变成一只猫儿?为何就不能把我变成一个人?”
“你戏很多!想变人,就自己想办法。”玄遥白了他一眼,双手相背,如同那些凡人商贾权贵一般,慢走进盛乐坊的大门。
芋圆看着自己小了一圈的爪子,心有不甘,原地不停地旋转着身子,试图变回自己原本翩翩贵公子的模样。
楼玉中随着那位小厮进入盛乐坊,沿着蜿蜒的小径,走向女部所在的丽伶阁。十年未曾踏入这裏,亭台楼阁,树木山石,竟与记忆中一样,几乎没有什么变化。
随着他的目光,阿怜也好奇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这裏四处悬着红色灯笼,不远处传来丝竹声乐,时而夹杂着男女调笑的声音,仿佛就是另一种形式的花楼。
“没错,这裏其实就是一个倡馆,这裏的女伶就是妓|女,男优就是男倡。只不过这裏的优伶不必像花楼里的姑娘们一样,拼命地在烟花柳巷间去招揽生意。”楼玉中听到阿怜的心声,自嘲的语气中透着冷漠。
“你真的要去当一个散伶么?可是我不会跳舞啊?”阿怜对音律舞伎什么这种优雅的东西完全是一窍不通,虽然她很喜欢听戏欣赏歌舞。
“放心,我不会扭着你的腰。”楼玉中一直板着脸,终于轻笑出声。
此时,阿怜与楼玉中交流的声音,只限于两人的魂魄之间,也只有他们两人相互能听见。
“姑娘,你笑什么?”领路的小厮听到阿怜轻笑,忍不住回头。
阿怜叹了一口气,道:“希望你尽早了却你的心愿。”
楼玉中紧抿着嘴角,一脸严肃。
小厮领着楼玉中到了女部伶人们平日里练习歌舞艺的练习场,道:“姑娘,请稍等,待会儿咱们这裏的曲嬷嬷前来,你有何本事,尽管显出来。”
不一会儿,一个年纪约莫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年轻妇人走了进来。
阿怜见她身姿轻盈,步步生莲,皮肤生得细腻又光滑,不经意间抬手抚着髻间的珠花动作极为优雅,眉目明净,俨然是个花信年华的美|少|妇。阿怜忍不住心生赞叹。
“她可不是什么花信年花,已经徐娘半老了。”楼玉中忍不住说。
阿怜惊讶:“什么?她……已经徐娘半老?可看着一点儿也不像。那你有多大了?”在她看来,楼玉中也就差不多刚过了弱冠之年。
“是问我死的时候么?过了而立之年。她是我师妹。”楼玉中第一眼就认出眼前这位曲嬷嬷,乃当年一同为盛乐坊的伶人曲小满。论辈份,曲小满还得尊他一声师哥。时别多年,她的脸上没了当年的稚气,倒是了有几分当年教导他们的教习师傅严厉模样。
阿怜忍不住又一声赞叹,原来伶人们保养得如此之好。若是自己到了这年纪还能像他们这般如花似玉该多好啊。
楼玉中不禁嗤笑:“我活了这么久,倒是头一次见着有人羡慕地位卑贱的优伶。”
阿怜呵呵一笑:“再卑贱贱得过乞丐么?在没有遇见玄遥之前,我是个在人家后巷与狗相争扒拉残食而活的乞丐。”
她没有资格嘲笑任何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只能说投胎是门技术活。
“但至少你遇见了圣仙。”楼玉中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滞涩。
阿怜沉默,这话楼玉中说得没错,至少她遇见了玄遥,而他,被人推落了水。
曲小满上上下下仔仔细细打量了“阿怜”,不仅伸手捏了捏她的肩骨和腰身,甚至还挑着她的下颌左右看了许久,才道:“模样长得倒挺标致,但你可知我们盛乐坊是什么地方?是你这等人想来就来的地方么?”
楼玉中乖巧地行了礼,道:“回嬷嬷话,小女敢毛遂自荐来这裏,当然知道盛乐坊是什么地方。”
他的声音变得轻柔婉转,阿怜听着自己的声音如此酥软,柔若似水,这一对比,她顿时觉得自己平日里就是一个糙汉子。
曲小满媚眼如丝,唇角轻勾,道:“听说你想来咱们这裏当一个散伶,讨碗饭吃?”
楼玉中点头,“是。还望嬷嬷赏饭吃。”
“咱们盛乐坊可不是外面那些上不了台面的野路戏园子,伺候的可都是武昌城里及来往武昌城的达官贵人们。就连当今乐府令李大人为宫中选拔优伶,也都会首选咱们盛乐坊。这几十年来,从咱们盛乐坊被选去宫中承蒙圣上恩宠的贵人那可是数不甚数。可不是什么阿猫阿狗随便想来就来的地方。”
“小女知晓。恳请嬷嬷赏饭吃。”
楼玉中的姿态极低,就差没给曲小满下跪了。
这不禁让阿怜忆起做乞丐的那些日子。
“你擅长音律舞技?可我看你这身子板,怎么都不像是个擅长舞艺的优伶。”
楼玉中淡淡地道:“若是曲嬷嬷给小女一个表现的机会,便可知小女有没有讨这碗饭吃的本事。”
曲小满挑眉,眼神里满是质疑:“口气倒不小,挺自负的。行,给你一个机会,那是要唱一曲,还是要舞一曲?”
楼玉中道:“就舞一曲吧。听闻季大人刚巧在咱们武昌,小女就以当年季大人成名之作《佳人无双》作舞。烦请嬷嬷找人为小女伴唱。”
“看不出来你这年纪,胆子倒是不小。”曲小满不以为然地冷嗤一声,随即拍了拍手,一位年纪尚幼的女童伶走进来。曲小满衝着她道:“你来唱《佳人无双》替她伴唱。”
“喏。”小丫头恭敬屈礼。
“来吧。”曲小满身子往一旁的座椅斜倚坐下,手捧着小厮送上来的茶水。
楼玉中取了一旁挂在架上的水袖穿戴好,便走到练习场正中,双肩自然垂沉,胸膛挺直,手臂微抬,准备起势。
小丫头也准备好,轻咳几声,张口便来,声音虽为稚嫩,但也唱得字正腔圆。
曲小满手捧着茶盅,低头细抚着茶沫,轻啜一口,根本就没有将楼玉中的演艺放在眼里。直到小丫头唱到了高潮部分,却见楼玉中连着十几个优美而利落的旋身翻转,便不由地顿住。这身段这动作……似曾相识,就连这舞蹈编排,也令她不禁忆起一位去年多年的旧识,在当年可是盛乐坊的头牌,只要他一出场,那便是宾客满座,几乎就是一个传说。
她仔细看着,忘了喝茶。小丫头唱毕,楼玉中最后收袖,猛地半跪下腰在跟前,令她不禁怔了许久。
真到楼玉中起身叫唤,她才想起来说事,“果然有两把刷子。你叫什么名字,师从何处?”
曲小满好奇,明明这丫头的身段一点都不像是一个长期习舞的伶人,可却将这段舞蹈跳得出神入化。打小就在这行摸打滚爬的她,人生第一次居然看走了眼。
楼玉中淡淡地道:“小女姓顾,顾影怜。曾在京城的乐坊里待过,”
“在京城待过?”
“是。但不是什么知名的乐坊。”楼玉中心中明白,以他的舞艺想要随便编个师承和乐坊糊弄曲小满,有些难。
曲小满不可思议地盯着楼玉中,就凭这丫头刚才露的这一手,别说是她们的盛乐坊,就连进入京城最大的长乐坊那也绝不成问题。说起长乐坊,那名气可是比她们盛乐坊大多了。长乐坊教出的伶人那可是常常在殿前献艺,各地达官贵人们争相抢夺。这丫头怎么看都不像是野路子出身,该不是长乐坊的人吧?
“是么?我怎么看,你这身段像是京城长乐坊出来的。你这在京城长乐坊好好待着,竟然跑来咱们武昌盛乐坊,该不是犯了什么事被长乐坊给赶出来了吧?”曲小满犀利的目光盯着楼玉中看了又看,这若是犯了事被长乐坊给赶出来的,她们盛乐坊可不敢收。
“嬷嬷,您误会了,不是长乐坊,就是很普通的一间乐坊。去年冬天,小女不小心染了风寒,一直不见好,馆主怕小女将病传染给其他人,便让我离开。小女无处可去,只好回乡。没想到这一回来病也全好了。小女也不懂其他谋生,听闻盛乐坊在招人,所以就想着来试一试。”
曲小满冷嗤一声:“我们招的那可都是小娃娃,往上了,也不会超过十岁。要么就是洗衣做饭扫地的老妈子。可不是你这般年纪的。”
楼玉中低眉沉思片刻,扑通一声跪下,道:“嬷嬷,小女除了会唱歌跳舞,也不懂其他谋生。我之前听闻盛乐坊的曲嬷嬷不仅技艺超群,心地也是最好的,还请嬷嬷赏饭吃。”
楼玉中跪着走到曲小满的脚下,咚咚地磕了几个响头。
“你先起来!”留不留这丫头倒叫曲小满一时间为难。
这些年,他们盛乐坊资质上乘、天份极高的优伶就没见有,自打被京城的长乐坊压下去之后,就没有再抬起过头,若不是有季大人在宫中顶着,他们盛乐坊怕是早被遗忘。就凭这丫头的舞艺,只要登台一定能成为她们盛乐坊的头牌,说不准被季大人一眼相中,挑去宫中,若是日后能承蒙圣宠,她们盛乐坊反压京城的长乐坊,那是极有可能。但是这丫头虽然话说的好听,但目光森冷,令人不寒而栗,一点都不像是这个年纪该有的眼神,这真是叫人很不舒服。
“对不起,我不能收你。你要是从其他一些什么不知名的小馆里出来也就罢了,可若是真叫京城的长乐坊给赶出来的,我就是有十个脑袋也不敢收你。你且走吧。”曲小满忍痛挥了挥手,就是这丫头舞艺再好,她也绝不能私自冒险留一个来路不名的人。
忽地,一个小厮匆匆前来禀告:“嬷嬷!嬷嬷!季大人来了,乐正大人这会儿不在,几位大师小师都去前院伺候着了。”
“不是说季大人前两日才来过么?怎么今夜又跑来了?”曲小满连忙起身,“我这就过去。”
小厮又道:“前几日嬷嬷不是刚巧不在么,季大人那是私下里悄悄来咱们这裏,看了几个优伶的技艺之后,一言不发地走了。刚才来,就衝着几位大师们在发火,说是教的都是什么玩意儿,没有一个能拿出手的,说咱们盛乐坊调|教出来的伶人比起京城长乐坊的那是差了不知道多少个等级,简直一个个就是烂泥……烂泥扶不上墙……”小厮的声音越说越低,头就差没点在了地上。
曲小满的脸色一下子沉了下去。这季如绵虽说起来是她的同门师兄,但一直以来她对他都有些敬畏。再说,早些年师兄小有名气时已从盛乐坊去了京城的长乐坊,后来有幸在殿前献艺,一跃成为了圣上跟前的红人,如今可不比当年。当年她是小姑娘,遇事儿了还能哭两声示个弱,或许师兄能软了脾气,这如今……
曲小满心头一紧,下意识眈了一眼楼玉中。
楼玉中立即又猛磕了一个响头,道:“嬷嬷,可愿让小女试一试?”
曲小满踌躇了片刻,最终揪着眉头,道:“你随我来。”
楼玉中即刻起身,曲小满命小厮带楼玉中去换衣裳,吩咐从后门进入前楼,她会交待乐师们,到时候就看楼玉中的。
曲小满又交待了几句盛乐坊的一些规矩,急匆匆地离开。
阿怜不禁问:“其实你若是想见季大人,也不是没有其他办法,为何一定要进这裏当伶人呢?”
“等见到他之后,我再同你说吧。”楼玉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因为只有以这样的方式,他才能见到最真实的季如绵。
小厮领着楼玉中到了后台。楼玉中摸着一排舞衣,从中挑了一件纯白色的舞衣换上。一个小丫头要为她梳头上妆,他抬了抬手,拒绝了,将头发散开,利落地盘起挽成一个髻竖着头顶。
阿怜的魂魄缩在角落里歇着,方才楼玉中那一舞差不多是要了她的命。她瞥了一眼镜子里的自己,这扮相……有着男儿的刚毅却又不失女儿家的柔媚。
楼玉中又挑了一把绸扇,打开合上,复打开又合上,试了几下,便对那小厮道:“烦请小哥让琴师们准备《高山流水》即可。”
小厮瞅着“阿怜”看了看,问:“姑娘,真的不需要换一身其他的舞衣么?”
楼玉中道:“不用。谢谢。”
小厮叹了口气,转身出了后台。这朴素的样子怎么能吸引住台下的那些达官贵人们。
阿怜也在疑惑,楼玉中道:“时间不多,这身装扮加舞扇是最省时省力的方法。待会儿,我跳舞的时候,你最好去休息一会儿,免得稍有不适。”
之前楼玉中不过跳了一段《佳人无双》,那连着十多个旋转差点让她晕厥。她的不适,同时也会影响到楼玉中。
阿怜点了点头,便窝在角落里闭上了眼。
季如绵端坐在太师椅上,板着个脸,正在训话。面前跪着一排大师小师,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喘。
曲小满一出现,众人皆松了口气。
说句实在的,从小到大曲小满都挺畏惧这位师哥。即便他如今待在京城难得回来一次,但也叫她头皮发麻。她扫了眼被打翻在地的茶水杯,碎瓷一地,咽了咽口水,立即上前陪着笑脸道:“季大人,您今夜前来也不提前打声招呼,小的们也好准备准备……”
季如绵怒气冲天:“准备什么?!你就是准备了也就这个样!曲小满,你身为乐师,盛乐坊的总教习,竟然就教出这等废柴。枉我在圣上面前夸下海口,对盛乐坊赞不绝口,指望此次回乡能带回一两个出众的伶人殿前献艺。你们就准备让我带那些个上不了台面的回京城么?”
“季大人,您莫生气!莫生气!”曲小满连忙衝着跪在地上的几位大师小师挥了挥手,示意他们离开。
几位大师小师也是明白人,立即叩首退了出去。
人全走光了,曲小满这才道:“大人,那些个……的确是次了点,所以咱们也只是用来哄哄武昌这裏的贵客开心,比不得京城的达官贵人。”
“你说什么?!”
曲小满见季如绵怒瞪着眼,吸了口气立即改口:“师哥,请恕小满无理了。这裏只有咱们两人,其实这些话,我也就当着师哥的面才敢说,平时可是绝不敢当众说出去。我知道咱们这裏的优伶有些是比不上京城长乐坊,但当年你和如妃娘娘,还有楼……师哥,不也都是咱们盛乐坊出去的么。长乐坊的人就是再厉害,也比不过师哥您和如妃娘娘厉害啊。”
季如绵斜睨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把你这顺溜拍马的功夫用在调|教新人上,盛乐坊也不会一年不如一年。”
曲小满道:“是是是!师哥教训的极是!这不,近日里一直忙着训练一位姿质极佳的女伶,也就顾不得其他了嘛。”
季如绵挑眉:“你说的人在哪?”
“正在前楼为客人献艺呢。这会儿,应该上场了吧。您刚巧可以过去瞧一瞧。这小丫头是我这么多年见到的资质最好的,绝对不比当年的……”曲小满每次都忍不住想说楼玉中的名字,话到嘴边又收了回去,就差没抽自己的耳刮子,“绝对不比长乐坊的人差。”
“还不领路?!”
“是是是。”
楼玉中立在台上已经做好起势,四周高悬着几匹白练,将阿怜整个人遮住。
随着古琴的琴音轻轻泻落,在灯火的照耀下,阿怜映在白练上舞动的纤细身影逐渐清晰。
台下寥寥掌声。
忽地,那几匹白练腾空飞走,阿怜的身影出现在众人眼前,一身俭朴的白衫,素面朝天,令在座的客人唏嘘不已。
楼玉中暗暗环视了在座的客人,未见季如绵,不知他是否在二楼的雅室之中。
季如绵坐在二楼的雅室,曲小满为了他奉上美酒,他挥了挥手,选择了清茶,一双眼犀利地瞅台上正在表演的伶人。单凭投在白练上的身影,几个娴熟利落的动作,的确是身姿不凡。白练落下的那一刹那,女伶纤瘦的身影背对着他,倒是令他有些意外,这位女伶竟然大胆的选择了一身男性化的白衫。
楼玉中时而轻舒云手,时而踏步蹲冲,手中的绸扇随着琴声的走势,犹如一支蘸满了墨汁肆意挥洒的巨笔,在半空中忽合忽开,以空作纸,以扇作笔,以气作墨,挥洒出一副若行云流水般虚幻的水墨丹青。
忽地,琴声陡转上扬,楼玉中仰面飞起,一个紫金冠腰,手中的绸扇打开的瞬间,半空中飘洒的片片花瓣,白红相间,犹如冬日冰雪纷飞,红梅盛开……
台下的人看得个个屏声息气,似是忘了饮酒作乐。
季如绵端在手里的茶盅“叭”地一声坠地,他倏地站起身,幽黑的双眸直直地瞪着台上舞扇的女伶,惊恐与满满的难以置信布满了脸。
他的嘴唇微微发颤,喃喃地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怎么会……”
之前熟悉的舞姿,已经恐慌的令他不由自主想起了记忆深处里的某个人,当这女伶转过脸来时,这脸……分明就是一模样。明明已经死了十年的人,怎么可能忽然又活着出现在台上……
琴声陡落,渐缓渐消,楼玉中的双臂犹如春蚕吐丝,绵而有力,宛如一个飘逸灵动的仙子,将扇子一点一点收回身前。整支舞蹈的动作刚柔并济,如行云流水一般酣畅淋漓。
琴声终止,楼玉中将扇子收在怀中静止。台下一片寂静,过了好一会儿,不知是谁,带头起先鼓掌,顿时掌声骤起,响彻整个厅堂。
不止是季如绵,就连曲小满也震惊不已。若是之前的《佳人无双》在她看来算是技巧不错,一曲《高山流水》配出的丹青水墨之画,全天下恐怕也无人能作,除了楼师哥……这小丫头先前她怎么看都不像是能有这等惊艳全座的本事,可偏偏却跳出了只有楼师哥达到的境界,若不是看脸,甚至让她怀疑那根本就是楼师哥在世。
曲小满下意识看向季如绵,果真,他的手在微抖,嘴角微颤。他也一定是想到了楼师哥。她小心翼翼地叫了一声:“师哥……”
季如绵强抑着心头的震惊,缓缓转过身,镇定地道:“她叫什么名字?”
“姓许,叫许香莲。二九年华,是个姑娘家。”
曲小满好歹也摸打滚爬多年,只需一眼便知道季如绵想问什么。只要季如绵相中这丫头,她便有法子叫这丫头留下来,官籍不官籍,只要她同乐正大人好好勾通定不成问题。
“许香莲……”季如绵喃喃念叨着名字,二九年华,年纪比楼玉中小了十多岁,整整小了一半,不会是他,这分明是个姑娘家,不会是他……
季如绵强作镇定,缓缓回到座椅子上。
“师哥,你觉得这丫头如何?”曲小满试探地问道。
季如绵脸色依然灰暗,隔了好半天才幽幽地道:“是个不可多得的好苗子。”
曲小满立即眉开眼笑,道:“师哥,我们还不算太废吧。”
季如绵挥了挥手,道:“那丫头眼下在何处?”
“应是在后台。”
“你不用跟着我,去好好招呼客人。”
“是。”曲小满不敢多问。
季如绵缓缓走出雅间。
楼玉中跳完了扇舞,便急匆匆地走向后台,捂着心口刚坐下,又起身从后门走了前楼。楼玉中扶在一棵树下拼命地作呕,此时确切的来说应该是阿怜。
从未跳过舞的阿怜,因为楼玉中张弛有力、刚健挺拔的动作引来各种不适,之前那一曲《佳人无双》含蓄绵柔已经让她招架不住,这一曲又是“拧”“倾”,又是“圆”“曲”,尤其是那个腾飞起的紫金冠腰,一曲舞完,她整个人就废了。这不仅是心裏想呕,这双腿、胳膊都感觉自己的,走路都有些打晃。
身体的反映过于强烈,眼下她的身体完全由她主导支配,而楼玉中不知所踪。
她已无暇顾及楼玉中,手撑着树干,不停地干呕,却什么也吐不出来,倚在树上,闭上双眼,感觉整个人灵魂似要出窍。玄遥也不知去哪,宾客四座,却不见他,也瞧不见奎河和芋圆。
忽然,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接近,她本能警觉,回眸防备地看向来人,竟是季如绵,这令她有些意外。
长年市井生活的本能告诉她,季如绵对她很好奇,于是她忍着身体不适微微欠了欠身,“小女……见过大人。”她俨然学会了楼玉中的口气。
“免礼。”季如绵顺着小厮指的方向一路寻过来,恰巧撞见她趴在树下干呕,“你不舒服?”
“许是在厅堂里闷得慌,跳了一曲舞后这会儿身子发热,心跳得快,是有些不舒服。”她又是一阵反胃,拧着眉头生生忍住。
“后面有个凉亭,去坐一会儿吧。”季如绵指着她身后不远的地方。
阿怜回眸,身后十米开外的地方确实有个凉亭,不过叫几棵树结结实实的挡住,若不是凉亭的四角上悬着四盏小小的灯笼,在这黑夜之中很难发现。
她有气无力,不太想走过去,只想待在这裏,等着玄遥来找寻她,可是季如绵似乎不打算放她一人在这。
“你若不舒服,我扶你过去吧。”季如绵靠近她,扶住她的胳膊。
阿怜极不喜欢陌生人的触碰,季如绵这一扶令她本能排斥,毫不犹豫地推开他。
季如绵微微一怔。
“还请大人恕小女鲁莽。小女可以自己走过去。”阿怜连忙陪不是。
这楼玉中大费周章就是为了要见他的情人,此时此刻却忽然消失不见,留下她与他的情季如绵单独相处,这该如何是好?
“是我唐突了。”
阿怜低下头,默默地走到凉亭。
季如绵紧随其后。
阿怜站着,不敢逾视。
季如绵道:“不必拘礼,不舒服,就坐下来歇息吧。”
“多谢大人。”阿怜点了点头,在扶靠上坐下。
而季如绵背着手就这么立在她的跟前,一直盯着她看。
阿怜被他看的心中发毛,忍不住摸了摸脸颊,小心翼翼地道:“大人,小女脸上有东西么?”
季如绵回过神,道:“你长得……很像我的一位故友。”
“故友?”阿怜当然知道他说的是谁。玄遥法术了得,这季如绵见了她,认不出她原本真面貎,当她是楼玉中。
“不仅长得像,就连你们跳舞时举手拾足都很像。”
“真的么?”阿怜故作惊讶,“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与我相象之人,真是不可思议。”
“你……叫什么名字?”
阿怜咬了咬唇,道:“我叫阿怜。”她不能确定媚姬姑娘有没有将她的名字告知杨广德或是季如绵,早知道之前应该先与楼玉中套好说辞。
“阿莲?那是叫许香莲,不是楼香莲么?”
“嗳?”阿怜惊讶地望着季如绵,这分明是在套她的话。何以他不是叫她楼玉中,也不是叫她顾影怜?
而是许香莲?许香莲又是谁?她不敢轻易答话,怕随便开口都是错。
季如绵见她的神情不似在撒谎,道:“抱歉,我那位故友姓楼,你与他长得太像了。曲嬷嬷同我说你叫许香莲的时候,我以为弄错了姓氏。”
阿怜琢磨着,这季如绵该不会以为她与楼玉中有什么血缘关系吧。
“我姓许,不姓楼,家中也没有楼姓长辈。大人若是不嫌弃,可唤小女一声阿莲。”这曲嬷嬷乍好端端的给她取了个许香莲?许香莲就许香莲吧,反正“莲”与“怜”同音,这叫起来倒是方便了。
季如绵又道:“你这一身舞技是师承的哪位师父?”
“师承?”阿怜眼珠子转了转便道,“当然是曲嬷嬷啦。”
谁知季如绵一听,不屑地冷哧一声:“你是害怕曲嬷嬷知道了,责怪你么?”就凭这她先前在台上表演的那段扇舞,别说是曲小满,这整个盛乐坊,甚至连京城的长乐坊都没有人有资格做她的师傅,这丫头绝非是盛乐坊教出来的普通伶人。曲小满定是对他隐瞒了什么。
阿怜佯装惶恐:“大人……”
“你可识得一位叫楼玉中的人?”
“楼玉中?”阿怜佯装不认识摇了摇头,“是你的那位故友么?”
季如绵双眼直盯着她,紧抿着嘴角,并未答话。
“大人,请恕阿怜多嘴。”阿怜佯装连忙认错,这想从季如绵的口中套话似乎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事。
季如绵的神情总算缓和了一些,又道:“你家乡哪里?”
“宋端口。”阿怜下了一记猛药。
“宋端口?!”季如绵倏然僵直了身体,居高临下望着她,阴沉的脸色在黑暗中瞧起来极为恐怖。
阿怜的眉头下意识微拧。
尔安说楼玉中真正落水的地方并不是在举水河,而是在举水河的上游宋端口附近。楼玉中被人推下水之后,尸体顺着水流一直飘往下游,整整飘了几天几夜,这才飘到了举水河,被人打捞起。能知道楼玉中落水淹死的地方,除了楼玉中本人以外,那应该就只有凶手。看季大人听到宋端口的表情……可是真是耐人寻味。难道说这季大人就是害死楼玉中的凶手?
阿怜又小心翼翼地试探:“大……大人,您怎么了?阿怜说错话了么?”
季如绵回过神,暗吸了口气,道:“没什么。”
气氛一下子凝结。
季如绵直视着阿怜不再说话,阿怜时而垂眼,时而偷偷瞄他一眼,试图从他的神情里看出一丝异样,但他意外的平静,思绪似是飘了很远。
“季大人?季大人?”黑夜中传来几声急切的叫唤声。
季如绵收回视线,背过身道:“你下去好好休息吧。方才我同你说的话,勿要同他人提及,尤其是曲嬷嬷。听见了么?”
“是,大人。”
季如绵临行前又瞅着阿怜看了一眼,然后便向前楼步去。
阿怜目送他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夜色中,才深深吸了口气。
看来这楼玉中在季如绵的心中仿佛就是根刺,想拔除,倒没那么简单。两人究竟有怎样一段恩怨纠结的过去,大概也只能等楼玉中出现才能知晓。
阿怜步下亭台,正要离开,不远处的树下突然传来声响。
“是谁?”阿怜本能地叫道。
一个裹着黑色披风的黑影,听到她的声音立即往夜色更深处逃去。
阿怜追过去,一个人影也没有。难道是她错觉?
空气中飘着一股子淡淡的桂花香,阿怜嗅了嗅,这八月金秋的季节已过,桂花也早已落完,怎么还有桂花香味儿?她动了动鼻子在空气里嗅了嗅,寻着香气走了几步,忽地,树丛里跳出来一只白色的小猫儿,吓了她一大跳。
“喵呜——是我!”芋圆喵的一声。
阿怜惊道:“芋圆?你怎么变成了一只小猫儿?””
“师傅怕我玉树临风的白狐形象惊艳四座,让我低调一些,于是将我变成了一猫。”芋圆不爽的喵一声。他本来拼命努力已经变成了人形,奎河看到他的时候还惊讶来着,然而最多一柱香的功夫,欣赏完了楼玉中的扇舞,他便又无语凝噎地变回了狐狸。师傅担心他的模样惊动周围的宾客,便又将他变成了他讨厌的猫儿。
“挺漂亮的呀。对了,你师傅和奎河呢?”
“后面。”
阿怜抬眸望过去,隐隐的灯火中,瞧见一个油光满面,身着锦衣华服,手中把玩着玉石,十分高壮的陌生中年男子朝着她走过来。
阿怜本能的连连向后退了几步,“你你你……”
走到跟前,玄遥这才恢复了原貎,跟着他身后的小厮也变回了奎河。
阿怜无语凝噎:“难怪我四处找不着你们,原来你们都变了样子。方才你那模样,真是将‘满脑肥肠’四个字表达得无可挑剔。”
玄遥浅浅笑道:“刚好撞见一位客人,顺手就变成那样进来了。”
“你可以隐身了进来呀。”
“但是我想坐着观赏。”
“你的作风。”
“你还好吗?”
“不好!快要死了。”阿怜嘟喃着嘴,撒娇地倚在玄遥的怀里。
奎河和芋圆一人一猫立即实相地转身捂住眼睛和耳朵。
“哪里不舒服?”玄遥摸了摸她微烫的脸颊。
“全身上下都不舒服。我真是佩服楼玉中,虽然是我的身体,可是他也有知觉的呀,但他都不知道痛。他那又是连转又是拧,又是跪地又是曲,我这胃里整个就是翻江倒海,还有两条腿,眼下打着晃,怕上明儿一早起来要下不了床。这胳膊就跟折了似的。”
玄遥抬起右手,掌心泛着一团绿光,翻手将那团绿光覆在她疼痛的地方,不一会儿,肌肉酸胀的痛感消失。
“还疼么?”
“嗯,不疼了。”阿怜伸手环抱住他的腰身,将脸贴在他的身前,“有你这样一个包治百病的神仙在身边真好。”
玄遥轻笑,她的治愈能力可是比他强多了。
“对了,说正经事。楼玉中不见了。方才扇舞一结束,他急忙冲向后台,接着我就觉得整个人天旋地转,极不舒服,等我清醒时,我正趴在树干上干呕,而他不见了。我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有些魂魄占了宿体之后,可以完全操控宿体,而有的则有可能会被宿体吞噬,宿主厉害的话,还能令它们魂飞魄散。”玄遥见阿怜一脸迷茫又补充道,“不过,也有可能是他太累了,去睡了。”
即便阿怜与楼玉中做了鬼契,但阿怜毕竟是在须弥山由佛主亲手培育出来的青莲花,受佛光恩泽数万年,与一般的神仙不可相提并论。楼玉中拼尽全力,想要在季如绵的面前跳舞,这本就耗了他自身的灵力,这会儿虚弱地藏起来,也属正常。
阿怜不可思议的惊道:“我有这么厉害么?”
“你对自己的力量一无所知。”
“我总觉着跟你待在一起待多了,我好像也不是个普通的凡人了。搞不好我也是什么神仙下凡呢。”
玄遥轻轻笑了笑道:“你说是就是。”
“哦,还有,我怀疑季如绵有可能就是害死楼玉中的凶手。”
“何以?”玄遥挑眉。
“方才你们没来之前,他一直在套我的话,就是想知道我与楼玉中的关系,为何我们会长得那么象?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我故意说我的家乡在宋端口,你猜怎么着?他的神情顿时阴沉下来,好可怕,一副要吃人的样子。就是那种做了坏事,被人发现后想要杀人灭口。最妙的是,今晚的事他还不让我告诉别人,尤其是曲小满。就是这裏的大乐师教习嬷嬷,季如绵和楼玉中的师妹。”
“来这裏不过一个时辰不到,你就查了这么多,挺不错的。”本来他还担心她,但看楼玉中无力完全操纵她的身体,他便也放心。待到她的能力完全觉醒怕是还要有很长一段时间。
“你不是神仙么?你是不是知道什么?凶手是不是季如绵?”
“天机不可泄漏。”
阿怜嘴角微抽,凡间的道士、和尚、还有什么张半仙李半仙这种算命的,动不动说“天机不可泄漏”糊弄糊弄人也就罢了,他一个天界的天神也张口闭口来这么一句……
“想知道谁是凶手,问楼玉中不就得了,他肯定知道。”芋圆跳出来喵喵叫。
“但是他不肯说。”通常这有冤报冤,有仇报仇,可是完全不知楼玉中想干嘛。
芋圆喵喵喵地道:“话说,这楼玉中方才的舞技可是真的是出神入化。想天界每年举办的那些盛会,仙娥们舞姿也不过如此。我反倒觉得楼玉中跳得更好,天界倒是可以封他个舞仙。”
“楼玉中这么厉害?”阿怜惊讶。凡人可是不停地吹捧天间呢,这天界的仙娥怎能舞技不如一个凡人。
“没错。我也觉得咱们天宫里的仙娥们跳得确实不如楼玉中。”奎河不能再赞同。
“你们说封仙就封仙,把天界的神仙都当成什么了。”玄遥虽然赞同楼玉中的舞技上乘,但是至于楼玉中是否能入仙籍,那也得要看他的修行与造化。尔安收留他在身边,一直带着他修行,虽说只有短短的十年,但一直在努力化去他心中的冤气,怕是也有意引他入仙班。
芋圆又道:“阿怜,等回京城之后,你可以考虑去学学。方才楼玉中掌控你身体跳舞的时候,你看起来比较像女人一点。”
阿怜嘴角抽搐,狠狠地在芋圆的猫头上拍了一巴掌,道:“我从小就是野大的,不男不女,怎样?”
“我这是为师傅着想。”
“呵呵,我最臭最脏最邋遢的时候,挖鼻孔扣脚丫子吐口水,他统统都见过。皇帝不急急太监。”
芋圆瞪着一双黑亮的猫眼瞅了一眼玄遥,喵地一声:“卧槽!原来师傅这么重口味。”他还是喜欢柔若似水的女人,比如苏婉心。
阿怜作势要修理芋圆,无奈他一下子蹿到了树上。
“香莲!香莲!你在哪?”忽然,曲小满的声音从不远处传来。她身前身后各跟着一个人,提着灯笼。
玄遥立即恢复了先前客人的模样,奎河也变回了小童。
阿怜听着“香莲”这个名字有些熟悉,好像是季如绵之前询问她的名字。她从树后走出来,迎向曲小满。
曲小满一见到她,拼命地使眼色,道:“香莲啊,我总算是找着你了。你怎么跑这来了?”
“回嬷嬷的话,方才觉得不舒服,出来透个气。”阿怜将楼玉中先前的语气模仿得极像。
曲小满瞧见玄遥,立即换了笑脸道:“王大人,您怎么也在这儿啊?怎么不在前楼歇着?是不是我们哪里招待不周?”说着一双眼睛还不停地瞅着阿怜,似乎对她私下与客人见面攀谈甚是不满。
“裏面闷得慌,出来透个气。”玄遥不急不徐地道。
曲小满立即道:“哎哟,那就是咱们盛乐坊的不是,让大人累着了。大人若是不介意,小的让人领大人去后院的厢房歇息歇息,再找个丫头给您唱唱小曲,解解闷。”
玄遥道:“不必。这裏挺好。”
曲小满总觉得王大人今晚哪里不一样,可是又说不上来,但见他的一双眼睛直盯着阿怜转悠,怕他是看上了怜,于是又道:“那行,大人就在院子里散散步。我这就带香莲回前楼了,季大人正在前楼等着回话呢。您也知道季大人此番回武昌……嘿嘿嘿……”
方才那一段扇舞,可是让在座的各位大人摩拳擦掌,纷纷来打听跳舞的姑娘是谁。怕王大人不让走人,曲小满就搬出了季如绵。
玄遥轻笑一声:“无妨。我回前楼坐一会儿就走。你带着香莲姑娘去忙吧。”
“多谢大人!”曲小满领着阿怜立即往回走。
阿怜频频回头看向玄遥,瞪着眼,这家伙,之前恨不能要一巴掌劈死楼玉中,这会儿反倒推着她让她去管这事。
直至看不见阿怜的身影,玄遥这才隔空说道:“出来吧。”
话音刚落,两道身影倏然出现,是紫微星君和尔安。
紫微星君单膝叩地,恭敬地道:“元昭叩见北帝。”
尔安也跟着单膝叩地,恭敬地道:“罪臣尔安叩见北帝。”
玄遥唇角微抿,不怒自威:“都起来吧。”
“臣谢恩。”紫微星君起身,看着玄遥有些犹豫。
玄遥道:“有什么话,你就直接说吧。”
“回北帝,元昭冒然来到人间,并非有意违背当年对您起的誓言,实在是……实在是迫于无奈。”紫微星君低垂着头,不敢直视玄遥。因为他曾经在北帝面前起过誓,无论天界发生什么事,哪怕就是天宫塌了,他也绝不会下界烦扰他,而今迫于天君和众神的压力,他不得不下界来烦扰他的主人。
“看来这一次天宫不只是要塌了。”玄遥冷嗤一声。
“其一,近日紫微星忽然暗淡,预示人间乱世将近,属下前来就是准备人间新君的投胎转世。其二,前几日魔界来犯,我天兵天将受损严重,魔界只差一点就越过天河……”紫微星君的声音越说越小,忽然顿住。
“然后呢?”玄遥直直地看着他。
紫微星君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咬着牙道:“夜峰的首级被其三子新任的魔王夜羡夺回,并扬言这一次不仅要一举攻下整个天宫,还要将您和天君的首级一并悬在天河之上。”
玄遥听完,淡淡地道:“所以,你还是心软了,藉着紫微星暗淡一事,替玄衡前来求我回天宫?”
“不不不,属下对北帝忠心不二,赤诚一片。属下是担忧北帝在人间的安危。此前,属下收到消息,魔界已经得知您在人间,怕是要不了多时,会在人间暗杀您。还请北帝随属下回天界吧。”
“回去?你身为紫微星君,跟随我身后数万年,竟然担心我被杀?难道不是上面那一群酒囊饭袋等着我回去救命么?”玄遥当然知道元昭对他无二心,纯粹是在担忧他的安危。
打在京城时,时不时就能瞧见天界那群没出息的家伙身影出没,他早已算到天界不安生了。其实,他本想着楼玉中这事一了,便带着阿怜回天宫完婚,可没想着又闹出一这一茬,想来他若回去,这婚期必定得要延后了。
千年过去,魔界养精蓄锐,终于又一次要出击了。而他,也找着了青莲。看来,这真的是因果循环。
紫微星君一言不发,耿直地又一次跪地。
倏然,几个身影同时出现,齐刷刷地跪成一排:“恳请北帝为了天下苍生,六界和平,随罪臣们一同回天界。”
玄遥看着这几个天界使者,不禁冷嗤。玄衡暗戳戳的派了几个天界使者刚下界就被他发现甩掉。眼下,这若不是有紫微星君元昭打头阵,这几个家伙还不知道在人间哪个地方转悠呢。这会儿,倒是放开了胆子敢跟着元昭一起跪着了。
尔安忽地也跟着跪地,道:“启禀北帝,若是您放心不下阿怜姑娘,小神自动请缨,在阿怜姑娘办完事后,即刻护送她回天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