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节刚过,陆路就开始收拾行李。
帆冷眼看着他忙碌,什么都没说。
在一起三年多了,她在等着他有朝一日出人头地,只是这个希望越来越渺茫。只同居不结婚是自己定下的规矩,当初他也是答应的。彼此都遵守着约定,你花你的钱,我花我的钱,既享受二人世界的脉脉温情,又没有后顾之忧。
只是近段时间,陆路心裏有些不满意这样的处境了。也许是年纪大了吧,毕竟四十多岁的男人了,还有几年的好时光让自己折腾呢?想有个家,有个名正言顺的妻甚至还想要个女儿,只是帆从不这么想。刚过而立,女人最美丽的年龄,总不能把后半生赌给一个眼看就要进入老人行列的男人吧?
然而就此离开,帆又不甘心。三年多了,朝夕在一起,感情是一点点滋生出来的。陆路是个懂得怎么疼女人的男人,他善解人意,细致入微。
“体贴。”这是帆在回答朋友好奇的询问时说的两个字。开始她也不明白自己为何会爱上陆路,商场上摸爬滚打一路艰辛走过来,成功的男人见得多了,身边围绕着的年轻才俊也不少,为何她会单单选中既不年轻也没什么经济实力的陆路?每次她独自驾车行走在路上时总是无法抑制对他的思念,此时方明白,那个年逾不惑的男人已经深深地住进了自己的心裏,再也无法替代。再说,帆相信自己的眼光,虽然她不懂摄影,直觉却告诉她,面前的男人不会永远埋没在人堆里,总有一天他会大放异彩。
她在等着那一天。
他发光了,变成了钻石,帆才可能带他去见朋友,把他引见给自己的亲人。他的年龄已让自己屈就,总不能在面子上还让自己屈就吧?
所以,他每次收拾行囊出行,她都会耐心地等在家里。当然,她也不可能跟他去的,她无法忍受没有澡洗没有可口的饭菜的日子。
这次陆路的目的地还是西藏。从第一次跟朋友上高原后,他就一发不可收拾,说不清楚那片土地到底哪里吸引了他,一次又一次地踏上旅途。
“明天我不送你了,起不来。”帆说,挤进了坐在电脑前的陆路怀里。
“你睡吧,有朋友送我。”陆路说,环着帆的腰,脸埋在她的脖间轻咬一口,“我不在,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每个月那几天不要吃冷的东西,知道吗?”
“嗯,你早点回来。”帆说,转身对着陆路,捧着他的脸,在他唇上轻点了一下。
陆路看着面前这张娃娃脸,心裏莫名其妙地掠过一个模糊的身影。他不敢确定那个身影到底长什么样,只记得她的声音,还有就是通过电话传来的不快不慢的呼吸。所有的印象都来自于手机的信号,是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却也是最能在心裏纠结不散的东西。
“好好拍,回来搞个影展,陆大摄影家。”帆拖长声音娇媚地说,把手伸进了他的怀里,手指在他结实的胸肌上轻轻软软地游弋着。
陆路隔衣抓着帆暧昧的手,“恐怕还不行,做影展的话至少也得十几二十张拿得出手的片子,再拍两年看看吧。”
“你都拍了十来年了,总该有点成果了吧?”帆微皱着眉头,嘟起俏丽的红唇说。
“这事可急不来。没有像样的东西,匆忙拿出去,让同行笑话。”陆路拍了拍帆的脸蛋,透过她的发丝看着电脑屏幕上的蓝盈盈的羊湖,仿佛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人影从岸边轻巧地飘过,“不知道她的体温是什么样的?”这想法一产生把陆路自己都吓了一跳,赶紧收回目光,捧着帆的脸,不由分说就吻了下去。
他想忘掉脑中那不切实际的画面,于是抱了帆向昏暗的卧室走去。
事后,帆躺在碎花的被里发出了细细的鼾声。陆路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天花板没有一丝睡意。
白天给尼若发了短信,说了自己明天要飞拉萨的事。她今天中午发来四个字“我在拉萨”,其他什么都没说。
陆路掀开被子穿上睡衣,小心给帆盖好被子,转身出了卧室进了书房,扭亮台灯,从摄影包里取出棕色的笔记本。
<small><strong>二〇〇七年二月十三日</strong></small>
<small>夜</small>
<small>睡不着,想着明天进藏的事。这还是我第一次坐飞机进藏。因为时间短,怕错过了藏历年。想去看看藏族人是怎么过年的,带了胶片机和佳能1D,具体怎么拍还没想好,去了再说吧。</small>
<small>尼若说她在拉萨,没想到,我本来以为她在上海。年前她说过要带尼汪回来做手术,只是春节不在上海过有点意外。她是个十分善良的女人,都市里少有的善良。</small>
<small>老是想起她声音,太不正常了。</small>
<small>明天,不知道能不能见到她?</small>
二〇〇七年的二月十四日,中午一过,飞沙走石。
宇拓路上的美龙客栈庭院里。
阳光顶棚被风吹得嚓嚓地响,好像随时都会垮下来一样。
尼若捧着茶杯,整个人都蜷缩在藤椅里,心神不定。
他不会来的,不会来的,这么大的风,飞机降不下来,肯定会被刮回去。尼若心裏胡思乱想着,不时抬头看看窗外,灰沉沉的天空没有一点要重新亮起来的意思。
此时,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何慌乱!
二、三月份是西藏的风季,几乎每天都会刮风,下午的航班准点降落的很少,特别是像今天这样的天气。尼若心裏转了无数的念头。从进入“不为”的博客开始,一晃三年多了。以前在上海,她只要有时间都会去他的博客里溜达,几乎把他这几年发的博文看了个遍。因为那些美轮美奂的图片,她对西藏产生了浓厚的兴趣,时常向他请教些关于西藏的问题,想着哪天带着孩子去西藏旅游。不过两人的交流都止于网上。过去每次去南京出差,都会想要不要请他出来喝杯茶,犹豫再三终究没能鼓起勇气。尼若说不清自己对那个陌生男人为什么会产生出熟悉的感觉,那不仅仅是来自于网络莫名其妙的感觉,而是像……像前世失散的情人,今生相遇便有些患得患失了。
反而是来西藏支教后他们的联系才多了起来,尼若需要有人分享这片土地带给她的震撼,而陆路是最合适的人选。
“晚上想吃什么?亲爱的!”好友于夏捧着茶杯慢慢悠悠地踱了过来,看着窝在藤椅上神思恍惚的尼若问。
“没胃口。”尼若懒懒地看了她一眼。
“思春?”于夏坐到她对面,探究地看着她,似笑非笑。
尼若白了她一眼,“去去去,上网收你的菜去。”
“我的菜才种下,晚上十二点半才能收。”于夏笑嘻嘻地说。两人是多年的好友,只是以往一个在上海一个在北京,见面很少。在拉萨的于夏守着这个小院,夏天做点生意,冬天晒晒太阳,日子过得优哉游哉。“说说吧,你这种样子很反常。”
“有什么反常的?”尼若抬起头,懒懒地看着对面那个恨不得扒开自己心脏看个究竟的好奇女人,慢条斯理地说。
“满脸心事。”于夏做了个抚摸脸的动作,“全是关于男人的表情。”
“表情还能看出男人女人的?你越来越有才了。”
“当然。像你这副表情,典型的在想着某个男人却又拿不定主意的样子。”
“胡说八道。你又不是神婆。”尼若转了一下眼睛,翻了好友一眼。
“心虚了吧?”于夏得意地笑,“说吧,对方是何方神圣?能让我们心如止水的王大医生也思起春来,了不起啊。”
“一边待着去……”
于夏嘿嘿地笑,“说说嘛。姐姐我还能帮你把握一下。”
尼若有些心虚地看了看于夏,低头沉思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把自己和陆路的交往以及他要来拉萨拍历年的事儿说了。
“你是说,你们还没见面就这么患得患失了?”于夏瞪着眼睛,探过身子吃惊地问。
“我哪里患得患失了?”尼若心虚地反驳。
“你这还算是没有吗?”
“胡说八道。”
“是吗?”于夏拖长声音问,“那你在犹豫些什么?”
“我不知道该不该见他。”尼若再次心虚地看了于夏一眼,小声说。
“见,当然见。这世界上有这么个男人让你没有见面就魂牵梦系的,多难得啊。”
“去!”尼若推开她探到面前鬼笑鬼笑的脸,“什么朋友嘛,幸灾乐祸!”
“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失魂落魄,魂不守舍,三魂掉了两魂……”
尼若被她说得浑身不自在。“你就胡说吧。我们可是干干净净,什么都没有,他长什么样我都不知道呢。”
“我说了你们有什么吗?做贼心虚。我面前这个犹豫的小妇人还是那个拿着刀片割人家心脏的王大医生吗?”
“你就笑话我吧。”尼若伸直两腿,不理她,眼睛望着顶棚上硕大的吉祥图案。
于夏坐回椅上,喝了口红茶说:“不过,说真的尼若,我觉得你们还是见见的好,也许见面后感觉就不是那么回事了。”
“我们现在也没事啊。”
“没事你还怕什么,更应该见见了。都什么年代了,难道你还怕他吃了你不成啊。”
“飞机肯定下不来,这么大的风。”尼若转头望了望窗外灰黄色的天空,回头说,“你说他会不会刮回去就不来了?”
“会。”于夏干脆地说,然后嘻嘻地笑,脸上一副逗孩子的表情。
“真的?”尼若睁开眼睛,有些不信地看着好友。
“假的。”于夏说,“你是四十多岁的女人吗?我怎么感觉你才十八岁呢?”
“你就高兴吧。”尼若翻了她一眼。
于夏想了想说:“放心吧,他今天不到,明天肯定到的。”说完起身往厨房走去,声音飘了过来,“晚上喝粥吧,这几天吃肉太多了,再这么下去,我肯定又得减肥了。”
“好。”尼若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
一阵狂风刮来,顶棚再次哗啦啦地响了起来。尼若收起双腿缩回椅里,神思又开始恍惚。
傍晚收到陆路的短信,说贡嘎机场不能降落,已经飞回成都。尼若竟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起身进厨房找吃的去了。
晚上,尼若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第一次为一个陌生的男人失眠。其实,到现在她还不知陆路长什么样,是高是矮是胖是瘦,性格脾气禀性如何,对他的印象就是那些美丽的图片和偶尔的一张留影。这些,能代表生活中的他吗?电脑里的那个世界,谁都明白不过是镜中花水中月,一旦走下屏幕,可能连仅有的一点美好都打破了。尼若知道自己不对,知道自己是在胡思乱想,可就是控制不住大脑,一晚上都思绪如麻。而这种些理不出头绪的想法不是一个具体的东西,可以握在手里放在桌上能够控制。尼若有些害怕这种莫名其妙的感觉。她从来没有这样过,就像一个人站在悬崖边上,身后是一马平川却不想回头,下面云遮雾绕看不清楚却想跳下去。
第二天上午,尼若都窝在床上,半睡半醒,直到手机惊天动地唱起歌来。
她拿过电话,看到那个熟悉的号码,心跳猛然间加快了好几倍。
“喂……”
电话里传来陆路略带磁性的声音,“我到了,刚住下,金石宾馆316。”
尼若深吸了口气,强自镇定下来,貌似平静地问:“有反应吗?”
“有点头疼。”
“好好休息,我给你带高原安去。”尼若说,挂了电话,从被子里爬出来,进衞生间开始梳洗。然后穿了件白毛衣,绣花的长裤,同色的布鞋。尼若喜欢棉布的东西,只要不是正式场所,她都穿得很随意,然而这份随意又很独特,慵懒的个性在一身棉布衣衫袭裹下,散发出十足的女人味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