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今夜昙花绽放(1 / 2)

蒙细月不晓得他们怎么滚到床上的,酒喝多了,脑子也昏昏的,尤其刚从离婚的事里脱出来,卸下防备后尤其易醉。起初她跌到沙发上,苏三的身子也叠下来,那张年轻而充满欲望的脸孔也叠下来,他眼睛亮亮的,像要把她的魂魄都收进去。她推他,却拗不过他的力气,从外头看他身材也看不出那么壮实,平时吊儿郎当的样子,除开吃喝玩乐再无大事,身手却是练过的。从沙发上滚落,在地毯上不知又纠缠多久,更不知道什么时候推拒他的手开始缠绕在他脖颈上——也许她也寂寞太久,原来忙着工作,人跟上了发条一样,从早到晚脑子里只刻着挣钱二字,突然有一天发条断裂开来,机器也全盘崩塌。就像现在这般,苏三一层一层地腐蚀着她的防线,在她周身烙下属于他的痕迹,葡萄酒悠久绵长的酒劲也在这一刻侵袭上来,绵绵地焚心噬骨,忽忽地往燃点上窜,终于那层防线也被突破,她身体深处潜藏着的那把火,辣辣旺旺地烧起来。

最后能辨认的地点在苏三的卧室里,她脑子昏昏的,想不清怎样撞进来的,只知道苏三一直在吻她。这裏那里,那里这裏,酥酥软软,麻麻痒痒,像四肢百骸都泡在甜甜辣辣的酒里,那种销魂蚀骨的滋味从每一个毛孔里钻进来。她一手抱着苏三的头,还有一只手在他背上,那肌肉坚实得像铁一样,怎样都掐不进去一丝一毫。

起初他还是轻进缓行的,一点一点地挑惹起她身体的热度,后来她身上也彻底烧起来,搂在他背上的手也开始游走。他肌肉结实,温度也烫手,那是年轻男人未经风霜摧残的躯体。不知何时他的动作开始激烈起来,夹杂着些狂躁似的,初时蒙细月不以为意,只当他人年轻,血气方刚不知轻重。后来他动作越发躁进,像发|情期的狮子不知餍足,蒙细月受不住,叫一声“疼”。苏三仍不管不顾,一味挞伐猛攻,终于惹恼蒙细月,在他肩头狠狠咬下一口:“痛,轻点!”

“你也知道会疼的吗?”

蒙细月愣愣,没恍过神来,大约在焚心的酒里浸得太久,一时一刻还清醒不过来。苏三伏下身来吻她,吻得她发痛,这回她明白过来,他存心的,她隐隐约约察觉到原因,又不确实,但她知道这一回苏三是存心的,他存心要弄痛她,让她尝一尝痛的滋味。

宿醉的人将醒未醒之时是最难受的,身体还醉着,脑子已开始清明。如同她现在,肌肤上寸寸燃点着火花,点火的人却又把她往水里泡、冰里浸。她睁开眼来看苏三,他眼睛仍亮亮的,磁石一样吸住她,里头涌动的却不是浓烈的情||欲,而是深重的哀伤,像漆黑夜里的海,遥不可测,深不见底。

蒙细月心裏也似被悄无声息地拨弄了一下,生生地疼起来,她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苏三已笑起来,惨惨淡淡的:“今天对你来说,也只是one night stand吗?”

他仍保持着初时的姿势,全盘压制着她,一动不动,既不前进,也不撤退,只那样凝注着她,笑容里满是嘲弄。

蒙细月怔然半晌,恍悟到他说什么,脸色一白,尔后淡淡笑道:“不,今天是你应得的。”

“应得的?”苏三也明白过来,自嘲笑道,“奖励我帮你争到抚养权吗?”

蒙细月浑身软绵绵的,像一把火还没烧透彻,空虚得厉害。苏三一双眼眯起来,看穿她的伪装,又俯下身来攫住她双唇,猛冲入她身体里,一下,又一下,像战场上肉帛相见的敌人,近身厮杀,不死不休。

“你不肯离婚,不是舍不得冯昙,而是因为对抚养权没有信心。”

“你一颗心绑在二哥身上,他一心一意只把你当他的棋子,他不想你们离婚,你再爱他也无用,他连帮你争抚养权都不肯。”

“我居然在自己的电脑里找到那份录音,难怪你那天看我眼神那么奇怪,我还傻乎乎地去找谌律师,以为冯昙想转移财产,要你净身出户。其实是我自己傻兮兮的,想证明我比他好,想劝你离婚。”

“我知道你从来没正眼看过我,一眼都没有,是我自己犯贱,送上门一次,被你羞辱;一不留神撞失忆了,又送上门第二次,这回你更彻底,你瞧不起我,却还要利用我。”

“你把童童放在我这裏,根本不是怕别人找到她,你是生怕别人找不到她,生怕冯昙不知道她在我这裏。”

“你故意误导冯昙,让他以为我帮你出头,就表示二哥也肯为你做主——冯昙不敢去找二哥理论对质,他只能放弃抚养权。反正那个女人也怀孕了,他的目标不是童童。”

“蒙细月,你到底有没有心?”

他动作激烈而蛮横,像一波又一波的浪头迎面扑下来,稍有犹豫便要倾灭覆顶。蒙细月只觉整副躯体一瞬间被掏空,许多事情,真实的,虚假的,在这一刹那,像燃尽的烟火,灰飞烟灭,破碎虚空,直至虚无,不可触摸,不可捕捉。

一切都归于沉寂的时候,她仰躺着一动不动,苏三仍直直瞪住她,她觉得他指尖好象是冰冰凉的,从她眉毛上划过去,再到她的耳廓,下巴。久久后她听到苏三笑着说:“长这么大,头一次觉得自己像嫖客。”

蒙细月仍不作声,不晓得什么时候她忍不住笑了一下,也是惨惨淡淡的。她把苏三推开,自顾自起身开始捡衣服,凌落一地,从卧室一直找到书房口,里头的衬衣被揉得一团糟,她一声不吭地拾起来,将就着穿上身。苏三悄无声息出现在她身后,说:“活该你没有人爱。”

他声音里有一种稚气的刻毒,像小孩子打架打输了,又无计可施,只能诅咒对手明天出门被石头绊一跤。

“你不问我怎么知道的吗?”

苏三问得执拗,蒙细月便顺着他的意思,问:“你怎么知道的?”

“我去做催眠治疗。”

医生听说他来做催眠,诧异非常,不就忘了那么两三天的事么,又不是不记得自己爹妈,有什么要紧?不过案例难得,马上帮他安排了催眠师,可惜他潜意识里似乎不肯合作,进入睡眠状态,很快惊醒。他要做第二次,医生觉得不妥,说催眠疗法不适宜连续进行,对身体和精神都有损伤,他不依,坚持要继续。医生没有办法,晚上又给他做第二次,模模糊糊忆起些片段,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架,她斥他什么都不会,除惹是生非别无用处,到这裏他又惊醒,怎么也无法再进入睡眠状态。

他好话说尽软磨硬泡,医生也不肯给他做第三次,说最少也要隔天再做,他只好换医生,诓骗别的医生说他头一次做。每个医生都被他磨着做两次,到最后四肢都有些不受控制,肠胃也开始有反应,上吐下泻。

效果还是有一些,闪现次数最多的画面是他在窗边吻蒙细月,她面色酡红,醉态可掬,像小女孩似的撒娇哭闹。他想也许这记忆较为美好,所以他愿意自己记住,让他惊醒的碎片,总是他和蒙细月在吵,每次内容都不一样,地点却都一样,在他酒店的套房里。他为她死心眼不肯离婚愤怒异常,骂她犯贱,不值当,她反唇相讥,说宁愿爱一个有担当有能力的男人,也永远不会喜欢他这种百无一用的三傻子。

第二天整夜都无法入睡,那是第一位医生警告过他的后果,然而第三天他还是另找了医生。

所有和她有关的记忆,他都不愿意失去。

即便在那些记忆里,她都在肆无忌惮地伤害他。

第三天用上药物,注射稀释的阿米妥品,这一回蒙细月说,是,我爱你二哥,降一档冯昙也比你强。

她还说,你拍电影赔钱,玩飞机烧钱,从小到大你做过哪怕一件不那么败家的事情没?

活该别人叫你三傻子,人傻钱多速来,人人都想从你这裏捞一笔。

浑身如坠冰窖,不住地打抖,四肢不受控制,想从梦境里挣脱,却无法动弹,鬼压床一般,医生以为他药物过敏,吓得不行,险些给他叫急救。

他醒过来后很勉强地挤出个笑容,说没事,没事。

苏三知道蒙细月素来看不起他的,他只是不知道,她轻贱他至此。

即便他说爱她,他说从很久很久以前他就爱她了,得到的亦不过她冷冷一嗤:“苏三,我还不知道你吗?你自己数数,这两年但凡上点档次的珠宝商女装店,我都帮你结过账!你爱我?你不如说你嫌我这两年管你管得紧你想玩死我可信度还高一点!”

所以呀,这女人她活该。

“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蒙细月面不改色收拾好衣衫,衬衣领口很不齐整,费了她好大劲,一边和褶皱做斗争,一边听到他隐隐含着怒气的声音:“你就这么不择手段么,只要有好处,和我这样——你这样看不起的人上床,你也愿意?”

回过头时蒙细月已整顿妥当,面颊上的红潮也褪下来,白得骨瓷一般:“对,像你看到的这样,我就是这种女人。”

苏三气得哆嗦,蒙细月抿抿唇,淡淡的妆早被吻得脱落,她索性抽张纸巾出来把残妆擦掉。她朝书房的方向走,被苏三拽住,她转过头,看到他仍赌着气的模样,犹豫很久后才开口问她:“我们上次,上次……上次有没有……”

他心裏不确定,几次催眠都有吻着她的片段,后来发生了什么?一点印象也没有,掌心还有她的温度,可怎么也记不起来。蒙细月嗤的一笑,声音里满是嘲弄:“你觉得一次不值,再来?”她说着伸过手来抚他脸颊,刚触到他面上,便被他猛地甩开,一副受到侮辱的表情,“你怎么变成这样,你到底,到底,到底——”

“到底被多少人上过?”蒙细月好笑,“嫌脏?刚刚怎么又不问,现在后悔,也来不及了。”

苏三脸上胀得通红,被她说破心事似的,又憎恶她把话说得这样明白。他额上青筋直跳,老半天却只憋出一句:“我对你失望透顶。”

“我何必在乎你失不失望。”

“你,”苏三被她一句话噎住,声调陡然拔高,口不择言起来,“是啊,我对你失望不要紧,那二哥呢,他不嫌脏,他能再要一个人尽可夫的女人?”

“你不如亲自去问他?”

苏三狠命地咬着唇,他知道在蒙细月面前他总这样一败涂地的,眼睁睁看着她进书房,门半开着,她在叫童童起床。等她快要出来,苏三方醒悟到自己还裸着上身,被童童看到怕不要怀疑什么,赶紧逃回卧室,披两件衣服出来。童童睡眼惺忪地朝他打招呼:“苏三舅舅你吃完饭了?”

“嗯。”

“妈妈说带我回家。”

“嗯,”苏三怀疑自己表现不自然,连忙补充两句,“有空再来舅舅这裏玩。”

“好。”

童童笑得甜,搂着蒙细月的脖子,蒙细月一手抱着她,一手拎着几个包,都是童童这几天留在这裏的东西。她下楼,不多久后传来开门的声音,然后咵啦啦一下锁上。

苏三赤脚站在楼梯上,眼直直地瞪着锁住的门,她走了,她走了,她走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这几个字。不晓得过了多久,腿脚发麻,他瘫下来做到楼梯上,赤脚有一下没一下地蹬着木楼梯打拍子,一直坐到他觉得自己这样很无聊,又没人心疼,自虐个什么劲儿呢?

头两天跟医生说失眠,开来几片安眠药,吞下去仍睡不着,到后来干脆爬起来。卧室床头柜的抽屉是虚掩着的,里头放着狭长的天鹅绒首饰盒,苏三伸手进去,啪的一声盒子开了,里头盛着条项链,细细的铂金链子,还镶了一圈蓝宝,底下的链坠大而醒目,是纯金制慵懒又神气的加菲猫。

蒙细月是喜欢猫的,几次公司订制礼品,总缺不了一些猫的纹饰,招财猫,福气猫,Hello Kitty……蒙细月每次总会挑招财猫,苏三问她为什么,蒙细月就说“兆头好”。

骗人。

苏三撇撇嘴,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喜欢招财猫呢。

他从那时起就恨上了招财猫这样东西,连去饭店吃饭,若前台那里供着招财猫,他也要掉头就走。

特地跑到金店去打这一款首饰,设计师听说他要纯金制的链坠,还颇为难,那意思是说只有那种财大气粗的暴发户才喜欢浑身穿金挂银,再说也没人专门来打个加菲猫,多幼稚啊?苏三却不信这一套,他说加菲猫喜庆,好吃懒做天生享福的命,非逼着师傅赶工给他做了这么一套首饰出来。

招财猫有什么好?笑眯眯的看着和气,心裏一肚子坏水,阴险!加菲猫才好呢,好吃懒做,混吃等死。

苏三啪的一声又把首饰盒扔回抽屉里,加菲猫再好,蒙细月也不喜欢,她就好招财猫那一口。

电话打回北京,拨了三回才有人接,是女人的声音:“苏三?找你二哥有事?”

苏三愣了很久,那是源表姐的声音,他仰头看挂钟,啪的一声便挂断电话。

源表姐自然不是亲表姐,中国人一表三千里,不过和郗家沾亲带故倒是真的,苏三自小就管源表姐叫二嫂,叫了许多年,最后成他二嫂的人却不是她。那时他还同情过二哥的,因为源表姐哪里看都不逊色后来的二嫂,家世长相,学识见地,没有一样差的,和郗家关系也不可谓不好,最后因为那样的原因被拆散,苏三很为二哥和源表姐伤心过一阵。

现在苏三心裏却只有怨怒。

这算怎么回事呢?苏三当然知道二哥不易,人前有多风光霁月,人后便有多千疮百孔,偏偏和谁也不能说,他那时还千方百计地安慰二哥,想让他发泄出来,然而也没有。二哥坦然接受家里安排的另一桩婚事,成家立业,娶妻生女,好像什么事都不曾发生过。

没想到他又和源表姐走到一起,那蒙细月对他来说又算什么?还是……苏三心裏一揪,源表姐自二哥婚后便长居国外,前几年回来过一次,匆匆又走了,这一回……连她回来都不曾听说过,瞒得这样密不透风,想必二哥是费了不少劲的。

苏三想,蒙细月在二哥心裏,大概永不及源表姐分毫,二嫂不能做到的,蒙细月自然也不能。

这蠢女人,被牺牲放弃而不自知,笨得猪一样。

当然也是他二哥太牛逼,做得这样神不知鬼不觉。

苏三一拳捶在床头,五脏六腑里翻江倒海过一轮,又打电话到航空公司订票。

航空公司说最早一班飞北京的航班也要早六点。

二哥郗至诚的电话随后也到了,坦荡得很,听说他订票回北京,只笑着说:“你别回家,到玉泉山来,我多睡会儿,等你来吃早饭。”

其实苏三还有架雷神的商务机停在江城机场,执照也在手上,他的会员卡可随时在全国所有民用机场降落。

可他还是下楼到客厅里痴痴地等天亮。

因为每次他去飞的时候,蒙细月都会提心吊胆,当然不是担心他,而是担心他出事后无法向二哥交代。

郗至诚时间算得准,苏三到机场便有司机直接拖他到玉泉山来,再往里没有车道,得自己走过去。郗至诚的这小小别馆,偏安玉泉山脚,若没人带路苏三只怕也找不到,一路树木繁盛,篱笆竹林,扑面的是山林飒飒清风,穿梭的是叽叽喳喳的雀鸟,仿若穿越千年回到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的时代。丛林掩映里有三两座矮矮民居,进门时热腾腾的早餐刚上桌,郗至诚给他盛好一碗豆花:“来,尝尝我的手艺。”

苏三冷脸看着那碗豆花,新鲜倒是新鲜,郗至诚面有得色,指着对面女人说:“纯天然,我跟你源表姐在山上开了一块地,自种的黄豆,连化肥都没施过。哦,去年秋天收的,现在还剩点儿,你要不要,我分你一点,不过你没磨子。”

看他这二哥多厉害,这至少也藏两年了,密不透风的,家里没一个人知道。

苏三脖子一伸,果然在厨房里看到一方小石磨,养生养到这地步,他对二哥的景仰又上升到一个新层次。

他盯着那碗豆花,一言不发,郗至诚这才有点慌,笑容堆起来,有些讨好他的意味:“不是二哥要瞒你,这不怕你担心么。”

苏三仍面无表情,他下巴青青,有刚生出来还未刮的胡茬,郗至诚看他脸色极差,又猜测或许他不是生自己的气,笑着试探:“怎么了这是,连夜跑到北京来……”他压低声音凑近问,“撞死人了?”

“源表姐,我有话要和二哥单独说,”苏三转脸冲郗至诚道,“到外面谈吧。”

院子里的陈设亦很简单,七八根雷竹,三两株山茶,错错落落,一望便知都属源表姐的喜好。院子里喝茶的小桌小凳,也一色的黄花梨,市面上早已寻不到的上好红木。苏三估量着二哥这回是铁了心要和源表姐一起,什么也拦不住了,更是怒从心来。郗至诚跟着他出来,立足未稳就迎来一记勾拳,直挺挺地往后倒,他以为苏三碰到什么事,全没料到他一出手就这么狠。还未反应过来,又被苏三揪着衣领提起来,当头一拳往鼻子砸下来,这回郗至诚反应快,往左一滚从苏三拳头下逃脱,闪电般伸脚绊住苏三。这回又出乎郗至诚意料,原本他见苏三出手狠,所以自己下脚也狠,却不料苏三脚步虚浮,轻易被他绊倒,栽到他身上,仍不管不顾,发狠一般地拿拳头往他脸上砸:“你到底要误多少个女人一辈子!”

“有话慢慢说,”郗至诚听他说这话,警惕心又放下来,苏三却浑未听进去,红着眼,拳头雨点一样往下落。郗至诚意识到问题严重性,躲避不及,吃了他好几拳,鼻子火辣辣的痛,被砸得眼冒金星。终于趁得苏三喘气的功夫,郗至诚不敢马虎,迅速伸手制住苏三腋下,拖住他身子往旁边一摔,腾出空位自己跳起来,总算争得主动权。

郗至诚这回学乖了,报复性地踹了苏三好几脚,确定他无力反抗,才笑眯眯蹲下来问:“是哥哥不对,哥哥这儿给你赔罪啊,”他口里这么说,双手双脚仍牢牢制住苏三四肢,“哥哥这不是没办法么,你体谅体谅……”

“你别他妈在这裏忽悠我!”苏三双目通红,像要喷出火来,“有种当年你别跟二嫂结婚啊!好,我体谅你有难处,你结了婚,你既然这么念着源表姐,怎么不帮她守节呀,还他妈到处沾花惹草做什么?好,我当你看二嫂烦,一定得在外面找女人,你找个好聚好散的很难么?非得去招惹蒙细月,她死心眼你不知道啊,她喜欢你你不知道啊!好,现在源表姐回来了,我还能体谅你,你忘不掉她么,可你至于对别人这么绝么!我原来还想呢,她那么帮得你,你为什么非得把她送我这儿来,原来嫌她碍眼要蹬掉她!她好歹跟你一场,到现在,到现在要离婚,连争个抚养权你都不肯替她出头,你到底还有没有一点良心!”

郗至诚被吼得一阵懵,手上放松力度,却未见苏三反攻上来。郗至诚又惊又疑,毕竟年过三十,他这两年身手大不如前,几次练手都输给苏三,这次怎会这么容易把这小子打趴下?苏三整副骨架都跟散掉一样,像是初时提着一股真气跑到这裏,现在发泄过,整个人都垮下去。郗至诚怔愣许久后问:“你跑到这裏来,是给——给蒙细月出头来了?”

“她一个女人,又没什么家世背景,丈夫也当不得靠山,天天跟那群如狼似虎的禽兽们打交道,已经很艰难了。她一颗心都在你身上,你就不能……你就不能对她好一点?”

“蒙细月……一颗心都在我身上?”

“不然你以为女人跟你都是为了钱?”苏三眼神涣散,直直望着院子里栅栏篱笆,“你送她一点小礼物,她都眉开眼笑的,现在你就算不要她,至少给她一条活路,很难么?别让她一个弱女子,把自己糟蹋到那地步。二嫂好歹有名份在,源表姐还有你陪着,她有什么?你好歹给她一条活路,别让她太难堪……”

接到郗至诚电话时,蒙细月正在最后一遍检查周粤年订婚仪式的场地,这两天没见苏三,电话打过去居然是通的,苏三说“我还活着,你放心”,一句话把她噎住,不敢再去惹他。她要忙的事情多,给童童联系幼儿园,已经圈定的几家还要实地考核,有几部戏的本子已到案头,还有几部戏的成本要核……最最担心的是郗至诚那边,她抢到抚养权毕竟有点“狐假虎威”的计谋在,冯昙若不小心流露出什么怨言,郗至诚那边恐怕要疑心。

所以蒙细月看到手机显示的郗至诚的名字,心裏就咯噔一下,想着速度也太快了些,她浑身警备,郗至诚语气却轻快得很,问她在忙什么。蒙细月照实作答,说给周家光年电讯的慈善晚宴做准备,郗至诚跟周因两家也颇熟,笑说:“你帮我拍一样差不多价钱的,给周粤年做订婚礼,最近实在忙,等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到。”他声音很轻,说完后又补充解释,“阿源要我代她向你问好,她最近身体不大好,不然的话……她说很想你,想到江城去看看你的。”

“哦,你让她好好休养,有空我再回北京看她。”

郗至诚沉默片刻,忽然问:“我和阿源在一起,你有什么看法没有?”

“嗯?”蒙细月陡然愣住,郗至诚这话问得太无头无尾,他和谁在一起,需要问她什么看法吗?

郗至诚那头笑起来:“有人跟我说,你一直对我情根深种,我说认识你也都七八年了,这什么时候的事儿啊,我怎么不知道?你给我说说呗。”

蒙细月一时脸涨得通红,旁边正有人问:“Moon姐,你看这东西放这裏对不对?”蒙细月三步并作两步冲出会场,寻到一僻静偏厅,那头郗至诚还不放过,尽情戏谑调侃,“原来我们阿Moon之所以夫妻关系处理不当,是因为对我郗至诚郗老二情根深种,我听说之后倍感荣幸,激动得不敢相信,特来求证。”

这回蒙细月听明白了,尴尬得说不出话来,偏偏郗至诚还要说:“有人谴责我,说我不仅不能给你一个名份,甚至还逼迫你和冯昙维持夫妻关系掩人耳目,到头来冯昙出轨你面子全无,最后连你要争抚养权我都不肯帮忙……让一个‘弱女子’如此全心全意为我付出,我郗至诚简直是天下男人的耻辱。”

蒙细月知道苏三肯定要闹别扭要发脾气,这都是在她预料之中的,她未曾料到的是他会去找郗至诚为她出头。那天晚上他发狠般的咒她,他说“活该你没有人爱”,还说“难怪冯昙会出轨,你今天这些都是活该,冯昙移情别恋是你活该,二哥不爱你也是你活该”,说“你这种没有心的女人,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这般那般,这样那样……

直到此时此刻,蒙细月终于明白,她真的伤到那个三傻子了。

郗至诚调侃完她,终于恢复正经:“Moon,苏三一直很听话,爸妈的,我的,你的。他前两天回北京,见到我二话不说就把我揍了一顿,他长这么大,我头一次看他这么伤心。”他声音低下来,有些许凝重,“那一次,都没有。”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说的是哪一次。

那是郗至诚结婚的日子,也是蒙细月第一次见到苏三,老早听说过郗至诚有那么个宝贝弟弟,据说最得长辈宠。传得最邪乎的事迹,是他一位旅居伦敦的远房姑奶奶,某年回国一趟,在小辈里独独相中苏三。没两年那姑奶奶过世,无子女继承遗产,遗嘱里把祖传的古董悉数留给他,光运回国就装满了两个40尺柜的集装箱。蒙细月知道这事的时候,听说的已是更新的加强版,苏三成了他们家远近闻名的散财童子,据说但有亲友来访,表现出对哪样东西爱不释手,他一律精装相赠,理由是自己不懂古玩,由喜欢的人保管更有价值。等郗至诚知道时那两集装箱瓶瓶罐罐已送出大半,气得七窍生烟又无可奈何,哪家没有几个厚脸没皮的亲戚呢?偏那些东西又属苏三所有,郗至诚也不好说什么,只好诓他说公司周转不灵,想拿那些鸟纹钵釉刻碗之类去银行做抵押,终于替他保住最后一点家当。

郗至诚婚礼当天又出变故,流程上一切都好好的,唯独到家庭人员致辞前出了岔子,酒店里遍寻不着苏三。

蒙细月在酒店会场对面的客房楼里寻到苏三,其时她也没见过他,凭长相猜的,因为比郗至诚年轻一号,眉目峻秀,朝气蓬勃,恰是十七八少年模样。蒙细月还没来得及上前确认这是不是苏三,已听到他对面的女孩开口:“是,我骗你,念在我们相识一场,我只和他们打赌要你卖那辆切诺基而已,我要真心狠一点,开口叫你去死恐怕你都会去吧?”

那时的苏三真真叫年轻,十七八岁的少年人,像初夏的阳光那样,不带一丝阴霾。他站在那里,眉目俊朗,美好得不似人间少年,蒙细月简直想象不出,会有什么人忍心伤害欺骗这样的孩子。偏偏叫她遇见这样的事,苏三气得浑身直打抖,伤心绝望,连反驳的话都说不出来。蒙细月看在眼里都觉得心疼,生怕他哭出来,三步并作两步冲过去,护住他对那女孩说:“永远没有人会再爱你,你不值得。”

那女孩被蒙细月盛气凌人的气场压制住,怔愣良久才反驳道:“谁稀罕啊,你让他问问他那群哥们儿,他们背后都怎么说你的,你把他们当兄弟,他们背后可说你人傻钱多速来,活脱脱一三傻子!”

蒙细月也没功夫反驳,领着苏三回婚礼现场,路上苏三问:“你哪边的客人?以前没见过你。”

“你二哥的。”

苏三欲言又止,停住脚不肯往前走,老半天后说:“我不是傻,我真以为她等钱用。”

后来蒙细月才知道,那是苏三的初恋女友,同一所高中的校花。他的兄弟们看出不妥来,劝苏三又劝不住,便从那女孩处下手。都是群公子哥儿,下手周密且狠辣,雇人来施美男计,撺掇那女孩找苏三伸手,理由是家里远方亲戚查出脑动静脉畸形,说得有鼻子有眼睛的。苏三深信不疑,回家找郗至诚要钱,郗至诚自然不肯信,苏三万般无奈,偷偷变卖郗至诚诓走他古董后意思性的补偿给他的一辆大切诺基。

他们恰好选在那一天向苏三证明那女孩的浅薄。

老实说,蒙细月觉得苏三一点都不冤,完全当得起三傻子一词。

如果这三傻子是她弟弟,她早就一脚踹他进太平洋了。

偏他是老板的弟弟,蒙细月不仅不能踹他,还得好言相劝,说些类似“你看清了一个不值得浪费真心的人,而她却失去了一个真心爱过她的人,活该的人是她不是你”这种把她自己脑袋伸给驴子踢三脚也不会相信的鬼话。

三傻子就是三傻子,苏三居然还就被她劝好了,乖乖擦掉差点已在眼眶里打转的眼泪,整理好行头进礼堂念致辞。

打那后蒙细月有两三年没见过苏三,听说他和高中那群兄弟都断了交,去欧洲读书,再后来他回国,闲混两三年,就被郗至诚一脚踹到自己这裏来了。这些年里他花起钱来仍如流水一般,也和他原来那些兄弟们一样,女朋友走马灯一样地换……

蒙细月知道郗至诚在怪责她,为人兄长的思想是很矛盾的,郗至诚不想苏三像楞头青一样任人玩弄于股掌之中,却也不愿意苏三走自己这条路,一举手一投足、甚至说话用哪个叹声词都要拿捏尺度。

“我想不到别的办法,”蒙细月尽最后的努力垂死挣扎,试图让自己的语调显得轻松,“离间兄弟的罪名,怎么也比狐媚惑主轻一点吧?”

郗至诚轻笑问:“那你说,离间兄弟该当何罪?”

“流放三千里,永不叙用。”

蒙细月刻意往狠了说,果然郗至诚笑起来:“算了,看在你还有分寸的份上,就到此为止吧。”蒙细月不敢接话,怕说错话郗至诚反悔,又听他叹道,“说到底你也是为了童童,你们夫妻搞成这样,也有我一点责任,这回算扯平吧,Moon,我不欠你了。再换个人,也看不住他,你这口黑锅我帮你扛,以后你再有什么事要帮忙的,尽管跟我开口。”

蒙细月不敢相信郗至诚如此宽宏大量,最后那句“尽管跟我开口”,显然是恩威并用的意思了。她愣了好半天,说:“我想在江城买套房子,童童明年要上学,我看江城的教育环境不错,成本比北京低好多,想挑个重点小学附近的房子。”

郗至诚沉默良久后笑起来:“好,我们在江城的楼盘,你看中哪个,直接跟老刘说就好。”郗至诚的笑声现在才真正轻松起来,蒙细月稍稍放下心,确信郗至诚是真的相信她对苏三没有企图了。

这种攻心计还是许多年前冯昙教她的,冯昙说秦始皇麾下曾有名将,领六十万大军出征,出征前特意找秦始皇要良田美妾,他儿子嫌父亲贪婪,这位名将却回答说,我要良田美妾,不过是希望皇帝相信我不要他的江山而已。

蒙细月知道自己已经触碰到郗至诚的底线,他不介意为她背黑锅,却不能容忍她用这样的法子伤害苏三。

更不能容许,她对苏三有任何觊觎之心。

说白了,苏三还年轻,二十四五的年纪,又是那样的家世,他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犯错。

即便如今他真的爱她到痴狂,将来后悔了,轻飘飘一挥衣袖,别人只会说人不风流枉少年。

换作蒙细月,那就是水性杨花不知检点,为求上进不择手段。

她的身后,只有悬崖,没有退路。

到周粤年订婚那天,苏三终于回来了,见谁都乐呵呵打招呼,看不出一点颓丧劲儿。晚宴前半程是周粤年的准岳父为庆祝银婚而设的慈善拍卖会,后半程是周粤年的订婚仪式,图个好事成双。苏珊娱乐旗下的艺人们自然是倾巢而出来捧场,蒙细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生恐哪里出了差错,好在她准备功夫做得足,从一些设计别致的手镯胸针类首饰拍起,到后来的青瓷白瓷玉壶春,场面一直热热闹闹。唯一的小插曲是周粤年中途离场,险险抢在交换订婚戒指时才出现,好在没出什么差错。到晚宴结束,一对准新人步出酒店,被记者们蜂拥围堵时,蒙细月才算松下一口气,打开手机问自己住的酒店里服务生今天童童的情况。

酒店服务生说童童九点时已睡下,她们整点都会进去看看情况。蒙细月稍稍放心,吩咐工人们清理场地后准备回酒店,撇首见苏三正坐在后台角落里,双臂舒展张开,神态慵懒安闲,眼睛却眯开一条缝,死死地锁住她。

蒙细月无奈,走过去问他:“你不回家?”苏三睁开眼冷冷瞥她,站起身来说:“回去。”他跟着她出来,气氛低凝,一路沉默,蒙细月忍不住又说:“对不起。”苏三哼了一声,神情淡漠,仍看不出情绪来。为避记者他们专门绕到另一出口,远远地望着那对准新人处的人声鼎沸,蒙细月又回头瞥瞥苏三,看他犟着脖子,还有些和她赌气的模样,好气又好笑地劝道:“你看像周粤年这样,不也很好,你怎么就不跟他学学。”

周粤年素来也有些花的,蒙细月自打来江城,就觉得这苏珊娱乐俨然是那几家公子哥儿们的旧爱收容所,但凡有点名头又有点姿色的明星,大抵都和他们有交情。然而周粤年玩归玩,正经做事还是挺认真的,他公司的新产品的推广策划会,蒙细月去听过几次,结论是幸而周粤年的兴趣和郗至诚不太重合,又晚生几年,否则迟早必成郗至诚的劲敌。

蒙细月当然不敢奢望苏三能有那份能耐,但凡他能学会周粤年这份收放自如,她也就谢天谢地了。可惜天下事往往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苏三相当的不领情,这些天积攒压抑的所有不耐烦都直冲到顶点,正想到前些天童童看的电视剧,脱口而出:“我这份人情债你已经肉偿了,其他的事,轮不到你来替我操心!”

蒙细月脸色陡变,却没再说什么。前脚把周粤年订婚仪式的一些后续事宜给了了,后脚苏珊娱乐里就后院起火,她本来准备顺便和周粤年谈谈下一年的合作,公司那头却打来追魂夺命call:“Moon姐,你赶紧到公司来一趟,景韶华和蕾蕾吵起来了,录音棚被砸得乱七八糟。我们谁都劝不住,只有Moon姐您来才镇得住呀……”

蒙细月火速赶回公司,果然那两口子一点不顾周围围观者甚众,吵得恨不得要拆房子,见到蒙细月来也丝毫不知收敛,一个骂“你简直就是个疯婆子”,另一个还击说“你要是问心无愧的话怕什么?”蒙细月心头火气,踹上门嗤道:“来,接着吵,信不信我让你们俩三年没戏拍!”

这句话的效果立竿见影,两人嘴上停下来,眼刀子却唰唰唰的梭来梭去,蒙细月一眼瞥见景韶华眉角的抓痕,心中直叹气,转头问孙蕾蕾:“听说你在片场动的手?”

“是。”孙蕾蕾毫不示弱,“那你也得问问,我动手的时候他在做什么!”

“哦,做什么?”

“他跟人关起门来讲戏,讲了五个小时都没出来!”

蒙细月点点头,问景韶华:“你怎么说?”

“有什么好说的,别人一个新人,我讲讲戏又怎么了,你以为人人都跟你孙一条这么厉害,天赋过人无师自通?”

“是啊,去年这会儿,你也跟我关起门来在讲戏呢!”孙蕾蕾特地去探景韶华的班,场记跟她说景韶华在给新人讲戏,说这话时场记暧昧得很,“你知道我过去的时候,大家都拿什么眼神看我吗?”

“结果呢,你捉奸捉到了吗?”景韶华嗤道,“世界上的男人都是被你这种神经质的女人逼出轨的!”

“我神经质?你怎么不告诉Moon姐,粤少的订婚礼上,你都拍了些什么?”

“翡翠胸针,我敢当众拍下来,有什么怕人说的?”

“那胸针呢?”

“送给阿昕了。”

“你知不知道今天多少记者问我为什么没有戴那只翡翠胸针?你这么惦记她,当初干嘛跟她分手呀!”

“孙蕾蕾,你够了!不是你天天给她介绍走秀让她出差然后二十四小时倒贴送上门我会跟阿昕分手?”

“说出心裏话了是吧,现在这么悔不当初的样子,当初是我强||奸你呀?”

……

越讲越不堪,蒙细月没耐心听下去,直接打断孙蕾蕾,“景韶华,你给我回片场去,有记者的话你告诉他们这纯属一场误会。蕾蕾,你到我办公室来。”

进办公室后孙蕾蕾仍极有气势,蒙细月瞥她一眼:“你那张女王脸出去摆给粉丝,别摆给我看。”她说着掏出钥匙打开保险箱,抽出两份文档拍到办公桌上,“看清楚你们俩给我写的保证书,你们要吵架关起门来吵。但凡再有这样的事情,蕾蕾,你去年和Susan Ent.续约五年,我忍着付你五年的卖身钱,也藏着你五年出不了一个镜头!”

孙蕾蕾不敢置信地瞪着蒙细月:“Moon姐,你公平一点!这件事即使有错,难道错都在我一个人吗?”

“是,不在你一个人,”蒙细月唇角微微一扯,“你想说宁可拼个鱼死网破,也要死得轰轰烈烈对吧?你就算死也要拖着景韶华,成全你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的烈女名声对吧?”

她一句话说中孙蕾蕾心事,孙蕾蕾所有气焰霎时间熄火,久久憋出一句:“那也不能我一个人担着。”

“我给你两条路,第一条,你可以继续闹,闹到天下人都知道你从阿昕那里把他抢过来,不到一年这半生不熟的鸭子又飞了,我也用不着费那个劲儿雪藏你,你跌不下来,也涨不上去,不出两年大家就会厌倦一个疯婆子;第二条,我这裏帮你谈好几个本子,给你量身定做的,公司现在什么形势你也清楚,正是抢先机上位的时候。郗总一直在筹备上市,到时候内部配股的额度……你不用我多说了吧?”

孙蕾蕾默然不语,半晌后低声抽泣说:“Moon姐你不知道,早上我去探班,他陪着的那个女孩子,活脱脱阿昕年轻的时候……”

“所以?”

孙蕾蕾仰起头来,泪眼婆娑:“Moon姐,你说我该怎么办?”

“做得出来就要承担后果,”蒙细月冷冷道,“我不说,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跟景韶华,不是这么半年的事,你看上他有一阵了。你介绍阿昕去拍戏,介绍她上节目,她长相演技名气都平平,要靠混脸熟上位,你趁着她出差,全天候贴着景韶华,好,终于他上了鈎,让阿昕把你们堵在床上……说实在的,这一点我还挺佩服阿昕的,她别的什么都不如你,唯独这一样比你硬气。”

“她会不会和韶华复合?”

“不会,”蒙细月言语里不漏一丝情绪,“但会有别的女人,用你从阿昕手里抢景韶华的方法,来从你手里抢景韶华。事情闹大,对你一点好处也没有。这个世界从来对男人宽容,男人喜新厌旧叫风流,女人出轨一次足以断送终身。”

孙蕾蕾双手捧着脸,呜呜地哭:“Moon姐,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们,你不止看不起我,公司里签约下来的,你没一个正眼看得上的。我知道你现在特别瞧不起我这种女人,你刚刚……”

“我没那么多功夫看不起人,”蒙细月截住她的话头,“你十六岁出道,如今也十二年了,我虽然长你两三岁,但这一行里你还是我的前辈。我听说你刚出道的时候,极少NG,什么戏都是一条过,人称孙一条。你在这圈子里摸爬滚打十二年,应该早就修炼成人精才对,怎么会还这么任性?”

孙蕾蕾扬起头,那种柔若无骨的女人味和桀骜不驯的英挺气质,在她身上结合得完美无缺。蒙细月看她这样子,有三分羡慕,余下七分却是恨铁不成钢,这么好的资质,这样好的材料,偏偏也要为一个男人这么作践自己。她心情亦有些矛盾,一方面希望孙蕾蕾能照旧这么任性些,另一方面,又不愿意孙蕾蕾多走弯路。

“我认识景韶华的时候,已经有整两年接不到重头戏了,”孙蕾蕾唇角泛起一丝笑意,明明说着不如意的事,表情却如此甜蜜。孙蕾蕾以前的事,蒙细月是知道的,她出道时便有人夸天赋极高,演了两部电视剧,张力惊人,清秀的长相里掩藏不住的爆发力,行内好评如潮。后来不知为何,有四五年间像消失了一样,也许得罪了什么人,再后来她遇到苏三,恋爱虽不长久,苏三却着实落力捧红了她。苏三给她买断上一东家的卖身契,一年投拍三部电影,全是干练职场女强人的角色,成功转型上位,熬足十二年终于拿到影后,很受如今都市女白领的喜欢……“拿过专业评奖机构的表演奖,却只能四处演配角。有一场戏,我衣服都淋得透湿,走光了也不能去换衣服,冻得直哆嗦还得站在那里等下一个镜头,眼睁睁看人吃我豆腐也不敢出声,是景韶华把外套借给我……”

蒙细月默默摇摇头,她知道女人有时候就是这么容易被感动的,最零落的时候你曾经伸出一只手,以后她就肯拿一条命来报答你。她知道孙蕾蕾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只是心裏存了那么点心思,天大的道理也不抵用:“蕾蕾,你感情上的事,我拦不住你。现成的例子放在这裏,邓萃雯和江华拍《我和春天有个约会》的时候同居,被狗仔队拍到,江华出轨得快撤退得更快,迅速和自己老婆统一战线来骂邓萃雯狐狸精。邓萃雯整整十年都成为江华夫妻俩模范形象的垫脚石,你觉得你有那样的资本和信心,熬十年等一部《金枝欲孽》来打翻身仗?”

孙蕾蕾不说话,蒙细月伸手拍拍她肩膀安慰道:“景韶华是聪明人,你不闹,他自然也不闹,凭你现在的名气,他也不敢给你难堪——熬过这两年,你功成名就的时候耍脾气,别人会夸你真性情;现在,大家只会说你不知好歹。”孙蕾蕾咬咬牙,很挣扎的模样,蒙细月知道要她一时转过弯来是不可能的了,若孙蕾蕾是全未经过世事的女孩,经过一次打击也便够了,偏偏她又不是,她有那么一些资本,却不够由着她任性,她还不愿意死了那条心——真不知道以后还要惹出什么事来。

蒙细月劝完孙蕾蕾,准备去幼儿园接童童,她刚为童童报了南湖幼儿园的班,今年上一年,明年便可入小学。她正收拾着,孙蕾蕾却拉住她:“Moon姐,我今天去你那里好不好?”蒙细月无奈,见她这模样又怕她一时气上头来闹出什么事端,只好点点头。孙蕾蕾跟着她去幼儿园,一起接童童放学,晚上照例要给童童讲故事。小孩子睡得早,安顿童童睡下后,蒙细月又翻来覆去地给孙蕾蕾讲道理,跟她谈几部新戏的构思,不停地画饼给孙蕾蕾,希望能把她的心思定一定。

孙蕾蕾听她说完可能要安排给她的几部戏,撇撇嘴问:“我怎么如今成女强人专业户了?”

“没办法,你没看网上说么,21世纪新女性的标准:上得了厅堂,下得了厨房,杀得了木马,翻得了围墙,开得起好车,买得起好房,斗得过小三,打得过流氓。现在女人不把自己变成金刚,就没法活下去。”

“那不就拿Moon姐你做样本么?”

“你Moon姐我没斗赢小三,还不算合格,明白?”

孙蕾蕾嘻嘻一笑:“斗小三也要看值不值得。”

蒙细月努努嘴角,心想这不挺明白一人么,为什么放到自己身上就糊涂了呢?不过蒙细月也懒得辩解,因为每个人总以为自己遇到的那个人是与众不同的,景韶华就算再花心,孙蕾蕾也忘不了他发扬绅士风度照顾她的那一刻。蒙细月摇摇头笑,当年冯昙还在公交车上揍过想吃她豆腐的咸湿佬呢!她也没办法怪孙蕾蕾看不破,因为看得破的人都是因为跌得够重,比如她这样,又比如捉景韶华和孙蕾蕾在床的阿昕,她想除非孙蕾蕾哪天也在床上堵到景韶华和别的什么女孩在一起,她才能彻底死心。

真那样,又太残忍了些,蒙细月忍不住替孙蕾蕾叹口气。

到晚上孙蕾蕾又缠着她要挤一张床,蒙细月知道她现在只是怕孤单,但凡落了单,不知道要胡思乱想些什么,只好先依着她。

没想到今天她成了专职消防队,刚料理好孙蕾蕾,那头苏三又惹事,半夜三更蒙细月被周粤年电话叫醒:“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和苏三跟人打架,身上什么都没带,被带到南湖派出所去了,我现在在外地,赶回来还要几个小时,你先去看看吧。”

“打架?”蒙细月声音陡然拔高,“什么地方,什么人?”

“别别别,蒙姐姐你别激动,我也是刚刚接到老二电话,他说苏三不肯给你电话,所以要我去,可我现在一时半会儿过不去……”

蒙细月跳起来抓件外套就往外跑,找到取款机提款往派出所赶,一路上心烦意躁,不知道苏三这又玩的是哪一出。原来苏三不是这样的,他原来也玩得过火,无非是和周苏年出去飚车,或出海捞贝,最出格是跟教练学特种飞行,飞也要飞出花来。但他有一点好,就是不与人计较,也不介意吃亏,没想到如今……夜里脑子发懵,她不得不打开车窗让自己清醒清醒,两三点的空气,寒意逼人,直直地往太阳穴里扎进去。

赶到派出所时其实周苏年早把事情解决得差不多了,值夜班的警察被他一张舌灿莲花的嘴说得哭笑不得,等蒙细月过来,警察们也看出这才是来办正事的,跟她讲了一下具体情况。原来苏三在他自家开的娱乐会所里开了客人的瓢,连夜送急救,做完CT的结果是头部表皮和颅骨之间出现血肿,耳膜穿孔出血,伴有轻微的脑震荡。蒙细月看到警察笔录上这几行字,险些没吓昏过去,签字的时候双手还直打抖,她真是怎么也没想到苏三能闯出这样的祸来,难怪会闹到这么大,不然以周苏年的名头,怎么至于要进局子!

蒙细月直觉地转向周苏年,她想苏三向来不与人斗气,定是周苏年和人打架闹事,把苏三牵连进去。要知道周家二公子和人争风吃醋抑或始乱终弃闹出来的幺蛾子,也不是一桩两桩,那在圈里都是出名的了。她还没开口,周苏年已料到她想什么,急急撇清道:“你别瞪我,这次可不关我的事!”蒙细月鼻子里哼出一声,摆明不相信他的话,周苏年又嘻笑道:“蒙姐姐,我以人格跟你担保……”他话没说完蒙细月又嗤一声:“你有人格么?”

周苏年被她一句话呛住,一双眼瞪得老大,食指戳着她老半天后咬牙道:“我还真得跟你把这事给你说清楚,你冤枉我不打紧,你别回去又劈头盖脸骂那三傻子。嘿,看你这表情就知道你不信,我今天还非得跟你说清楚了,”他话音未落苏三已蹿起来,先前他阴着脸坐在角落里,连蒙细月进来也不搭理她,这会儿突然精神了,蹿起来就把周苏年扯到一边去,厉声道:“你他妈给我闭嘴!”周苏年被他掼到椅子上,老不服气,双目圆睁:“说你他妈三傻子你还真就是个傻子,你丫就活该——”

“我乐意!”苏三也翻了脸,“谁他妈要你跟来了?”

“你以为老子愿意啊,你开瓢前连句招呼都不打,你早说啊,你早说我保证躲开十丈远,我他妈吃饱了撑着才会大半夜陪你在这裏吹风!”

“滚!”

蒙细月气得不打一处来,她今天这一整天都没消停,临到半夜还被这两公子哥儿折磨,便是霹雳脾气也被磨灭了,更提不起力气来训苏三。她只撑着头望着他,再说一个字的力气也没有了,偏偏苏三还红着一双眼,看谁都跟仇人一般,压根不理会她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身后值班的警察也摇着头,低声向蒙细月说:“这年轻人动起手来还真狠,一打三呢,我们接到报警电话赶过去的时候,还有会所里的保安拦着他,居然这样还能让他把人打到脑震荡,真是!”蒙细月除了赔不是也没第二句话好说,那中年警察又劝道:“我说你们还是注意点,现在人都学精了,动不动就手机拍照放上网,越是你们这样的关注的人越多,那被盯上可就轻易脱不了身了。”

其实这些话警察不叮嘱蒙细月也明白,比如原来公司里哪些艺人闹出点事,跟有料在手的媒体招呼一声也就压下去了,现在可没那么容易,两个女艺人一起去看电影都能被传lesbian,还有什么事情能瞒得住?听说被打的好像也是什么导演还是制片,不过没什么名气,幸而没出人命,算是花钱消灾,否则还真不知道要闹成什么样。

办足手续后领两人出来,周苏年也不要蒙细月送,瞪苏三两眼后打车走人,苏三跟着蒙细月上车,仍沉着脸一言不发。

蒙细月问:“你想回哪里,南湖那边还是酒店?”

苏三不说话,蒙细月从车镜里看过去,触到后座上苏三冰冷冷的一双眼,刀子一样的剜着她。

蒙细月浑身无力,心中凄苦无法言说,只无声地叹口气,老久后听苏三哼一声:“回酒店吧。”蒙细月稍稍松口气,真怕苏三这小祖宗闹起脾气来要回南湖那边,那她真是一整晚都不要睡觉了。她发动引擎,直觉双手双脚都在打抖,不敢开快车,维持着五十迈的速度匀速前行。

沉沉夜色里只有初秋的风声,还有迷蒙的月亮,清清浅浅地洒下来,身后苏三声音阴沉,透着浓浓的讽刺味道:“不骂我么?”

蒙细月从车镜里瞥他一眼,四肢更虚浮无力,她懒得开口去说他什么,怎么说也二十四五的人了,难道一世都要她提着耳朵教么?他原来不是这样的,原来顶多烧个钱而已,不成想他如今闹得这样大,蒙细月不敢想下去。她想起周苏年和警察的话,若不是还有保安拦着他,怕不是要出人命的?他已这样的年纪,却一味不懂事,以为有郗至诚给他把天撑着,他就可以一味胡来么?

这样胡闹下去,最后害得又是谁呢?还不是他自己!

蒙细月只觉鼻子酸酸的,恨不得放声哭一场,偏苏三阴冷冷的声音又飘过来:“我故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