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水更比之前热了许多。
翻着水泡,咕嘟咕嘟,一簇簇拢在冷无双的周围。
他浑身都淌着水珠,分不清是自己的汗还是温泉的蒸汽,一滴一滴顺着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滑下,滴落在胸膛,因为泡在温泉里,他的脸颊微微飞红,嘴唇湿润娇艳,黑而长的睫毛紧紧的盖在眼睑上,眉头紧锁,显然处于极大的痛楚之中。
他的胸口剧烈的起伏着。
只要再有一个时辰,就可以冲破这最后的阻碍。
到时候,自己不但可以冲破剑劫,而且内功可以更上一层。
冷无双勉强再提起一口真气,将自己胸口的那股热浪硬生生的压下,快了,只要熬过去,就是胜利。
温泉的另外一侧,水旁的鹅卵石旁,站着满脸困惑的五十郎,抓着头,盘算着从哪里入泉。
满眼的白雾缭绕,实在分不清哪里是水,哪里是地。她摸着鹅卵石慢慢的靠近温泉边,努力的瞪大眼,分辩泉水的所在。
一边考虑落水的姿势。
想了片刻,五十郎伸指解开衣服,用脚尖点了点池水,泉水微微发烫,一拨一拨荡漾着从脚尖晕染开来,果真十分舒适。
她想也不想就扎进了温泉。
五十郎砸下来的时候,温泉溅起好一片水,让冷无双立刻心口一震。
他的眼仍然闭着,皱着眉,脸稍稍偏了偏,朝着水花溅起的地方,动了动耳朵。
真的是大大的不妙。
自己还有最后一股真气没有冲通,那股真气却偏偏汇集在胸口之处,如果这个时候被人打扰,委实是凶险之极。
最轻也要落下个走火入魔的后果。
他的睫毛扇了又扇,弯而蜷曲,长长的盖在了下来,最终没有睁开。
每个人在危机的时候,都会有本能的反应,下意识的逃避,冷小公子也不例外,虽然知道凶险在即,仍然闭着眼睛发奋的运功。
他硬提一口气,强忍胸口那股恶心的感觉,一鼓作气,压了下去。快了,快了!就只有最后一股真气了。
因为强提真气,使得他额上的汗流淌的更多,从他下巴上滴落在水里,一圈一圈荡漾开来。
“娘的,池水居然这么浅?”五十郎愤怒的从水里站起,哗啦啦带起不少水珠,一颗一颗流淌在少女洁白的胴体上,在白雾中闪着蒙胧的光晕,“早知道就不跳那么高,砸的老子脖子痛!”
她一面揉脖子,一面痛的流泪,那一下跃下,本来极为优美,谁知道水这么浅,没有发挥到自己强大的游水技巧。
而且脖子一下子砸在水底,断掉一样的疼。
她一边游一边搓,不断逃避被自己弄污了的水,不多时就游了大半的温泉。
温热稍烫的池水,浸渍着自己的身体,那种从肺腑毛孔里渗出的舒适,让五十郎不禁舒服的眯起来了小眼,于是,她伸臂来了个大大的懒腰,眼睛百般无聊的四处瞅了瞅,突然,她的眼,凝结在某处,虎躯一震,刹那间有再次跳水撞脖子的冲动。
烟气蒙胧中,泉水的另一侧,端坐这个同样赤|裸的年轻人,大半的胸脯都露在了水外。
一派悠然自得,似乎正面朝着自己正大光明的看来。
“什么人!居然敢偷窥本姑娘沐浴!”
五十郎咆哮,一面靠近岸边的鹅卵石一面愤怒,这个家伙未免太放浪,就这么端坐在那里,一动不动,嚣张到极点。
就算自己这么怒吼过去,他居然连身形也没有动上一分。
他这么个态度,深深地激怒了被唐突的五十郎。
五十郎的手,在鹅卵石上摸索,指尖一触及衣服,便立刻勾了来,也不看方向,也不考虑为何自己的衣物突然就离水这么近,匆匆忙忙的将衣服往身上一罩,酥胸半露,就朝着不远处的登徒子游去。
冷无双的心,在五十郎第一声叫骂的时候,就突突的跳了起来。那么猛烈,带着浓烈的绝望色彩。
天要亡吾,冷小少爷的泪差点飚出,居然来人是被自己点了睡穴的五十郎。这下,他再也没有办法淡定的压制自己的真气了。
他的注意力一下子分散开来,紧闭的睫毛忽闪忽闪的颤抖,聚集在胸口的真气忽强忽弱的跳动。
“我要挖掉你的眼睛,炖汤喝,”五十郎气势汹汹,狗爬式的游来,手里举着一块巨大的鹅卵石。
听到五十郎的咆哮,冷无双的睫毛忽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然后,缓缓,缓缓地一点一点打开,眸子如同浸润过温泉水一般,黑亮并带着薄薄的水汽,射来的眸光里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可奈何的认命神情。
这一瞄,彻底让五十郎惊呆。
“无双,居然是你?!”她爬过来的时候,力气用的过大,胸前的一片风光早已展露出来,山峰秀丽,若隐若现的半掩在黑袍之下。
“无双,你在这裏做什么?”她极慢的贴近了过来,酥胸半掩在泉水里,蒙胧中带着白色的光晕,如白玉一样的美好。
冷无双满腹郁闷,张开的眼一下子定在了她的胸口,再也游离不开。
心脏跳的犹如小鹿乱撞般。
本来压抑住的那股真气,因为他突如其来的心神大乱,而脱破了束缚,乱串了起来。
剧烈的痛楚,让冷无双终于忍无可忍,眼睛一黑,胸口一闷,一口猩红的血便喷了出来,洒得五十郎满头满脸。
“祸害!”
这是冷小少爷失去神志前最后说的一句话。
带着咬牙切齿的无奈,和浓浓的认命感,朝着五十郎倒去。
“啊……”五十郎尖叫,泪水哗啦啦的流,扶住靠过来的冷无双,嚎啕大哭。
“无双,无双,你不要吓我!”
她一面嚎啕大哭,一面摇着靠在自己胸口的冷无双,他赤|裸着身,虽然在温泉之中,身体却冰冷的可怕。
“无双,你睁眼应我一句啊!”
冷无双的眼闭的紧紧,面白如玉,嘴角猩红,俊逸的脸上,满是痛楚之色。
“无双啊……”五十郎将手臂渐渐收紧,将他的头死死扣在了胸口,哭的肝肠寸断,“你要是死了,我找谁倒插门啊……”
本来处于昏迷状态的冷无双,听到这句肝肠寸断的哭诉,怒从心中起,胸口一闷,居然神奇无比的勉强睁开眼来。
“你,闭嘴,好吵。”他轻轻咳了咳,突然发现自己的脸正紧贴着五十郎的胸脯,那两座小小秀丽的山峰,从他的角度,一览无遗。
突然,他就有了流血的冲动。
两条长长的鼻血,顺着他的鼻孔,蜿蜒而下,一滴一滴都滴在了五十郎洁白的胸脯上。
“啊!”五十郎爆发出更为强烈的尖叫,改抱为抗,将冷无双一把甩上肩头,大哭着在温泉中奔跑。
“无双啊,你居然内出血了,好重的伤啊。”
她哭的梨花带雨,跑的猛烈无比,被她扛在肩头的冷无双,颠的气血不畅,一口气没有提上来,眼睛一翻,再次晕了过去。
五十郎扛着冷无双跑上了岸,四处白茫茫一片,她本来就已经惊慌到极点,如今连路也分不清,强烈的无助感顿时都涌了上来。
这么一来,眼泪反而止住了。
“放我下来。”冷无双缓缓醒转,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被五十郎扛在肩膀上,又羞又怒,“快点!”
五十郎听见冷无双的声音,惊喜交加,“无双,你醒了?!”
“放我下来,”冷无双的声音冷的能冻死人,带着熊熊的怒火,扯起胸口的痛,剧烈的咳了起来。
“好好好,我放我放。”
五十郎听见他怒火中烧的声音,一下子慌了手脚,突然想起肩上的这位,是光着身体的,脸上一红,惊慌失措的就把冷无双甩了下来。
冷无双的身体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提不上,被她这么一甩,立刻飞了出去,头部重重的磕在了鹅卵石上,瞪大了眼睛,冷冷的抽了口气,一把捉住五十郎的手,艰难蠕动嘴唇,第一次用极为悲哀的语气恳求道:“最少,帮我穿条裤子!”
他也只能挤出这么多话了。
因为那一磕,使得他又重新陷入了昏迷之中。
五十郎小泪澎湃而下,遍寻衣衫不得,只得将内袍轻解,裹住了冷无双的下半身,继续扛着他发足狂奔。
好在已经深夜,一路上半个人影也没有。
五十郎扛着冷无双,跑了足足半个时辰,才回到客栈,看看仍然昏迷的冷无双,一下子又无措起来。
他像深深熟睡了一般,脸上的痛楚已经消逝而去。
脸色苍白,嘴唇无色,睫毛长长,无力的盖着,烛光一照,睫毛投射的影子显得更黑更长,将他整个人都衬得更加柔弱起来。
五十郎忐忑不安的在床头坐下,单手握住冷无双垂落在床边的手。
他的手冰凉冰凉,五十郎流着泪,一边搓一边用自己的手去温暖,生怕自己不努力,床上的冷无双就会熬不过去。
她没有见过受伤的江湖人士,也没有亲眼看到过别人断气的样子。
心理因为未知的结果,而忐忑煎熬。
她本来以为自己会因为这样焦虑而失眠,可惜,很快,她就进入了梦乡,睡的比床上的冷无双还香。
并且鼾声伴着口水,很快濡湿了床上冷无双的手。
睡梦中,冷无双的眉一跳一跳的抽搐。
仍然是那颗飘着落叶的枫树下,一声嫩黄长袍的洛大少爷踩着满脚艳丽的红枫,正皱着眉头,听下面的黑衣侍衞眼泪汪汪的汇报五十郎的近况。
“她,就把属下的手,当作了猪头肉。”侍衞长仍然耿耿于怀,这么彪悍的女人,最好少爷听了她那些梦话淫词,就立刻转了兴趣。
一片枫叶缓缓落下。
洛锦枫默默地背手在站立,许久未言。
跪在地上的黑衣侍衞皆露出喜悦的笑容,看来,这样的女人,果然连少爷也受不了了。
片刻之后,洛大少爷华丽的转身。
满眼放光,仰天长笑,交口称赞道:“不错,不错……”
黑衣侍衞皆露出迷茫的神情,互相对视了一眼,哪里不错了?
洛大少爷显然心情很好,斜睨了地上的一群,展颜一笑,语调轻柔道:“五十郎,果真最是可爱!”
默……看来被迷的不清!
众人皆彻底沉默了。
少爷的审美,果然是别树一帜,那样彪悍的行为举止,到了他的眼里,居然就成了可爱?!
洛大少的眸闪闪发亮,像两颗黑亮透彻的黑水晶,唇儿弯弯,心情因为这次的汇报而明媚起来,“五十郎,等我处理完庄里的事情,我就会来找你……,很快,我们便可以见面了。”
然后,他极为风度的摆手,笑眯眯的对树后的仆人道:“很好,月俸加倍,这次枫叶撒的我很满意。”
衣角翩翩,带起一地的枫叶,洛大少稍稍提气,点着光秃秃的枫树枝,转瞬就跳出了几十米外。
树后提篮的两位,汗水满襟。
“小满,你今天数着节拍,数的好,你看少爷喜欢你的节奏。”
“阿九啊,还是你撒的好啊,你看少爷多满意你撒的枫叶。”
而后,两人抱在一起,捏拳泪流。
终于又熬过一天。
果然倒夜香也没有撒枫叶这么痛苦啊!
三更刚过,冷无双就醒转过来。
四肢像散裂开来一般,带着撕裂的痛,他稍稍的转动头,非常吃力的看向床边打鼾的五十郎,哭笑不得。
她的脸和手都直接枕在了他的手上,重重的压着,导致他半边身体都开始麻木,血液不畅。
他轻轻地抽了抽手,带起胸口一阵剧痛。
“你醒了?”五十郎茫然的抬头,嘴边晶亮剔透,满是口水。
“嗯!”
冷无双慢慢卧起身体,靠在床板上,就这么小小的一个动作,却让他喘息了许久。
“你的身体怎么样了?”五十郎抓住他的手,眼睛里都是担忧,“我看见你喷了很多的血,”她扯开自己衣服的外襟,指着上面的暗褐色,道:“这些都是你喷出来的。”
冷无双的眼黯了黯。
他暗自里偷偷运气,运了好几次,丹田那里都是空荡荡一片,半分力也提不上来,他的心一下子慌了起来。
“无双,你又不舒服了?”五十郎靠过去,用袖子替他擦试额上的汗珠,“你流了很多的汗。”
冷无双并没有答她,屏神静气,吃力地再次运气。
丹田那里,仍然空空如也。
他一下子惊住,原本苍白的脸更加惨淡,身体软软的就靠了下去。
“无双,你到底怎么了?”五十郎眼见着他渐渐颓废下去,露出疲倦之态,心裏生出忐忑来。
他一向高傲带着冷感,极少会露出这么脆弱的神态。肯定是出了很大的事情。
沉默许久,斜靠在床头的冷无双,破天荒地露出一个冷到极致的笑容,像朵高洁冰冷的雪莲,从他嘴裏发出来的声音又冷又冰,带着深深的绝望和痛楚。
他的眸黯然无光,唇边带着一丝自嘲的笑一字一顿道:“我——已——武——功——尽——失!”
他带着微笑,像是在陈诉一件毫不关己的事情,那么冷淡,那么黯然。
他就这么笑着,却让人从心底透出悲凉的感觉。
五十郎的心立刻就纠结在一处,生生的痛了起来。
他们已经在客栈住了三天。
五十郎愁容满面地看过去,窗口那里坐着黑衣黑袍的冷无双,依然是白玉簪发,披在后面的头发从背部倾斜而下,衬着他苍白的脸,显得气质冰冷。
这种冷比平时更甚百倍。
他眼眸沉沉的看向窗外,既不言语,也不动作,窗口的条几上放着已经冷掉了的食物,整整三天,他就这么如石人一样立在窗口。
滴水未进。
“无双,你吃点东西吧。”五十郎指指桌子。
桌上摆的都是五十郎爱吃的,苏式糕点,小梅花糕,还有一盘她自己亲手做的蛋炒饭。
带着丝期盼,五十郎靠了过去。
冷无双眼珠动也不动,继续默默地看着窗外,仿佛那里开出了一朵花一样,吸引住他的视线,教他拔也拔不开。
“我知道你难受,但是我的心更难受。”五十郎的心裏满是内疚,因为自己的鲁莽,而导致了今天的下场。
冷无双三天未食,她也三天未食。
“我知道,你从小便习武,年纪轻轻的就做了大侠,性子冷,而且爱摆谱,肯定在江湖上得罪了不少人,”五十郎自己数着手指一项一项算着,小心翼翼的推测着,“我想你这么痛苦,第一个原因是怕人家来寻仇吧。”
冷无双的眼依然动也未动。
“不如这样吧,”五十郎跳过去,对他笑眯眯的提议:“你现在就倒插门,我让我四十九个哥哥保护你。”
冷无双的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虽然细小,但是眼睛里已经不是死气沉沉的一片。
“那么,我就会出去拼命的挣钱,你就在家安心的养伤,慢慢的,慢慢的,你的那些功力就会恢复过来的。”五十郎越想越美,一步三跳的蹦过去,拉住冷无双的手,很严肃的承诺:“我会对你很好,很好,很好!很好!”
她一连说了四个很好,以表达自己的决心。每说一次就会用力的认真的点头,像是要把自己的心掏出来给冷无双看一样。
被她拉住手的冷无双,眼眸冷冷的看过来,虽然还是带着一丝黯然,但是明显的多了一点活力,他的唇动了动,轻轻的斥道:“笨蛋。”
带着无奈,带着些许叹息。
虽然声音很低,但是却让五十郎惊喜的哭出来,她握住无双的手,泪水争先恐后的溜出来,“无双,我们不找解毒的药了,我们回山庄吧,终归会有办法的,大夫人她们一定知道应对的办法。”
冷无双仍然是那样一副木偶样,被她拉住手,眼眸定定的看她,眸子黑遂幽深。
“无双,我不会放弃,所以你也不要放弃。”
五十郎握紧拳头,继续表情肃穆的宣誓道:“我们不抛弃,不放弃。”
冷无双对着五十郎冷冷的翻了一个白眼,猛的一下抽出手,身子一转唰的一下又朝着窗口看去,半晌,才冷冰冰,凉飕飕的回道:“不好。”
啊?五十郎探头,疑惑的问道:“什么不好。”
“继续寻药,”冷无双刹那间像恢复了本来的神闲气定的本能,回过头来,眼睛斜睨五十郎,冷淡淡道:“有我在,便不会让你毒发。”
他的语气淡淡的,就像和五十郎讨论天气如何好,饭餐如何好吃一样。
五十郎愣住,心下一片甜蜜,他在担心自己呢,冷冰冰的无双公子在担心着自己的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