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看演出啊,正好遇到你。”
“你就扯吧。”
“我去酒店找你了,她们说你在这裏。”匙楠说着望了望前面的队伍,“我要是不来你是不是就打算在这裏等通宵?”
“我哪里有那么笨?”
“你就是有这么笨。”匙楠说,“你为什么不打电话让我来陪你?”
“你在上班啊。”我辩解,自己都有些心虚。
“我不是24小时都上班啊。”匙楠叹了一口气,“看来你还是不相信我。”
“不是,我只是……只是怕……”
“好了,不说这个了。”匙楠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就忽然笑了,我这才明白过来他在逗我。你握着我的手,皱了皱眉,让我去先休息吃饭,这裏由他值班。
“不要。”我摇头。
“你不吃不喝要成仙了?”
“要不一起吃,要不都不吃。”
匙楠无可奈何地替我将身上披着的外套又拉拢了一些,说:“那你等着,我过去找好吃的买过来,咱们今天就在这裏野餐了。”
他正要走,我叫住了他:“等下,你昨天说要给我的惊喜是什么?”
“等下回来告诉你。”他说完就跑到了斑马线。
“诶……匙楠!”我又叫住了他。
“又怎么了?”他笑笑地回过头,风把头发吹得乱乱的,笑得弯弯的眼,弯弯的嘴。我看着他,再多看一看,舍不得移开目光,我好怕失去他。
“早点回来!我快要饿死了!”
“遵命。”他向我敬了一个军礼,快步跑过了街。
夜风不停地吹着,刮在脸上生疼,我将外套后面的帽子拉起来,裹紧了衣服,等着票,也等着匙楠。可是过了很久很久匙楠都没有回来,也许现在正是高峰期人很多,又或者他为了找到我喜欢吃的东西而跑了好几条街。
这样想着,我就一个人笑了起来,实在太饿太累了,我就蹲下身子,将自己整个抱成一团。蹲一蹲还没忘了匙楠对我的叮嘱,记得站起来蹦蹦,免得膝盖的老毛病又复发。
我也不记得到底是过了多久,一杯热饮递到了我眼前,我开心地接了过来。
“怎么这么久啊?”我双手捧着杯子站起来,喝一口,感觉浑身都暖了起来。
对方没有回答。
一抬眼我差点吓一跳,是季蔚朗。
“你在这裏干嘛?”
“来看你。”
“我现在好得很,你是不是很失望?”
“你很好?”季蔚朗反问着,像是听到了一个笑话。
我抿了抿冷得苍白的唇,撇过脸不理他。
“我刚刚看到他接了一个电话,就走了,买下的一堆东西都没拿走。”季蔚朗提起手里的袋子,“要不我们一起帮他解决掉?”
“我不信你。”
售票厅的窗口忽然传来一个声音:“Sara决赛现在有两张VIP票放出来了,有没人需要?”
之前的烦忧就在那一瞬间被暂时冲散,我一下子跳了起来,热切地望着排在我前面的人,心裏祈祷着:“不要,不要……”毕竟VIP票价太过昂贵,果然,他们摇了摇头。
“这裏这裏!”我飞快地跑上前去,拿过两张票,像宝贝般抱在胸口。
季蔚朗不屑的看着我激动的模样:“你这次只是侥幸踩了狗屎运,人生不是都靠侥幸的。”
我把门票塞进他手里,转身找了一个避风一些的地方,蹲下来继续等匙楠,给他打电话,始终无人接听。
“他不会回来了。”季蔚朗望着远方,用一种预言般的语气说着,“不信的话你可以选择等。”
“不送。”
“你还真要在这裏等?”季蔚朗有些意外地看着我,说完也蹲到了我旁边,“那我陪你一起等,我们来赌一把他到底回不回来。”
我伸出手臂,后退一步,退到离他一臂之远的地方:“随你。”
夜越来越冷,我将自己也抱得越来越紧,演唱会的欢呼声很响亮,隐约地还能听见有人在歌唱,那低沉的声线唱着一首悲情歌,这样的夜,在我身旁的竟然是季蔚朗。
“你不是好奇我为什么一直关注你吗?”季蔚朗忽然开口。
“因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喜欢来逗你。”
我没有理他,这场对话变成了他一个人的自言自语,他喃喃自语着,直到他说:“嫁给我吧林路雪。”
“什么?”我错愕地转过头,我一定是听错了。
季蔚朗笑着重复:“我说嫁给我。”
“神经。”我从鼻子里嗤出一声。
“你应该知道,最近关于我和董嘉乐的负面新闻太多了,我在传言里已经变成了一个势力得巴不得吃软饭的男人……”
“传言里?你本身不就是这样的男人吗。”我冷冷地打断他的话。
季蔚朗却毫不受影响地继续说下去:“如果娶个你这样毫无背景又身家清白的女孩,应该可以挽回不少公众形象。”
“你是在求婚吗?”
“是。”
我仰起头笑了起来,将这当做一个笑话,可笑得越开怀心底就越是荒凉。曾经我多么渴望这样静静地在季蔚朗身旁,但拼尽全力都不能;现在,他却百般讨好地想要停留在我身旁,陪着我在寒夜里受冻,等着一个与他无关的人,甚至让我嫁给他。
我惊觉现在的人生里,董嘉乐是曾经的我,而我,是过去的沙佳佳。但我何德何能成为沙佳佳,我如此平凡渺小的一个人,季蔚朗会为了我的平凡而娶我?
不,不会的,这是天大的谎言。
“我宁愿相信这个世界上有奇迹,也绝不,相信你。”
说完,我将自己重新包裹进匙楠的大衣里,闻着他独有的味道,渐渐地竟陷入了模模糊糊的梦境。在梦里,我的心裏都在默念着匙楠的名字。这世上能让我相信奇迹的只有一个人,这个人,我答应过他,不管我看到什么,听到什么,我都会相信他,我都会,等着他。
“林路雪……”
是匙楠的声音,我猛地抬起头,被压迫太久的双眼有些看不真切,我揉了揉眼睛,真的是他。
旁边的季蔚朗站了起来,他伸了一个懒腰,说:“我输了。”然后走进了夜色里。
匙楠还是穿着那件单薄的针织衫,蹲在我眼前,将手放在我的头发上,“对不起,我现在才回来。”
“我一直在等你。”
“走,我带你回家。”匙楠背过身去,我就顺从地趴在了他的肩膀,他浑身都是冰凉的,我忍不住将他更抱紧一些,想把身体仅有的温度都传递给他。
我们就这样走在夜色清冷的大街上,路灯将我们的影子拖得好长,彼此沉默着,不知该从何说起。
“我就好好的在这裏,你现在可以给我一个解释了。”我学着匙楠的语气。
匙楠还是不说话,在刚刚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发现了,他的双眼像是失去了生命,木然的,找不到凝聚点。
许久以后,他才开口:“蒋珊妮给我电话了。”
这句话过后,是漫长的沉默,我以为这沉默就要永远沉默下去了,他忽然又说:“她说说不会成为阻碍我们幸福的人,所以她已经去了医院……”
匙楠的肩膀有一些颤抖,他深呼吸着,让自己平息。而我靠在他的背上,静静听着,心越来越沉。
“她这么善良,我却直到看到手术单,才肯相信她……林路雪……姐……也许我真的错了……”
我抱住他肩膀的手就这样颓然地放开了,整个身体的重量都拉扯着匙楠和一起重重地跌坐在了地上。冰凉而坚硬的地面撞击着我的身体,而我一动也不动地躺在那里,眼睛直直的望着天空。
“你没事吧!”匙楠很快站起来扶我。
在他的手触碰到我之前,我坐了起来,并下意识地后退了一些,避开他的手指。匙楠的手就这样凝结在空气里,他问我:“你不会再相信我了吗?”
我不知道应该说什么。
“我当时脑子很乱,但是我很清楚的一点就是,我必须回来找你,你还在等我。只要你不离开我,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的。”
“可是能怎么办……就这样不管蒋珊妮,我们两个人自私的在一起吗?”
匙楠的眼光又暗了下去,他轻轻握住我的手腕,像是害怕我会消失一样,对我说:“我会补偿她的,但绝不是用爱情,我对她没有爱情,我无法给她想要的。也许过程会艰难一点,但请你不要放弃我,等我好吗?”
等我好吗?
路灯下匙楠脸像是笼罩在一片大雾里,我从未见过他这样心灰意冷的模样,而我就像是他的最后一束光,他望着我,等待我的回答。
他还是那个匙楠,是那个即使犯下错误,也宁愿痛苦地拗过自己善良的心,也绝不会抛下我的匙楠。
我点了点头。那束光就亮了起来,虽然微弱,却不至于熄灭。
我重新回到了他宽厚的背上。这个专属于我的天堂,也许我当初就不应该将它让给蒋珊妮。
会不会当我在他背上翱翔的时候,他却渐渐幻化为一片虚无,我重重跌落回到2013年那个混乱的商场?睁开眼只望见一颗穿向我心脏的子弹。
想到这裏,我下意识地抱紧了匙楠的肩膀,将脸贴在他的脖子上,掉下了眼泪。
“你相信我,等这件事处理好之后,我就会来找你,我们还会和从前一样。不会太久,你一定要等我。”
这是那天道别之前匙楠对我的最后一句话。从那以后,我们再也没有见面,甚至连电话都变得很少。我和匙楠勾勒过无数次的未来,现在就像是蒙上了灰的旧照片,明亮的颜色黯淡下去,欢笑着的神采也被统统覆盖。
他会如何处理呢?有时候我会带着一种乐观的心情去想象,是要和蒋珊妮结拜兄妹发誓永远照顾她?还是去帮她寻觅白马王子才安心离开?亦或是将自己放逐在山水间,平衡心底的罪恶感?
其实这样静下来的时间也很好,因为我的心其实也需要放空。我曾经恨过他的错误,厌恶过他的肮脏,也曾哭着想要将他从我的人生里抛开。但最后我发现,我都做不到,因为这个人,是匙楠,这个人生,原本就因为他才存在着。
我相信在彼此的冷静与相互等待之后,这层灰终会拂去,露出原本的美丽色彩。
工作还是要继续,虽然在这裏呆的时间不会太长,但我反而更珍惜每一次工作的机会。若不是因为季蔚朗,我其实真的,挺喜欢这份工作的。
这是本月的最后一次派对,也是我在这裏工作参与的最后一次大型晚宴。
一大早就有人搬来了鲜花,一盆又一盆,铺满了整个露天餐厅。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上一段人生里,这是季蔚朗向沙佳佳求婚的夜晚。季蔚朗应该有了新的目标,急着向大家宣布吧。
那些说要娶我的玩笑话,不过是一个无聊夜晚的消遣。
望着钢琴的位置,我就想起了匙楠,那天的他穿着礼服像一个白马王子,还在我哭泣时递给我纸巾擦泪,这是那个人生里我们唯一一次对话,我却只对他说了两个字:“谢谢。”
那时的匙楠没能走进我的人生,那么今天,他也会来吗?用一种惊喜的方式重新回到我的人生。
想到这裏,我比任何时候都开始期待这场晚宴的开场。
可是,一切都平淡无奇,戴着面具的上流社会的人们在杯盏之间交换着他们的情谊,就连笑声,都显得格外虚假,而那架钢琴,如果摆设一样,空空荡荡。
似乎有人在身后叫我,因为太吵闹,我一时没听清楚她叫我什么,转过头,是一个身着黑色晚礼服的女士,戴了十分低调的面具,礼貌地询问我:“请问洗手间在哪里?”
“请跟我来。”我引导着她走出了餐厅,走到门口时还忍不住回头张望,张望着钢琴旁那个空着的位置。
再次回来时,灯光已经全部熄灭。在吹着晚风的露台上,一束小小的光亮了起来,季蔚朗提着一盏孔明灯,走到了餐厅的中央。就连他眼中的柔情似水竟然都和那个人生里一模一样了,我哑然失笑。
可是不对……他为何正向着我走来?越来越近,四周的人们都知趣地渐渐散开,在圆心裏,只剩下了我和季蔚朗。
“也许你们并不知道她是谁,她没有显赫的背景,也没有你们期待的那些光环,但她就像是我手里的这盏灯,透明、温暖、给人以希望。林路雪,谢谢你一直陪伴在我身旁。”季蔚朗单膝跪地,对我说着俗不可耐的台词,“嫁给我吧。”
多么巨大的谎言!
四周的人却用艳羡的、感动的目光注视着我们,他们眼中的期待几乎要吞灭了我,我回头,像是寻找一块可以在大海里抓住的木筏,慌张地寻找着钢琴前匙楠的身影,可是那里依然空空荡荡,匙楠不在这裏。
电话忽然震动起来,是匙楠。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接起电话,匙楠说:“林路雪,你不需要再等我。”
嘟嘟声传来,电话就这样被他挂断了。
没有解释,甚至没有一句再见,匙楠只是对我说,你不需要再等我。
“嫁给我吧,我会实现你所有的梦想,让你成为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
那个会永远保护我,永远相信我,永远永远都不会丢下我的匙楠,终是抛下了我。我又只剩下一个人了,想要的未来都统统破灭,眼前的世界变成一片黑色,只有季蔚朗手中的钻戒在闪闪发亮。
我颤抖着手触摸到那束光亮,便听到了耳边的欢呼声。
这一切都是骗人的,不管是我从前的人生,还是现在的人生。我曾经庆幸自己可以重新活过,但我又被骗了,这哪里是重生,这分明是毁灭,是在更绚烂的快乐之后将我置于死地的彻底的毁灭。
我觉得好冷,站在这个露台,站在人群里,我觉得如此的孤独,我只能用力地抱住眼前的季蔚朗,放声地大哭了起来。我哭着,所有的人却在鼓着掌,铺天盖地的孔明灯被放飞了起来,烟花从露台上奔腾而起,绚烂地嘲笑着这可笑的一切。
我终于明白,上帝让我来到这个人生,不是遇为了见匙楠,而是为了让我在临死之前,解开埋藏我心中的所有疑惑。要寻找答案,就一定要回到从前的人生对吗?那现在又戴上了这枚戒指的我,是不是离谜底,更近了一些呢?
欢呼声中,我听见有人的尖叫声,董嘉乐捂住双耳痛苦着跑下了露台。
在这欢呼里,我还看见了她,那个穿黑色礼服的女人,她笑起来的样子终于让我记起,她是谁。
我还记起了她在人群中唤着我的那一声——“林,洗手间在哪里?”
林。
只有她这样唤着我。
切记,别让林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