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还很小,小得不懂得爱情的时候,我希望我的恋人是一个伟大的人,善良、崇高、快乐、爱所有人,最好能和雷锋叔叔一样高尚得闪闪发亮。
在我渐渐长大后,我发现爱情并不是一场道德的选拔,我爱的那个人也不必完美,他可以对全世界都使坏,甚至可以不去爱我,只要我爱着他就好。
而遇见匙楠后,我才发现,我真正想要的恋人,原来是这样啊。
他善良、快乐,像阳光一般存在着,他会对所有人都好,前提是,那些人也对我好。他会对女孩子很绅士,却总是远远淡淡的,因为他所有的宠溺和笑容都是要留给我的。
此刻,他就在酒吧弹奏着一首小曲,我一边在吧台忙碌着,一边抬眼看他。同时看着他的还有蒋珊妮。她正双手托腮,目不转睛的看着匙楠,偶尔她会剥一颗葡萄给他,匙楠却笑笑地撇过头说:“你洗手没?”
蒋珊妮自己吃掉了葡萄,又问匙楠:“晚上你送我回学校好吗?最近学校修运动馆,进进出出的人太杂了,不是太安全。”
她楚楚可怜的眼神,若是我都会心软答应了。
“不行。”匙楠却斩钉截铁的说,“晚上我答应了林路雪去看电影的。”
“不是吧?有了小雪姐,就连我的生命安全都不管了?”
“林路雪还被绑架过一次,她现在都敢一个人走夜路死活不要我送呢。”
蒋珊妮不说话了。
“珊妮,你知不知道什么叫朋友?”匙楠说,“朋友呢,就是像我和大尉这样的,他当然不会给我剥葡萄,我也从来不给他提包,更不会送他回家,我们会照顾帮助彼此,但我们是对等的。因为你是女孩子,我会多照顾你一些,我还是会帮你去宿舍打老鼠,在你失恋时陪你说话;但也因为你是女孩子,我不会再深夜一个人送你回家,不会陪你独自喝酒到天亮。我现在有女朋友了,对于我来说,你的心情,没有她重要。”
匙楠一边弹奏着钢琴,一边说着这番话,就像是在念着一首世界上最美丽的情诗。
蒋珊妮埋下头,用手轻轻地拂过黑色的琴键,发出一阵低沉的和弦。
“珊妮!我晚上送你回学校啊!你们学校外面有什么好吃的?我还可以请你吃宵夜!”
“哦,对了。”匙楠故意压低声音说,“那种一味对你献殷勤的‘哥们’你可要注意了,一定对你有别的想法。”
“喂,你胡说什么?”大尉拿起一个酒杯,作势要丢过去,“珊妮你别听那个重色轻友的人的话。”
蒋珊妮笑了笑,像是毫不在意,又像是起先的一切都是玩笑,但我能看见她眼中亮着的泪光,在她仰起头一笑的时候,藏进了眼眶。
这是2012年的春天,严寒已经过去,春光一点点明媚起来。
我留在了宁锡,学校外的小公寓非常便宜,我租了一个带厨房的小单间,偶尔会做饭让匙楠和他的朋友们一起来吃,吃完饭一群男孩子便坐在地板上玩桌游,我负责切饭后水果,匙楠就在厨房洗碗。
哗啦啦的水流声混杂着他的歌声,这就是我想要的那种生活。
留在宁锡的这段空闲日子,我在匙楠朋友的小酒吧里帮忙,这个朋友,就是大尉。大尉常说我是招财猫,我一来生意就好了许多,并且还顺带多了匙楠这个免费劳动力,就连那架一直作为摆设钢琴也终于有了用武之地。
不过他最开心的其实应该是,能常常见到蒋珊妮了。
自从我和匙楠在一起后,蒋珊妮就有了一些微妙变化,从前她是一个安静的只是陪伴在匙楠身旁的“哥们”,努力避开我同匙楠在一起的场景。而现在呢,她频繁地出现在匙楠的大学,出现在小酒吧,依然文文静静的话很少,几乎不和我们交谈,除了匙楠。
她会在我们聊天时突然很顺其自然地谈起她和匙楠间那些趣事,那些小事;会在人群里忽然静默,看着匙楠说:“你闭一下眼睛。”然后在他的眼睑下拾起一根掉落的睫毛,表情无害又无辜。她还不停不停地找各种理由要匙楠帮忙,有时候是钱包掉了,有时候是生病了,有时候,甚至是有男生追她,要匙楠去为她把关。
说毫不介意,都是骗人的。
匙楠也渐渐觉察到蒋珊妮的变化,所幸他不会自欺欺人地说:“我们只是好朋友,蒋珊妮她就是这样的性格,你想太多了。”
不会的,我的匙楠永远不会这样对我说。他只会在一个洒满阳光的午后,面对蒋珊妮柔情的双眼,说着对我的深情告白:“对于我来说,你的心情,没有她重要。”
这是往后很长一段时间,我想起就会偷偷发笑的场景。
这就是命中注定的爱情吗?没有争吵,也没怀疑,没有一丝的瑕疵,有一个人披星斩棘,紧握着我的手前行,向着越来越好的方向走去。
唯一让我烦忧的,便是实习鉴定。学校的最后期限已经快要到了,但我却迟迟无法上交,因为唐奕是绝对不会给我签字的。
我已经在宁锡耗了两个多月了,匙楠也陪我去了酒店无数次,但是却连唐奕的面都见不到,没有实习鉴定,我是拿不到学分无法顺利拿到学位的。
眼看着时间越来越紧迫,就在一筹莫展时,顾未远的一个电话解救了我。
他是来电问我什么时候回海城,说“恋人”一直招不到合适的人,大家都挺想念我的。得知我一直拿不到实习鉴定,他说他也许可以试试,他有在宁锡从事酒店行业的老朋友,或许可以帮我。
“真的?”我惊喜得想要蹦起来。
“我这周刚好来要宁锡一趟,到时候你把实习鉴定带上。”顾未远说,“应该没什么问题,放心吧。”
顾未远是自己驾车来的宁锡,十几个小时的车程使得他一到宁锡就先去酒店睡了大半天,见到他时已经是下午,他在大学城等我,头发还有点湿漉漉的,见到我便探过身子替我推开车门。
“你那位老朋友……真的能搞定唐奕?”在路上我还一直在担心。
“林路雪,你就这么不相信我?”
“不好意思,我太紧张这个事情了。”我耸耸肩,晴天娃娃还在头顶晃动着,我无所事事地捏住了娃娃的一角。仔细地瞧着它,这次我才看清楚,这个娃娃竟然还有表情,是一张嘴角弯弯的笑脸。
娃娃的下方还绣着一个字:“晴。”
十五岁便坐轮椅,有钱人家小姐,二十岁身亡……手就像是触电般放开了娃娃,我想到了一个人。
“你说的那个女孩……是叫……季蔚晴吗?”
顾未远愣了愣,但他没多问:“是的,等下我们要见的就是她的弟弟,我以前教他姐姐的时候,也同时帮他辅导,算是他的老师吧。季蔚朗,你应该听过?”
季蔚朗,兜兜转转我竟然还会与你相见。
“季蔚晴出事故那天晚上家里没人?”
“对。”顾未远,疑惑地看着我,“怎么突然问起这个?”
怎么会突然问起这个?因为我最害怕听到的故事,终于发生了。
11月19日,是那个世界里,季蔚朗回来海城看我的日子,他是偷偷溜回海城,家里没人知道他回来了。那一天我们约会完毕他便回家了,从此后消失在了我的世界。
在那个人生里,我一直不知道为何他会忽然消失,忽然要如此对待我,但现在我明白了。
我不知道这个人生的季蔚朗是不是故意,但我起码相信,在那个人生里的季蔚朗,一定是错手杀死了他的姐姐。内心善良脆弱的他,再也不愿意用这双手来牵我。远离我,是因为他觉得自己不配;而摒弃我,是因为从那以后,他和魔鬼交换了灵魂,他所有的单纯美好都死在了那一个我们道别后的夜晚。
这样的季蔚朗,我是该更憎恨,还是去原谅?
“我不想找他帮忙了。”我伸过手去夺顾未远放在腿上的实习鉴定。
“怎么了?都已经到了。”顾未远却眼疾手快地夺了过去,踩住刹车,向着窗外的人笑了笑,拉开了车门。
我这才发现自己已经到了钻石酒店,它和记忆中一样壮丽,此刻站在酒店台阶上意气风发的季蔚朗,让我在恍然间,觉得回到了从前的人生。
我抵在车椅上,紧紧地抵着,让它支撑住我虚脱的身体,然后大力拉开车门,眼中含泪,就这样直直地走到季蔚朗眼前,我说:“你究竟……是怎样一个人?”
季蔚朗完全地,愣住了,他尴尬地笑了笑,对顾未远说:“她……没事吧?”
顾未远轻轻地将我拉到他的身旁:“她是你的粉丝,第一次见到偶像太激动了吧。”说完凑到季蔚朗耳边说:“以前还因为看了一则新闻就专门跑来宁锡看你。”
他们说完就笑了起来,而我也在这瞬间忽然清醒地认识到自己所处的人生。我眼前这个人,只是一个,像他,而不是他的别人。
“进去坐坐吧,下个月就开业了。”季蔚朗邀请我们。
一切都和从前一样,我走在这裏,觉得灵魂是游离的,沉浸在了过去的回忆里。大厅的中央有人在弹着钢琴,应该说,是有许多人在排队弹奏。
“我们在招钢琴演奏师。”季蔚朗介绍道,带着我们走进咖啡厅,十分绅士地为我拉开椅子。很显然,他已经不得我了。
在顾未远去洗手间的空档,他随意地问我:“为什么唐奕不给你签实习鉴定?你得罪他了?老师也没怎么跟我细说。”
我冷笑了一下,没有回答。
季蔚朗也不再追问,他仔细看着我,若有所思:“你有点面熟。”
“岂止是面熟。”
“嗯?”见我还是不回答,季蔚朗又说,“我会尽量说服唐奕,签好后你过来拿。”
“签好后你送过来吧。”
“你说什么?”季蔚朗挑挑眉。
“这不是我求你办事,这是你欠我的,也是你欠顾未远的。”
季蔚朗脸色沉了下来,冷冷地问我:“什么意思?”
“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心裏最清楚。”
我将自己的电话号码写在漂亮的桌布上,起身离开:“签好后联系我,谢谢你的咖啡,再见。”
我能感觉身后那双冰凉的眼睛,也能感觉到自己看似坚定的步伐实际是多么软弱,就像踩在云里,随时都会倒下。
这个我曾经珍若生命的人,此刻我却与他争锋相对,我却只能将他当做另一个人,来憎恨,来遗忘。
第二天我就收到了季蔚朗的电话,他问了我地址后,说半个小时后就过来。他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的,只是我到底知道些什么而已。
一个熟悉的身影从门前经过,我想了想,终于喊住了她:“何太太!”
何太太停住脚步,望了过来,看到我有些惊讶,随即就笑了:“你怎么到这裏来了?真是缘分。”
“朋友的店来帮忙。你呢?”
“我女儿在这读书,我看看她刚准备走了。”
“时间不是太急的话,进来坐坐?”我邀请她,“我现在可不止会做咖啡,还会调酒了。”
何太太犹豫了一下,看看时间抱歉的说:“下次吧,还得赶飞机。”
远远的,匙楠正向小酒吧走了过来。我有一瞬间的分神,然后笑着说:“好,下次。”
看着我的笑,何太太也忽然笑了:“交男朋友了?”
“这都看得出来?”
“你现在和上次看起来很不一样。”
“是啊,他就是上天掉下来的宝贝。”我说着,目光情不自禁地望向远处的匙楠。
何太太也顺着我的眼光望过去,脸上带着祝福的微笑,向我道别。
匙楠小跑着来到我面前,望着何太太走远的背影:“她是谁?”
“以前在‘恋人’认识的一个熟客。”
“大尉叫我过来帮他搬酒,你先一个人看着店。我很快就回来。”
“打电话给我说就好啦,干嘛还特地跑来?”我推着他的肩膀,“快去吧。”
匙楠倒退着小跑起来,一边跑一边向我挥手,然后一转身,消失在街角。
正准备转身回酒吧,一个声音叫住了我:“这么没礼貌?看见我来就躲?”
“你怎么过来的?”一直没看到他过来,突然就出现在我身后,吓了一跳。
“当然是开车过来的。”
我这才发现,季蔚朗的车就停在酒吧前不远的路口,只是我一直没有注意。他将文件袋拿在手里,但并不准备给我,“你上次说的我欠你,欠顾未远,是什么意思?”
“你真不认识我了?”
季蔚朗有些不耐烦地皱着眉:“你想说什么?”
“其实我们之前已经见过三次。”我说,“第一次,在宁锡的福利院,你说我名字很好听;第二次,在城市之心,我撞到了你;第三次,也是在城市之心,我哭着求你救我,你却无动于衷。”
季蔚朗看着我,似乎慢慢想起来什么,然后却如释重负地笑了:“所以你觉得我欠你?你就是指这个?那关老师什么事?”
他的样子,像是在说一件微小得好笑的事情。
“没什么关系,我随口说的。”我不想再过多与他纠缠,伸手去拿文件袋。
季蔚朗握着文件袋的手却退了退,不让我触摸,仰着下巴,用一种居高临下的语气说:“像你这样欲擒故纵又惺惺作态的女人太多了,想方设法接近我们这种人,我当然要成全你了。”
他说完,将文件袋砸在了我的身上。
我望着他的脸,努力告诉自己,这不是季蔚朗,这不是。却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扬起手狠狠地给了他一耳光。
“你们这种人?”我仰着头说,“你们这种人是我这辈子最看不起的人。”
季蔚朗愤怒地望向我,他扬起了手,但终于没有落下来。
转身回到酒吧,我久久地坐在钢琴前发呆,心裏的冷像是苦寒的冬季,让人凉得浑身僵硬。我拿起电话,拨下匙楠的号码。
“怎么了?我快清点完了,等下就回来了。”匙楠快乐的声音让我立马就能想象出他的招牌笑脸,像是一缕阳光,将心中的大雾驱散。
我以为在那一次并不愉快的见面后,我和季蔚朗便会回到各自的轨迹,再无交集。但直到准备将实习鉴定快递回去时才发现,最后一页“用人单位意见”,不见了。
我努力回想,想不起会遗失在什么地方,最后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季蔚朗根本没有给我。
只剩下最后三天时间了,我连犹豫的时间都没有,只能飞快地拨通他的电话,还未开口质问,季蔚朗已经在那边笑了起来:“20分钟后,你在小酒吧门口等我。”
他很快就来了,却按着喇叭并不打算下车,“上来。”
“去哪里?”
“去拿你的实习鉴定。”见我不动弹,他作势要调转车头离开,“不要后悔。”
我拉开车门,坐进了后座。
车向着越来越偏僻的地方开去,我有一些后悔。有了上一次的教训,我竟然还敢上季蔚朗的车,可是……即使如此厌恶他,我却依然在不知不觉中放松对他的戒备。也许是从前太过爱这个人,很多东西,就自然得像与生俱来般,难以改变。
季蔚朗从观后镜里看看我说:“放心,我不会吃了你。”
车停在了一幢半山别墅前,推开门,正在上演一场宴会。
“你到底搞什么鬼?”我转身想走,季蔚朗却一把拉住我,不顾我的挣脱大力地揽过我的肩膀。
许多人纷纷看过来,一副惊讶却又心领神会的模样。当然会有人惊讶,因为在所有正式的装束中,只有我和季蔚朗是T恤牛仔运动鞋。
“林路雪,你惨了,现在大家都以为你是我女朋友了。”他俯下身,附在我耳边小声说,嘴角挂着得逞的笑。
“神经病!我要回家了!”我用力地想甩开他的手,可怎么都甩不开。
“怎么这副打扮?”有人端着酒杯走了过来。
是唐奕。只是听到他的声音,就足以让我的胃翻江倒海,极度的厌恶感让我的手有些轻轻颤抖,我飞快地背过了身想要逃跑,季蔚朗却牵住了我,不顾我的反抗,紧紧地包裹了我的手背。
“没办法,她就喜欢这种风格。”
“不介绍介绍?”唐奕说着探过了脸。
季蔚朗挡在了我面前,高高的个子挡住了所有的视线,对唐奕说:“可是她不想认识你。”
唐奕有些尴尬地笑了笑:“害羞?”
“是厌恶你。”季蔚朗一字一顿的说,说完将手里的红酒全部泼在了唐奕身上。
四周有人惊呼着,望了过来。
“季蔚朗,你疯了?”唐奕努力压抑着嗓音,因为愤怒他的声音有些颤抖。
季蔚朗什么也没说,只是拉着我的手,大步地走出了别墅。
我呆呆地跟随着他的脚步,花园的空气很清新,我像得到了空气的鱼一样大口呼吸起来,大脑也在这瞬间清醒过来,我触电般地用尽全力把手从季蔚朗的掌心抽出来。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不觉得解气吗?”
“你们不是朋友?”
季蔚朗笑了起来,满不在乎的样子:“不过是利益关系而已,现在我已经不需要他了。”
“你别以为我会感谢你。”我停下脚步,“那一次你对我做了什么我还清楚记得,现在装好人也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