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要来了,不是吗?”
“是,还是想你。”
“唉……”
“叹什么气呢?也不安慰我一下。想听听你的声音。”
尼若看着屏幕上的一行字,心跳加剧。看看还有半个小时才上课,她索性拨了他的电话。
“喂……”陆路的声音及时传来。
“你……”骤然听到他的声音,尼若有些无措,一时间不知说什么好。
“怎么这么早?”
“我还没睡呢。”尼若说,顺便把昨晚遇到的事说了一遍。
“你说她们以前是在无人区的?”陆路惊异地问。
“是啊,后来才搬到羊湖来的,是因为强巴的老家在这儿。”
“挺有意思的。等我来的时候,要好好拍拍她们一家。”
“好啊。她们对你的印象很好,说你做的菜很好吃。”尼若笑着说。
“我就只会做菜啊?”
“好似你还会其他的?”尼若开玩笑地反问。
“会不会你见了不就知道了。”陆路说,语气有些暧昧。
“去,胡说八道。”尼若飞红了脸。
陆路嘿嘿地笑了,说:“你刚才说,拉姆她们在无人区时,是跟偷猎者在一起的?”
“那时拉姆还没出生呢。是她阿妈她们。”
“西藏真是个发生神奇的地方,很多城里不可能发生的事,但在那里却是极自然的。”
“是啊,我也是这么想来着。看到色嘎那样,真是为她担心。顿珠那么软弱的一个男人,自己的女人受委屈都不敢说一句公道话。唉……”
“你放心,我保证不会让你受这种委屈。”陆路说。
尼若嘴角含笑,看着远处明晃晃的雪山,嗔道:“谁说我了,我们说的是色嘎。”
“我只是告诉你,我不会让你受这样的委屈。”陆路笑了一下说,从床上撑起身子,靠在床栏上,伸手从床头柜上拿过烟点着火。
出发已经两天了,今天就要翻二郎山。
对于陆路来说,此行纯属赶路了。一天几百公里,这不是他习惯的方式。他一向喜欢慢慢悠悠,走到哪儿歇到哪儿。遇到好风景而光线又不合适时,他还会停下来等着。拍风光的人都知道,只有不慌不忙,安安静静地等才有可能出一张好片子。
而这次不一样了。陆路心裏着急,只想很快赶到拉萨、赶到羊湖。摄影,似乎不再是最重要的事,那些精美的风光无法吸引他多待一分钟。
川藏线,也叫“318”国道,这条线路集中了中国最美丽的风光,也集中了中国公路的最多危险。无论什么季节,风光都是美丽绝伦,每个弯道之后,迎接你的是什么样的风景,真无法预料。四五月山花烂漫,争奇斗艳,见过的没见过都在竞相开放着。而九十月份秋风送爽,一路行来,看着树叶慢慢变黄,水慢慢变清,真有见证季节更迭的感觉。
在甘孜前一个小镇,陆路破例停了一天。原因是七年前他在这儿拍了一个小姑娘。出门时带了她的照片,想看看七年后小姑娘变成什么样子了。记得那次路过此地,见到小姑娘躲在土墙后面,只探出一个脑袋,专注地看着前面的教室,眼神里流露出无限的渴望。陆路当时还是个“摄影发烧友”,拿起相机随意拍了下来。事后他问小姑娘为什么不进教室去?小姑娘说阿爸没钱给她交学费。陆路问她需要多少钱?她小声回答说三块。陆路当即摸出五块钱放在小姑娘手上,说了句去交学费吧。小姑娘不敢置信地看着手上的钱,又看了看陆路,欢呼一声就向教室跑去了。
七年过去了,那个小姑娘如果还在上学,应该上高中了吧?如果没上学,她又变成什么样子了呢?放牧、打工还是嫁人了?
走在小村的巷道里,心裏感慨连连。七年前,这裏还到处是土房子,牛羊乱窜,村中的白塔外皮掉得稀稀拉拉的。没想到几年没来,低矮的土房子早已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原木做的豪华得不可思议的民房,门楣上画着吉祥的图案。白塔翻新过,顶上是崭新的黄铜吉祥鹿,在阳光下熠熠闪光。穿着藏袍的老人牵了放生羊、手持经筒围着白塔一圈一圈转着。
旁边的空地上,五六个孩子满脸尘土追着足球玩得正欢。
陆路拿着照片,问踢球的孩子们认不认识?孩子们摇着头,喊着:“学校我知道,是我们的学校嘛。”“现在我们学校变漂亮了,这个教室已经没有了。”陆路又走向转经人,指着照片问有没有知道这个小女孩的?有个老阿爸举着照片看了看后说:“好像是德白,阿洛的女儿。”
“谁能去帮我叫叫她?”陆路看着孩子们问,“叔叔给好吃的。”
“我去我去。”一个高个子的男孩说。转身跑了。
不一会儿,男孩带着一个女子从小巷里小跑着过来。
女子看到陆路,用本地话叫了声“汉族阿爸!”
别的藏语不行,“阿爸”这个词陆路还是听得懂的。他把照片递给女子,“这是你吗?”
女子接过,看着照片开心地笑,连连点头。用普通话说:“是我是我,汉族阿爸,这是我。”
陆路开心地笑了,在德白的带领下去了当初的学校。只是记忆中的一切都变了。过去的土教室不见了,代之而起的是宽敞明亮的水泥教室,操场边上也有了石头做的围墙。
陆路让德白站在操场上拍了张相片,然后去了她家。这才知道,德白小学毕业后没考上初中,就在家务农。最近家里给她定了亲,明年就要出嫁了。
看着眼前的大姑娘,陆路感叹着时间过得真快。在德白家,他把德白小时候的照片和现在的照片合在一起,用随身带着小打印机打了出来送给她。
看到屏幕上尼若的照片,德白问:“汉族阿爸,这是谁?”
“你的汉族阿妈!”陆路想也没想就回答。
“好漂亮!”德白开心地笑。
“漂亮吧?”陆路也笑,心裏颇为得意。
德白阿爸阿妈极力挽留陆路,要他在家里住一晚。陆路不好太过推辞,就答应了。而且,说好收德白做了干女儿。
凭空掉下一个干女儿,陆路也十分开心。在德白的带领下,他拍了不少村人生活的片子,坐在白塔边打电话跟尼若显摆。
“我今天捡了个干女儿?”
“捡的?什么意思?”
“我七年前在这裏拍了张小姑娘的照片,今天找到她了。一见面她就认出我来了,叫我汉族阿爸。”
“七年啊,那么久?”
“是啊,我都认不出她了,长成大姑娘了,都订婚了。”陆路也感叹。
“村子也变了吧?七年时间,足以让一个地方变样。”
“是啊,这裏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了。过去每年我都会经过这裏,只是没停留过。”
“明天何时出发?”
“一早。三十多公里的地方有个寺庙不错,看能不能赶上好光线拍两张。”
“哦。今天的片子怎么样?有没有特别的?”
“没有特别好的,都是些纪录性质的。老想你,没感觉。”
尼若笑了,轻快地说:“我倒成罪人了?”
“你毁了一个大摄影师!”陆路装出委屈的样子说。
“后悔了?”
“不,打死都不后悔。”
“乖啊,来了带你去拍水鸟,保证让你出大片。”
“到时我出不了大片你赔!”
“赔你什么?”
“就让我亲亲你。”陆路色兮兮地笑。
“坏人。不理你了,我要上课了。”
两人就这么挂了电话。但这番通话,足以让陆路一下午都沉浸在兴奋中,拎着相机到处乱晃。
<small><strong>二〇〇七年四月五日</strong></small>
<small>还有五公里就到甘孜了。住在一个小村里,收了个干女儿,叫德白,一张七年前的照片让我们结了缘。</small>
<small>村子里的老人在夕阳里围着白塔转经的身影让我感动,拍了不少。有张片子是逆光的,蓝天下,白塔的轮廓、老人们微弯身体的轮廓、旋转着的经筒金色的边、放生的山羊……在西藏这是很简单的画面,只是今天我用了另一种拍摄方式,只有背影,只有光线,没有表情,没有眼神。电脑里看了看,感觉还不错。傍晚在对面山头等了一个小时,上了架子拍村庄全景,背景是山坡上如阵列一样的经幡。有点感觉。</small>
<small>不知道是不是空间的距离加大了思念,越来越想她。干女儿说回来时一定带干妈来家里住,她要带我们去转山。我答应了。等她放暑假,可以试试带着她一起走。</sma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