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余音袅袅(2 / 2)

不迟 羽芊 3991 字 1个月前

“没有。达娃措在无人区喜欢过一个男人,后来那个人失踪了,一直都没消息。达娃措就这么一直等着,她说那个男人总有一天会回来的。唉……”风看着远处的湖说,低声说。

大家不再说话。

湖水轻拍沙石岸,发出轻微微的哗哗声。

少顷,公扎突然说:“不知道石达现在怎么样了?好久没他的电话。”

“你说达娃措的阿爸?”风转头问。

公扎点了点头,“他从考上大学后,就再没回过草原。”

“公扎,你说达娃措的阿爸叫什么?”尼若的脑海闪过老领导石达的脸庞,但又不敢确定。

“石达。也在上海工作。想当年,我、石达、卓麦,还有央吉和措姆,我们是很好的朋友。现在草原上就只剩我一个了。”

尼若吃惊地瞪大了眼睛。“卓麦?你们说的卓一航是不是就是卓麦的儿子?”

“是啊,你认识卓一航?”这下轮到风吃惊了。

尼若笑了,“不熟。不过他父亲是我读研时的导师。”

“真巧。”风看着尼若,点了点头。

“还有更巧的呢。”尼若苦笑,“你们说的石达,也是我们医院的,只是现在退休了。上次尼汪做完手术后,就是在他家休养的,达娃措也一起去的。”

“啊?”这下轮到公扎和风张大嘴了。

风回头看了看她男人,把手塞进他粗糙的大手里,“这世界还真是小啊,转来转去,都没能转出命运这个圈子。”

“央吉阿妈和石达书记都跟你是小时候的朋友?”尼若吃惊地看着公扎黑红的脸膛儿,真不敢相信他已经年过六十了。

“你是不是觉得他不像个老人?”风嘿嘿地笑。

“不像。”

“可能是我们一直生活在草原上吧,锻炼得好。”风说,“看到央吉,我也有些不敢相信,她老得太快了。记得那年她离开错鄂湖时,还是个妇女呢。”

“石达现在怎么样?”公扎问尼若。

尼若答道:“身体不好,提前退休了。”

“这么说石达见过达娃措了?央吉还一直不让我跟石达说呢。”风问。

“难怪他俩的眼睛长得那么像。”尼若摇了摇头,想起春节前在上海火车站分别时,石达看着达娃措慈爱的眼神。血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两个血脉相连的人,千里万里,以老乡的身份碰到了一起,骨子里的亲情不因陌生而少了半点。“不过,石达书记可能做梦都想不到达娃措就是他女儿。”

“达娃措的阿妈为什么不让她阿爸知道呢?有个这么漂亮的女儿,石达肯定也很高兴啊。”听了半天,陆路终于弄清了头绪,问。

公扎再次看了看远处的拉姆,眉头皱了起来。风用力握了握他的手,轻声说:“去看看贡布好不好?你看他一身沙子的,我怕他把衣服又弄湿了。”

公扎看了看妻子,感激地点了点头,起身向孩子们走去。

风一直看着公扎走远了,这才回过头来,讲起那段尘封的往事。错鄂湖、察加罗雪山、白帐篷、无人区的圣湖,美丽的措姆、坚强的央吉、爽朗的雍西,以及豪爽的色嘎,那些人那些事,随着风的叙述,一点一点地展现在尼若和陆路面前,波澜壮阔。

“真不敢相信,你们经历了这么多。”尼若久久才从风讲的故事中回过神来。

“是啊。不过都过去了。你看,我们现在过得很好啊。他只是偶尔会想起措姆,想起他们小时候在草原上一起捡牛粪一起捉狐狸的事,两个孩子,终于让他的生活回到了现在。”

“看得出,他对你很好。”

“这我相信。”风笑了,不无骄傲地说,“除了措姆,我是他今生最爱的女人。”

“想想看,你们一个在上海,一个在藏北草原,原本风马牛不相及的,却奇迹般地走到了一起。这不是缘又是什么呢?”

“我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我很珍惜现在的生活。有一对儿女,有他陪着,还养了很多牦牛和绵羊。装了衞星电话,自己发电,有太阳能,有车有房还有帐篷,在上海能享有的物质条件我都有了,而上海没有的爱情我也有了。你说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呢?”风说,看了一眼扛着儿子大步走来的公扎,脸上浮起一层红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眼里亮闪闪的。

转羊湖的那三天,是尼若终生难忘的时光。他们没有时间上的安排,走到哪儿算哪儿,晚上在湖边找片沙地,帐篷一搭就过夜。早餐在车上解决,午饭和晚饭就由陆路主厨,其他人打水的打水,洗菜的洗菜,洗碗的事就归拉姆和王锋。

今天傍晚,王锋骑着摩托车和拉姆一起,居然买回来一筐藏鸡蛋。小孩子们拔了些野葱回来,陆路摊鸡蛋饼,那叫一个香啊,牧归的老百姓都忍不住围了上来。

尼若和风并排着,带着两只小斑头雁逆着光从草地上走过,手上拿着洗干净的野菜。三顶红、黄、白的帐篷搭在湖边,不到十步远的羊湖波光潋滟,成群的野鸭和黑颈鹤在湖边觅食。

天蓝如绸,白云永远慢悠悠地飘着。夕阳的光从云朵的边缘洒下,万道霞光,把湖水映成了一块硕大的玛瑙,深深浅浅的淡黄、金红泛着波光铺了开去。

闻着空气中弥漫的鸡蛋香,风打趣地笑,“你那位有厨师的天赋哦。”

尼若的眼睛闪了闪,抿嘴笑了,并不言语。

“我得让公扎跟他学学。”风说,看着正指挥拉姆放作料的陆路,“拉姆这两天的厨艺都大长了。”

“让你男人做饭?”尼若看着正陷入臆想的风,想起削生肉吃的公扎,不禁笑了。那么粗糙的一双大手,不知拿上铲子是什么样子。

“好像不太可能啊。”风想象着男人戴着狐帽,穿着羊皮袄,脚蹬马靴,拿着铲子立在厨房里,那形象,实在有点过火了。于是她又跟了这么一句,“简直太不可能了。”说完自己先笑了。

“所以啊,这世上的人,没有两张脸是一模一样的。你的公扎粗犷豪迈,是佛祖为你量身打造的。我的陆路温文尔雅,是佛祖为我量身定做的。珍惜眼前的人,过好自己的日子,别人再好,终究不是适合自己的啊。”

“是啊。我每次回上海看爸妈,都听她说我以前的同事谁又买了大房子,谁又买了豪车。她说我在藏北都快变成野人了。其实她老人家不知道,我这么多年,过得最舒心的日子就是嫁给了公扎以后。女人这一辈子,不就是想找个真心疼自己的男人吗?”

“看看你那一双儿女,想想你们的生活,该有多少人羡慕你们才是啊。”尼若点头说。

“阿妈、尼若阿姨,你们快点把菜拿来。”围在灶边的桑桑突然扯着嗓子大叫。

风和尼若答应着,加快步子向帐篷走去。

<small><strong>二〇〇七年五月五日</strong></small>

<small>羊湖,我终于走近了你。</small>

<small>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这几天的心情,从未体验过的舒畅。有她陪着,看到成片成片的水鸟,长镜头几乎就没取下来过。</small>

<small>以前也拍过无数次羊湖了,不过都是在西边,去浪卡子县的公路边,电线很多,要拍张像样的片子,得不停地找地方。东头就不用了,几乎任何一个山坡爬上去,只要光线合适,都能出片子。</small>

<small>最重要的是,这次拍到的片子不仅仅是山水,还有与之相协调的人。我一直认为,美丽的风光如果有了欣赏的眼睛,才是最完美的。穿民族服装的公扎一家,拉姆和王锋、还有尼汪、尼若,是他们让风景变得灵动还是风景让他们变得更美,我说不清楚。</small>

<small>鸡骨渣,很奇怪的地名。三十来户人家,排列在山崖下,临湖而居。大片的沼泽就在村子边上,水鸟起起落落。我们在对面草地上住了两天,晚上枕着水鸟呱呱的鸣叫声入眠。</small>

<small>牵了她的手,在湖边漫步,看日落月升,真觉得上苍厚待了我,在我快对爱情绝望的时候把她送了来。</small>

五一长假,愉快的不只陆路,队伍里的每一个人,都沉浸在这片山水里。美轮美奂的羊湖,见证着他们的快乐。每天清晨,太阳还没钻出云层,其他人还在酣睡,陆路已经在山头上或是湖湾里架好相机,尼若总是披了大衣,含笑立在他旁边,跟他一起迎接羊湖的第一道曙光。傍晚,光线把草地染成温暖的金色,鸟儿们带着孩子陆续回到过夜的湖湾,陆路趴在黑色的碎石岸边,专心地看着镜头里的画面,尼若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拿一本书,有时看有时不看。

语言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多余。

相伴着便已经很好。

有时,风会指挥公扎或是王锋把尼若的古筝搬到湖边,要她来上一曲。尼若总是答应。《高山流水》《渔舟唱晚》《彝族舞曲》……当然,弹得最多的、大伙最爱听的还是《春到拉萨》。尼若弹琴时,大家就围坐在四周,公扎喜欢用手臂围了妻子在怀里,陆路抱着相机,静静地看着沉浸在乐曲中的尼若,心裏暖洋洋的。王锋和拉姆在一起,手牵着手站在尼若身后,两人不时会看对方一眼,情意在两人的眼里弥漫。

晚上,奶白色的月光铺在草地上,远处的山,近处的帐篷,都变得影影绰绰。牦牛随意地卧在暖暖的沙地上,不时打个喷鼻。湖水轻轻地拍击着沙石岸,哗哗之声如哪家高手打出的节奏,让这大山的夜更显宁静安然。

一堆小小的篝火,照亮的只是周围两三米的距离,围在火边的人扔进去一把干透的灌木枝,方能再亮一些,火光中每个人脸上都是沉醉的表情。

火边立着几瓶啤酒,有的空了有的还没开。

三个小孩子已经在帐篷里睡着了。

月儿挂在山头上。

“再来一曲好不好?”风靠在公扎怀里,有些迷离地看着尼若。

“喝水吗?”陆路举着水杯,轻声问尼若。

“今晚月光真美啊!”王锋轻叹,再一次握紧了拉姆的手。

尼若看了陆路一眼,眼波流转。突然想为他弹一曲,只是为他一个人。这样的月光下,这样的心境,她知道他是能听懂的。

纤细的手指在丝弦上滑过,清灵幽远的筝声从低到高挥洒开去,随着羊湖的夜雾迷漫。

毛庐空了/结庐的深山还在/深山空了/照见深山的明月还在/劲风过了/经幡梵唱的余音还在/余音渺了/寂然枯坐的石头还在/香雾散了/满座的菩提还在/菩提睡了/拈花的微笑还在/奔腾的金江去了/河滩上静默的流沙还在/流沙尘飞去了/岁月刀刻的河床还在/影子被正午踩在脚下了/投放影子的躯干还在/挺立的躯干倒下了/倒不下的心还在/三生/三世/去去/来来……

余音袅袅,久久不散。

“三生,三世,去去,来来……”风喃喃地念着,更紧地靠在男人怀里。公扎只是扯动皮袄,把她更紧地裹在怀里,“尼若,这首歌写得真好。”

“是谁写的?从没听过。”王锋往火上加了把柴。

“我朋友小丁写的诗,我觉得很美,就试着谱了曲。”尼若说,站起走到火堆边,“三生、三世,多美的意境啊。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别说三生三世,一生一世能把握好,就已经很不容易了。”

陆路的眼睛一直没离开过尼若,心裏溢满感动,见她过来,便伸出手去。

尼若看着他,把手放进他的手心裏,依着他坐下。

所有人都沉默着。

是在用心感受身边人的呼吸?还是这夜让人沉醉?

什么样的画面,会比今晚的月光流淌更美?

什么样的时刻,会比此时的无声更让人感动?

什么样的人哪,会有此时的心有灵犀?

什么样的天地,会比这一荧光更加宽阔?

把我的心放在你的手心,请君好好收藏。

把你的爱恋放进我的心房,今生不再分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