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乱作一团(1 / 2)

不迟 羽芊 5423 字 1个月前

长假很快就过去了。

生活看似回到了原来的轨迹。其实不然,绕着羊湖转了一周,多了的不仅仅是记忆,还有时时涌上心头的感动。

在尼若上课的时候,陆路就整理他的片子,或是带着两只小斑头雁去湖边溜达。现在两个小家伙跟他几乎是形影不离,他还给它们取了名字:路路和尼尼。

转完羊湖,公扎和风就回去了,临走时跟陆路约好,秋天去藏北拍野生动物。

王锋伤好后回内地去了。

拉姆常常站在小山坡望着那条弯弯曲曲的土公路,就是不见熟悉的摩托车驶来。

关于拉姆和王锋的事,定居点的人由开始的好奇到现在的同情,说拉姆把心放错了地方,流浪的狼是不可能打洞的。

一个月后,有胆大的男孩子开始有意无意地往拉姆的医务室跑,今天肚子疼明天头晕的,各种各样的借口。拉姆有时会给点维生素,有时干脆把腰刀拍在诊桌上,不屑地看着对方,直看得对方心裏发毛,灰溜溜地起身走了。

然而,尽管如此,拉姆还是一天比一天忧郁,一天比一天瘦弱。一个小医务室,本来就没什么病人,她却整天把自己关在裏面,再不去牧场、也不去捉狐狸和野兔了。有时,她会在放学时去找尼若,跟陆路学做菜。

尼若是知道拉姆的心事的,只是不知如何安慰她好。对于她和王锋的感情,来得是那么突然,是不是去得也那么干净?她不得而知。然而内心总是希望拉姆能有个好归宿,不要像她阿妈达娃措那样,人老了心却没有放的地方。

在此期间,尼汪的两只斑头雁突然被定居点的野猫咬死了。尼汪整天拿着石头,看到野猫就打,定居点里再不见野猫出入,晚上倒安静不少。

尼若知道尼汪跟雁的感情很深,如自己的兄弟姐妹一样。怕孩子过于伤心,便把自己的小雁送给了他,尼汪的心情才渐渐好了起来。

眼看着草地一天比一天绿,小雁们一天比一天大,大山里的生活看似今天重复昨天,其实某些变化不着痕迹而已。

先是色嘎和罗布顿珠悄悄去乡上领了结婚证,回来才告诉了家里,又引起了一场口水大战。然而终究是生米做成了熟饭,老人跳得再高骂得再厉害也是无可奈何。

关于色嘎和顿珠领结婚证的事,定居点里的人是有些奇怪的。因为在这裏,结婚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双方家长说好,喇嘛掐指一算,择日通知亲朋好友,欢歌笑语庆祝上十天半月,不管新娘新郎愿意不愿意,两人就算结婚了。至于那张法定的大红证书,反而很少有人去领。所以,当色嘎和罗布顿珠抛开约定俗成的规矩,悄没声息地领了结婚证回来,虽然不被父母兄弟亲朋好友所接受,但从法律上来说,他们已经从偷情转变成了合法的夫妻,可以正大光明地走到一起住到一起。尽管别人会议论纷纷,只要当事人不在乎,谁也不能奈何了他们。

当然,有人说可能是顿珠在外面当兵,跟着汉人学坏了,不尊重老人不尊重习俗。只有色嘎一家最明白是怎么回事。因为那天顿珠去找色嘎时,尼若和陆路正好在色嘎家听央吉讲藏北草原的事。看到顿珠在门口躲躲藏藏,欲进不进的样子,尼若对正在煮肉的色嘎有意无意地说:“领了结婚证才是合法的夫妻,名正言顺的,他父母如果再给他娶个女人,他就犯了重婚罪,是要坐牢的。”

色嘎定定地看着尼若,尼若也含笑看着她。然后,便见色嘎的眼睛蓦然明亮,扔下勺子大踏步出去了。

第二天一大早,太阳还没冒出雪山顶,色嘎和顿珠一前一后消失在了山路尽头。

傍晚,所有人都听到顿珠家里传出老人的大骂声。人们站在教学点的门前,交头接耳议论着顿珠和色嘎悄悄去乡上领结婚证的事。

陆路拍照回来,听说这事后,悄悄向尼若竖起大拇指,尼若会心一笑。

反对也罢,看热闹也罢,人们很快就接受了既成的事实。

也许是因为有了顿珠和色嘎这一对开头,接下来定居点里发生了好几对偷偷领取结婚证的夫妻。

渐渐,老人们也就习惯了,那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慢慢地开始消失。

夏天说来就来了,没有任何预兆的,第一场雨倾盆而下。雨点打在干燥的操场上,泥土味扑面而来。

尼若拉紧了披肩。瞧,她总习惯了用披肩,而不是外套。当医生的时候,中性的职业装还要罩上白大褂,一身上下都得规规矩矩整整洁洁。职业习惯:严谨是第一要素。而在私密的空间里,她喜欢随意,喜欢自在。潜意识里,她总觉得一袭披肩更适合自己,只要握紧了那柔软的布料,心也便随之安稳。仿佛,那披肩不是用来保暖的,而是用来承载女人心事的。

上音乐课时,学生们喊着要尼若唱歌。

其实尼若的嗓子不是很好,特别是跟羊湖边那些高亢亮丽的声音比起来,更是差了一大截,不过学生们爱听。在这些大山娃娃的眼里,老师身上的一切都是最好的。还没等尼若答应,大孩子们就拥进尼若的小屋里,把古筝搬了出来。

在院里给狗狗挠痒痒的陆路看见,提议说能不能把古筝搬到湖边去?让老师在湖边给你们上课,多美啊。

学生们轰的一声答应着,小脸上泛着兴奋的光。于是大点的孩子抬古筝,小点的孩子拿筝凳、筝架,尼汪甚至吹响口哨招来了小雁子。

孩子们拥着尼若和陆路浩浩荡荡向湖边走去。

经过昨晚的一场夜雨,天空如洗过一般蓝得透明;白云翻卷着,像小羊羔身上的毛,轻轻软软的;远处雪山腰际,薄雾缠绕。

湖水还是那么蓝,层层的波纹向岸边推进着,轻拍碎石岸。一夜之间,这湖边的草地就绿了许多,红的白的黄的小花点缀在绿草丛里。

孩子们抬着古筝,大呼小叫地穿过草地,惊得水鸟一群群地飞起。

尼若走在中间,蓝色的裙裾轻扬,手上拿了一把不知名的野花,身边跟着尼汪和两只小雁,还有黑色的护院狗……

这是一幅触动着陆路内心的画面,他不由自主地举起了相机。

湖湾的碎石滩上,一架古色古香的紫檀古筝和同色的筝凳,莹白的弦,简约到极致也华丽到极致。

尼若坐到古筝前,扯去缠在发上的小方巾,任长发被风吹起。对蹲在一边抱着相机的陆路笑了笑。身后是蓝蓝的湖水和隐隐的雪山,浅蓝的天幕成了最大的布景。

孩子们三三两两在一起,各找地方,盘腿而坐。

今天的音乐课是临时决定的,尼若便干脆跳开书本,弹起了《雪山春晓》。随着她手指的跳跃,一幅春到高原的壮阔画面慢慢铺呈开来。

孩子们有的用手撑着头静静地听,有的用石头敲击着打节奏,有的靠在别人的肩上,都极安静。就是那些原本吵闹不停的水鸟,在音乐响起的那一瞬间,都齐齐转了头往这边看来,然后,定格成了一幅精致的画面。

陆路拍了几张后,便抱了相机盘腿坐在暖暖的碎石上,撑着下巴,沉浸在尼若十指挥洒出来的那个世界里了。

人、鸟、湖水,所有的一切,此时此刻,沐浴着阳光,伴了这天籁般的音乐,享受着大自然的美好。

不知是音乐所致还是周遭的一切感动了她,尼若,不再看陆路,眼神迷离,内心空空荡荡的,弹了《北京的金山上》《青藏高原》《阿妈的羊皮袄》,一首接一首,音乐穿透了云霄。

不知过了多久,尼若感觉手臂有些酸软,才回过神来,调子一转,弹起了孩子们和陆路都同样熟悉的《春到拉萨》。

欢快的音符在清冽的空气中跳跃,觅食的鸟儿都停止了追逐。孩子们随着节奏甩动长袖,跳起了欢快的踢踏舞,还不时和着节奏大喊一声。尼若笑了,手指在弦上跳得更加欢快,狗儿在人群里蹿进蹿出……

陆路拍完照,把相机放在身边,掏出随身的笔记本,记下了此时的感想。

<small><strong>二〇〇七年六月二十一日</strong></small>

<small>今天天气很好,湖水蓝得透明。雪山倒映在湖水里,她穿了一件蓝色长裙,一群娃娃把她的古筝抬到湖边。尼若披散了长发,弹起《春到拉萨》,不时深情地看着我笑。在她的身后是湛蓝的湖水和圣洁的雪山,孩子们脸上身上都是尘土,却随着欢快的音乐节奏起舞,不时高兴地呐喊一声,脚步跺地尘土飞扬……</small>

<small>雨季开始了,空气都像洗过一样,透明度特别高。在羊湖边拍片子,不圈都比内地小,景深很够,有几张片子感觉不错。喜欢看她沉浸在音乐的样子,湖水和蓝天做背景,特别美好。</small>

<small>七、八、九月是西藏的雨季,全年的降雨都集中在这三个月,而夜雨居多。随着每晚如时降临的雨声,羊湖的水慢慢地会变得混浊。我要抓紧时间记录,否则水一旦混浊,就没什么意思了。</small>

写完,陆路把笔记本放回包里,拿起相机,对着舞动的学生和沉浸在音乐中的尼若再次按动了快门。

这时,村长夫人德吉穿过沼泽,大声喊着:“王老师,王老师,有人找你。”

尼若停下音乐,抬起头,不敢相信地看着德吉,“有人找我?”

“是啊,好几个人,是来旅游的。”

“哦。”尼若站起来,吩咐三年级的搬古筝,自己和陆路带着一年级二年级的学生往回走。

旅游季节到了,旅客也慢慢多起来。曲果不在羊湖的旅游主线上,游客一般都是从羊湖的西边,即岗巴拉山到浪卡子县那一段,是去日喀则的必经之路,路况也好。而尼若所在的教学点在羊湖的东边,乡村土公路,客车是进不来的,极少有旅客光临,倒是一些资深的“驴子”偶尔骑摩托车或是徒步到来。而这样的纵深行走之人,往往都会力所能及地给偏僻的教学点带些书本或是学习用具。

教学点门外停着三辆越野车,院子里有十几个年轻人坐在带来的纸箱上,正讨论着羊湖的美丽。

陆路看清站在自己车跟前的人时,脸色变了一下,瞬间镇定下来。

帆,正幽怨地看着他,眼泪泫然欲滴。然后看着他身边的尼若,眼里射出一股怨恨的目光。

尼若浑然不觉院子里有什么不妥,微笑着招呼大家,“你们好,我姓王,是这儿的老师。”

“王老师,我们带来了些本子和笔,还有些孩子的旧衣服,不知道你的学生需不需要?”一个男孩子站起来,挨个打开纸箱。

“太需要了,谢谢你们。”尼若看着崭新的笔和本子,感激地说,让学生把纸箱搬回教室。

“用得着就好。王老师,你是哪儿的?”一个女孩牵了学生的手,问尼若。

“上海。”尼若说,然后问她,“色多岛你们去吗?”

“很漂亮吗?”

“羊湖最大的岛,岛上还有个村子,很漂亮。”

“可能去不了,只有两天时间,后天就回拉萨了。下次再说吧,反正还会再来的,羊湖实在太漂亮了。”

“是啊,我在这儿待了一年多,待得都不想走了。”

“我也想来支教。”一个男孩说。

“你还是算了吧?你那德行来支教两年,说不准在这儿生一堆娃娃。”另一个女孩打趣地笑。

“我就那么坏啊?”

“你好似以为自己是好人啊?”

“当然!”男孩头一昂,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

同来的女孩集体发出嘘声。

其中一个冲站在车边,正盯着陆路的女孩喊:“帆,你不是想助养一个孩子吗?问问王老师有没有合适的?”

当“帆”这个字进入耳中,正跟学生一起看东西的尼若本能地一激灵,抬头看去,正对上帆怨恨的目光。瞬间,她明白了。这个女孩,就是于夏说的陆路的女朋友。没想到在这儿碰面了。

“助什么助啊?”帆突然抓起身边纸箱里的东西砸向尼若,“抢别人的老公,不要脸。”

书本、笔砸在尼若脸上、身上,陆路急步上前,把尼若护在身后。

所有人都被帆突然发难惊呆了,原本嘻嘻哈哈的场面一下子静了下来。

先是尼汪哭着狂喊一声:“不准你打王老师。”扑了上去,扯住帆的手就咬。其他学生也围了过去,抬着古筝进来的三年级的大孩子一看院子里的情形,立即放下古筝,有的捡石头,有的拿棍子就要去帮忙……

帆尖叫着,浑然不觉自己惹了多大的祸,仍然不停地往尼若身上砸东西。

其他人还来不及反应,石头、棍子、咒骂声,雨点一般飞向狂乱的帆。

场面顿时乱作一团。

看到帆哭着不停地躲避石头和棍子,其他旅友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过去拦住学生。

尼若轻轻拨开陆路,向着仍不依不饶的学生喊了一声:“都回教室去,准备上课。”

学生极不情愿地扔下手中的“武器”,向教室走去。

尼若走到帆跟前,淡淡地看着她,嘴角似笑非笑,“你叫他老公,你和陆路结婚了吗?那真对不起了,我一直以为你们只是同居,现在分手了呢。”

尼若的话,如针一样扎在帆的心上。她知道,自己在这个女人面前,是讨不了好去的。便恨恨地盯了她一眼,嘶声喊:“如果不是你,我们早就结婚了。你满意了吗?抢了我男人,不要脸、贱货……”

帆有些歇斯底里,脸因气愤而变得有些扭曲,她大声地咒骂着。

尼若看着她,脸上的神色都没变一下,等帆骂累了,才回过去看着陆路,轻言细语地问:“你现在还是她的男人吗?”

陆路走上前,看着帆,帆也恨恨地盯着他。

少顷,陆路拉起尼若的手,认真地对帆说:“我们之间已经结束,你这么折腾有意思吗?我和她已经打算结婚了。”

“就因为她,”帆指着尼若对陆路喊,“就因为这个又老又丑的老女人,你把我们三年的感情说放就放了?”

尼若拨开帆指到眼前的手,不屑地说:“年轻漂亮就能拥有爱情吗?夜总会的小姐岂不是比你更有理由?”

“你?”帆被尼若噎得说不出话来,恨不得撕了眼前这个女人,“贱货、老女人、贱货……”

“你滚吧,这儿不欢迎你。”尼若说,转身向教室走去,背影优雅从容,仿佛这一切根本就没发生过。

帆盯着陆路,眼里就像要喷出火来,挥舞着手臂,愤恨地叫着:“去死吧,你以为你是谁?说结束就结束啊?我不会放过你的,姓陆的,你会下地狱的……”然后推开扶着她的旅友,飞快地跑了出去,钻进车里放声大哭。

其他人面面相觑,讪讪地笑着,向外走去。

院外响起汽车离去的声音。

陆路看着院门,深深吸了口气,默默地回了小屋。

自从王锋走后,拉姆日渐忧郁,望向山路的目光不再神采飞扬。尼若心疼她,却也无可奈何。

终于,在七月的第二个星期天,也就是暑假来临前的两天,山路上终于响起如坦克滚过一般的轰鸣声,当看清那道烟尘后面的摩托车时,独立在山坡上的拉姆眼神瞬间明亮,飞快地冲下了山坡,冲进尼若的小屋,拉着尼若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他来了,他终于来了,他真的来了……”

听清摩托车的声音后,尼若把拉姆搂进怀里,长舒一口气,轻拍着她的背,就如搂着自己的孩子一般。

拉姆和王锋的婚礼如期举行。

公扎和风带着两个孩子再次从藏北赶了过来,拉了满满的一车牛羊肉。

那是个极简单的婚礼,也是个极浪漫的婚礼。王锋把自己的摩托车用牧民的方式打扮得花枝招展,然后带着拉姆绕羊湖一圈,美其名曰“度蜜月”。

在拉姆家吃完午饭后尼若和陆路回到教学点。

“缘真是个奇妙的东西。当初拉姆说要找个会做饭的男人才嫁,没想到她现在却自己做得一手好饭菜,把王锋的胃拴得牢牢的。”尼若脱去外套搭在椅背上,回头对正看照片的陆路说。

“是啊。我还记得那次来看你,拉姆看到我做饭,眼睛瞪得好大,说她从来没见过男人做饭呢。”

“你那次做的红烧牛肉,香极了。我还记得拉姆总叫不准你的名字,老是把路叫成炉,陆炉陆炉的,教了好久才会。”尼若笑着,走过去趴在陆路肩上,跟他一起看片子,“怎么样?有好的吗?”

“还不错。”陆路拿起她的手亲了一下,“你看这张,两只雁子也跟着人凑热闹,嘿嘿。”

尼若看着画面上两只雁正在杯子里喝可乐,也不禁乐了,“尼汪把它们养得很好。”

陆路按着相机的回放钮,画面定格在央吉阿妈和一对汉族老夫妇的合影上。“王锋的父母精神挺好的,也没反应。两位老人真开明,听说儿子要在西藏安家,二话没有就同意了。”

“现在城市里藏汉通婚的多了,偏远的农村还是比较少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