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果,他这人丧心病狂地对周映说:“这家伙让我摸腿而已。”
我没脸见人了。
周映笑得猖狂:“可以啊陈醒!没看出来你还挺奔放!”
我受不了这群人了,再这么下去不是他们死就是我要亡,为了不闹出人命来,我火速逃往了海边。
因为凌野,我对苏溪海岛已经逐渐丧失了爱。
但每次来到海边,我都觉得还能勉强再拯救一下。
这裏真的太美太治愈人心了。
我坐在沙滩上,海浪荡啊荡的。
我喜欢这个地方,安静、舒适,也没人催稿。这话要是让我编辑听到了,估计小姑娘得哭上一阵子。我没有说她不好的意思,我只是偷懒不想写稿而已。
我躺下来,闭着眼睛,听着海浪声放空自己。
一个月的“隐居”已经过去一半还要多,说好的月底交稿,我却只写了一千多个字。
闭着眼的时候,脑子里浮现的竟然是凌野,他穿着黑色的T恤、花裤衩,吊儿郎当地在我面前晃。
我不愿意把他代入到我的作品中,可是不知道为什么,稀里糊涂的,我竟然开始想象凌野走入海中的情景。
傍晚,他朝着夕阳。
还是那身衣服,只留给这世界一个孤独的背影。
一个一人多高的海浪打过来,瞬间就将他淹没了,而他手里拿着的一束小雏菊也被汹涌的海浪打散,花瓣四散开去,像是在为他陪葬。
想到这裏,我猛地睁开眼,像是从一场噩梦中惊醒。
缓了缓神,发现我竟然在这裏躺了半个多小时,终于明白所有拖稿的日子里我的时间是怎么流逝的了。
我觉得不能再继续这样下去,我又不是凌野,不可能一直躲在这裏。
我得赶快完成自己的工作,然后回到原本的生活中去。世外桃源再美好,终究也不是我的故乡。
我叹了口气,准备起来。
这时候我看见自己身边放着一束花。
我可以发誓,我来时这裏原本没有这束花。
海风把花瓣吹得像在发抖,也像在怪笑,我拿过来,发现花束里夹着一张纸条。
纸条上写:
她可以褪色,可以萎谢,怎样都可以,但我只看她一眼,万般柔情,涌上心头。
这是纳博科夫书里的句子。
纸条的一角被风吹得抖动,每动一下都像是在敲击我的灵魂。
我就那么看着这张纸条,看了好久,久到自己几乎在阳光下开始融化。
我想我知道这是谁送的花,是谁写的纸条。但我又觉得我应该不知道。
有一股热腾腾的气息从沙滩传递到我的身体里,让我开始汗流浃背。
我猛然抬头,环顾四周,试图揪出那个“作怪”的人,我不允许有人比我还会捉弄人。
可是,我看了好半天也没找到半个人影。
但我看见了一个风筝。
它飞在天上,离我很远。
是一个被细线牵引着的、蝴蝶形状的风筝。
我仰头看它,就像在看被风吹晕的我自己。
我拿着那束花,把纸条揣在了口袋里。
我突然想起学生时代在上课的时候偷偷传纸条的事情,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无非就是下课一起去超市或者放学一起玩。
但往往越是这样没意义的东西在时过境迁之后越让人怀念,也越值得珍惜。
所以,我觉得自己的裤子口袋在发烫。
我踩着海滩慢慢悠悠地朝着那个蝴蝶风筝来的方向走,我看不见牵引它的线,但我知道它肯定在。
这一瞬间我才意识到,对于凌野来说,我可能跟这个蝴蝶风筝没什么区别,他这人心思恶毒、步步为营,一步一个圈套地戏弄着我。
而我呢,单纯、天真,还善良,这么真善美的我竟然毫无防备地就被他牵着鼻子走了。
他可太缺德了。
我走了没一会儿,看见了凌野。
他坐在海滩上放着风筝,仰头看那个假蝴蝶,不看我。
我走过去,在海滩上留下一串清晰的脚印。
凌野肯定知道我来了,但装作没发现。
我到他身边,站定,手握鲜花盯着他看了一会儿。
凌野不说话不撩闲的时候,还是挺有魅力的,是那种脸上就写着“禁欲”两个字可一旦背过身去估计比谁玩得都野的类型。
这样的人天生有着致命吸引力。
当然,这是我猜的。
而我的猜测自然是毫无依据的,纯粹是胡思乱想。
我摇摇头,甩掉脑子里那些不重要的杂念。此时此刻,敌不动,我也不动。
我们俩就那么僵持着。
突然,一阵剧烈的海风卷过来,风筝摇头晃脑了几下,竟然一个猛子扎了下来。
风筝飘飘摇摇的,大头朝下掉在了远处。见此状况,我恨不得鼓掌叫好。
我可真是很缺德。
凌野无动于衷,这让我有点意外。倒是我,过了一会儿大发慈悲,走了好远的路去帮他把风筝捡了回来。
我一手拿着花一手拿着风筝走向凌野时,看见他依旧坐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看着我。
我越走越近,一点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直到我来到他面前。
我这个人最擅长的就是有样学样、依葫芦画瓢,所以,当凌野不知羞耻地挑逗我时,我自然也要不知羞耻地挑逗他。
我一路走到他面前,跟他的距离近到我一抬腿就能踢到他的脸。
他仰着头看我,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我们像是在上演一场“攻心计”,但我有点心虚,莫名觉得自己肯定玩不过他。
毕竟,他可是“海王”。
“谢谢。”他说。
谁稀罕他的“谢谢”。
我把他的风筝丢到一边,蹲下来,跟他平视。
这时候,凌野突然动了一下,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他碰到了我的小腿。
苏溪海岛的夏天很热,这裏的人穿着都以凉爽轻便为主,我也不例外。来到苏溪海岛之后,我几乎每天都是短袖短裤,再穿个人字拖,邋里邋遢地混日子。
此时此刻,我跟凌野的腿碰到了一起,在潮湿炎热的当下,皮肤有些发烫,我怀疑自己被烈日灼伤了。
我很少有这样的时候,我是说跟人肌肤相贴。
在以往,我也很抗拒这种事情,尤其是和不熟悉的人,隔着衣服碰我一下我都要硌硬好久。
我就是这么龟毛的一个人。
但在这一刻,凌野的腿贴在我的腿上,我想的不是他今早有没有洗澡,而是这感觉好妙。
曾经有人在看完我的书之后给了一颗星,同时评论说:五星满分,遗憾不能打半星,写作技巧是有的,但情感缺失,实在算不上好作品。
我当时不服气,注册了一个小号去理论,质问那个人所谓的“情感缺失”是什么意思。
对方说:作者显然根本不懂爱欲是怎么回事,也显然没谈过恋爱,却硬是为了迎合市场去写感情线,弄巧成拙了。
他越说我越生气,满脑子都是:你放屁!我可是作家,我会不懂爱欲吗?我从小到大看过那么多书,有什么会是我不懂的?
当然,时至今日我稍有释怀,可以承认我是被那句“显然没谈过恋爱”给惹恼了。
那之后我一直在研究所谓的“爱欲”,甚至为了写好感情戏,每天尝试着写一个睡前爱情小故事。那些小故事,看得我的责编大笑不止。这让我很受伤,我写的明明是都市爱情小说,她的反应却让我觉得我写的是《笑话大王》。
我一直以为,是他们不懂我,可是,在我跟凌野以这样的方式擦出火花的时候,我明白了,我终于要领悟了。
爱不爱的,不知道。但我逐渐感受到了人性中被我始终压抑着的那种感觉是怎么一回事了。
如果说人是一张纸,那么欲望就是透过放大镜聚焦到纸张上的阳光,相撞的一刻,只觉得燥热发烫,但很快,整张纸都会燃烧起来。
我也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老师说要去“体验生活”,要“真正地进入生活”,只有这样,才能写出真正的好作品。
所以,我接下来的一切举动都只是为了“体验生活”,为了让我作品中的情感更有层次更真实。
“不客气。”我对凌野说,“我也谢谢你。”
我举起手里的花,放在我们中间。
凌野没看花,而是盯着我。
他眼睛微微眨了一下,睫毛抖了一抖。
我的心尖像是被蝴蝶的翅膀扫了一下,下一秒不由自主地头晕眼花起来。
我的注意力又一次被凌野的喉结吸引,在我因为他而眩晕的时候,他的喉结竟然上下动了动。我说过,一直以来我都觉得男人清晰的喉结非常性感,而这一刻,我满脑子都是凌野的声音在不断重复:欲念之火,欲念之火,欲念之火……
我坚决不做色|欲熏心之人,但我也不得不承认,凌野让我看清了一些我在过去那些日子里迟迟没能看清的真相。
总之,当他肆无忌惮地看着我的时候,我就像是被透过放大镜的阳光照射着的那张纸,瞬间化作了一团熊熊燃烧的大火。
等我回过神的时候,凌野已经一只手托着我的后脑勺,一只手圈着我的腰了。
他在跟我接吻。
这不是我们的第一个吻,我怀疑也不是第二个。
但这一次,跟之前的感觉又大有不同。
阳光炙热,温度灼人,在这样的环境下,人心浮躁焦虑。
我以为凌野会当自己是干柴,借用自己来让我这团火烧得更旺盛。
但他没有。
他比我想的还难以捉摸。
这一次的吻,柔情缓慢,大有浓情蜜意之感。
他像宽广神秘的海,耐心温柔地承载着我这一叶扁舟。
但是,一叶扁舟独行于大海,有点小风小浪都是会翻船的。
所以,我翻船了,这很合理。
我飘飘欲仙了,完全没有抵抗的能力也没有抵抗的念头,我希望拥有更多汹涌的海水,让我肆意去畅游。然而就在此时,这家伙竟然停了下来。就像上次一样,似乎只有我食髓知味。
凌野戏谑地笑,问我:“喜欢吗?”
我尴尬到脚趾抠进了沙里,下一秒就准备逃跑。
然而,我还是太嫩了,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把我拽倒在了沙滩上。
海滩又软又暖,我仰躺在上面,眼睛被阳光晃得睁不开。
“喜欢就说,做人诚实点。”
我的手心抵在他的肩膀上,避免他靠得太近,同时脑袋微微偏了一下,让他帮我挡住刺眼的阳光。
我看着凌野,故作淡定地说:“那你怎么不诚实点?”
他明显愣了一下,然后笑着挑眉问我:“我怎么不诚实了?”
“你放那风筝是什么意思?”我说,“我不信你没有所指。”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其实是很敏感的,没有任何小心思能逃过我们的眼睛和敏锐的心。
凌野突然俯身,跟我鼻尖贴鼻尖。
他嘴角带着笑意,眼睛闭上,不回答我的问题。
我想着,他今天不把阴谋诡计给我说清楚,谁也别想走。
但很快,他像撒娇的猫似的,蹭蹭我的鼻尖,又亲了我一下。
凌野可不是贪吃贪睡的家猫,他是狡猾的、敏捷的野猫,还带着点不羁和凶狠。
我的清醒理智跟伪装出来的淡定很快就因为他被碾碎成了海滩上的沙子,海风一吹,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我无法再被遮掩的欢欣,我被凌野玩弄于股掌之中。
人心险恶。
我算是见识了。
但在这种时候,我觉得我并不算吃亏。
他身材好,长得也不赖,带给我前所未有的欢愉,补全了我人生中未曾尝过的酸甜果实。
在某种层面上,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了。
如此说来,我绝对绝对是占了大便宜的。
想到这裏,我竟然笑出了声音。
“怎么?这么开心?”
其实是有点开心的,但我必然不可能承认。
我问凌野:“你什么意思?你这人真的太奇怪了,是不是觉得我是那种随便的人?”
凌野盯着我看,看得我心裏毛毛的。
他说:“不是。”
“放屁。”我有点生气了,后来我再回忆这天在海滩上发生的事时,觉得我之所以生气完全是因为被他戳穿了心思,恼羞成怒了。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脸皮是很薄的。
我说他:“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安的什么心,小心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我的意思是,他打算用这种拙劣的方式来戏弄我,但我本人实在太有魅力,最后吃亏的可能是他。
结果他笑着对我说:“你说,我安的是什么心?”
我们还坐在柔软的海滩上,凌野被阳光这么一晃,看起来更性感了。
他能安什么好心呢?
就像我也对他没安好心一样。
我突然把他推倒在一边,他没挣扎,就那么仰躺着看我,头发里都混进了沙子。
我说:“你赶快闪一边去吧。”
他笑得很大声:“干吗啊?真生气了?”
“你这样三番五次地撩拨我,放谁身上都不会高兴。”我瞥了他一眼,“趁现在我还没对你起杀念,该干吗干吗去吧。”
“怎么啊?你还会杀了我?”
“那可不好说。”我瞪他,“入乡随俗,到了精神病聚集的地方,搞不好我也不做人了。”
在“岛”生活的这半个多月让我意识到这地方确实没什么正常人,一个比一个精神错乱,我也快被同化了。
凌野看着我笑而不语。
其实我是有点虚的,装腔作势地跟他说这么多,纯粹是故意的。
我想听他亲口说点什么——我很在意的、重要的信息。
果然,凌野抬手捏着我的下巴说:“你怎么知道我就只是撩拨你而已?”
什么?他难道还在同时撩拨别人吗?
我开始在大脑里疯狂搜索可能的人选,同时暗骂凌野不是人。
“还有谁?”我问,“周映?徐和?还是李崇?该不会是程老板?”
凌野放肆地大笑,他的笑声让我看起来更像个傻子了。
“你真不愧是写书的。”凌野说。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觉得心裏有团火。
我那火因何而起,我自己心知肚明。
明明几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他却偏偏要跟我打哑谜。这样的人,真的让我很火大。
凌野这小子,我以为他只在跟我搞暧昧,却没想到,背地里有那么多见不得光的小把戏。
我质问他:“所以,到底还有谁?”
凌野笑到在沙滩上直打滚,他的头发和衣服里都卷满了细小的砂砾。
他说:“你可真逗。”
我说:“你可真烦。”
他说:“你觉得还能有谁?”
我说:“种花的大婶吧。”
说这话的时候,我在心裏跟那个大婶道了个歉,人家挺好一人,是凌野高攀了。
他侧躺在沙滩上,一只手托着下巴看我。
“看什么看?”
“想看看你脑子里究竟装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
凌野的目光让我觉得很怪异,是那种我点击搜索引擎都不知道应该如何寻找词汇描述的怪异感。
就好像,含情脉脉中还暗藏着杀机。
实话实说,在遇见凌野之前,我对人类并没有太多的渴望。
人,还没有一只可爱的猫吸引我。
然而,一物降一物,我的冷淡在凌野的试探下彻底被治好了。
他突然抬起手,手指点在了我的眉心。
当这一幕发生,我稳重的灵魂都开始颤抖。
众所周知,我们作家是很会利用文字表达情感和感受的,这些年虽然我的作品总是遭人诟病,但看过我书的人从没在文字精准度上质疑过我。
然而在这个时候,我丧失了这种能力。
我只感觉到凌野带给我的前所未有的冲击,我真的像是翻倒了的扁舟,在深不可测的海水中摇摇晃晃地下沉。
我忍不住,摸了他的耳朵。
凌野的耳朵滚烫,下一秒他拉住了我的手。
我看向他,他也抬眼看我。平时凌厉的目光此时也变得柔软起来,我不知道自己在他看来是什么样的,但他被海风吹乱了头发,被我撩拨起了兴致。这些,我看得出来。
我说:“这可太诡异了。”
凌野一笑,这让我觉得自己根本就玩不过他。
我只能任凭他戏弄,就像毒蛇戏弄迟早要被吃掉的蝴蝶。
不能这样。
我猛然间意识到,即便已经这样,我也得找回主动权。
于是,下一个瞬间,我猛地回过神,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虽然底气不足,但仍然十分强硬地说:“收起你那罪恶的手,高贵的我可不是谁想碰就能碰到的!”
我一直活得中规中矩,哪怕做着一个看起来充满无限想象的职业。
其实我是个非常的人,待人接物都不敢太出格,但此时此刻,跟凌野在这裏“打情骂俏”,让我觉得自己都变得陌生了。
从小到大我都没这么疯狂过,记忆里我做过最出格的事情就是初中那会儿放学不回家,跑去学校后面的小吃街花光了一周的零用钱。
我不知道是不是每一个看起来安分的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不安分的种子,凌野像是打开了我精神世界某个不为人知的开关,我竟然很想跟他一较高下——看谁先忍不住坦白心事。