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次你对我而言不过一个陌生人,陌生人哪怕在我面前死掉我都没有感觉的。”季蔚朗凑近我,似笑非笑,“现在,我对你有一些特别的感觉。”
“哈。”我冷笑起来,“不是跟电视剧里一样,因为我给了你一巴掌,煽出了你的真爱?”
“有可能。”季蔚朗一脸认真地点点头。
“把实习鉴定给我。”
季蔚朗这才从西装裏面拿出一张纸:“你得先答应我一件事。”
“你能不能不要这么无耻?”
“到我的酒店来工作。”
我愣住了:“为什么?”
“不为什么,就是想你来。”季蔚朗想了想,“何况你也应该清楚为什么投的简历都石沉大海,唐奕是很记仇的人,除了我的酒店,你没有别的选择。”
“我不会来的。”我坚决地摇头。
季蔚朗将实习鉴定递给了我:“考虑好给我电话。”说着,打开了车门。
我却转身,朝着马路对面的公交站牌跑去。末班的公车缓缓驶来,空荡荡的车厢里,只有我一个乘客,坐在靠窗的位置,低下眼,就能看见季蔚朗的车正与公车冰行着,不急不缓地奔跑在夜色弥漫的宁锡郊外。
这一幕,让我想起了很多年前,也是在一座半山别墅外面,季蔚朗就在身后跟着我一起跑上了末班公车,坐在离我远远的地方。那时候,他还是心思纯白的少年。
我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此刻手上还有被他握过的触觉。那温度竟还像从前一样,但我却无法像从前那样,再为他的一个小小触碰而心跳了。
因为,我不相信他。那个心底尚有柔软的季蔚朗都不会接受这样平凡的我,此刻眼前这个冷酷无情的他,又怎么可能,会想要给予我保护。
况且,我已尝过最明媚的爱,便再也无法承受晦涩的情。
我提前了一个站下车,找了一条小道甩掉了季蔚朗,然后缓缓地走回家。在小公寓的楼下,远远的一个身影伫立在那里,再走近一些,就能看到他脸上的焦急。
“匙楠!”我唤着他的名字,跑了过去。
匙楠转过了头,看见我,露出两排白白的牙齿:“大尉说你下午被一个开豪车的男人拐跑了,可吓坏我了。”
“担心我不回来了吗?”
“那倒不是,我反而比较担心那个男人的财产安全。”
“我把最后一页拿回来了。”我把实习鉴定在匙楠眼前晃着。
匙楠的笑忽然就淡了,他说:“你又去见季蔚朗了?”
我点点头。
匙楠转身就走:“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吗?你怎么又不跟我说一声就一个人去见他?”
“我没事啊,好好的。你看,一根头发都没少。”我拉着他,还蹦了两下,“拿回来以后我就再也不见他了。真的!”
匙楠叹了一口气,转头看看我,像对待一个小孩一样揉了揉我的头发:“随你了,反正出了什么事我也不管你了。”
“必须得管。”
“不管。”
“要管。”
我们就这样鬥着嘴,又手挽手地和好了,匙楠看看时间说:“学校要关宿舍门了,我看着你上楼就走。”
我轻快地跑上了楼梯,从见到匙楠那一刻起,起先所有的沉重都统统被奇妙地卸下来。但再三楼转角处,我的脚步有一秒的停顿,终究没有回头。放缓了步子,再走几步,身后传来了轻轻的脚步声。我埋下头,亮着路灯的楼道里,有一个倒影正踩在我的脚下,起初我以为是匙楠,所以毫无顾虑地继续前行,但是在有一个转弯处,我瞥见一抹淡淡的粉色,这当然不会是匙楠的颜色。
深吸一口气,我猛地转身,跟在我后面的女孩很快停住脚步,她在离我五个台阶以外的地方抬头静静地望着我。望了我许久,忽然笑了一下,这样的笑,如此熟悉。
圆圆的眼睛,圆圆的鼻头,像一只可爱的小猫的笑。
意外的相逢将我定住,除了一双泛着泪光的眼,浑身都无法动弹。我唤着她的名字:“嘉乐……董嘉乐……”
“你知道我?”董嘉乐的笑凝结了,却又喃喃自语着,“当然,是他告诉你的。”
他?
“你是不是觉得他喜欢你?可是有一天你只会变得和我一样。”董嘉乐依然在笑,可是这笑,一点也不像她。
“你在说什么?”
“你知道我指的什么。”董嘉乐收敛起笑,目光竟变得像剑一样锋利,“他没有心,他要结婚的那个人,一定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如果不想受伤,就离他远一点。”
她说完这句话,不等我辩解或者回答什么,便转身下楼,消失在我的视线。
他……是指季蔚朗吗?
季蔚朗和董嘉乐在这个人生里,究竟是什么样的关系?若是这样,那么,在那个人生里,他们又有着什么样的联系呢?
在季蔚朗音信全无的几年里,是董嘉乐一直与他联系;在之后董嘉乐对我避而不见之后,又为何还会让季蔚朗得知她的下落,并答应他来参加我们的婚礼?
一想到他们之间有着我所不知道的秘密,我就觉得整个世界都天翻地覆。
“切记,别让林知道。”那个未知的号码,究竟是谁?
一直到现在,我才发现,从前那个林路雪,一直生活在重重的迷雾中,只是一味地在爱着一个人,全然没有看清楚自己所处的世界。
打开房门,我走到窗口,匙楠还等在原地仰着头等待我。夜色里,他明亮的眼中闪耀着一片碧蓝的海水,温柔地拍打着沙滩。点亮灯,他就笑了,向我挥了挥手,才放心离开。
可是匙楠,我也许要违背我对你的承诺了。因为我忽然想搞清楚许多的事情,想弄清楚我曾经那个失败的人生,只有这样,我才能安心的在这个世界里,和你牵着手一直变老。
我太怕那些秘密也会在这个人生里重蹈覆辙,会让我措手不及地也失去了你。
这是我和匙楠的第一次争吵。
在小公寓的门口,匙楠问我:“梦想比尊严还要重要吗?为了梦想,就一定要去那种人的酒店?”
“我无路可去了。”
匙楠笑了:“全世界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去的酒店?”
“可是,我想留在宁锡,你在这裏。”
“我愿意去任何地方,只要你在。”匙楠还在企图动摇我,“不要去好不好?”
我很想告诉匙楠所有的真相,不仅仅是因为他在宁锡,也不仅仅是因为我无路可去,还有我从前的人生,太多谜团在逼着我去解开,我自己也无法控制自己那颗想要靠近真相的心。
但我不能,即使是匙楠,也不会懂得这荒谬的故事。
我只能向他保证:“我会好好保护自己的。”
匙楠叹了一口气,扔下我独自离开了。却又在我艰难地提着行李箱下楼时,跑了回来,他没有看我,只是接过了我手里的行李箱,轻松地提起来,快步下了楼。
我跟在他身后喊着:“匙楠,你原谅我了吗?”
他没有回答我。
直到出租车来了,他也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帮我把行李箱放好,然后转身离开了。他双手插袋,背影落寞又受伤。
“匙楠!”我衝着他的背影大喊着,“仅从以后不管你看见什么,听见什么,都请你相信我!”
匙楠的脚步顿了一下,却头也没回地继续前行,像是再也不会回来了。
但我知道,他一定会回来的,一定会再次笑着理我,因为他是匙楠啊,是不会生我气的匙楠,是永远都不会丢下我的匙楠。
但是这一次,他整整半个月没有理我,电话不接,短讯不回,就连去小酒吧,也找不到他。大尉安慰我:“这小子在玩傲娇,你别理他,他自己找不到台阶就会跳下来了。”
可是我知道,匙楠是真的生气了。我在心底默默地对他说,再等等我,等到5月15日酒店正式开业过去了,我就去找你赔罪。
5月15,那个人生的这一天,我与季蔚朗重逢,季蔚朗与沙佳佳相识,董嘉乐为了我与季蔚朗争执不下。
那一天,改变了我从前的人生,从一个淡漠的女生,变成野心勃勃背叛所有人的怪物。
那么在这个世界呢?这一天会发生什么?
我揣着一颗心等待着,寻找着。可是让我失望的是,这一天什么也没发生,没有季蔚朗向沙佳佳邀舞,也没有突如其来的董嘉乐。
什么都没有。
两个人生之间的关联,似乎又断掉了。
我恹恹地走出宴会厅,端着托盘的手无精打采。门口的暗处一个人影忽然挡在了我面前,拿过我的手中的托盘放到一边,抓住我的胳膊就走。
又是季蔚朗,我有点哭笑不得,我这么个小人物,究竟是凭什么,会得到他的关注。
他将我拉到餐厅,还未营业的餐厅一片漆黑,我被他拉着,好几次都差点撞在桌角。在角落的一张桌子面前,他点燃了蜡烛,桌上放着两份牛排和蘑菇汤,季蔚朗坐下来,对我说:“陪我吃饭。”
像是命令,不是询问。
“如果你坐下来,我就回答你一个问题。”
我顿住就要迈开的步伐,无奈地笑了:“你以为全世界的女人都对你感兴趣吗?”
“难道不是?那你为什么停了下来?”
我索性坐了过去,直接问他:“董嘉乐是你的什么人?”
季蔚朗低着头,握着刀的手停了一下,反问我:“这么快就开始对我做调查了?”
“你说过你会回答我一个问题,但不包括你问我。”
季蔚朗笑了一下,将切好的牛排换到我面前,他说:“凉了就不好吃了。”
“季蔚朗!”
“在这裏你应该叫我季总。”季蔚朗纠正我,“你让我先填饱肚子再回答你的问题不好吗?”他说完就埋下头,津津有味的吃起了牛排,一边吃一边从鼻子里发出赞同的声音,像是在吃着一份人间美味。
他不说话的时候,还和从前一样。
吃完一大半牛排,季蔚朗才擦了擦嘴,放下刀叉,认真地回答我:“她是我已经分手的情人。”
“前女友?”
“情人和女友不一样。”季蔚朗再次纠正我。
情人。在我脑海中那么单纯美好的董嘉乐,现在竟然是季蔚朗的情人,一个不被承认,不能见光的存在。这个回答,比起他们是恋人,更让我觉得坍塌。
“谢谢你的坦诚。”我双手撑在桌上站了起来,正准备离开,一个女孩走到了我面前,是背着提琴的蒋珊妮。我并没有留意宴会的乐队,原来她也在这裏。
“工资结算你应该去找财务。”季蔚朗淡淡地说着,眼也不抬。
蒋珊妮没有应他,只是直直地看着我,那双眼睛装满了不屑与愤怒。她就这样看了我一会儿便面无表情地大步走开了。
我追了出去:“你误会了。”
蒋珊妮回头看着我,还是那双充满鄙夷的眼:“这就是你所谓的梦想?”
“我说了,是误会。”
“得了吧林路雪,你的梦想其实就是找个这样的有钱男人吧?”蒋珊妮情绪有些激动,“亏得匙楠那么担心你,你却在和别的男人吃烛光晚餐……”
“够了!”我打断她,“我不想再解释什么,但你一定要相信我。”
蒋珊妮用一种不可以思议的神情看着我,摇着头,离开了酒店。
“至少匙楠会相信我的。”我在心裏对自己这样说着。却忽然又有了一丝不确定,他真的会相信我吗?掏出手机,依然没有他的回音。
一直到开业的第三天,我才终于有了轮休的机会,正准备下班去找匙楠,却看见他正从大厅门口大步走了进来。
“匙楠。”我压低着声音,小跑着追过去。匙楠没有回头,很快走进了餐厅,坐到了钢琴前,将乐谱摆放好。匙楠竟然瞒着我,应聘了这裏的钢琴师。
在弹琴之前,匙楠侧过头望着门口的我轻轻笑了,这一笑,我就知道,他原谅我了。
一束浅浅的光打在匙楠的身上,他修长的手指放上去,像是拨水般在琴键上轻灵跳跃。
《River Flows In You》,熟悉的旋律响了起来,细腻的音符即使在另一个人生,也能轻易地将我的心弦一点一点扣紧。
闭上眼,我又看见了那副画面,清澈得闪着光芒的河流,蓝天白云下奔跑着微笑的女孩,轻快得如同要飞起来的脚步……画面越来越清晰,我甚至看到了画裏面的女孩,是我。匙楠就在我身后紧紧跟随,笑笑地看着我。
我猛地睁开了眼,匙楠,从前那个人生里我看见的男孩,是匙楠。
他就坐在现在这个位置,穿着同样的礼服,弹奏着同一首歌曲。
在季蔚朗向沙佳佳求婚的那个夜晚,也是他,看着我被长裙绊倒在他面前,看着我哭泣,对我说:“幸福总是让人动容不是吗?”
是的,他就是匙楠。
在那个人生里,我曾被他的琴声动容,曾站在他对面和他说话,多么奇妙啊!他不只是一个幻觉,他也真实地存在着,存在于一个和我没有关联的人生。也许因为迟迟遇不见我而受尽爱的伤,然后一遍一遍追问着:“如果可以,你能不能快一点出现?”
嘿,匙楠,现在我终于跨越一个命运,来到了你面前。
“可以邀你共进晚餐吗?”演奏结束后的匙楠走到了我面前,向我伸出手。我将手放进了他的掌心,他领着我,走进餐厅靠窗的位置。
“喂,这裏很贵的哦。”我小声提醒他,“我们换个地方吃吧。”
“这裏兼职也不便宜的哦。”匙楠模仿着我的语气,自顾自地开始点菜,点到澳洲大龙虾时,还冲我眨了眨眼。
当侍者为我们点上了蜡烛时,我忽然就明白过来,大笑了起来:“匙楠,你是在和季蔚朗比吗?你真的很幼稚诶!”
起先还装着优雅的匙楠,脸刷的一下就红了,却还在不自然地装傻:“和他比什么?我只是实现诺言请你吃澳洲大龙虾而已。”
“好吧,那谢谢你了。”我说着,看看他穿西服的样子,又笑了起来。
“喂,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匙楠极不自在地拉了拉西服的衣袖。
“你这样穿……”
“是不是很帅?”我还没说完,匙楠就接话了。
“很像推销保险的。”我笑得更欢,引得四周有人看了过来,我赶忙噤声,喝了一口水。
“林路雪,你得习惯我这样,习惯我已经是个成熟的男人。”匙楠却一本正经地对我说,“有一天我也会成为每天穿着西装忙碌事业,有一天我也可以每天带着你来吃烛光晚餐,有一天我还会带着你环游世界。我可是优质潜力股,在那一天之前,你可千万不要被别人拐跑了。”
说这番话的匙楠,还是那个十三岁时让我不要喜欢陈大胖,等着他长大的模样,皱着眉,一本正经的担忧着,但我的笑却戛然而止。
烛光里的匙楠,已经有了男人坚毅的轮廓,满眼的深情那么坚定,宽阔的肩膀穿起西服来极为好看,伟岸得,像是一棵大树。是啊,我的匙楠,他已经是一个男人了,一个有能力不让我烦忧会为我承担一切的男人了。
“除了你身边,我哪里都不会去的。”
这大概是我对匙楠说过的,最肉麻的情话了。而说这句话我却选了一个毫无诗意的地方,此刻我们满嘴都是通红的辣椒油,双手正撕扯着小龙虾。从酒店出来,我们就不约而同地感叹这华而不实的一餐,不如一顿便宜的大排档来得酣畅淋漓。
这句话让匙楠呆住了,他望着我,眼眶竟变得红红的。
“不是感动得要哭了吧?”
“我是被辣到了。”匙楠说着就习惯性地要用手去抹眼睛,我急急地抓住他全是辣椒油的手,拿起一张纸巾,轻轻地抹去他眼角那一丝晶莹。
“林路雪,你只管努力去追寻你的梦想,什么都不必担心。我会相信你,并且一直在你身旁保护你。”匙楠就这样静静的看着我,微风吹起他额前的头发,一双含着笑的眼亮若星辰。
这一次,我一点也不再害怕他会消失,一点也不害怕这一切只是梦境。
因为他是永远也不会离开我的匙楠。
四周是充满市井气息的吵闹,有人在碰杯,有人在说醉话,还有人肆意地大笑着。没有音乐,也没有精美的餐具,但当头顶一盏街灯亮起时,橘色的灯光营造出一个梦幻般的世界。我眼前的匙楠,有着一张天使般漂亮的脸,和一个男人最深沉的温柔。
是的,曾有过比匙楠还要精致的男人就这样在我眼前,与我举杯共饮,和我谈笑风生。但没有一个,有匙楠这样明目皓齿的纯洁笑容;也没有一个,在望向我的时候,让我觉得自己就是他的全世界。
更没有一个,能让我整颗心都如此欢快地跳动着,在心底谱写着一曲乐章。
天为幕,地为席,光为鉴。这是我此生享用过的最奢侈的街灯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