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第一次失眠(2 / 2)

不迟 羽芊 4139 字 1个月前

“还有这事啊?我怎么没听说。”陆路看着尼若,惊讶地说。

“嘿嘿,过去你是我的民俗老师,现在嘛……嘿嘿……”

“王老师好!”陆路看着她,故意一弯腰,大声说。

尼若含笑点头,说了声:“好孩子!”

其他人不管听懂没听懂,只是看着陆路的怪样,便跟着笑了起来,罚酒的事便抹了过去。

两个姑娘重新盛满青稞酒,捧到尼若跟前,放开嗓子唱道:

<small>一碗青稞酒,敬给好朋友。</small>

<small>艳阳光照春光暖,百灵鸟儿在歌唱。</small>

<small>迎来好朋友,扎西德勒。</small>

姑娘们的嗓子很美,就像草原上的百灵鸟儿一样。尼若听得有些痴了,忘了喝酒。

一曲唱罢,酒还未动,于是人们又开始起哄:“过羌、过羌,罚酒、罚酒……”

“啊……”尼若还沉浸在歌声中,没有反应过来。

“过羌、过羌,罚酒、罚酒……”年轻人见尼若窘迫地站着,更加开心地笑,大声喊着她赶快喝完。

“王老师,他们喊的什么意思?”陆路听不明白,转头看着尼若故意大声问。

“你刚才是歌没唱完就喝光了酒,叫角羌;我现在是歌唱完了还没喝酒,叫过羌,也要罚酒。”尼若笑着说,拇指和无名指相叠,沾酒弹了三下,一口饮干,把酒杯递还给姑娘。“还有一种叫替羌,就是唱歌的人和喝酒的人刚好同时结束,不过杯子里剩了酒,也要罚酒的。”

“啊?”陆路目瞪口呆,“这样喝下去,不是没完没了吗?”

“不过是闹酒的程序而已,也没人严格遵守。你看,不是没人罚你吗?”酒后的尼若脸上已经飞起红霞,眼波舒缓流转,浑身散发出一股说不出来的韵味,陆路看得有些呆了。

“那是,我来西藏这么多次了,还没喝醉过。”陆路得意地笑。

“真的?要不要今晚醉一下?”尼若取下披肩,转身笑嘻嘻地说。

“算了吧。我才上高原,还有反应。”陆路故意摸着额头,装出一副痛苦的样子。

尼若好笑地看着他,“去,高原反应才不是你这样的。”

“现在不是那样,等会一喝酒就那样了。”陆路故意皱起眉头,开玩笑地说。

这时,普布拿着酒杯晃晃悠悠地过来了,“来,陆大哥,敬……敬你……”话还没说完,就被一个漂亮的阿佳扯进了人堆里,灌了一大杯。

普布大声喊着,拿过不知是谁的杯子回灌着阿佳,人群里一时间叫好声、口哨声四起。还有人趁人不注意打别人头的,摸女人胸部的……

土坝上顿时欢声四起。

火在熊熊地燃烧着,醉了的男女老少仍然不停地举杯,青稞酒在人堆里蒸腾着。

不知是谁最先迈开了舞步,人们陆续放下杯子拉着手加入,歌声此起彼伏,愈加嘹亮。

人们唱着古老的歌谣,踩着远古的舞步,在这月光如雪的夜里把快乐恣意挥洒。

一个小伙子把尼若拖进了圆圈,一个姑娘把陆路也拖进了圆圈。

一弯新月不知何时挂在了东边的山头,清辉弥漫在大地上。树的影、屋的影、山的影,按照各自的形状定格。兴奋的看家狗在光影里追着自己的尾巴或是追着同伴的尾巴,兴奋地追咬着。

孩子们拿着青稞酒瓶在人群里蹿进蹿出,相互交换着口袋里的零食,大声喊着同伴的名字,也不管有没有可笑的事就笑成一团。

开始老人们还背着手在一边看热闹,不知不觉身子随着音乐节奏开始晃动,然后极自然地甩了手加入了人群。

这样的场合是不分男女老幼的,熟悉的音乐带出了每一个人欢乐。尽情地挥洒吧,不用管自己歌声是不是嘹亮,不用管自己的舞步是不是娴熟,踩到别人的脚了吧?不要紧;撞到别人的身子了吧?也不要紧。此时此刻,快乐让每个人都变得格外的宽容。

陆路不会跳舞,只是随着音乐节奏舞动着手脚,眼光不自觉地追随着对面的尼若。

月上中天,青稞酒的香味愈发浓烈,歌声、舞步声在飞扬的尘土里形成了强大的气场,让身处这股气场中的人们眼神迷离,有种不知今宵是何年的感觉。

偶尔有年轻人悄悄离开人群往外走去,转角处总能见到成双成对的身影。没有人会注意这个。所有人都在关注自己的舞步或是关注自己想关注的人。

陆路看着月色下熊熊的火堆和舞动的人,手指开始痒痒。他拨开人群冲进屋去取了三脚架和相机出来,找了个侧逆光的位置,调好焦距,按动了快门。

这时,歌声突然分成了两组,唱起了一首古老的情歌。男声和女声相互应和着,像妻子在为远行的丈夫收拾行囊,也像是慈母在迎接牧归的儿子。

陆路只觉得那样的音乐是丝丝缕缕浸进心裏来的,牵引着他的心跟着悸动。他用手撑着晕乎乎的头趴在相机上,无言地看着光影中舞动的身影,心裏升起满满的感动。

也许是青稞酒起了作用,也许是这月光让人沉醉,又或许是这夜里弥漫着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尼若的脚步有些踉跄。她停住了舞步,挤开人群想出去透透气,身边醉酒的大爷却一下子撞在她身上,尼若站立不稳向后倒去。在要着地的时候,一条胳膊结结实实地托住了她。

似草非草似木非木的味道,瞬间包裹了尼若。尼若喜欢极了这样的味道,淡淡的,就像晒了一天的被子刚收进屋里时散发出的阳光的味道。

如果说开始看到尼若倒下时陆路只是本能地伸出手的话,此时,在扶着她站直后却突然不想放开了。那暖暖的感觉如一道轻羽刷过心尖,他想留住这一臂的温暖,就在此时,就在此刻。

尼若背对着陆路,身子轻软如泥。鼻腔里除了身后飘来的草木味道外,再也闻不见酥油的醇香和青稞酒的香味了。

两人就这么站着,谁都没动,谁都不愿动。

这是个奇妙的时刻,知道不该,却不想放手。

月影西斜,火在燃烧,人在舞动,影在飘移……

那一晚,尼若第一次失眠了。她盘腿坐在垫上,半闭着眼,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窗外洒进来的月光笼罩了她。

尼若按照一个老中医教她的调理方法,深深地吸气,急促地呼气,再屏气直到下一次深深的吸气。过去她每次睡不着,都是用这样的方法让自己安静下来,然后自然地进入睡眠状态。只是今晚,这个方法不管用了,坐了多久不知道,直到外面响起了公鸡的打鸣声,她还在坐着,如一尊千年的雕像。

那一股似草非草似木非木的味道啊,一直缠着她,再也散不掉。

她知道自己不该胡思乱想的。人到中年,什么样的情感没听说过,什么样的男人没有遇见过,从来都是心如止水的,从来都是安静从容的,为什么今晚,会为了一缕馨香而魂不守舍,彻夜难眠呢?

有家有孩子的女人,不该动这份心思了啊。

无论怎样努力,尼若都无法让自己的内心重新平静下来。她不时用右手握住左手的手指捏一下。

而这晚,一墙相隔的陆路同样也睡不着,双手枕在脑后,望着对面的小窗出神,没人知道他在想什么。在他枕边,翻开的日记本只写了两个大大的字——温暖!

小村子离浪卡子县城并不远,在羊湖西南角的一个山洼里,三面环山,桑顶寺就在背后左边陡峭的山崖上。

“桑顶寺属于嘎举派香巴嘎举支派,有三百多年历史了。是香巴嘎举的创始人琼波南觉的徒弟克尊旬建造的,还有种说法是十五世纪初博东巴乔列南杰修建的,是西藏唯一的僧尼合住寺院,寺里的活佛也是西藏唯一的女活佛,转了十二世。现在的女活佛多吉帕姆德庆曲珍还是区政协副主席呢。”走在弯弯绕绕的山道上,尼若慢条斯理地跟陆路闲聊着。

今天是藏历四号,陆路在村里拍了几天老百姓过年的情景,感觉差不多了,明天就要回拉萨,他决定到桑顶寺看看。普布去给亲戚拜年了,尼若便陪着他一起上山。当初刚到羊湖时,曾经跟拉姆来过桑顶寺,还算熟悉。

“我发现你来西藏时间也不长,居然成西藏通了。”陆路拿起相机对着山脚下的村庄拍了两张,回头笑道。

“在这儿生活,什么都缺,唯独时间不缺,看书是打发时间最好的工具。”尼若笑着说,“我的这点雕虫小技都是从书上看来的。”

“能在羊湖边安安静静地看书学习,人生一大享受。”陆路回头说,“对了,多吉帕姆是什么意思?”

“金刚亥母。寺里的僧尼主修金刚亥母密法。寺里其他的倒也没什么,值得一看的就是历代多吉帕姆的塑像。听僧人说,桑顶寺刚建的时候很小,只有一间殿堂。现在的寺庙是二世多吉帕姆扩建的,五世女活佛又增加了很多佛像和佛堂。”

“哦。”陆路在山石上对着羊湖架好相机,看着尼若说,“你过来,站在那里。”

“多幸福啊,有专业摄影师给拍照。”尼若笑着走过去,站在他指定的位置上,微偏着头看他。

“幸福吧?想不想要个终身制的?”陆路埋头调整着相机,开玩笑地说。

尼若看着他,心裏狂跳。他什么意思?试探吗?装着没有听见,说:“陆大摄影师,我快被风刮跑了,你倒是快点啊。”

陆路抬起头,食指放在快门上,悬崖边的尼若,嘴角泛着淡淡的笑意,长发被风吹着上下乱飞,睿智的眼眸看向他时有些飘忽,大红的披肩被风鼓荡着,迎面而来。远处,羊湖湛蓝的湖水波光粼粼,灰色的群山层层叠叠向远处推去,蓝天的尽头,隐隐的线条起起伏伏。

陆路心裏闪过一抹欣喜,收回目光,按下快门,说了声:“好了。”取下相机,回放出照片,“过来看看,棒极了,付费啊。”

“几毛钱?”尼若过来看了一下,笑着说。

“你伤我自尊了。”陆路故意装出一副苦相说。

尼若偏着头看他,眼眯成了一弯新月。

陆路把相机挂回脖子上,尼若要帮他拎三脚架,他不让。

桑顶寺在一个小山头上。看着不远,走起来却是很累人。这就是西藏,极高的空气透明度往往给人带来视觉上的错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