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即使扭转人生,上天也要让你去遇见的那个人(2 / 2)

回依泉的车上,我总担心路途颠簸,让匙楠愈合的骨头移位,不断地询问他还好吗,匙楠埋着头玩着手机,毫不在意地说:“我哪里有那么娇贵。”

“对不起,匙楠,我没什么钱让你住在海城养伤,只有委屈你了。”我很正式地向他道歉,满脸的歉意真诚又见外。

匙楠暂停正在玩的游戏,转过头看我,不高兴地说:“你这样子真像我妈。”

说完又一个人笑了,像是安慰小孩那样摸摸我的脑门:“林路雪,你不要总是觉得自己是一个人好吗?还有我呢,我是你不管什么都可以分担的……弟弟啊。”最后一个词,他顿了很久才说来,用一种不甘愿又受伤却还是竭尽全力想要我安心的复杂口吻。

“你别说得这么伟大好吗?我会更不好意思的。”眼里有湿湿的感觉,我撇过了头。

匙楠倒过来,装作小鸟依人的样子在我肩头上蹭啊蹭:“其实我是知道你是个富婆才讨好你的,看能不能把那张卡骗到手。”

那张卡,外婆留给我的全部积蓄,我甚至都没去查看过余额,我想这辈子,也许我都不会去开启它,一旦开启,便会一点一点花光我在这世上最后的依靠。

依泉还和记忆中一样,一道道青石小路在露水的打磨下,闪着湿漉漉清透的光,沿着那条栽满了洁白的栀子花的小道一直走到尽头,就是我的家了。

鹅卵石垒砌的围墙,白色的栅栏,娇艳的玫瑰与栀子生机盎然地在院落里盛放着,那把摇椅都还在中央,就好像外婆还在时一样。

我愣愣地站在门口,眼前出现了许多的画面,我看见董嘉乐在同季蔚朗打闹着,而我和外婆就笑眯眯地看着,我还看见我们三个骑着新租来的单车在院子里转着圈,大呼小叫。推开门,似乎就看见了成年后的季蔚朗,带着淡然的笑容提着番茄与青菜牵着林路雪的手从身边擦肩而过。

而与这些记忆重叠的,还有另一段截然不同又同时发生着的往事,历历在目。

“喂。”我听见十三岁的匙楠在叫我,他正同我一起坐在院子里的小桌上写作业。

“干嘛?”我正演算着一道题,头也不抬。

“你隔壁班是不是有人喜欢你?我看见你书包里的情书了。”

“哦,那个陈大胖啊。”我停下笔瞪着他,“你干嘛翻我书包!”

少年匙楠忽然就笑了,带着一种释然:“是那个大胖子写的?”

我用笔头敲着他的脑门:“破小孩管这么多干嘛。”

匙楠挨着打,却笑得格外开心,埋下头刷刷刷地写着卷子,嘴裏还念着:“林路雪啊,你别看我现在比你小一点,过几年可就是大帅哥了,你现在千万别喜欢别的什么人,不然你以后会后悔的。”

我轻轻地笑了。

“笑什么呢?笑得这么瘆人。”匙楠用手在我眼前晃了晃,“难道你看到了什么我看不见的东西?”

“笑你。”

“笑我什么?”

“笑你小时候总是赖在我家里不走。”我拉着他的胳膊,“现在成全你,让你好好在这裏住下来。等我收拾好你就赶快去给我躺着,什么都别动听见没有?”

“当大爷啊?求之不得。”匙楠乐滋滋地点头。

许久没回来过,家里比我想象中干净多了,我知道,这些年匙楠一直有回来帮我打扫,院子里那些花草,也是他在照料吧?

打开衣柜,曾经的衣服床单什么的都好完好地放在原处,趁着阳光好,我抓紧时间开始洗,晾干后晚上还能睡上。

我将被子枕头都放在院子里暴晒,然后开始卖力地洗着床单,匙楠听话地躺在沙发上打开了电视,没有交费的电视机只能收到几个频道,我听见匙楠不断转换着频道,不时哈哈地笑着,这感觉,竟然十分的温馨。

床单洗好脱水后,我就搬来凳子,抱着床单踩上去,踮着脚晾着,凳子忽然就晃了起来,我有些惊慌,小声地惊呼了一声,有脚步声就很快地从客厅里传了过来,他帮我稳住了板凳。

“林路雪你个小矮子,晒床单怎么不叫我来?”匙楠大声责问我。

“匙楠你个伤残,让你好好躺着你还跑那么快出来干嘛?”我也大声责问他。

两个人一高一低地叉着腰瞪着对方,瞪着瞪着就笑场了,带着花香的风在我们之间穿梭,我突然就想放声地大笑,不为什么,只为这莫名的突如其来的开心。

几乎一整天,我都在对匙楠说:“躺下。”而匙楠一整天都在说:“我快要腐烂了。”一逮着机会就会起来转悠,一刻都不肯闲着。

他嫌弃我小题大做,我嫌弃他不把自己的身体当回事,我是太怕了,他为我受过这么多伤,我太怕他再出任何一点点小问题,我想起在我以为就要彻底失去他的那一瞬间,眼前的世界,都是暗的。

晚上做了简单的饭菜,该甜的菜甜得发苦,该咸的菜咸得难以下咽,匙楠嘀咕着:“你这哪是要让我静养,分明是要毒害我。”说完又夹起一根菜,埋头猛扒饭,吃得津津有味。

收拾好厨房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匙楠躺在沙发上百无聊赖地看电视,我一坐下来,他就立马也跟着坐了起来,挨在我旁边指着电视剧一个减肥广告说:“林路雪,你就适合这个,要不要买来试试?”

我抢过遥控板,兰花指轻轻一按,电视便跳转到了本地一个满是广告的频道,正放着治疗口臭的一种胶囊,我说:“匙楠,你上次生日我也没送你礼物,要不就买这个补给你。”

“哈!”匙楠张大了嘴对着我哈了一口气,摆出很酷的眼神看着我,“那有劳了。”

“恶心!”我推开他。

“哎!”匙楠捂住胸口半躺在沙发上,皱着眉看我。

“没事吧?有没有很痛?”我慌了,伸出手轻轻去触碰他受伤的位置。匙楠却突然将手覆盖在我手背,得逞地笑了。

“你等我,等我的心把所有肮脏的东西都空出来后,再全部用来装你。”这一瞬间,我脑海里出现的,竟是季蔚朗的声音,他就在此刻我坐着的地方,看着我。

我抽出被匙楠覆盖住的右手,伸进了沙发深深的缝隙里。空荡荡的缝隙里,空无一物,没有戒指,没有承诺,而我眼前,也空无一人。

“找什么?”

“找从前。”

“从前这裏你藏了什么好宝贝吗?”匙楠也帮我在沙发的缝隙里挨个摸起来。

“你相信,一个人会有两种不同的人生吗?同时在平行空间里存在着。”我问他。

匙楠认真地想了想,说:“我相信人会有很多种不同的人生同时存在着,看你选择的是哪一个。”

“那一个人可以从一个人生穿越到另外一种吗?”

“如果在另一个人生里,有一个人始终在等着你,是你非遇到不可的那种人,那就有可能。”匙楠笑笑,“言情剧里不都这么演的吗?”

我呆呆地看着他。

“等命中注定的爱出现时,你只会感觉到明媚与温暖。”

我又听到了顾未远的声音,像是在说着一个预言。

匙楠他就是我非要遇到的那个人吗?因为失误我失去了有他的人生,所以他就是上天命定给我的恋人,是那个即使扭转我的人生也一定要我遇见的那个人吗?

“嘿!我找到了!”匙楠惊呼起来,从他身后的沙发缝隙里掏出了一张相片,“原来被你藏到这裏了!”

我探过头,那是一张我和匙楠的合影。

在我十八岁的夏天,匙楠十六岁了,在学校的运动会拿了田径冠军,挂着傻乎乎的奖牌找同学替我们拍下了合影,我们站在依泉中学操场的中央迎着阳光笑得好灿烂,两张无忧无虑的脸满是青春年少的简单快乐。

可我当时却嫌弃照片里的自己不够好看,在拿到照片后死活不肯给匙楠,在他来我家找我的时候,顺手就藏进了沙发缝隙。

因为这张唯一的合照下落不明,匙楠气得好几天不跟我说话。

那时候,外婆还在,她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在屋子里转着圈争吵,轻声唤着:“别吵了,快来吃饭。”

这些我从未经历过的那时候,就如此理所当然地在我脑海中这样深刻地存在着,美好得让我舍不得去遗忘。

我渐渐地不会再在醒来的清晨去回想自己身在何处,活在这个世界里,成为再自然不过的事情。当阳光唤醒我时,我就会觉得自己原本就是这样,简单通透地生活着,有着我的小快乐小烦恼,也有着我的依赖。

从前的事情,渐渐地远去,远得就像是上辈子的故事。

“林路雪!”

匙楠在大声地叫着我,只闻其声,我已经能想象出他的招牌笑容,弯弯的眼,大大的酒窝,明目皓齿。

伸个懒腰探出头,就看到楼下的院子里,小小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早餐。匙楠坐在小凳子上,姿势滑稽地冲我摆手:“大懒猪,到底是谁在照顾谁啊?”

今天的早餐和以往有一些不同,以往是包子和粥,或是豆浆油条,都是曾经我们年少时爱去的早点铺买的,味道一如既往地香。但今天的竟然是三明治和牛奶。并且不管是土司、鸡蛋还是火腿……统统煎糊了。

“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亲手做的。”

“这当然是我亲手做的爱心能量早餐,快吃吧。”匙楠双手托腮巴巴地看着我,一副非要看着我吃光的架势。

我还没咬,一股糊味就扑面而来,我说:“你不要告诉我这是你第一次做。”

“第一次当然是要给你品尝。”

“是拿我试验吧。”我鼓起勇气咬了一口,嗯,和想象中一样难吃。我基本不嚼,靠牛奶冲服。

“明天我就要回学校了。”

“为什么?”

“林路雪你脑子卡住了?开学了啊。”匙楠敲了下我的脑门,“难道你舍不得离开我了?”

“我只是怕你骨头还没长好留下后遗症,以后怪我。”嘴裏的三明治突然就难以下咽,不想再吃下去。

“舍不得我就承认呗。”匙楠鬼鬼地笑了,抓起我拿着三明治的手挪到自己嘴边咬了一大口,又将我的手推回到我的嘴边,“快吃吧,这可是我试验了一早上最成功的一次了。”

“那其余的呢?”

“都在这裏。”匙楠指指自己的肚子,一副快要撑死的模样。

我埋下头,在匙楠咬过的地方,又狠狠地咬下一大口。

“你还能回来这裏,和我这样坐在一起,我真高兴。”匙楠说完这句话就站起来离开了,我抬起头,只看见一个背影慢悠悠地走进客厅,电视节目的声音很快响起。

“躺下。”是匙楠模仿我的声音。

然后我就听见他大力地砸在沙发上的响动。

这个烤焦的三明治,好像也没那么难吃了。

第二天早晨,其实我很早就醒了,但我一直就躺在床上不肯动弹,一旦起床就要面临新的一天的开始,这一天一旦开始,匙楠就要离开了。

是因为习惯了两个人的生活,所以才不愿他离开吗?

“林路雪!”

匙楠准点开始在楼下叫我,和往日一样探出头,笑容就定格了,在他身旁,还站在蒋珊妮。穿着蓝色裙子,温柔得像一片湖水般的蒋珊妮。

自苍云山告别之后,我再也没有见到过她,这么长时间以来,也从不曾去试探匙楠与她的发展。我放手了,剩下的事,匙楠要同谁在一起,我不愿再听到、看到、想到。

但现在她一定很恨我吧,我放开的手又将匙楠拉到了我的身旁,我还让他受伤差点失去性命。任何一个喜欢匙楠的人,都会恨死我。

可她依然对着我笑得毫无芥蒂,叫我:“小雪姐。”

“怎么来依泉了?”

“你不是不放心我一个人回学校吗?刚好蒋珊妮也在海城,我就让她来接我一起回宁锡,这下你放心了吧?”匙楠说,拉我们坐下,指着一桌的牛奶三明治说,“请享用我亲手制作的早餐吧。”

“你还会做饭?”蒋珊妮揶揄他。

今天的三明治好了许多,鸡蛋虽然还是有点焦,但裏面很嫩,火腿热热的,土司也切割得完好无损。

“原来是昨天拿我做实验,今天好款待女同学啊。”我也揶揄着。

“什么女同学?蒋珊妮可是我的哥们。”匙楠眨眨眼问蒋珊妮,“对吧?”

蒋珊妮点点头,故意夸大的笑容有些牵强。但全世界也只有匙楠这么个反应迟钝的人才看不出来。

“你有什么要交代的,快说吧。”匙楠说,“等下我要带她出去转转依泉,晚上的飞机就要走了。”

我的心一沉,这么急。

“至少两个月后才准做兼职,不准打篮球,不准干重活,人多的地方别去瞎挤,弯腰的动作尽量避免,骨头长好后多吃钙质食品……”我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说着,不知不觉,一个三明治就已经下肚了。

匙楠小声问蒋珊妮:“她像不像我妈?”

蒋珊妮笑了下,没理他,认真地对我说:“放心吧,我会帮你好好监督他的。”

匙楠去厨房端牛奶的空当,我问蒋珊妮:“你们……”

“我们还是老样子。”问题还没问出口,蒋珊妮已经打断了我,“我只是怕失去他连朋友也做不成,但我不会放弃的,我会等着他也放开你,虽然现在看来,比较困难。”

她放下三明治,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光悲哀地问我:“你曾经答应我的,你会一直遵守承诺吗?”

那个放开匙楠的承诺。

我看着她的眼睛,迟迟开不了口。

这个时候,匙楠又走了出来,像一个小贩般吆喝着:“还有人要吃三明治吗?我又做了两个。”

“不要。”我和蒋珊妮异口同声地回答。剩下一脸受伤的匙楠,一个人独自吃了下剩下的所有三明治。

早饭过后,他们就准备出门了,出门前匙楠一直重复着我的话:“不要走太急,走一走歇一歇,不要太累,早点回家。我都知道了!还有,你不用等我们吃饭,我们在外面吃。”

看着他们走远,我才回房间,空荡荡的屋子顿时安静不少,不过大半天的时间,竟然觉得度秒如年,平日觉得可口的饭菜变得无味,平日只看广告也都乐得不行,现在却对着电视剧发呆,听不进台词。翻出几本旧书,看着看着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睡梦里,好像有人轻轻地为我盖上毯子,我似乎还听见匙楠温柔的声线,他说:“姐,好梦。”

醒来,窗外有蒙蒙的光线,天快黑了,匙楠他们,应该要回来了吧。

起身才发现浑身都睡得酸痛,走到院子里,整个依泉都笼罩在静谧的阳光里,一轮红日在天边升起,心底一阵惊慌,掏出手机看,这已经是第二天的黎明时分。

这手机……分明不是我的。

手机屏幕上浮现着一条署名为“林路雪的最爱”的未读短信。

“看你睡得太香没有吵醒你,手机是我用奖学金给你买的,你房间的裙子和包是兼职赚来的钱,东西我让蒋珊妮帮你挑的,你应该会喜欢吧?生日那天买给你的蛋糕都不见了,就当补给你的生日礼物。不要太省啊林路雪,你要记得,这个世界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我会代替这个亏欠你的世界,宠着你。”

“我想代替这个亏欠你的世界,弥补你。”

我又看到自己稚嫩的脸,心疼地拉住季蔚朗的手,这样对他说着。

而现在,也有个人说要代替这个世界去来宠爱我。我记得匙楠每每看见我穿旧衣服时的黯淡下去的眼光,记得他看见我为吃一顿快餐都要犹豫时皱起的眉,记得他望向我时,眼中无时无刻的心疼。

跑上楼,一条领口镶了珍珠的连衣服安静地躺在我的床上,是我无意间曾驻足片刻又摇着头离开的那一条。

对不起,蒋珊妮,那个说要放开匙楠的承诺,我可能要反悔了。因为我发现,抛开匙楠的人生,便不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躺在了裙子的旁边,抚摸着那一颗颗光泽美丽的珍珠,然后将头放在了裙子的肩头。我说:“外婆,你知道吗?这是你走后,我第一次不再觉得孤单,觉得,也许这个世界上真的会有一个人,会永远留在我身边,不会欺骗我,不会伤害我,不会抛下我。”

那天,我独自在依泉待了一天,将被子洗干净晒干,把屋子每一个角落都又做了一次彻底的清洁,为花园的植物们浇了水,然后为自己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

忙完这一切后,我就捧着一杯奶茶静静地坐在花园里,奶茶用牛奶和红茶熬制的,浓郁的香气萦绕在舌尖,和外婆当年煮的一样的味道。

事到如今,我终于走了出来,有人将我从深渊托起,让我变回了十八岁之前那个明朗的简单的林路雪。在一个人生里受过的伤,却在另一个人生里,统统痊愈。

我终于接受了我只是一个人的事实,心底却不再慌张。

我就这样坐在花园里看着阳光普照,又看着斜阳西下。起身,提上简单的行李,踏上了归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