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目光如烟(2 / 2)

不迟 羽芊 4361 字 1个月前

下楼,尼若脚步轻盈如羽。

“他到了?”趴在电脑前忙着收菜的于夏问。

尼若微笑了一下,拿过于夏面前的杯子,把牛奶喝了个底朝天。

“你的克星终于出现。”于夏接过杯子递给一边的服务员说,“再倒一杯。”

“我真的要去见他吗?”尼若还是有些迟疑。她知道自己心裏的渴望,只是那莫名其妙的慌乱让她害怕。

“滚吧,别让自己后悔。”于夏专心致志地收着虚拟的西红柿,头也不抬地说。

尼若迟疑着,终究是出了门。金石宾馆离这儿并不远,走路十分钟就可以到。然而此时,一分钟对于尼若来说都比一年还要漫长。她的年纪已经不适合想风就是风想雨就是雨的疯狂了,她需要安稳,需要平静,需要淡定从容。从结婚的那天起,她就一心扑在家庭上,工作、老公、孩子组成了她的全部,工资卡男人拿着,奖金一分不留地上缴,需要多少再向男人要。同事常说她保守,说她不像个现代女人,还生活在男主外女主内的时期。尼若习惯了这种波澜不惊的生活,平平静静地过了这么些年。无论心裏怎么委屈,也从来没有想到有一天自己会为一个陌生男人而心神不宁。

此时的尼若,虽然已经感觉到她和陆路之间有些不对,但到底为何不对,她还不敢确定。爱情在她目前的状态里是最奢侈的东西,也是最无法把握的东西。两个完全陌生的男女,一个眼神,一句话,就可能再也放不下。从此快乐为他,伤心也为他,爱上就再也忘不了,即使不能在一起,也是日夜想着。此身属于他人,心只留给他。

然而,人这一辈子,到底能有几次爱情?还是仅有一次?刻骨铭心的爱过后,心裏还能装下别人吗?

尼若低着头,默默地向前走,心裏如翻江倒海一般折腾着,随时都想转身回去。为什么要见他?见了之后呢?原本就是不相识的两个人,天涯海角能有一份心灵沟通多么幸运啊,熟悉后还能有这种感觉吗?如果因为见面而失去了已经拥有的东西,是否太不值得了呢?他是什么样子?是不是真如照片里一样温文尔雅?唉……

尼若心裏琢磨着,闪过无数的念头,脚步踌躇。

身边突然响起一个声音。“王老师,你去哪儿?”

尼若抬起头一看,原来是当初进藏时到机场接自己的普布,后来成了朋友,经常联系。“普布,逛街啊?”

“想去书店看看。王老师,你去哪里?”

“看一个朋友,刚刚到的。”尼若说,看着普布黑红的脸,心裏突然冒出个想法:让普布陪她去看陆路。“普布,能不能陪我去一趟?我朋友有点高原反应。你是本地人,有经验,帮我看看他严不严重。”

“好啊,反正我也没事儿。在哪儿?”普布倒是很热心地答应了。

“就前面的宾馆。”尼若说。

“走吧。”

于是两人闲聊着并排向前走去,路过药店,尼若买了两盒高原安。

金石宾馆位于宇拓路西头的小巷里。偌大的一个藏式院落,地上铺了青石板,停着几辆满是尘土的越野车,门窗上雕刻着吉祥的藏式图案,前台桌上还摆了个大大的切玛斗。

两人径直乘电梯上了三楼。

因为有普布陪着,尼若似乎安心了些,脚步没那么滞重了。

316房在走廊的中间。

尼若站在门前,迟疑了一下,还是轻轻地敲了敲门。

门被迅速地打开。

陆路,一个喜欢拍风光的摄影师,平时见首不见尾的神秘男人,此时却穿了件合体的毛衣,拉开着,在见到尼若的一刹那,眼里闪过一抹不着痕迹的亮点。

“请进。”

“我朋友普布。”尼若给两人介绍,“陆路,摄影家,来拍藏历年的。”

“你好。”普布伸出手去,如哥们一般。

“你好。”握着普布的手,陆路心裏却闪过这样一个念头:普布跟她是什么关系?

尼若把药放在桌上,说:“高原安,当初还是你跟我说的这种药挺管用。”

“谢谢。”陆路把两杯茶放在窗边的小桌上,坐在床边,看了尼若一眼。

触到他的眼神,尼若为之一颤。

“陆老师准备到哪里去拍藏历年啊?”普布浑然不觉身边的两人情潮暗涌,喝了口茶问。

“还没想好。拍了多年的西藏,就是没拍过老百姓过年的样子,这次希望能拍点地道的老百姓是怎么过年的。”陆路说,声音低沉而温润,不由自主地看着尼若,眼里再度闪过一抹惊喜。

“藏历年跟春节不一样,特别是乡下,老百姓会有很多传统活动,像抱石头比赛啊,打牛角啊,挺有意思的。”普布热心地说。

“我对本地情况不熟,还没找到合适的人家呢。我的想法是能跟着一家人拍,从大年二十九你们吃古突开始,所有的活动都参加,拍得尽可能详细一些,希望能给这个民俗做个比较细的记录。”

“我家在山南的浪卡子县,桑顶寺的脚下,正打算回去过年。陆老师,要不去我家过年如何?”

“好啊。”陆路看着普布,惊喜地说,“求之不得呢,不会打扰你家人吧?”

“不会不会,乡下地方,你能去他们都高兴呢。”普布说。

“谢谢你,普布。”陆路真诚地说,“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去?”

“明天就走。陆老师你才上来,行吗?”

“行行行,没问题。”

“可是……”尼若看着陆路的眼睛,想说什么却又没说出来。

“放心吧,我没事的。”陆路也看着她,知道她在担心他的高原反应。“吃点高原安就没事了。”

“王老师也一起去吧?我的家乡在羊湖的另一边,很漂亮的,不比你的曲果差。”普布转头看着尼若说。

“我……”尼若抬起头,看着普布,拒绝的话还没说出口,陆路就接了一句。

“一起去吧,你开学不是还早吗?”

尼若抬起头,见陆路深邃的眸子里含了几许期待的色彩。这样的眼神是有魔力的,视线相接的瞬间,尼若感觉自己的心脏跳得就像要蹦出来一般,她不自觉地用右手抓住左手的手指,用力捏了一下,借以抚平内心的狂乱。

“去吧,王老师,看看乡下是怎么过年的。我有车,回来时直接送你回羊湖,保证不会误了开学。”普布说。

“好吧。”尼若移开了视线看向虚空。

陆路的表情为之一松,释然地笑了。

约好第二天出发的时间,尼若和普布起身告辞。

“吃两片高原安,好好休息。”出门时,尼若看着陆路,轻声说。

陆路点了点头,目光如烟。

到门口时,陆路突然想起什么,叫尼若等一等,伸手在裤袋里掏着,摸出一颗温热的雨花石递给尼若,“送你的。”

尼若接过雨花石,收紧手指让那颗带着陆路体温的石头紧贴在掌心。抬起头,触到他极力遮掩的眼神,尼若的心再次狂跳,这张陌生又熟悉的脸,就像几百年前见过一样。

二〇〇七年二月十四日,是陆路和尼若走下虚幻的网络后第一次见面,仅凭声音的想象开始了具体的影像。如果说过去偶尔的挂念是虚无缥缈的话,从那颗带着陆路体温的雨花石放进尼若手心的瞬间,两人的心都开始了漫长的沉沦。是尼若的闲淡和安静征服了陆路?还是陆路的温文尔雅又不失摄影人的浪漫气质俘获了尼若?说不清楚。

是前生未结的缘今生来续吗?为何一开始没能遇上?如果只是因为一时的寂寞而产生不切实际的幻觉,两人都不会去触碰那昙花一现的结果。成年的男女,再不能接受冲动后的惩罚,风花雪月的故事早已经和青春一起,埋在了云烟深处。

所以,尽管两人的心裏都泛起了惊涛骇浪,表面上仍然平静无波。

那一晚,陆路在日记里这样写道:

<small><strong>二〇〇七年二月十四日</strong></small>

<small>拉萨。</small>

<small>昨天飞机没降下来转回了成都,今天一大早重新飞了上来。</small>

<small>住在老地方,有点高原反应,头痛,睡不着。这是第七次进藏,想拍藏历年民俗的片子。</small>

<small>到的时候打了个电话给尼若,她和她朋友一起来看我,带了两盒高原安。见到她的第一眼我特别吃惊,她穿了条黑色绣花长裤,手工布鞋。看来,她喜欢自然的东西。</small>

<small>那么安静的一个女人,不太爱说话,很专注地听我们聊天。</small>

<small>尼若不是个很漂亮的女人,但却是个让人心动的女人。尤其是她的眼睛,当她安静看着我的时候,干净得就像藏北深处的湖水。</small>

<small>在门口,看着她瘦弱的背影,白毛衣,长发覆背,我突然把随身带着的一颗雨花石给了她。</small>

<small>雨花石越来越稀少,尼若这样的女人世上又何尝多呢?</small>

<small>他们走后,我吃了高原安。别说,还真管用,没一会儿就感觉头痛好多了,也有精神了。晚上要跟朋友见面,少不了喝酒。</small>

<small>打了个电话回去,帆在跟朋友逛街,问我爱不爱她。帆总这么问我,不管我在什么地方身边有没有人,她都会要求我说“我爱你”。今天,我第一次有了迟疑,这是我们在一起的三年多来第一次迟疑。</small>

<small>下午带了相机去冲赛康扫街。冲赛康是拉萨的小商品批发市场。快过年了,变得很热闹。小巷子里都是卖年货的小贩,片子拍了不少,没什么新意,天气不好,天空发灰,只能是做个记录了。</small>

<small>有个小贩抱着个鞋盒子卖“字珠”。“字珠”是一种酥油花,样子有点像中国古代的令牌,酥油染了颜色做成花朵贴在木片上,他们说是插在“切玛”里的,买的人很多。以前来时在藏族朋友家里见过“切玛”。“切玛”是藏族家庭过新年必备之物,像个木头篮子,篮身上画着月亮星星等吉祥之物。中间隔开,一边装青稞、一边装糌粑,中间插上“字珠”,再插上染成红红绿绿的青稞穗子,摆在最显眼的位置,客人来了就会拈起斗里盛的糌粑向上撒,还念念有词,大约是些祝福的话吧?然后再拿起另一边青稞粒扔进嘴裏。</small>

<small>我想买两个“字珠”带回内地,挺好看的,但不知道这种酥油做的玩意儿是否便于携带,走的时候再说吧。</small>

<small>晚上朋友请客,我试着打电话问尼若能不能一起去,她真来了,一个人。不过很早就回宾馆去了,说是习惯早睡。这让我吃惊,在西藏生活的人都是夜猫子,无论男女,玩起来是没有时间概念的。看来尼若在西藏待了半年多,还没完全融入这边的生活。</small>

陆路记完流水账,把本子收进行李袋里。他记日记的习惯,始于第一次进藏,主要是方便今后对片子的记录。一般都是些今天吃了什么、住在什么地方、翻过了几座雪山,海拔是多少等等。很短,总是一句话能说清的绝不说第二句。而从二月十四号过后,日记依然断断续续,内容却详细了很多。特别是关于他和尼若感情发展的过程,记录得非常详细。

那一晚,陆路靠在床上,左手拿着烟灰缸,裏面盛满长长短短的烟蒂。平时他很少抽烟,只在极度无聊时才会点上一根,没什么瘾。最近,却有事没事都点上,不是为了抽烟,而是想藉着抽烟的动作让自己的思想集中起来。是的,他最近常走神,常会产生些莫名其妙不切实际的幻想。就像今晚,睡不着,因为脑子里全是尼若淡淡微笑的身影,还有她的声音,甚至她的眼神,都放大了几十倍地出现在脑里心裏,怎么都赶不走。

明天就要出发,她还一起去。这意味着什么?她不讨厌他还是她也有些喜欢?陆路意识到自己又在胡想后,苦笑了一下,把烟灰缸放回床头柜上,躺下,被子仅盖到了胸部以下。明天,将一直沿着羊湖西头前进,一路上的风光,陆路拍过多次。烟波浩渺的湖边,蓝天湖水相接,水鸟齐飞,身边有她伴着,会是多么美好的行程啊。

唉……陆路发现自己根本就睡不着,脑子里乱糟糟的。他索性爬起来把行李重新整理了一遍,打开随身带着的笔记本电脑,选了几张今天拍的图片调好,发到了博客上,又一一给博友回复,还去人家的博客上溜达。等这些全弄完,快五点了。

上床,还是翻来覆去,直到天亮,索性起床,点烟,坐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