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并没理会,依旧抱着尼若的腿,笑得开心极了。
尼若弯腰抱起小家伙,问旁边的女子却并没期望得到回答,因为她从网上得知,西藏大部分牧民是听不懂普通话的,“你们是本地的吗?”
“我们是从羊卓雍错来的,他是我姨的儿子,叫尼汪。”女孩的普通话说得很好,一身合体的黑色氆氇,额头正中缀了一粒红色的水滴形玛瑙,长发编成无数的小辫,缀了松石和珊瑚装在辫套里,脸色红润,眼珠黑亮,看样子年龄应在十七八岁左右。
尼若立即打心眼里喜欢上了这个漂亮的姑娘,“你普通话说得很好啊。”
“我上过学,上过初中,不过没考上。”姑娘高兴地说,指了指身边的藏族女子,说,“我叫拉姆,这是我阿妈,她叫达娃措。那是我姨妈色嘎。”
达娃措看上去非常年轻,一点看不出有那么大的女儿。她看着尼若,露出灿烂的笑脸,汉语说得十分流利,“你是来旅游的吗?”
“不是,我是来工作的。教书。”尼若说,捏了捏尼汪的小脸。尼汪则伏在尼若肩头,露出满足的笑容。“尼汪,你上学了吗?”
“他还没有。我们那儿的老师走了,新老师还没来。”拉姆把小辫子扔到身后,大眼睛十分漂亮。
“拉姆,你刚才说你们是从羊卓雍错来的,是羊湖吗?”
“是啊,我们的家就在湖边上。”
“真的啊。”尼若高兴极了,她没想到在这儿能碰到羊湖边的人而且汉语还这么流利。“你知道有个曲果的地方吗?”
“我们就在曲果嘛。”
“太好了,我正要到那里去教书,真巧。”
“真的?”拉姆瞪大了眼睛看着尼若,开心地笑着,拉住了尼若的手臂,黑亮的眼眸闪着兴奋的光,“佛祖啊,你是不是新来的王老师?”
“是啊,我是姓王。”尼若也开心地笑了。
“乡长一个月前就通知我们说你要来。王老师,你终于来了。”拉姆拉着尼若,兴奋极了。她转头喊在一边磕头的女人,“阿妈,阿妈,你们过来,这是新来的王老师。”
达娃措和色嘎停止磕头,一起走了过来。
“你好,王老师。”拉姆的阿妈达娃措个子很高,穿了一身黑色镶边的藏袍,非常整洁利索,普通话里带了明显的上海口音。
叫色嘎的女人拍了拍身上的灰,向尼汪伸出手来,尼汪却扭转了身伏在尼若的肩上不愿下去。
“这孩子,看来跟王老师有缘啊。”达娃措笑着说。
“还是他最先发现王老师的呢。”拉姆也高兴地说。
“色嘎,你好,我很喜欢你儿子。”尼若拍了拍尼汪的后背,把他放在地上,只牵了他的手。
色嘎羞涩一笑。
“你们的汉话说得很好啊。”
“以前我阿妈他们在无人区时认识个汉族姐姐,她教的……”拉姆甩了一下小辫,笑着说,清脆的声音吸引好多磕长头的人转头来看。
色嘎扯了扯拉姆的衣服,不让她说下去。
尼若一直注视着她们,对于色嘎下意识的动作是有感觉到的,却毫不在意。她低了头看着小尼汪,这才发现他小脸通红,嘴唇却呈紫色,心裏掠过一丝不安,装得轻描淡写地问:“尼汪,想上学吗?”
小尼汪点点头,这句话显然是听明白了。
“老师教你好不好?”
尼汪又点点头,小脸笑得如盛开的格桑花。
“说好了啊,老师去了你就来上学。”尼若捏了一把小尼汪的脸蛋,问拉姆,“你们什么时候回去?”
“我们正在找车,找到车就回去。”达娃措笑着说。
“找车?你们要租车吗?曲果不通客车吗?”尼若吃惊地问。想过自己去的地方很偏僻,但偏僻到没有公交车,还是超出她的想象。
“没有。不过偶尔有车路过,碰到可以搭一下。”拉姆说。她一直在跟教学点的老师学汉语,可上一个老师没待多久就调走了,定居点已经半年没老师了,孩子们都成了放牛娃。上个月乡长突然骑马来了,说上面要给他们派个支教的老师,姓王,是个女的。她高兴坏了,跟色嘎姨妈说如果王老师来了,就把尼汪也送进学校念书去,将来跟舅舅塔加普一样也去县上念书多好啊。
色嘎本来是不同意孩子念书的,说念了也没用,那些念了点书的孩子都不愿待在家里放牧,而城里找工作又太困难了,高不成低不就的,反而成了家里的麻烦。达娃措的看法跟色嘎不一样,女儿拉姆没能好好上学,因为她出生在藏北无人区,后来定居羊湖边后又因为教学点的老师总是时有时无。所以她现在希望弟弟塔加普和侄子尼汪都能好好读书,将来最好是能去内地上大学。家里的活有阿妈、姐姐和她自己就够了。其实达娃措的心裏还藏着一个秘密:她希望有一天能去那个叫上海的大城市看看。
“你们那儿有电吗?”尼若帮尼汪整理着裤子,装得轻描淡写地问,心裏却转过了无数的念头。没有客车,出门怎么办?孩子们不会都骑着牦牛来上学吧?如要来拉萨,是不是也要骑牦牛走很远的山路?
“有电有电。”拉姆看了一眼尼若的脸,小心翼翼地说,生怕她后悔不去了。“王老师,我们那里很漂亮,羊卓雍错是我们的圣湖呢,水特别蓝,湖里还有鸟岛,好多鸟儿在那里下蛋。尼汪去年就捡了两只小雁,现在都长大了,他走到哪儿雁就跟到哪儿,很好玩。”
尼若直起身来,笑着摸了摸拉姆的头发,“放心吧,我会去的。这样吧,拉姆,你们也别找车了,明天坐我们的车走吧。”
“真的?王老师,你们的车坐得下吗?”
“坐得下。”尼若说,把自己住的地方跟她们说了,约好明天一早在宇拓路的美龙客栈门口见面就分了手。
尼若去了玛吉阿米,独自坐在靠窗的位置,要了一壶甜茶,看转经道上的人一点点地变少。这样的闲适在她过去的生活里很少有过。她总是每天都在忙碌,周末也常常加班,脑子里充塞着各种各样的病历。现在好了,到拉萨了,时间就像突然被拉长了一样,她可以一个人坐下来,静静地喝上一杯茶,发一会儿呆。
从玛吉阿米出来,转经道上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青石板在灯光的映照下,泛着淡淡的白光,几只无主的狗儿从她身边跑过,追逐撒欢儿。
走到广场一角的香炉边时,尼若见三个年轻人踩着月光迎面而来,一身磕长头的打扮。他们从大昭寺正门开始,先向四方磕了四个头,再面向大昭寺开始了月色下的表达。此时尼若方发现,他们跟白天看到的那些磕长头者不一样,不是用身体的长度去丈量朝拜的路,而是用身体的宽度去诠释对佛祖的虔诚。一圈下来,比平常磕长头者至少会多五倍的距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