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把渴望深埋心底(1 / 2)

不迟 羽芊 3514 字 1个月前

回到客栈,尼若打开笔记本电脑,在陆路博客的留言里这样写道:“今天我看到了煨桑的人们,他们拿着小布袋,往香炉里撒一种不知什么做成的粉。桑烟的味道跟我想象的不一样,我原来以为那味道跟印度香差不多,实际上差别太大了。我还在大昭寺磕长头的人群里认识了一家子,有个叫拉姆的小姑娘非常漂亮。她们是从羊湖边的曲果来的,普通话说得很好,巧的是,曲果就是我要去的地方。”

没多久,陆路就发了短信给她,说看到她的留言了,真是太巧了。你明天走吗?吃高原安了吗?

尼若这才感觉有些头疼,赶紧找出高原安吃了三粒。然后给他回短信说:“才吃了三粒,有些头疼,不过不要紧,谢谢你。”

不一会儿短信提示音再次响起,尼若拿过打开,还是陆路:“身体没有适应之前,千万不能感冒了,早些休息。”

“谢谢。”尼若回了这两个字,把电话丢在床上,脱衣服进了衞生间。

尽管她知道初上高原最好不要洗澡,然而多年的医生生涯,洗澡洗手已经成了一种癖好。

冲完澡,尼若用毛巾包裹好身体,拿过桌上的表看了看,十一点刚过。她拿起电话,拨了叶磊的手机。尽管他不关心她在干什么,出于礼貌,她总还是要说一声的。再说,答应过再给婚姻一个机会的。

电话响了两遍没人接,他不可能这么早就睡了吧?也许又在哪家夜总会流连。尼若正要挂电话,裏面却突然传来一个女子柔媚的声音:“喂……”

“请问,叶总在吗?”尼若怔了一下,下意识这么问。

“对不起,他睡着了,您找他有什么事吗?”对方极礼貌地问。

“工作上的事,”尼若说,嘴角浮上嘲讽的笑,“你是他爱人吗?”

对方有两秒钟的迟疑,然后说:“对,我老公睡着了。我让他醒了给您回电话好吗?”

“好啊,你就说王尼若医生找他,他的检查结果出来了,情况实在不妙,可能连肝都得一起换呢。”尼若说完,挂了电话,双手扶住桌子深深吸了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这样的事情遇到第几次了?说是不介意,心裏总还是不舒服的。男人跟女人真的不一样,他的身体和心就像长在两个人身上,一方面维持着家庭的完美,一方面却又放任着男人的本能,家庭情场两不耽误。

至于身后的女人是怎么想的,他却一点都不担心。生意场上打滚的男人,自信地认为妻子永远不可能离开,因为自己能挣钱,能给她高质量的物质生活。结婚以来,妻子十多年了永远是三点一线:上班、超市、回家。尼若不爱交往,偶尔出个差也是早早就回了,从不在外面多耽误一天。一个把家看得比生命还重要的女人,怎么可能离家而去呢?

留在上海的叶磊只以为尼若在任性,她是个吃不了苦的女人,过不了多久自然就回来了,所以他依然吃依然喝依然泡妞。

尼若穿上睡袍,拉开窗帘,天空繁星满天。多久没有看过星星了?上海的夜空除了华灯闪烁,就是没有星星。那份灿烂留在了儿时的记忆里,成年后的她忙着读书、忙着工作、忙着相夫教子,妻子、女儿、母亲、医生……这些角色她哪一个都做得很好,唯独忘了自己是个女人,也需要有人疼有人爱。只是,在见够男人身上激|情过后的蛛丝马迹后,她把那份渴望更深地埋在了心底。

四十多岁的女人,不是不需要爱,而是那份爱已经褪色,变成了屋子里过时的装修。拆掉势必伤筋动骨全盘皆换,不拆看着又闹心。

看着灯光辉映下的布达拉宫,那么辉煌壮丽。尼若的手指有些发痒,突然想弹上一曲。

她迅速回身,从墙角的筝盒里取出古筝和架子摆在窗前,上好筝码,调好音后,再取下头上的毛巾,任湿发披散在背上。原本有些零乱的眼神在触到丝弦的那一刻突然就安静下来了。她抬起头再次看了看那座神圣得如天上宫阙一般的布达拉,深吸了口气,轻舒手腕,一曲《春到拉萨》欢快的旋律就从她跃动的指间倾泻而出。

拉萨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薄纱窗帘轻轻摇曳着。马路上,匆匆的夜行人在听到突然而至的清灵的筝声,下意识地放慢了脚步。

一曲弹完,尼若的额头泛起细细的汗珠。她还没起身,手机就响了,起身拿过一看,叶磊打来的。尼若没接,扔在床上任其响去。她把筝的码子一个个取下放在琴盒里,再把弦松了,把古筝收入盒里。明天的山路将很颠簸,她不想自己心爱的古筝出什么问题。在尼若的心裏,古筝就是她最私密的朋友,什么样的心事都可以用它来表达。羊湖,那个不通车的教学点,今后的两年裡,只有古筝会与她相依相伴。

收拾好一切,电话依然在固执地唱着。

尼若拿过,把耳塞放好,按了接听键,面无表情地喂了一声。

“到拉萨了吗?住得怎么样?”叶磊说话的声音极大,关怀却是真心的。他就是这么个人,妻子不放,情人不弃。

“到了,挺好的。”尼若说,然后沉默,她在等着那个男人编故事。

“我和老衞他们打麻将,老衞女朋友接的电话,她跟你开玩笑的。”他说,和尼若想象的如出一辙。

只是这样的解释,反而让尼若的心裏升起一股恶心的感觉。“你不觉得这样的解释太牵强了吗?”尼若轻声说,不愠不火地,“你慢慢玩吧,我要睡了,明天早起呢。”

“不信你打电话问老衞嘛。”他更大声地说,仿佛声音大就代表了道理充分一样。

“我信。”尼若说,语气轻飘飘的,也不等他说完就关了电话。找出吹风机把湿发吹干,再从箱子里翻出一件黑色的薄绵缕搭在椅背上,再把今天穿过的衣服叠好放进箱子里,这才钻进被子,调好闹钟。睡不着,打开手机,给陆路发了条短信,说我明天到羊湖,你如果来西藏,可到曲果找我,我带你拍羊湖去。

“好啊,下次去时一定去羊湖转一圈,别说话不算话。”陆路这么回道。

“好,西藏见。”尼若回完短信放下电话,翻了个身趴在床上,头向墙壁歪着,盯着白壁神思恍惚。这样的睡姿是她调理颈椎的一种方式。随着年岁渐长,有些病是需要早早预防的。比如颈椎,作为外科医生,她不希望有一天病出来了才去治。迷迷糊糊间,她想起了自己早已过世的老师卓麦,一个胸外科的权威,在西藏当兵二十多年,转业后回到上海,心却留在了高原,常跟他的学生说起西藏。讲这裏环境多么艰苦人们却多么快乐,讲高原心脏病是多么普遍,人们多么需要心胸外科的医生。卓老师每每说起西藏,总是不停地叹气。尼若一直觉得,老师一生不结婚只跟捡来的儿子相依为命是有原因的,那个原因就藏在高原深处。还有自己的老领导石达,一个来自西藏却在大上海定居的藏族人。同事为她送行的那天,早已退休的石达特意赶了来,握着她的手说:“王医生,我代表西藏的孩子谢谢你。”

“老书记,你说什么呢?西藏是我出生的地方,能去那里支教是我的幸运。感谢您这么多年的培养,等我从西藏回来,一定来看望你老人家。”

“好啊,你到西藏,有时间去我的家乡申扎县走走。那里很美,牛羊成群,雪山像在画里一样。”石达爽朗地笑着,把一条洁白的哈达挂在尼若的脖子上。

“好的,老书记,等放假的时候一定去你的家乡看看。”

“好好好,你去的时候给我来个电话,我告诉他们一声,让他们到县上接你。”石达握着尼若的手,笑着说。

尼若是住在好朋友于夏的客栈:一个有着大大庭院的藏式小院。本来想好好晒晒太阳的,陆路总是在他的博客里渲染拉萨的阳光多么温暖迷人,可惜自己来是来了,明天就得走,这太阳总归是西藏的,在哪里晒都是一样的吧?也许,在美丽的羊湖边晒太阳会格外的温暖也说不定。

尼若的思绪东游西荡着,没有一定的方向。直到感觉左边脖子有些发酸,她才换个方向歪着。

已经深夜了,夜风拂过窗棂,发出轻微的响声。视线透过窗越向天外,星空璀璨,月亮悬挂在半天上,就连那月里桂树的枝丫都清晰可见。

今晚一丝睡意也无。

今晚心思杂乱。

两年之后,回到那个大城市,现在的医院还能去吗?毕竟是合资企业,只要高薪,那里会缺个医生吗?再说现在医学这么发达,日新月异地变化着,自己会不会被淘汰了呢?唉,想这么多干什么?既然来了,就好好当个老师吧,两年后的事两年后再去考虑。再说,拿了这么多年的手术刀,要退也退不到哪里去。她相信自己的技术,几个手术做下来,她还会是昨天的王医生。

她又想起了儿子,那个刚进大学的大男孩,一直跟妈妈特别亲近,总说妈妈是这世上最好的女人,将来找老婆要用她做蓝本。每次都逗得尼若哈哈大笑。家里两个男人,一个男人把她当宝,另一个男人却把她当草。当宝的男人天天给她打电话汇报学习汇报生活,说昨天有女生跟他发暧昧短信今天有女同学请他吃饭了,当草的男人总是用不屑的口气说她“懂个屁”“跟白痴一样”“不会做饭不管家,哪像个女人”,把她打击得没有一点自信心。这日子过得,真是“一半是海水一半是火焰”。

煎熬啊。尼若翻了个身,脑海里冒出这个词来。

尼若闭着眼睛,不知是否睡着,手臂放在枕边,长发零乱地散落在雪白的枕上。窗外的风不知几时停了,月儿悬于窗棂上,清清淡淡地照在尼若倦曲身子上,恬静的脸庞不再年轻却安详宁静。

南京街头。

陆路驾着满是尘土已看不出本色的猎豹车在马路上蠕动,副驾座位上放着他心爱的照相机。

在婺源县待了一周,没什么收获。大山里整天雾气弥漫,天地混沌成一片,人的脑子也迷糊了。习惯了用镜头看世界,当要用眼睛看这个世界时,他发现自己突然间看不明白了。也不知什么时候现实世界变得如此狭小,心越来越大,生存的空间却越来越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