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一个人能不能拥有两种人生(2 / 2)

不存在的恋人 苏小彩 7594 字 1个月前

我忘记了自己究竟喝了多少杯,也忘记了是如何被匙楠扛回了宾馆,他一定一路都在骂我吧,骂我学人家喝酒,骂我浑身臭气熏天。然后一边骂着却一边帮我脱掉鞋子,盖好被子。

是清晨的阳光将我唤醒,睁开眼,茫然不知所措,愣愣地看着这间屋子,花了很长的时间去回忆,自己究竟身在何方,身在哪一个人生。

这是我每一个醒来的瞬间,都要做的功课。

洁白的床单,洁白的墙壁,一大片明亮的光……有那么一瞬间,我以为我回到了从前的人生,回到了季蔚朗的身旁,我只需要转过头,就能看见他好看的侧脸,看见光斑在他的脸上舞蹈,对他说一声早安。

原来我依然如此的想念他,即使他给过我的全是黑暗,但只要能这样从他身旁醒来,我还是会义无反顾地抛弃明媚的人生,哪怕做一个让自己羞耻的人。

季蔚朗,我真的,回到你身旁了吗?

我颤抖着,转过了头。

弯起的嘴角,弯弯的眼睛,右脸颊的酒窝,又是这个笑容,在对面另一张床上。

“酒鬼,早安。”

眼泪一瞬间满溢了我的眼眶,我猛地回过了头,听见自己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匙楠,请你不要再这样对我笑,请不要将这个笑容专属于我,我不配,也不值得。我要如何告诉你,我是属于另一个,与你完全没有交集的人生?

如果有一天,我突然消失了,我又要如何同你告别?

国庆假期刚刚结束的时候匙楠就和我约定,元旦要一起去苍云山,在这座最高的山峰看日出,迎接2010年第一道光芒。

“过个节要不要搞得这么累啊?我爬到一半老毛病复发怎么办?”我拒绝。

“复发了我就背你啊,担心什么?”匙楠却不肯给我拒绝的机会,“我得进站了,就这样说定了!”

“谁和你说定了啊?”我在他身后喊着。

匙楠捂着耳朵晃着头,一溜烟地跑了。在进站口的旁边,是站在那里静静等待他的蒋珊妮。

匙楠离开后,我的生活又回复到平静。如同匙楠说的,重新过着教室—图书馆—宿舍—兼职四点一线的生活,但也没他说的那么枯燥,因为我总不会是一个人。在做完兼职下班的路上我总会和约好的朋友们碰头,大家一起笑笑闹闹地搭夜班的公车回学校,一路上聊着兼职的小小趣闻,快乐无比。

夜班的公车人很少,空荡荡的车厢里竟是我们的笑声。大多时候我是听众,靠在车玻璃上看她们快乐的肢体语言,有时候转过头,看变黄的树叶在夜风中飘落,擦过车窗,打着转,漂亮地铺了一地的金黄。

一转眼又是深秋。一转眼,我已离开季蔚朗这么久。

原来没有他的人生,我也可以这样鲜亮地活下去。

越临近年底,匙楠的电话就越多,他开始不断地提醒我要记得带的物品,还将行程表做好传给我,让我一定记得,甚至老早就将机票和住处定好,让我一点退路都没有。

甚至在一个冬天飘着小雪的清晨,匙楠一大早就打来了电话:“林路雪,我给你10分钟的时间,赶快收拾好下楼我们出发了。”

“哦。”我迷迷糊糊地应着,然后挂掉电话继续睡觉。

电话又响了起来,匙楠的声音很受伤:“我大老远跑来接你,你一个‘哦’到底是什么意思?”

“什么?”我有点清醒了,套上睡袍跑到阳台探头一看,匙楠竟然真的来了。我在心裏默念:这是幻觉吧。

“这不是幻觉,还剩下9分钟,你自己看着办。”匙楠一副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语气。

睡梦中的丁玲声音含糊不清地问我:“林路雪啊,一大早的你又跟你的小男友在玩什么浪漫啊?”

“不是我男友!”我一次又一次徒劳地辩解。

但她翻了身,又重回梦乡。

我需要的当然不可能只是9分钟。30分钟后,我背着登山包出门了,因为匆忙,连背包拉链也没拉好。匙楠不急不缓地看着我走到他面前,张开两臂,说“来”,我就自动将背包挂到了他的背上。

一路上我都在打着哈欠,萎靡不振的样子,头发耸在围巾里乱乱的,格外没有精神,忍不住责怪匙楠:“你这么早拖我起来干嘛?不是说好了到时候在中转站会合吗?”

“我专程来接你的好吧?你不感动还怪我?”

“你是来当监工的吧?”我拆穿他,“一点都不信任我。”

匙楠抽抽嘴角,似笑非笑:“林路雪你自己说说,你值得信任吗?”

我无话可说了。因为我原本就没计划真的要遵守和匙楠的约定,就连行李,也是刚刚才匆忙准备的。

两个小时的航程,我们就抵达了苍云市区。下飞机转到长途车站,一个似曾相识的身影在车站门口向我们走来。

“匙楠,小雪姐。”是蒋珊妮,她手里拿着几张车票,看见我们似乎长长地松了一口气,“还有半个小时就到我们的班车了,我还怕你们赶不上了呢。”

看我迷惑的神情,匙楠解释道:“珊妮失恋了,想跟着我们一起去散散心。”

“小雪姐不会介意吧……”蒋珊妮询问我,期待的眼神让人不忍心伤害。

我笑了笑:“怎么会,人多才好玩。”

一上大巴我就自动和蒋珊妮坐在了一起,匙楠一个人坐在我们前面的位置,他回头看了看我们,最后用一种命令的语气说:“林路雪,你到前面来和我一起坐。”

“我和珊妮一起坐挺好的,你太胖了,占地儿。”

“快点,车要开了。”

“干嘛?”我稳坐如泰山。

蒋珊妮却偏了偏身子,为我让出一条道,她说:“小雪姐你去和匙楠前面坐吧,你晕车,匙楠在才好照顾你。”

“我可不想你吐到人家蒋珊妮身上。”

两个人一唱一和的,我只得站了起来,乖乖坐到匙楠身旁。掏出一本杂志,准备应对4个小时的长途大巴。

一只手伸过来扯掉我书中的杂志,合上丢到了一边,匙楠闭着眼靠在座位的椅背上,看也不看我地说:“坐车看书会晕车。”

我无声地瞪着他,然后转身趴在车窗玻璃上,看着外面的风景。又是一只手伸了过来,拉上蓝色的窗帘:“别看侧边,得看前面。”

我无所事事地坐了一会儿,再次转过身,“哗啦”一声拉开窗帘,光透进来的一秒,感觉新鲜空气也进来了。在那只手伸过来之前,我抢先按住了匙楠,我说:“你睡你的,别管我。”

匙楠也没说什么,塞上耳机,重新闭上了眼睛。

大巴上正放着港产老片,连幽默都是闹嚷嚷的,乘客跟着剧情笑着,我则趴在车窗上,专心地看着荒芜的田野、孤独的大树还有农地里奔跑的小狗,看了一会儿,胃里渐渐开始翻江倒海,直犯恶心,从来没觉得汽油味是如此的让人窒息。

我捂住嘴,重新靠回椅背,匙楠突然伸过手握住我的右手,用大拇指重重地掐住我大拇指和食指交汇的地方,他说:“按住这个位置,可以减缓晕车。”

我收回手,自己按住了那个穴位,重重地掐下去,让皮肉之痛转移着想吐的冲动。

“实在忍不住就吐吧。”他递给我一个塑料袋子。

我点点头,继续掐着穴位,闭上眼,将头靠在椅背上,好像舒服了那么一些。

匙楠轻轻地将耳塞放进我的耳朵,轻柔的音乐缓缓在耳边歌唱着,我掐住穴位的手渐渐地松开了一些,有人将我的头放到自己的肩头,在摇摇晃晃的大巴上,我竟然睡着了。

中途有好几次,我醒来,就望见匙楠漂亮的侧脸,他闭着眼,眉眼安宁。这个比我自己还要了解我的人啊。

每每这个时候,我就会想起曾经的他,曾经我在幻觉里,看到的那个他。

为何,即使在没有他的人生里,他也出现在我的幻觉中,给我安慰,给我一个可以暂时躲避的港湾?

这真的是另一个人生吗?还是我住进了自己的幻觉里?

侧过头从椅背的缝隙里,就看到蒋珊妮落寞的表情。

眼皮很沉,我又忍不住睡去了。

一觉醒来就到目的地的感觉真好。两个小时的航程,四个小时的大巴,到达苍云山脚下已是傍晚。远处的苍云山在冬天的晚霞中像燃烧起来的火焰,山脚下熙来人往,我站在人群中却依然有一种置身事外的感觉。

半年了,每一天我都看着真切的喜怒哀乐在眼前上演,却依然感觉自己是一只在半空漂泊的风筝,也许在很遥远的地方,季蔚朗一拉线索,我便会在另一个,截然不同的梦中苏醒。

我总是情不自禁地融入这个世界,但又总在瞬间清醒,警醒着自己不要太过入戏,我害怕,醒来时眼前荒凉一片。

“站着别动。”身后的匙楠忽然这样说。

喧闹中,我听见快门清脆的咔嚓声,转过头,他已经走了过来,把相机递给我看,画面中行人在我身后模糊成一片流动的云彩,站在中间的我神色恍然。匙楠皱着眉说:“林路雪,我已经把所有行李都扛上了,你还有什么不高兴的,满脸便秘的表情。”

蒋珊妮探过头看看相机屏幕说:“这表情,叫文艺呢。”

匙楠撇撇嘴:“就是便秘。”他说完把笨重的相机往我脖子上一挂,径直走进了身后的旅社。

“几间房?”老板热情地迎了出来。

“之前已经订好了一间,现在还有多出来的一间吗?”匙楠问道。

老板去翻了翻电脑,问我们:“只有一间标间还空出一个床位,你介意跟别人凑一间吗?现在是旅游旺季啊,房间不好找。”

匙楠点了点头。于是我和蒋珊妮一间房,匙楠的房间在我们楼下,我们约好吃晚饭的时间,便各自回房收拾了。

房间门推开,陈旧的家具,昏暗的光线,不过这样便宜的价格凑合一晚也不错了,简单收拾了下行李,洗了一把脸,我就斜躺在床上想小憩一下,奔波一天,还没开始爬山就觉得自己快要散架了。

蒋珊妮也收拾好坐到了床边,她像是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问我:“小雪姐,如果我不来的话,你和匙楠就住这个房间吗?”

我愣了愣,就像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忽然遭到质疑,却又不确信自己的解释可以让别人也懂得。所以我选择不做解释,只是回答:“是啊。”

蒋珊妮垂下了眼睑,帮我找到了解释:“不过你们从小一起长大,这样也应该习惯了吧?”

解释中带着探询,我却不打算继续下去这个话题。

她顿了顿又说:“其实小雪姐,我没想到你真的会来,你一直都在放匙楠鸽子不是吗?”

“我还真的没打算来。”

“我知道,但匙楠是不会放弃你的。”她笑了,问我,“所以,你可以先放掉他吗?”

“嗯?”

“我可以为了留在匙楠身旁做朋友而和不喜欢的人在一起,也可以为了他放弃那些喜欢我的人。”蒋珊妮还是淡淡地笑着,这笑中却陡然多了一把刀,凛冽地刺向我,“小雪姐你心裏一定有个什么人不能放弃是吗?如果不能的话,请你就先放掉匙楠吧。”

我竟一时找不到话语,半响才说:“你想多了,我们之间,只是亲情。”

平日里看起来那样与世无争的蒋珊妮,此刻却毫不打算退让:“可匙楠总有一天要有自己的生活,就算是亲情,也没有任何一个女孩子会接受你们这样的亲情。”

“你们还不饿吗?”此时门外传来匙楠的声音,他敲着门催促我们出门。

在我们起身打开门之前,蒋珊妮扯住了我的衣角,眼中装满祈求:“小雪姐,帮帮我……”

我抿嘴浅浅地向她笑了一下,打开了门。

夜晚的苍山脚下灯火点点,休闲的游客簇拥在小店里购买纪念品,不管是餐厅还是大排档通通爆满。一路上只有匙楠一个人始终兴致勃勃,我和蒋珊妮各怀心事地走在他的后面,满路的繁华都入不了眼。

总算找到人不是那么多的餐馆,找了空位坐下来,皆是些卖得很贵又难吃的小吃,摆明了宰游客。吃了几口,我放下筷子,匙楠问我:“怎么不吃了?”

“还不如吃泡面。”

匙楠也放下筷子,招手喊着:“老板,结账。”继而一副深有同感的模样说:“其实我早就想说这句话了,走,吃泡面去!”

景区的超市品种少还价格昂贵,我们挑挑选选总算备足了明天上山的干粮,然后要来开水,捧着热乎乎的泡面坐在超市门口看着过往的行人,这真是大冬天里最快乐的一件事。蒋珊妮没有要,她买了面包小口小口地咬着,略带惊讶地看着我和匙楠凶猛的吃相。

我们两个人都一言不发地埋头苦吃,扑哧扑哧地大口吸着面,几乎嚼也不嚼就直接吞入咽喉,然后同时一仰头,喝完最后一口汤,转过头看着对方,将泡面碗底朝天。

一滴汤汁从匙楠的碗口滴落,我大笑起来:“哈,你输了!这次我该怎么惩罚你呢?”

“老规矩,我背你跑三圈!”

我看看他身后的蒋珊妮,她依然微笑着,云淡风轻的模样,只是拿着面包的双手,低低地垂了下去。

“要不,你背蒋珊妮跑三圈?”

匙楠吃惊不小:“为什么?”

蒋珊妮也抬眼惊讶地望着我。

“因为悠闲地看你受折磨也是一种享受。”

“背个女生跑三圈对我来说不费半成功力。”匙楠豪迈地弯下腰,拍拍背脊对蒋珊妮说,“快上来,让你们见识下我的实力。”

蒋珊妮就走了过去,小心翼翼地趴在他的脊背上,满眼都是欣喜与羞怯。

冬天夜晚的山脚有寒风阵阵吹来,对面广场的人造瀑布溅起小小的水汽扑打在脸上。我坐在路边,托着腮看着匙楠背着蒋珊妮在广场上奔跑着,他们的笑声悦耳动听,在五光十色的夜景中,像一对想要飞翔起来的小鸟。

匙楠,我要提早放掉你,将你归还到你平静美好的人生。那么有一天我离开的时候,你才不会那悲伤,我也不会那么不舍。

从广场回来,蒋珊妮就一直很开心,在睡前,她甚至对我说:“谢谢。”谢谢我的退出吗?这晚她的梦一定香甜,我却久久不能入睡,翻来覆去,心中有一股说不出道不明的奇特感受。

第二天一大早就起来爬山,两个黑眼圈分外明显,匙楠去给了滚烫的白水鸡蛋,要我用来敷眼睛,可他一转眼,我就已经剥了壳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来苍云山之前,匙楠便做了大量的攻略,选了一条从后山上去的最佳路线。上山的路线虽然艰辛了一些,但风光独好。一路上匙楠都举着苍云山那些千遍一律的明信片一一对照,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我选的路线不错吧?和这上面这些看腻了的风景一个重复的都没有。”

“你只是为了逃门票吧?”我跟在后面气喘吁吁,遇到一个有些陡的上坡,匙楠伸出手要拉我,我却缩回了胳膊,指指落在最后面的蒋珊妮说:“你还是好好照顾她吧,失恋的人说不定爬到一半想不开就跳下去了。”

我渐渐地放慢脚步,走到了最后面。在我身后,是一片渐渐变小的世界,在我身前,是一对最登对养眼的璧人。

“你快点,别走掉了。”匙楠又不放心地回过头来叫我,看样子他想倒回来拉我。而我冲他摆摆手:“别来妨碍我看风景。”

冬季的苍云山有着明朗的阳光,望下去,起初来时的路全部淹没在一片云海中。越往上攀登,空气越是寒冷,景致却也愈加美丽,再往上望去,竟是一片银装素裹的世界。在南方长大的我,很少见到这样的雪景。

我就呆呆地站在那里,突然想停下脚步,好好看一看眼前的美景。蹲在山路边,我探出脖子,深呼吸了一口冰凌的空气,再呵一口气,看着喷出的白雾,消散在空气里。此刻我觉得自己,就像是住在云端一样。

不知道待了多久,忽然听见匙楠的声音,他的仓皇的脚步声接近我,我转过头去的时候,他正从拐角处跑到我面前,我第一次看到他如此惊慌的神情,天塌下来都不会眨眼的匙楠,他惊慌得像是一个要哭的小孩。看见我,他张开了嘴,大口呵着气,模样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

他看了我许久,突然冲我吼道:“你在干嘛?”

“歇一歇,看风景啊。”我说,“喂,你不是吓哭了吧?”

匙楠一转身怒气冲冲地走了。我怎么叫他都不回头,直到我喊道:“匙楠,我的腿……”他就停下了脚步。

我嘻嘻笑着,想告诉他,他又上当了。但我真的准备站起来的时候,却发现老毛病真的复发了,我一个歪斜差点跌下山谷,幸而匙楠一个箭步过来拉住了我。

我吓坏了,那种就快要纵身坠落自己却无能无力的感觉,太可怕了。

匙楠也喘着粗气,半响才骂出我一句:“林路雪你有没有记性,跟你说了多少次,腿不好就不要老是蹲着。”他说完拉起我的胳膊放在自己的肩上,回头对我说:“来。”

“这山路你背我太危险了,我休息一会儿就好了。”

“相信我。”匙楠坚持。

我趴上去,任由他背着我走过崎岖山路。

其实匙楠,你知不知道,看见你惊慌的眼神那一刻,我也快要哭出来了。因为从来没有一个人会像你这样,在我不见的一个瞬间,如此在意,像是丢失了多么宝贵的珍宝。

那如果有一天我真的消失了,你会怎么办呢?

蒋珊妮站在远处望着我们,眼光矇着一层薄雾。我在匙楠的肩头上,将头深深埋下。我会一直记得那个肩膀,那个臂弯,那温暖的脊梁,是我去过的最美好的地方。

到达苍山山顶,已是深夜。山顶有一个大酒店,消费自然不是普通学生所能承受的,而且看日出的人如此之多,就算咬了牙豁出去,也已经没有了空房间。就连寺庙,也已经住满了旅客,只剩下大通铺,还能挤一挤。

睡在冰凉又硬邦邦的床板上,四周的空气里充满了各种味道,打鼾声、磨牙声各种声音四起,我裹紧被子坐了起来,窗外的天被白雪映衬得像是白昼。

身边的蒋珊妮倒是睡得很香,看起来娇柔的她好像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失眠。咦?不对,她的呼吸,好像格外沉重。轻轻推了一下她,没有反应,只是发出迷糊的声音,似乎很难受。摸了摸她的额头,有些发烫。

起身在背包里翻出药给她服下,蒋珊妮眯缝着眼睛,脸颊滚烫,服药下去后,很快又昏沉地睡去。

我起身,走到了寺庙的后院。一个人影从旁边的房间也同时走了出来,看到我后顿了顿,回到屋里,一会儿又出来了,手里拿着厚厚的围巾,将我整个裹了起来,问我:“睡不着吗?”

我点点头。

“那我们一起去等待日出好了。”

“好。”我随着他的脚步,走出了寺庙。

夜很冷,我将脸埋进围巾里,只露出两个眼睛,积了雪的路走起来比想象中还要艰难一些,走了二十多分钟,我们走到了山顶中央,在一个小亭子里坐了下来,两个人一句话都没有说,只是静静地望着天空,看着它渐渐泛白,再渐渐亮了起来。

黎明前的天空太过美妙,大片的彩霞浩瀚壮阔,在地平线上旭日缓缓升起,金光破晓那刻,匙楠忽然喊出我的名字,他说:“林路雪,我一直在等待这刻,从我十三岁看见你的第一眼起,我就一直在等,等待自己长大,等待自己强壮到可以照顾你,等待一个最浪漫最壮丽的景色,告诉你,我喜欢你,很喜欢,极喜欢,比最多的喜欢还要喜欢。”

匙楠的身影被阳光镀上了一层华丽的色泽,我凝望着他,像是凝望世间最美好的事物,我能感觉到身体里那个存在于这个世界的林路雪忽然也加快的心跳,但另一个还活在别的人生的林路雪却笑着说:“我也喜欢你啊,匙楠,你是我永远的弟弟。”

匙楠就这样看着我,一动也不动,一滴眼泪从他的左眼滑落,从线条俊美的下巴,掉落在雪地里,他问我:“我可以抱你一下吗?”

我点点头。

我们曾在嬉笑中牵手过,也曾在笑闹中背起对方,肆无忌惮地勾肩搭背。却从来没有一次,正式的、不是亲人也不是朋友那样的拥抱。

我能感觉到匙楠整个人都在颤抖,那么小心翼翼地缓缓靠近着我,好像我是一尊神圣而不可触碰的雕像,最后,他的手终于抱住了我的肩膀,他丝毫没有用力,只是用手轻轻地搭在上面,然后倾斜着身体,完成了与我的拥抱。

他在我耳边说:“有时候,我真的很恨我是你的弟弟;但有时候我又很庆幸我是你的弟弟,因为不管你怎样拒绝我,我都永远在你身边,不可取代。”

身旁的游人正对着壮丽的日出惊呼着,有恋人拥抱在一起,寺庙的晨钟响起来,让人心裏一片澄清,这一刻,我好像去问问神,一个人能不能拥有两种人生,去爱着两个人?

神,这一切都是因为您的怜悯,而安排的吗?让这苍茫高山雕刻下我一生中所听到的最动听的语言,让这壮丽日光照耀我一生中所能拥抱的最纯粹的爱情,让这微小的我,看到了一个永不失去的可能。

但请让我快一些醒来吧,我不想变得更贪心,在幻觉中舍不得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